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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路上,瑪吉說:“我說我被詛咒,隻是因為我的家人都有點古怪。我隻是因為你要見到她們而有點緊張。”
“那倒說得通。”我說。
“我的——”她頓了頓,“我的姑媽們有個瘋狂的想法,認為我上大學是為了釣男人。”
“哦,我猜那種想法現在還挺常見的吧。”
“是嗎?”她的聲音裏透著期望。
“在某一代女性當中。沒錯,我想還挺常見的。”
“我的姑媽們都是老古板,不過我覺得自己又表現得太誇張了。”她笑起來,“有時候在夜半時分,會覺得一切都讓人無法忍受,不是嗎?夜半時分,我們都會變成無措的孩子啊。”
我點點頭:“話說回來,你和家鄉小鎮同名,真是有趣。”
“是啊。”她說。
“其中有什麽故事嗎?”
“有啊。”她說。
“能告訴我嗎?”
“以後吧,或許,”她說,“對了,什麽時候要我開車了告訴我。”
“好的。”我說。
“對了,那裏一個男人都沒有。”她說。
“哪裏?”
“我家。他們不是死了就是走了。走了的比死了的多。”
“你是想告訴我什麽嗎?”我問。
“沒有。”她說,“我隻是跟你說一聲。其實我們對彼此了解太少了。”
[瑪格麗特和我從未具體談過自己的家庭,這可能會讓你覺得有點奇怪。我自己的童年不太幸福,所以一般不會主動向別人打聽童年生活。彼此相愛的兩個人必須了解對方的一切,這是一句謊言。愛情當中必須時不時保持距離。]
大約中午時分,換她來開車。我想起來,我還從未坐過她開的車。道路錯綜複雜,蜿蜒曲折。
“我們總是開玩笑說,”瑪吉說,“抵達瑪格麗特小鎮的唯一辦法就是盡力讓自己迷路。”
我們駛過一個蘋果園。尚是初夏,果實看上去已是成熟待摘。“沒想到這個時節就能摘蘋果了啊。”我說。
“現在知道了吧。”她說。她把車子停到路邊,伸手從果園圍欄上的一根樹枝上摘下一個蘋果,遞過來讓我吃。我咬了一口。
“好吃。”我說,於是她把剩下的整隻給了我。實際上,這隻蘋果一點兒也不好吃。第一口的甜味是騙人的,越是往裏咬,越是苦澀的味道。
她打開電台,響起一首熟悉的歌:
打開你的那盞燈也於事無補,寶貝
我從未見過的那盞燈
打開你的那盞燈也於事無補,寶貝
此刻我的前路一片漆黑
“我愛這首歌,”她說,“聽了幾萬遍,再聽幾萬遍都不會膩,你知道嗎?”她調高音量。
可是我依然渴望你能有所行動
來讓我回心轉意,留下別走
我們過去的交流實在太少了
所以別再想了,沒事的[7]
“我可以餘生隻聽這首歌。”她說,“每次聽感覺都會有所不同。”
“或者可能是你自己每次都有所不同?”我這樣說。
“有可能。”她說。
“瑪格麗特小鎮有什麽樣的故事?”我問。
“哎,所有故事都一個樣,不是嗎?男人和女人相戀或失戀。有人出生,有人死去。不是幸福收尾,就是悲傷結局,隻是故事中涉及的人物各不相同。”她撳了三下喇叭,就像畫出一個省略號[8],接著我們重回路上。“某種意義上,”她說,“這些男人和女人其實也都一個樣。”
大多數地方也別無二致。你知道自己到達某地的唯一辦法是辨認路牌。現在我便要來描述一下瑪格麗特小鎮的招牌,盡管說實話,我是到那兒近一個月後才看到這個招牌的。
招牌(很不起眼、褪了色的木頭招牌)上寫著“歡迎來到”,下麵一行的字寫得更大些:格麗特小(第一個字和最後一個字都已剝落,很顯然,它們已同小鎮上的其他人一起,棄這裏而去)。它和各個地方的此類招牌無甚差別。在底部該寫小鎮人口的地方,是一個難以辨認的不停被修改的兩位數。人口可能是00,也可能是99,無法確定;唯一能知道的就是這裏的人口從未上過三位數。一般的旅行者對於這一招牌,乃至整個小鎮,都不會過多留意。瑪格麗特小鎮正是那種人們前往某地途中會路過的地方。可能是走錯了路,轉了兩三個彎後發現來到了這樣一個小地方。
前兩夜我幾乎都沒合眼,於是離開果園重新上路後不久我便睡著了。我從未坐過瑪吉開的車,對她的車技更是知之甚少,即便如此我還是為了睡得舒服點而解開了安全帶,這樣做或許並不明智。
我陷入了那陣子反複經曆的一個夢境。事實上,因為這個夢出現得過於頻繁,我甚至把它記在了貝絲前一年聖誕節送我的“夢境日記”裏。[你的姑媽總是買一些糟糕透頂的禮物;我差不多是因為想看看能有多糟而對它們懷有期待。] 以下是我的記錄:
我躺在一片汪洋大海中間的一張床墊上。正與一個女人**,但我不知道她是誰。看不見她的臉,因為被她的頭發擋住了(她的頭發是淺色的,不是淺黃就是淺紅)。我不停地想把她的頭發捋到後麵去,但這樣做很難。最後終於成功了,可我發現她根本沒有臉。有幾次,她的臉是一麵鏡子,我在裏麵看到了自己,隻不過我變成了一位垂暮的老人。
這個夢不可思議地煩擾著我,因為它過於頻繁,不依不饒地象征著什麽,以戲劇性的誇張方式預示著某種不祥。我們的夢境總是這樣,幼稚得令人汗顏。
從夢中醒來時,我發現瑪吉倒在方向盤上睡著了,真的是睡著了,而我們的車子眼看著就要從一座小木橋的邊緣落入下麵的河流裏。
我試圖叫醒她。“醒醒!”我大叫。
一秒鍾後,另一個聲音回應著我:“醒醒,醒醒,醒醒,醒醒。”但不是瑪吉的聲音。其實是我自己的聲音,盡管一開始我沒聽出來。後來我才知道,瑪格麗特小鎮這地方回音很重。
“瑪吉!”我大叫,“瑪格麗特!”
“瑪格麗特瑪格麗特瑪格麗特瑪格麗特瑪格麗特……”回聲不斷。
我用力搖她,她終於睜開了雙眼。她衝著我微笑,甜美卻睡意尚濃。“我做了個很可愛的夢。”她說。
“夢夢夢夢夢。”回聲重響。
“瑪吉,我們要完蛋了!”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回聲嘲笑著。
“哦,見鬼。”她說。
“見鬼見鬼見鬼見鬼見鬼。”回聲大笑。
在最後的緊要關頭,瑪吉猛踩下刹車。這一反應還算及時,雅克舅舅的敞篷車和她本人總算逃過一劫。而我因為解開了安全帶,則沒有那麽走運。
但別害怕,簡。這裏我還沒死。一如每個負責的敘述者,我在故事末尾才會死。在這裏,我受的傷僅僅是一條腿上三處骨折。
原本,我的計劃是把瑪吉送到她家,見一見她的家人,最多待上幾天,然後就回我的地下室著手寫畢業論文。但很顯然,事與願違。我最後在瑪格麗特小鎮度過了整整一個夏天(可能還要更久一點)。
來,親愛的,乖乖蜷起來,我來給你講個故事。有人說這個故事很像童話,但其實大多數此類故事都是如此(至少在開頭部分)。如果時不時的你覺得它不太可信,我先行致歉。有些情節我已經忘了,還有些是我故意忘記的。沒有記憶的人拿起筆時也會成為飽經世事之人。(這應該是哪位名人說過的一句話,但我記不得是誰了。)
免責聲明到此為止。所有故事唯一的開場方式就是真的開始講這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