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自序︱ 一個發生在1985年1月1日的故事
老板是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他的一生都在做著各種各樣的管理決策;盡管大腦現在還勉強管用,但卻受到日益衰老的嚴重影響。他的感官在慢慢退化:視力模糊,神誌恍惚,有氣無力,就連嘴上銜著的雪茄熄滅了也不知道——那可是他大半輩子最重要的標誌啊!他的聽覺幾乎喪失殆盡,他說的單詞很少是超過一個音節的。
羅伯特?伍德拉夫已是95歲高齡,比起他一手打造的世界最著名的可口可樂軟飲料來說,他還要年輕4歲。六十多年來,伍德拉夫一直掌控著可口可樂的命運。即使到了這風燭殘年之際,隨著羅伯特和他的可口可樂演變成為世紀性的標誌,公司的每一個重要決策仍然需要得到他的首肯。
一個身著細條紋西服的年輕男士屏退侍從,獨自走到老人床邊。在作出可口可樂有史以來最具有革命性的決策之前,他希望首先得到老人的祝福。
他就是古巴籍的化學工程師郭思達,也是可口可樂公司第一位出生於外國的CEO。他計劃在可口可樂一百周年誕辰的前一年改變可口可樂的配方。雖然改變世界上最為機密的可口可樂配方是一個極端冒險的行為,但是他自認為理由十分充足。現在,他正在不慌不忙、有條理地向老板解釋他的理由。更多的時候,他需要大聲叫喊,以確保老板能夠聽得清楚。
伍德拉夫一動不動地聽著。
郭思達的解釋充滿了數據統計、百分比、市場份額分析等內容,還提到了口感盲測的事情。但其實質隻有一點,那就是郭思達不斷大聲、清楚地重複的內容:大多數軟飲料消費者更喜歡百事可樂的口感。雖然這個差別很小,但不能忽視它的存在。無論可口可樂多付出多少廣告費用,無論可口可樂的營銷渠道有多好,百事可樂的市場份額始終都在緩緩上升,甚至在超市的銷量已經超過了可口可樂,並且正在逼近可口可樂一直占優勢的噴泉式飲水器和小販售賣等渠道的銷量。
改變可口可樂口感的時機到了。它曾經有過輝煌,但這已經一去不複返,消費者的口味變了,行業也變了,商界不存在永久的神。可口可樂公司的這位化學工程師已經配製出了一個新口感的配方。在口感盲測中,這個新配方持續動搖著百事可樂的地位,甚至連傳統的可口可樂也無以匹敵。郭思達強調,推出新可口可樂的時機已經成熟,而且這個機會稍縱即逝。
最後,年輕人歸於沉默,等待老人的反應。老人銜著的雪茄一直沒有動過。老人目光閃爍。窗外,新年第一天的雨正在淅淅瀝瀝地下著。
伍德拉夫的眼睛緩緩睜開,雪茄也跟著顫動起來。沉默中,時間也停滯了。最後,老板歎息一聲,用刺耳的聲音說道:“做吧。”然後緩緩閉上了眼睛。
郭思達笑了。伍德拉夫一直很看重他,把他當作繼任者來培養。他們常常共進午餐,彼此間已經形成了特殊的默契。對郭思達來說,老板的首肯是相當有分量的。人們都說,伍德拉夫討厭變革。但是郭思達知道,他隻是需要人們用最簡單的話語把事情解釋清楚。這就好像健怡可樂,你隻管看看它做得有多好就知道了。郭思達向老板道謝,說很快還會再來探望他,然後轉身走了。
郭思達確信他的決策是正確的,這不是由於他所列舉的那些事實或者數據,而是由於他的篤定。他必須是對的,但這並不意味著他的老板就要活到他的新配方可口可樂上市的那一天。不久後,老人就停止了進食。兩個月之後,也就是新可口可樂上市的前一個月,羅伯特?伍德拉夫去世了。他絕不會知道,因可口可樂口味的改變而帶來的喧囂即將開始。但那並不是不可想象的,因為伍德拉夫勉強還能運轉的大腦已經隱約猜到了這樣的情形。
整整三個月,固執的可口可樂公司管理層成天都被成千上萬的電話和信件所困擾,所有的來電來函都要求恢複可口可樂的傳統口味。媒體上也盡是憤怒的報道。郭思達希望通過等待來使紛擾漸漸平息,但是事與願違。他靜觀其變的結果是,一切都愈演愈烈。
很明顯,可口可樂公司的這位古巴領導者和他的管理團隊、市場分析人員以及廣告人員都錯了。他們認為。新可口可樂是否能夠更順利地贏得消費者的接受並不重要。
二戰期間,在美國步兵寄給可口可樂公司的信件中很清楚地道出了可口可樂最重要的東西:可口可樂是大家的老朋友,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是美國人的護身符,是大眾的偶像。這次的紛擾與二戰時的情形不同。二戰期間,消費者的來信主要表達的是由衷的謝意,而這次的來信表達的卻是被出賣的感受:
“改變可口可樂的口味就好比上帝要把青草變成紫色。”
“即使你當著我們的麵,在屋前把公司的旗子燒掉,我也不會感覺更不安。”
郭思達和他的管理團隊被人上了一堂快餐式的、尖銳無比的課,他們最終屈服了,傳統可口可樂重新回到了人們的生活中,大家充滿了感激。
可口可樂的問題不在口感,也不在營銷調查或者焦點小組。
問題在於上帝。
問題在於國家。
問題在於可口可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