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那間夜店名叫SX。

沒有招牌,隻有大門旁掛了一塊印有兩個金色字母的黑色薄板,如果想進去,就必須使用對講機。馬庫斯按下按鈕,開始等待,他之所以來到這裏,並非出於他的直覺判斷,隻是簡單的觀察心得:要是凶手選擇聖亞博那大教堂的告解室作為喊話溝通的渠道,那麽他一定相當熟悉違法的地下活動,要是馬庫斯沒猜錯的話,那找這個地方準沒錯。

過了兩分鍾,有名女子應答,言簡意賅:“幹嗎?”她的背景聲中有高分貝的電子樂,砰砰的聲響清晰可聞。

“我找科斯莫·巴爾蒂提。”

“有沒有預約?”

“沒有。”

那女人的聲音消失不見,仿佛被喧囂聲淹沒。過了幾秒鍾,哢嗒一聲,門開了。

馬庫斯進去,看到一條水泥牆通道,唯一的光源是一根不停閃爍的長條日光燈管,看起來隨時會爆炸。

通道盡頭有一道紅色的門。

馬庫斯走過去,音樂的強烈貝斯聲透牆而出,繼續往前,音量變得越來越大。他還沒到門口,門就已經開了,恐怖的音樂瞬間釋放而出,宛若從地獄奔逃的魔鬼衝出來向他問好。

有名女子現身,應該是先前透過對講機與他講話的那一位。她身穿連站也站不穩的超級高跟鞋,迷你皮裙,銀色低胸V領上衣,左胸有小蛾刺青。一頭金白色的頭發,濃妝豔抹。她大嚼口香糖,斜倚在門邊,等他走過來,然後,一言不發地打量他,隨即轉身,顯然是示意他跟在後頭。

馬庫斯進入夜店,SX象征的是性,隻是少了中間的字母“E”。這地方的整個氣氛就是虐戀俱樂部,絕對錯不了。

巨大的空間,搭配低矮的天花板,牆麵一片黑。中間有個圓形平台,豎立了三根表演膝上豔舞的長竿,四周放置紅色小沙發與同色係桌子。燈光昏暗,電視屏幕閃動的全是虐罰身體的情色畫麵。

舞台上有名女子,上身**,姿態意興闌珊,拿著電鋸,配合著重金屬音樂的節拍在表演舞蹈。歌者不斷重複唱同一句歌詞:“天堂大門為溫柔殺手而開。”

馬庫斯跟在金發妹後麵,算了一下,這裏至少有六個人,全部是男性。他們沒穿那種有骷髏圖案或鉚釘的衣服,也沒有殺氣騰騰的模樣,與一般人的預期大相徑庭。他們隻是年紀各不相同的普通人,穿著打扮很正常,看起來有點兒無趣。在一個陰暗的角落,第七名客人正在**。

金發妹對他大吼:“喂,把那東西給我放下來!”

那男人根本不理她,她生氣搖頭,但也沒有進一步動作。他們穿越大廳之後,進入一個狹小走廊,兩側有私人包廂,還有男廁,廁所旁還有一道門,上麵寫了幾個大字:“禁止進入”。

那女子停下腳步,望著馬庫斯。“這裏沒有人會喊科斯莫的真名,所以他才打算見你。”

她敲門,示意他進去。馬庫斯看著她離開之後,才打開了房門。

這裏有二十世紀七十年代露骨色情片的海報、吧台、放有音響與各種擺設品的櫃子。屋內隻有一盞桌燈,營造出宛若泡泡的光暈,籠罩著一張異常整潔的黑色辦公桌。

科斯莫·巴爾蒂提就坐在辦公桌後麵。

馬庫斯關上門,音樂被阻絕在外,他刻意站在光暈外好一會兒,仔細端詳科斯莫。

他的鼻尖上架著老花眼鏡,與他的平頭、卷起牛仔襯衫袖子的模樣很不搭調。馬庫斯馬上就看到他前臂的骷髏與大腿的刺青,以及脖子上的納粹圖騰。

那男人開口:“喂,你誰啊?”

馬庫斯向前一步,走入光源之中,讓對方看清楚他的臉龐。

科斯莫愣了一會兒,專心搜尋記憶裏的那張臉。他終於說出口:“是你。”

那個被關在桑拿房的囚徒,還認得他。

馬庫斯記得當初克萊門特給他的那一場試煉,隻丟給他一把鑰匙,派他前往某間民宅,住在裏麵的那對父母因為喪女而哀毀逾恒。

邪惡是王道,良善是例外。

“我本來以為我放了你之後,你就會洗心革麵。”

對方微笑回道:“我不知道你是否清楚現實狀況,不過,像我這樣的人,很難找到穩定工作。”

馬庫斯指了指他周邊的一切:“那為什麽要搞這種東西?”

“就是討口飯吃而已,是不是?我的女孩們都很清白,不染毒,而且不與客戶上床。這裏,大家就是純欣賞而已。”然後,他語氣轉趨嚴肅,“現在我有了愛我的女人,還有個兩歲的女兒。”他想要證明自己並沒有辜負馬庫斯當初的好意。

馬庫斯說道:“做得好,科斯莫,真是可喜可賀。”

“你是來向我討人情的嗎?”

“沒有,我是來請你幫忙的。”

“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誰,也不明白你那天跑去那裏做什麽。”

“那不重要。”

科斯莫·巴爾蒂提搔抓頸後:“我得怎麽配合你?”

馬庫斯又朝辦公桌前進一步:“我在找人。”

“我認識他嗎?或者,你在逼我去認識他?”

“我不知道,我看可能性不大,但你應該可以幫得上忙。”

“為什麽是我?”

為什麽是我?或是克萊門特?馬庫斯也自問了無數次,而答案總是一模一樣——宿命,或者,對於那些相信上帝的人來說,這是天意。“因為我要找的那個男人有特殊性癖好,我覺得他曾經到過類似這樣的地方,體驗自己的性幻想。”

馬庫斯知道出現暴力行為之前一定有醞釀期,凶手當時還不知道自己會殺人。他會體驗極端性快感,喂養心中的惡魔,借由這樣的步驟,逐步趨近藏匿在最深處的自我。

科斯莫似乎興趣濃厚:“繼續說。”

“他喜歡刀與槍,性功能可能有問題,隻能靠使用武器得到快感。他喜歡看別人**,專找情侶,但他應該也會去換妻俱樂部。他喜歡拍照,我想他多年來邂逅的對象都有留影為念。”

科斯莫像勤奮的小學生一樣忙著寫筆記,然後,他的目光離開了紙麵,抬起頭來。“還有嗎?”

“有,最重要的是,他覺得自己比不上別人,這激發了他的怒火。為了要證明自己比他們優越,他會逼他們接受試煉。”

“怎麽說?”

馬庫斯又想到了那個年輕人,他被凶手愚弄,誤以為自己拿刀殺死自己心愛的女子,就可以逃過死劫。

錯誤的愛給了錯誤的人。

這是凶手在聖亞博那大教堂留言內容中的某一句話:“他會與他們玩某種遊戲,某種注定得不到獎勵的遊戲,目的是要羞辱他們。”

科斯莫思索了好一會兒:“這是不是與奧斯提亞的凶案有關?”

馬庫斯沒回應。

科斯莫笑了一下:“老弟,這裏的暴力隻是在演戲,你剛才看到的那些人會來我的夜店,是因為他們誤以為自己這種行為就等於違背了社會規範,不過,在真實世界中,他們隻是連蒼蠅都傷不了的無名小卒。你剛才提到的犯案情節重大,絕對不是這些失敗者會做的事。”

“那我應該去什麽樣的地方找人?”

科斯莫別過頭去,沉思許久,他正在評估形勢,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是否能夠信任馬庫斯。“我早就和那種人毫無瓜葛了,但我聽到了一些風聲……隻要羅馬出現暴力犯罪,就會有一群人聚會慶祝。他們說,一有無辜的生命犧牲,就能釋放負麵能量,他們宣稱聚會是要紀念這些事件,但其實隻是嗑藥與享受**的借口罷了。”

“參加這種聚會的是哪些人?”

“如果你問我的話,就是那些有嚴重心理問題的人,但也包括有錢人。你絕對想不到有多少人相信這種狗屁不通的事。大家都是匿名與會,隻有滿足特定條件的人才能參加——對於這些人來說,隱私相當重要。今天晚上,將會有慶祝奧斯提亞凶案的派對。”

“能不能想辦法把我弄進去?”

“他們會選擇不同的會麵地點,想要知道今晚的派對地點並不容易。”顯然科斯莫猶豫不決,他並不想蹚渾水,也許他考慮的是等他返家的那名女子以及女兒。他心不甘情不願,還是說出了這句話:“我得和自己的某些舊識聯絡一下。”

“沒問題。”

“我等一下會打幾通電話,”科斯莫終於首肯,“要是你沒有得到邀請,絕對不可能進去的。不過,你一定要十分小心,因為這些人很危險。”

“我會盡量小心。”

“萬一我幫不上忙呢?”

“你的良心呢?打算要背負多少人命?”

“好,我懂你的意思了,我會盡全力。”

馬庫斯走到桌邊,拿起科斯莫剛才使用的紙筆,開始寫東西:“等你弄到讓我參加派對的方法,馬上撥打這個語音留言電話。”

他把那張紙還回去,科斯莫卻注意到電話號碼之外的那幾個字:“什麽是‘鹽之童’?”

“要是你打電話的時候可以提到這幾個字,我會十分感恩。”

科斯莫點點頭,若有所思。馬庫斯完成任務,可以走人了。不過,就在他準備要離開的時候,科斯莫開口了。

“那天你為什麽放了我?”

馬庫斯頭也沒回:“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