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1932年5月,波蘭研究人員塔德烏什·哈納斯披上猿猴的外皮,鑽進了華沙動物園的靈長動物區。接下來的八個星期,在獲得動物園官方批準的前提下,哈納斯就住在那裏,與一群猿猴為伴,吃猿猴們的食物,並嚐試學習猿猴們的語言。當他六月底出來時—身上無疑帶著不大好聞的氣味—接受了一群好奇記者的采訪。“裏麵怎麽樣?”記者們問道,“你了解到了什麽?”哈納斯挺直身子,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盡可能嚴肅一些,回答道:“猿猴的生活習慣與人類有極高的相似之處。”

其實我對哈納斯有種親切感。和他一樣,我曾和一些相當奇特的同伴一起生活了一陣子。細算下來,自我離開辦公室,開始和他們一起生活已經有一年出頭的時間。現在的我,重新走到了耀眼的陽光下,眨著眼睛,有點兒目眩地四下張望。最後向你呈現出這本書—我一年的研究成果。

與哈納斯不同的是,我的同伴並非猿猴。他們是一群瘋狂的科學家。約翰·威廉·裏特爾就是其中之一。他是一名德國的物理學家,曾係統性地電擊自己身體的各部分來研究這到底是什麽感覺;還有弗雷德裏克·赫爾策爾,他仔細地測量了繩結、玻璃珠和鋼螺栓通過他的消化道的速度;心理學家瑪麗·亨勒,她喜歡藏在女生宿舍的床下,偷聽學生們的對話。此外,我還花了些時間和芝加哥人在一起,他們總是勤勤懇懇地趴在書桌上,草擬用核武器炸毀月球的計劃。

這本書講述了這些科學家所做出的各類壯舉和怪異的實驗,並展示出這些人為了科學進步付出了怎樣的努力。

你大概已經知道,我所說的和這些科學家一起生活,並非字麵的意思,而是他們是我思想的同伴。我通過學術期刊、報紙和書籍追蹤他們的事跡。盡管有時,當我坐在圖書館或者麵對電腦屏幕時,感覺他們就在我身邊。

《最後的幸存者》

四年前,我寫了一本關於怪異科學的書,名為《最後的幸存者》。你現在讀的這本書延續了《最後的幸存者》中的奇異實驗紀事。日常生活中,我無法抗拒瘋狂的科學家們的“吸引”,我總會花更多的時間和他們在一起。

這一回,我在圖書主題和人物身上花了不少時間。一旦他們的實驗特別吸引人,我就想講述更多關於他們的故事。除此之外,這本書和《最後的幸存者》的結構非常相似。比如說,我在每個章節前都加上了戲劇化場麵的引言。這些引言大多數都來源於故事中一個關鍵場景。在這些引言中,我盡可能還原了真實事件—雖然有時我需要基於專業知識,推斷這些事到底是如何發生的。我還發揮了一些藝術想象,比如增加對話以增強戲劇性。然而,不管一切看起來有多奇怪—雖然我已盡我所能地保證它們的正確—你讀到的每個篇章的正文都是完全真實的。如果你想對任何一個主題做更深入的研究,那麽你可以在書的後麵找到延伸閱讀的參考書目。

瘋狂科學家們的吸引力

瘋狂的科學家們到底有什麽吸引力,使我竟寫了兩本關於他們的書?肯定不是因為他們魅力不凡。事實上,其中一些人,倒實在令人毛骨悚然。

瘋狂科學家們之所以吸引人,部分原因在於,他們毫不羞慚、自由地探索新的想法,不論這些想法就我們其他人看來多麽錯誤。我們大多數人雖然會時不時地有奇特的想法從腦子裏冒出來,但是我們並不會就此采取行動。相反,我們會不大引人注目地繼續生活。我們會盡力不跨越所謂正常行為的邊界。而相對而言,瘋狂的科學家們會任自己腦子裏打轉的奇思怪想信馬由韁。如果他好奇“切開自己的肚子、取出自己的闌尾”是種什麽感覺,他會直接上手去把這件事做了。

瘋狂科學家們不僅自然而然、毫不拘束地將他們古怪的衝動付諸行動,他們還經常為此得到讚賞。如果隨便誰做了這本書裏提到的一半的事,那麽他們不是被拖走關進監獄,就是會被送進精神病院。比如說,在“電學實驗”一章,我提到了英國科學家托馬斯·索恩·貝克,他把自己的小女兒放進通電的籠子裏,嚐試刺激她成長(盡管在那個年齡她的身高十分正常)。如果一名非科學家向鄰居提起自己把女兒關進了一個通電的籠子裏,沒幾分鍾警察就會敲他的門,但因為貝克是一名科學家,社會尊重甚至崇敬他。隻有憑著後見之明,我們才得以開始思忖:“那人到底在想些什麽呀?”

瘋狂科學家們的壯舉也展現了科學更黑暗、更情緒化的一麵,相比那些聰明過人的天才毫不費力地得到全部正確答案的科學故事,我感覺這些故事要有趣得多。在這裏,研究人員在進入不熟悉的領域時毫無頭緒地摸索前行,期望自己選擇的是正確的方向,但往往在死胡同裏翻車—這些死胡同,在瘋狂的科學家那裏,有的是非洲叢林中的籠子,他們就孤獨地坐在那裏;有的是壓抑的閣樓,他們躺在閣樓的黑暗中,給自己憔悴的身體施以電擊。

“瘋狂的科學家”這個字眼具有貶義,但是我實際上對你將遇到的一些人物產生了相當感同身受的心情。我無意嘲笑他們。我認為科學需要科學狂人(至少需要那些沒那麽殘酷的科學狂人),因為當你麵對困難和反對時,是需要某種瘋狂來堅持你的想法的。有時候沒人相信你。有時候這樣的情況年複一年地持續。有時候你會變得饑渴,或者就像西格蒙德·弗洛伊德那樣,成為可卡因的癮君子。有時候你給自己做手術,而你的內髒湧了出來。但是科學上許多最重大的進步恰恰歸功於這些固執的研究人員,他們即使境遇如此艱難,仍然拒絕放棄自己的理論。當然,如果他們的理論被證明出來了,他們會被紀念並被稱讚為不走尋常路的人。但事實上,不走尋常路者和科學狂人難道不正是硬幣的正反兩麵嗎?

哪種奇怪?

四個世紀的科學研究,累計了數量龐大的奇怪實驗。因此,當我創作這本書時,所遇到的挑戰並不是找不到足夠多的奇怪實驗來寫,而是從多到令人為難的素材裏選出合適的案例。那麽最後我是如何決定哪些實驗可以被放進本書的呢?

說實話,並沒有一套嚴格的標準來指導我的選擇過程。那些荒誕的案例,幾乎出於定義,就難以輕易地分類。我想我尋找的是那些出人意料的故事,那些將罕見、奇怪的元素聯係在一起的實驗。比如患精神性神經症的山羊和原子彈。這類實驗需要一些合理的解釋。但是當我翻閱舊學術期刊時,雖然我並不確定自己要找什麽,但我確實知道自己不需要什麽,這種排除法值得我說幾句解釋一下。

排除法的第一條原則是:那些希望自己奇怪的人,其實並不夠奇怪。因為研究人員有時會以一種鬧劇的方式,故意把自己偽裝成瘋狂的科學家。比如,他們會用公式來描述美味的奶酪三明治,或者計算用瑞士的大型強子對撞機[1]給一張比薩解凍需要多久。這類科學家有時候非常好笑,但這並不是我想為這本“實驗集”搜尋的內容。我想找的是對自己的另類研究完全嚴肅認真的瘋狂科學家。對我而言,他們認真的意圖使他們的行為奇怪得多,而且更為引人入勝。在一些更稀奇古怪的實驗中,他們可不隻是乖僻、無害的,在他們的奇怪背後甚至還潛伏著一絲危險。我們不得不感到疑惑,為了得到想要的答案,他們到底願意走多遠?

排除法的第二條原則是:我並不願意以探索科學之名,行野蠻之事。很多人,在想到古怪的科學時,總會想到科學式的恐怖—納粹研究、塔斯克吉梅毒實驗、日本731部隊。這些實驗可能確實奇怪,而且它們也確實提供了當所有道德約束都被拋棄時,所發生的恐怖事件。隻不過,收錄這些實驗可能會讓整本書變成“人類惡行手冊”。我並不希望這樣,所以我避開了在倫理層麵上過分偏向於殘暴惡行的實驗。

說完了這些,我還得提出適當的警告。盡管在這本書中,我並不詳述恐怖實驗,也不提供輕科學故事,但在接下來的內容裏,仍然是黑暗與光明相交織;仍然有一些實驗會令某些人驚訝—它們在對科學真誠的追求中竟然被允許。比如以21世紀人類的視角來看,有些動物實驗可能會顯得殘酷。我們並非對任何道德上難以界定的實驗表示支持。但即使是在最令人不快的情形中,我想我們也還是有可能看出其超現實和古怪特點的,而這才是我向你呈現這些故事的主旨—將它們作為一個小小的提醒:悲劇、喜劇、荒謬與對知識的追尋往往緊密地交織在一起。

現在開始我們的故事吧!

埃裏克斯·伯依斯

[1].對撞機:一種將質子加速對撞的高能物理設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