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桑德拉與琵雅·利蒙蒂是舊識。

她們經常閑聊,上次還交換了關於某間體育用品店的心得。琵雅常去健身房,打算開始上普拉提課。

她未婚,但從她所說的那些話來判斷,她的確很想與男友共組家庭,要是桑德拉沒記錯的話,他的名字應該是伊萬。她說她男友愛吃醋,占有欲很強烈,所以她才會申請轉內勤,這樣一來,他至少知道她人在哪裏。琵雅雖然懷抱身著製服執外勤的夢想,但她是沉浸在愛河中的小女人,所以要是能調職成功,她一定會很開心。桑德拉永遠忘不了她的燦爛微笑,還有,她在總部餐廳喝咖啡的時候,總是喜歡加顆小冰塊。

那天早上,拍完了琵雅的**殘屍之後,桑德拉發現自己很難靜心思考。她像機器人一樣完成工作,仿佛她的某個部分因為恐懼而變得麻木無感。她不喜歡那樣的感覺,但要是少了那一層意外的保護殼,她最多隻能撐幾分鍾。

昨晚,殺人魔發現自己的對象是兩名警察之後,立刻對琵雅展開殘暴攻擊。先對她腹部開槍,讓她無法反擊,然後捆綁她,脫掉她的衣服,淩虐她長達半小時以上。斯蒂芬諾·卡波尼的“待遇”就好多了,根據法醫驗屍的結果,凶手對他胸部開了一槍,打中動脈,立刻死亡。

中央指揮部依照一小時一次的固定通信頻率,想要以無線電聯絡這兩名警察,卻一直沒有得到響應。等到他們派出警車到現場查看時,才發現了這場駭人聽聞的慘劇。

雖然警察總部采取了所有的預防措施,避免走漏消息,但媒體還是知道了消息。

這起雙屍案的地點靠近亞壁古道。根據道路監視器的畫麵,當晚此處的車流量異常大。目前,這是警方唯一掌握的詭異線索。

副局長莫羅暴跳如雷,這證明了“擋箭牌作戰計劃”是一場災難,而且兩名警員殉職更是警方的一大挫敗。

除此之外,殺人魔也犯下了侮辱屍體的罪行,他在琵雅·利蒙蒂的臉上塗了腮紅與口紅。也許,他也在這次犯案時拍下了照片,當作自己惡行的紀念品。

這一次也一樣,沒有凶手的DNA,也沒有指紋。

在莫羅的帶領下,桑德拉與中央統籌偵案小組從犯罪現場回到了總部。那裏早就聚集了一堆文字與攝影記者,就是準備堵莫羅的。他奮力擠到電梯門口,全程不願發表任何聲明。

在大廳的人群之中,桑德拉注意到喬治·蒙蒂菲奧裏的母親。這位堅持警方必須將她愛兒衣物發還給她的母親,雙手捧著一個塑料袋,拚命想要吸引莫羅的注意力。

莫羅麵向其中一名手下,低聲吩咐他:“趕快把她攆走,態度要溫和,但一定要保持堅定。”

桑德拉偷聽到這段話,覺得對她很不好意思,但她也能諒解莫羅的不耐。這位母親充滿悲痛,雖然行為瘋狂,其情可憫,但他們有兩名同人遇害,實在沒有時間安撫她。

“我們的辦案進度又重新歸零。”大家一進入項目室之後,莫羅立刻開口,然後,他麵向記載案情要點的白板,加上了剛才在最新犯罪現場發現的線索。

奧斯提亞鬆林凶殺案:

物品:背包、登山繩、獵刀、魯格SP101手槍。

登山繩以及插在年輕女子胸腔的刀,均有年輕男子的指紋,因為凶手下令他捆綁女友,拿刀殺她,唯有如此才能救他自己一命。

凶手朝男子頸後開槍。

在女孩臉上塗口紅(拍下她的照片?)。

在受害者身邊留下某個鹽製品(洋娃娃?)。

警員利蒙蒂與卡波尼凶殺案:

物品:獵刀、魯格SP101手槍。

凶手朝斯蒂芬諾·卡波尼警員胸部開槍,一槍斃命。

對琵雅·利蒙蒂腹部開槍,然後脫掉她的衣服,把她綁在樹幹上淩虐,最後以獵刀結束她的性命,在她臉上化妝(拍下她的照片?)。

莫羅忙著寫下重點,桑德拉立刻發現這兩起命案現場的相異之處。第二起命案的線索比較少,而且沒有什麽特殊之處。

這一次凶手什麽也沒留,看不到戀癖,看不到作案特征。

莫羅寫完之後,開始對大家發表講話:“我要大家前往街頭,把這座城市裏有性犯罪前科的每一個變態或瘋子全部挖出來。嚴厲逼問,讓他們吐出所知的一切。我們必須再次審視他們的犯罪檔案,逐字閱讀,清查他們過去這幾個月在幹什麽,如有必要,甚至要往前清查他們在這幾年的活動。我要知道他們電腦裏藏了什麽東西,他們訪問過哪些網站,**的時候是看哪些齷齪的東西。我們要取得他們的通話記錄,撥打的那些電話,每一通都不能放過,直到挖出線索為止。我們要讓他們覺得自己被逼到了牆角,脖子已經可以感受到我們的鼻息。凶手不可能是哪個突然冒出來的家夥,他一定有前科。所以,現在就仔細研究我們手邊的數據,找尋我們可能忽略的小細節,務必要給我找出這個人渣的線索。”莫羅伸拳,往桌麵上重敲一下,作為這番長篇大論的句點,會議到此結束。

對於桑德拉來說,這隻證明了他們現在一籌莫展。這令她突然覺得很不安。她相信不是隻有她有這種感覺,同事們也都一臉茫然。

當大家陸續離開項目室的時候,她看到了警司克雷斯皮,這位資深警官狀甚疲憊,仿佛這幾天的事件已經把他逼到了崩潰的臨界點。她開口問道:“阿斯托菲的住所狀況如何?”

負責搜索這位法醫住所的是克雷斯皮,他回道:“完全找不到與凶案有關的線索。”

桑德拉嚇了一跳:“那他的行為又該作何解釋?”

“我不知道。整個小組把他家都翻遍了,就是找不到。”

不可能,她不相信。“他明明可以把黛安娜·德爾高蒂歐從鬼門關前拉回來,卻見死不救。然後,他又掩藏銷毀了某件證物,如果沒有牽涉個人利害關係,他不可能成為凶案共犯。”

克雷斯皮發現她有點兒太大聲了,趕緊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到一旁,避開眾人:“你聽我說,我不知道阿斯托菲的腦袋裏到底在想什麽,不過,你仔細想想:他為什麽要毀棄一個鹽娃娃?其實,他就是個孤單害羞的人,我們坦白講,根本沒有人喜歡他。也許他有什麽不為人知的原因,對於警方或人類懷恨在心,誰知道呢?某些有反社會性格的人就是如此,會做出大家難以理解的可怕行為。”

“你的意思是阿斯托菲瘋了嗎?”

“發瘋,不至於,但可能一時失去理智,”他停頓了一會兒,“我曾經逮捕過一個兒科醫生,每相隔一百一十一張處方箋,就會故意給錯藥,許多小孩因此生病,但沒有人知道原因。”

“為什麽是一百一十一?”

“沒有人知道為什麽。這是他露出馬腳的唯一線索。就其他方麵來說,他的確是個好醫生,而且遠比其他醫生都細心多了,搞不好他隻是需要偶爾解放一下自己的黑暗麵。”

桑德拉並不相信這種說法。

克雷斯皮把手擱在她的手臂上頭:“我知道你聽了一定很不舒服,因為當初是你發現了他的惡行。不過,連環殺人犯不會有共犯,你也很清楚這一點:他們總是獨來獨往。而且,阿斯托菲正好認識凶手,又剛好被叫到犯罪現場驗屍的概率微乎其微。”

她雖然滿心不情願,但依然得承認警司的話有道理。不過,這也讓她覺得麵對惡徒的暴行,自己變得更加軟弱無力。她不知道馬庫斯現在人在哪裏,她很想找他談一談,也許他可以提振一下她的信心。

馬庫斯終於趕到了SX夜店,距離八點鍾也隻剩下幾分鍾而已。在早上這種時候,這條馬路荒無人跡。他走到大門口,按了對講機,但等不到人應答。

他覺得科斯莫搞不好已經不耐久候,決定提早與家人逃亡。這家夥嚇得要死,人在覺得自己性命不保的時候會產生什麽樣的念頭,誰也料不準。

不過隻要有線索,無論機會多麽渺茫,馬庫斯絕對不會放過。所以,他確定四下無人之後,立刻從口袋裏拿出隨身攜帶的小型伸縮式螺絲起子,打開了門鎖。

他走向通往紅色房門的那道深長水泥走廊,通常大亮的日光燈管暗淡無光。他重複先前的步驟,從前門進入夜店。

隻亮了一盞燈,來自中央舞台。

馬庫斯走過去,一路小心翼翼,不想被沙發或桌子絆倒。他走到了後方,也就是科斯莫辦公室的位置,不過,卻在門口停下腳步。

這樣的寂靜,有點兒不太尋常。

他還沒有碰門把,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房門的另外一頭或許有具屍體在等著他。

他終於走進去,在幽暗光線之中看到科斯莫·巴爾蒂提的屍體趴在辦公桌上麵。他繼續往前,打開桌燈,科斯莫緊握著手槍,太陽穴吃了顆子彈,雙眼瞪得很大,左臉倒在一片血泊之中,血水早已流到辦公桌邊緣,滴到了地板上。看起來像是自殺,但馬庫斯知道並非如此。現場並沒有掙紮的痕跡,不過,科斯莫絕對不會自戕,畢竟他現在有了女兒,提到她的時候他充滿了驕傲,他斷無可能棄她而去。

他遭人殺害,是因為他發現了重大的秘密。在最後一通語音留言中,他的話語令人心驚。

“狀況比我想象的更糟糕……我們有危險了,而且十分危急。”

科斯莫指的是什麽?到底是什麽事讓他這麽害怕?

馬庫斯盼望科斯莫死前曾經留下線索,所以他開始搜尋屍體附近的區域。他戴上乳膠手套,打開辦公桌的抽屜,搜尋死人衣服的口袋,在家具與擺設品之間四處摸索,還把垃圾桶整個翻了過來。

不過,他隱約覺得先前已經有人做過一模一樣的事了。

當他發現科斯莫手機不見的時候,更加證實了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凶手取走了手機?搞不好裏麵有科斯莫為了收集線索而撥出的通話記錄。也許吧,由於他撥打了這些電話,發現了重大秘密,也引來了殺機。

也許吧。

馬庫斯覺得這都隻是臆測,就他所知,科斯莫也許從來不用手機。

不過,辦公室裏倒是有室內電話。馬庫斯拿起話筒,按下最後一通電話的回放鍵。響了幾聲之後,一名女子接起電話:“科斯莫?是你嗎?你人在哪裏?”

對方聲音充滿焦慮,馬庫斯掛了電話。應該是科斯莫的太太吧,他遲遲未歸,想必讓她坐立難安。

他最後一次環顧整個房間,但裏麵沒什麽值得特別注意的東西。當他正準備離開的時候,他又望了一眼科斯莫脖頸上的納粹圖騰刺青。

幾年前,馬庫斯救了他的性命,或者,應該說給了他扭轉人生的機會。那個充滿仇恨的符號已經再也無法代表科斯莫·巴爾蒂提了,不過,發現屍體的人一定會覺得這家夥其實是表裏並無二致的惡徒,也許不願給予死者應得的憐憫。

馬庫斯舉起手,為他做了賜福的手勢。有時候,他會想起自己其實也是個神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