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案記者很難讓對方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他不斷地對首席記者說:“我弄到了那件保險箱盜竊案的一些資料。”

首席記者酒喝得有點兒多。他們所有人都喝得有點兒多。他說:“你還是回家去讀讀《羅馬帝國衰亡史》吧……”

罪案記者是個嚴肅認真的年輕人,他既不抽煙也不喝酒。他看到有人能喝醉了在公共電話間裏嘔吐,會感到非常震驚。他提高了嗓門喊:“他們追蹤到一張鈔票。”

“寫下來,寫下來,夥計,”首席記者說,“寫好了以後再把它燒了。”

“那個人逃了——用槍威脅一個女孩子——這是一篇很精彩的故事。”辦事認真的年輕人說。他說話帶著牛津口音,所以他們才派他去采訪犯罪案件。這是新聞編輯開的一個玩笑。

“回家去讀讀吉本[6]吧。”

認真的年輕人拉住一個人的袖口問:“這是怎麽回事?你們都發瘋了?是不是報紙不打算出了,還是怎麽的?”

“四十八小時之內就要爆發大戰了。”一個人對他吼了一聲。

“可是我的那個故事非常精彩啊。他用槍指著一個女孩和一個老人,自己跳窗跑了……”

“回家去吧。報紙上沒有版位登這種新聞。”

“他們把肯辛頓愛貓俱樂部的年度報告都扣下不發了。”

“‘商店巡禮’也取消了。”

“石灰屋的火災隻登了一條簡訊。”

“回家去讀吉本吧。”

“一個警察還在門口盯著,他卻神不知鬼不覺地逃跑了。機動警察隊已經出動了。他帶著武器。警察也都帶上手槍了。故事太有意思了。”

首席記者說:“帶著武器!你還是到外麵去弄一杯牛奶浸浸你的腦袋吧。過一兩天我們就都帶上武器了。他們已經把證據公布了。一清二楚,是個塞爾維亞人把他槍殺的。意大利對最後通牒表示支持。他們還有四十八小時的時間可以退讓。你要是想買軍火股票,應該快一點兒,可以發一筆小財。”

“不到一禮拜,你就在軍隊裏了。”一個人說。

“我不去,”年輕的記者說,“我不當兵。你知道,我是個和平主義者。”

那個在電話間裏嘔吐的人說:“我要回家了。就是大英銀行被炸掉,報上也不會有地盤登的。”

一個又尖又細的聲音說:“我的稿子是可以發的。”

“我告訴你沒有地盤。”

“我的稿子有。‘人人要戴防毒麵具’。人口五萬以上的城市居民都要進行特別防空演習。”他嘻嘻地笑起來。

“滑稽的是——是——是——”滑稽的究竟是什麽誰也沒聽到,因為一個小廝開門進來,扔給他們一份報紙中版的校樣:一張灰色的濕紙上印著油墨還沒有幹的字母,用手一摸,頭條就印在了手指上:“南斯拉夫要求延期。亞得裏亞海艦隊進入戰備狀態。巴黎示威群眾襲擊意大利使館。”一架飛機飛過,人人都突然安靜下來。飛機在黑夜中駛過他們頭頂,向南飛去。它飛得很低,尾燈發著紅光,翅膀在月光下好像是透明的,隻有淡淡的白影。他們透過大玻璃天花板向上張望著,突然間,誰也不想再喝酒了。

首席記者說:“我累了。我要去睡覺了。”

“我那篇選題要不要繼續采訪?”罪案記者問。

“要是這使你高興的話。可是從現在起,報紙上除了那件事是不會登別的了。”

他們凝視著天花板,凝視著月亮和空闊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