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朱草

三人分頭去找。唐敖穿過樹林，走過峭壁，四處探望，看見路旁石縫長出一根草，長約二尺，紅得像塗了朱砂，十分好看。唐敖左看右看，看了好一會兒，猛地想起養生修仙的方子裏說：朱草外形像小桑，莖葉似珊瑚，汁液如血，碰上金玉立刻化為粉漿，人吃了能超凡入聖。

他想：“今天我交什麽運了？連連碰到仙草……可惜身邊沒帶金器呀，怎麽辦怎麽辦？”

唐敖突然想起頭巾上有塊小小的玉牌，就摘下來，把朱草從根上折斷和玉牌放一起，連揉帶搓，果然在手裏化作一攤紅紅的玉泥。唐敖連忙捧到嘴邊吸食，果然香，香氣直透腦髓。

唐敖才吸完，頓時精神抖擻，渾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勁兒，決定試試力氣。正好路旁倒著一塊殘碑，看樣子有個六七百斤。唐敖走過去，一彎腰輕輕捧起，一直腰一縱，就躥到了空中，憑空停了一會兒，才慢慢落下。把碑放回原地，連氣都不喘一下。

他還覺得眼睛看東西更清楚了，耳朵聽得更遠了，腦子也特別清醒，小時候讀過的書都記起了，平時寫的詩文都曆曆在目。唐敖驚喜：沒想到吃了朱草有這麽多好處！

唐敖正高興，多九公和林之洋走了過來。

林之洋問：“妹夫怎麽滿嘴通紅，偷吃胭脂了？”

唐敖連忙搖頭：“剛才我找到了一根朱草，對不起兩位，我又一個人吃了。”

林之洋問：“吃它有什麽好處？”

多九公笑道：“朱草是天地精華凝結而成的，有根基的吃了可以得道成仙！我在海外一向留心都沒遇到。今天又被唐先生吃了，真是緣分天注定！”

林之洋說：“妹夫看來不久就要成仙，為什麽還愁眉苦臉？難道做神仙不好？”

唐敖說：“我隻想好好做人。剛剛吃了這個要成仙的朱草，突然肚子疼得要命！”話還沒說完，突然肚子裏一陣響，濁氣下降，連連放屁。

林之洋遮著鼻子說：“好了好了！這朱草趕出妹夫肚裏的濁氣，這下身上暢快了吧。肚子裏還有東西嗎，沒剩多少了吧？”

唐敖低頭想了想，直說“奇怪”，跟多九公說：“剛才剛吃下朱草，小時候寫的詩文全都記起來了，沒想到肚子疼了之後，再想以前寫的東西，十分裏隻記得一分，其餘九分再也想不起來了，這是為什麽？”

多九公說：“是奇怪。”

林之洋說：“有什麽奇怪的，在我看來，妹夫想不出的那九分，就是剛才那股濁氣。朱草嫌它們有氣味，就把它們從後門趕出肚子；剩下的一分沒有氣味，朱草允許它們留在肚子裏，你自然沒忘。妹夫中探花時寫的卷子還在嗎？照我看來，妹夫平時寫的詩文將來想要印，不必請人編選，就把今天想不出的那九分全都刪去，隻印想得出的那一分，包你都是好詩文！可惜這草太少了，不然帶些回去給人吃吃，能省下多少編印的人工、紙張？九公，你不吃兩根？你沒書稿要印嗎？”

多九公笑道：“我也有，就怕趕出濁氣，這一分也剩不下了。林兄呢，你不吃兩根趕趕濁氣？”

林之洋忙說：“我又不刻‘酒經’，不刻‘食譜’，吃它幹什麽？”

唐敖不解地問：“怎麽講？”

林之洋說：“我這肚子不過是酒囊飯袋，要印書，隻能印‘酒經’‘食譜’，比不上二位一肚子學問。”又說，“怪不得妹夫最喜歡遊山玩水，今天見了這麽些奇禽怪獸、異草仙花，果然好玩。”

多九公說：“你們說果然，‘猓’就來了。”

隻見山坡上出現了一隻異獸，樣子像猿，渾身白毛，長著許多黑色斑紋，體長不過四尺；屁股後麵拖著一根長長的尾巴，從身子盤到頭上，還剩二尺有餘；毛又長又細，臉頰下長著很多黑胡子—正守著一隻死獸在那裏痛哭。

林之洋說：“原來是個絡腮胡，難道它就叫‘果然’嗎？”

忽然山上起了一陣大風，刮得樹木唰唰亂響。三人見風來得古怪，慌忙躲進樹林。風頭過後，一隻斑毛老虎從空中躥了下來。

林之洋吃驚地說：“我聽說有的人被虎豹吃了，這是前生注定該有這樣的災禍；有些人就算近在眼前，虎豹也不會吃。九公，是這樣嗎？”

唐敖道：“老人這話說得玄乎，老虎吃人哪分善惡，善人頭上也不會冒靈光。不過老人這麽說，就是想勸人為善吧。但這個道理是假的，要想人善美，還是要先求真。”

林之洋好像沒聽見唐敖的話，繼續問多九公：“我有一個親戚，時常吃齋念佛，滿嘴仁義道德。一天，他和朋友上山進香，竟然被老虎吃了。難道像他這樣的善人，頭上反倒沒有靈光嗎？”

多九公說：“那他一定是背地裏做了很多壞事，是個偽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