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我們走在人群中。每個人都興高采烈的。我們穿過人群，走到一片既沒有花也沒有人的樹林裏，這時才有機會繼續談論剛才的話題。

“愛情是罪惡嗎？”我突然問道。

“是罪惡。毫無疑問。”先生的語氣和剛才一樣強烈。

“為什麽？”

“你很快就會明白的。不，不是‘很快’，你應該已經明白了。你不是早就為愛情而動心思了嗎？”

我審視了一下自己的內心。不料那裏卻是一片空虛，找不到跟愛情有半點關聯的東西。

“我心裏沒有特定的目標。我並沒有對先生隱瞞什麽。”

“正因為沒有目標，所以你才會動心思。你以為有目標的話就能獲得安穩，所以內心蠢蠢欲動。”

“我現在也沒怎麽動。”

“你不是因為心裏空虛而跑來找我的嗎？”

“也許是吧。可這跟愛情是兩碼事呀。”

“這是通往愛情的階梯。你在獲得異性的擁抱之前，先找到了我這個同性之人。”

“我覺得這兩件事的性質完全不一樣。”

“其實是一樣的。作為一個男人，我無法使你得到滿足。而且，因為某些特殊原因，我更是一直讓你感到不滿。我覺得很內疚。你難免會離開我，到別處去。其實，我倒是希望這樣。可是……”

我突然感到一陣悲傷。

“如果您認為我會離開您，那我也沒辦法。可我還從沒有過這個念頭。”

先生卻對我的話充耳不聞。

“可是，你必須非常小心才行，因為愛情是罪惡。在我這裏，你雖然得不到滿足，但也沒什麽危險。——喂，你知道被女人的烏黑長發纏住是怎樣一種心情嗎？”

這種心情，我可以想象出來，但卻沒有過切身體會。總之，我覺得先生所說的“罪惡”意思晦澀難懂，於是心裏略有不快。

“先生，請您把‘罪惡’的意思解釋得清楚一些。不然，這個話題就暫時打住吧，等我弄清楚‘罪惡’是什麽意思再說。”

“對不起。我的本意是要跟你說實話，結果卻讓你感到焦慮。對不起。”

我和先生默默地從博物館後麵走向鶯溪[9]那邊。從籬笆牆的空隙間，可以看見寬敞的庭院一角長著茂盛的山白竹，顯得深邃而幽靜。

“你知道我為什麽每個月都到雜司穀墓地去給朋友掃墓嗎？”

先生問得很突兀，而且他也知道我回答不出來。我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時，他才好像突然意識到什麽似的說道：

“對不起，我又錯了。我怕你焦慮，想解釋一下，結果卻讓你越來越焦慮了。真沒辦法。這個話題就此打住吧。總之，愛情是罪惡的，明白嗎？同時，它又是神聖的。”

先生的話讓我越聽越糊塗了。但從此以後，他卻再也沒有提起過關於愛情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