第十二章

“科長對你的表現並不滿意。”圖凡告訴我說。

我幾乎張口就想說讓他的科長自己上。但是我還是成功壓製住自己的脾氣,隻是提高嗓門提醒他:“你們拿回了東西,也知道了盜賊的名字和長相。你們還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以及具體的經過,你們還想要什麽?”

“那個女人還有那三個男人。”他喝道。

真敢說!我道:“又不是我讓他們乘飛機去羅馬的。”

“是你的愚蠢造成的。如果你當時沒有驚慌失措,如果你看到歐寶時立刻停車,而不是像瘋子一樣開車跑掉,他們就會被抓進監獄。事實上,他們對我們的人進行了足夠仔細的觀察,意識到自己的紕漏。我們卻沒有從你那裏收到任何消息。等到能夠重新跟你取得聯係時,他們自然早就跑了。”

“他們可以在羅馬被捕。你們可以引渡他們。”

“沒有足夠的理由證明引渡合理性就沒法申請引渡。”

“怎麽沒有,我已經告訴你們發生了什麽事。”

“你憑什麽覺得你的證詞在意大利法庭上會有效?”他質問道,“你非法走私軍火入境在先,誰能證實你之後所說的盜竊案的真實性?他們會從國際刑警組織那裏調取你的記錄來證明你不值得信任。法院會因為你的一麵之詞就毫無根據地引渡四個人?他們隻會覺得我們好笑!”

“朱利奧和恩裏科呢?”

“他們的故事合情合理,沒有透露任何有用的東西。人家租了一艘遊艇,決定來趟夜航。結果被一艘劃艇裏的人攔下,說他們的發動機壞了。於是他們把人帶到塞裏夫利並送上岸。這是犯罪嗎?警察明天就不得不放他們走。我們什麽都做不了。辛普森,你的錯就是沒有聽令行事。”

“我的老天,聽什麽令?”

“就在這個房間裏我給你下達的命令。我告訴你要匯報,你卻沒有這麽做。雖然你丟在汽修廠的煙盒被忽略了很遺憾,但是你還有其他機會。你本可以在塞裏夫利匯報。你跟著他們穿過哨所時,還可以趁機將導遊證扔下。這些隻要動動腦子就能做到。現在我們別無選擇,隻能放棄調查。”

“包括有關哨所襲擊的調查嗎?”

他的臉看上去比以往更嚴肅:“官方已經對各大報紙宣稱此事為異見分子企圖炸毀火車的失敗嚐試。”

我對此做不出什麽禮貌的評論,於是隻能聳聳肩,抬頭看向他頭頂上方阿卜杜勒·哈米德被罷免的畫。

圖凡站起身來,似乎要結束對話,他一邊捋順自己的製服前襟,一邊說:“很幸運,科長對於此事並非完全不滿意。局裏已經挽回一起惡劣盜竊案的損失,而刑警那邊甚至還一無所知。這表明我們遇事有先見之明,不會任由其擺布,能夠把它們掌握在可控範圍以內。你對我們也並非一點兒幫助都沒有。因此,科長準許給你發放獎金。”

“我想也是,有多少?”

“5000裏拉,準許你兌換外匯,美元或英鎊,以官方利率為準。”

有那麽一瞬間,我以為他肯定是說錯了。

“裏拉,少校?你說的是美元,對吧?”

“我是說土耳其裏拉。”他生硬地回答道。

“但是那隻有500美元,200英鎊!”

“差不多吧。你丟失行李等個人物品的事我們也有考慮。此外,有關你的多項走私罪行,我們也在安排撤訴,還會向國際刑警組織方麵說你的好話。我想你不會否認自己獲得了慷慨的待遇。”

就是來記窩心腳也不會比這更慷慨了。

我張開嘴想告訴他,早知道現在這樣子我還不如當時跟著那幫人一起去羅馬呢。但是想想還是算了。反正這些警察說的比唱的都好聽,何苦給自己找不自在呢?

“你有話說?”他問。

“是的。我要怎麽離開土耳其?”

“科長已經說服英國總領事,為你簽發一次性的旅行證件,讓你可以從這兒回到雅典。我想說這並不容易。最後,還是領事賣了科長一個私人人情才同意的。另外,5點鍾飛往雅典的奧林匹克航空公司航班也為你留了座。3點半在希爾頓飯店的奧林匹克航空公司辦事處,總領事館會派人帶著旅行證件去見你。如果你告訴我希望以哪種貨幣支付獎金,我們也會安排人過去把錢給你。”

“我要美金。”

“好吧。我想就這樣了。不過,你看起來好像並沒有想象中那麽高興。”

“我有什麽可高興的?”

他聳了聳肩說:“也許你會覺得去羅馬更好。但是你知道你去不了。如果這些珠寶被偷帶出境,我們掌握的信息也足以將它們找回,你也將第一個被捕。所以,你為什麽不感到慶幸呢?”

“你忘了哈珀手裏還有我的一封信嗎?”

“他現在還有什麽理由要寄呢?”

“當然是為了報複啦。”

圖凡搖搖頭:“你忘了,他現在永遠無法確定你對他們了解多少,以及你告訴了我們多少。事實上,甚至連我也不太確定。就他而言,你跟警察見麵越少越好,”他微微一笑,接著道,“瞧,你們倆還有利益相通的地方呢。”

“這還真令人高興。”

“你甚至可以考慮重新做一個誠實的人。”

辛普森,趁著白天好好幹吧。

我真想朝這個自以為是的渾蛋“呸”一聲。我擔心如果真這樣做,可能會使自己的獎金打水漂。就算是麵包屑也比什麽都沒有要強。因此,我隻回他了一個哈珀式的、最令人不快的笑容,想讓他看看我有多鄙視他。但我真的不認為自己成功了。他的臉皮厚得跟驢一樣。

這次是一個當值的中士護送我回到警衛室門口。他全程都盯著我,好像覺得我會偷畫一樣。然後,等我出去以後,外麵也沒有出租車在等著。從多爾馬巴赫切宮外麵永遠也別想打到一輛車。結果,我不得不走上一英裏才找到車,這讓我更加憤怒。

圖凡他們派來的人看上去像個便衣警察。我簽字收錢時,他就在一旁盯著我,而且手指始終壓著文件,以防我將其搶走。他很機靈,沒毛病,他知道在跟騙子打交道時要多小心。

英國女王陛下的伊斯坦布爾總領事館派來的代表是個拖著鼻涕的職員,他讓我簽署一份文件,稱我知悉旅行證件的頒發不代表承認我對英國公民身份所做的或可能作出的任何主張。我簽完字後,就跟他說他可以拿去喂狗了。

在回雅典的飛機上,我又有了新的計較。

我一直在想著妮基,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在回公寓的路上停一下,給她買件岩貂皮的披肩。她想這玩意兒有一段時間了,我想著有了這些美鈔,我或許真能買到一件質優價廉的好皮草,也許隻要三四十美元。到時候,至少一個月的時間我都會成為“老爹”。前提是如果她沒有趁我不在的時候搬走。我正想著自己最好先確認一下時,空姐在我座位旁停了下來。

“先生,請問您的國籍?”

“英國。”我說道。

她遞給我一張護照登記卡填寫,然後繼續移動到下一個座位旁。

我說“英國”時完全不假思索。為什麽?因為我覺得自己是個英國人,因為我是英國人。

我拿出旅行證件,仔細看了看。上麵也寫著我是英國人。但是他們卻讓我簽署一份文件說我實際上不是。因此,旅行證件可以視作是對我主張的認可。那份文件並不重要,因為我是被迫簽字的。你不能通過拒絕承認一個人的公民權利來剝奪他的國籍。1948年的法案對此有著非常明確的規定。失去英國國籍的唯一途徑就是主動宣布放棄。而我從來沒有宣布放棄我的英國國籍。具體來說,我並沒有因為領取埃及護照而宣布放棄自己的英國國籍。既然埃及人說因為我做了虛假陳述,所以我的埃及籍無效,那它就是無效的,就這樣。

要麽我是埃及人,要麽我是英國人,英國政府不能一樣都不承認。埃及人說我不是埃及人,而且從來就不是埃及人;我也說我不是埃及人,而且從來就不是埃及人。我父親是英國軍官,我是英國人。

這就是我如此坦誠以及坦率的原因。我不是在要求被愛,也不是在要求被人喜歡。我不介意被人憎惡,如果這能使一些善於詭辯的政府官員高興的話。這是一個原則問題。如有必要,我會向聯合國提出申訴。他們跟在蘇伊士後麵追打英國人,如今也可以為我再次掄起笞杖。我可能是個膽小鬼,也許某些人還覺得我活著礙他們的眼。但我不再隻是心裏憤慨。我現在生氣了。

我鄭重警告英國政府。我拒絕繼續成為異類。夠清楚了嗎?我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