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飛向月球

過了一會兒,卡沃爾便把燈關了。他說我們的儲備能源不多,必須節省用來看書。有一段時間,我也不知道是多久,我們一直待在虛無的漆黑中。

一個問題從虛空中浮現出來。“我們怎麽才能找準方位?”我說,“我們去哪個方向?”

“我們是以切線飛離地球的,而且現在是下弦月,我們正是朝著月亮飛去。我將打開一扇百葉窗……”

哢嗒一聲,艙外的一扇窗戶打開了。外麵的天空和艙內一樣黑,但無數的星星標記出了打開的窗戶的形狀。

那些隻從地球上看過星空的人,根本無法想象大氣那半明半暗的朦朧麵紗被揭開之後,天空是什麽樣子。我們在地球上看到的星星,隻不過是為數不多的幾個可以透過大氣層看到的零散幸存者。但現在,我終於能夠明白滿天繁星這個詞的意思了!我們不久就會看到一些更奇怪的東西,但那片沒有空氣、布滿星塵的天空是獨一無二的!在我遇到的所有事情中,我想那將是我最難忘的場景之一。

那扇小窗哢嗒一聲消失了,旁邊的另一扇窗啪的一聲打開,隨即又關上,接著是第三扇窗。有那麽一會兒,我不得不閉上眼睛,因為那輪殘月的光輝實在叫人目眩。

有一段時間,我不得不盯著卡沃爾和我周圍那些散發白光的東西,好讓我的眼睛可以重新視物,然後,我才能將我的目光投向散發蒼白光芒的月球。

四個窗戶開著,這樣月球的引力就可以對我們球形艙內的所有東西產生引力。我發現自己不再自由地飄浮,我的雙腳踩在朝向月球方向的玻璃上。毯子和裝食物的箱子也慢慢地沿著玻璃移動,不久就停了下來,擋住了一部分視線。當然,在我看來,我看著月亮的時候,似乎是在往下看。在地球上,“下”的意思是往地下,也就是物體下落的方向,而“上”則是相反的方向。現在引力是向著月球的,而據我所知,此時,地球在我們的頭頂上方。當然,等到所有卡沃爾物質百葉窗都關上,“下”便是朝向球形艙的中心,“上”是朝向球形艙的外壁。

奇怪的是,陽光照射也和地球上的體驗不一樣。在地球上,光是從上麵照射下來,或者是從側麵斜著照下來,但是在這裏,光是從我們的腳下照進來,要看我們的影子,必須抬頭才行。

起初,我隻能站在厚厚的玻璃上,低頭透過幾十萬英裏的虛空俯視月球,隻覺得頭暈目眩。但這種眩暈很快就過去了。跟著,我看到了一片壯麗的景色!

讀者若是在溫暖的夏夜躺在地上,從抬起的雙腳之間看月亮,或許可以充分想象到我現在看到的景色,但是,不知怎的,可能是因為月亮上沒有空氣而顯得更亮,所以比起從地球上看,此時月亮看起來更大。月球表麵上最小的細節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因為我們不是透過空氣去看,所以月亮看起來是那麽明亮而清晰;月球四周沒有光暈,布滿天空的星辰正好落在月球的邊緣,勾勒出它那未被照亮的部分的輪廓。我站在那裏,從雙腳之間凝視著月亮,從啟程以來,我就覺得這一切都不可能發生,此刻,那種感覺翻了十倍,再次襲來。

“卡沃爾,”我說,“這太奇怪了。我們本來是要開公司的,還要挖礦……”

“啊?”

“我覺得在這裏是幹不了那些的。”

“的確。”卡沃爾說,“但你很快就會忘記那些事的。”

“我覺得我自己生來就是糾正錯誤的。我隻是覺得月球上什麽都沒有。”

“看看《勞埃德新聞報》吧,可能對你有幫助。”

我盯著那份報紙看了一會兒,然後把它舉到臉的上方,發現這樣看很省力。我看著上麵的小廣告。“一位富有的紳士願意提供借款。”我讀道。我認識那位先生。還有個怪人想出售一輛卡特威牌腳踏車,“九成新,原價十五英鎊,現在僅售五英鎊”;一位女士手頭緊,希望賤賣一批切魚用的刀叉,這些刀叉都是“結婚禮物”,現在則要大甩賣。毫無疑問,就在我看這份報紙的時候,有一個頭腦簡單的人正在仔細查看刀叉,另一個人騎著那輛腳踏車得意揚揚地走了,還有一個人充滿信任地與那位仁厚富有的紳士談借款。我大笑兩聲,讓報紙從手中飄走。

“人們在地球上看得見我們嗎?”我問。

“什麽?”

“我認識一個人,他對天文學很感興趣。我突然想到,要是我的朋友碰巧用望遠鏡看到了我們,那就太奇怪了。”

“即使是現在,也需要地球上最強大的望遠鏡才能看到我們,而且,就算看到了,我們也隻是一個小點。”

有一段時間,我默默地凝視著月亮。

“這裏是一個世界呐。”我說,“比起在地球上,在這裏會更加強烈地感覺到這個世界。人們也許……”

“人!”他喊道,“不!別再想那些了!你把自己想象成一個超級極地探險家,正在探索荒涼的太空。看那邊!”

他揮手指著下方一片閃耀的白色:“沒有生命……到處死氣沉沉!巨大的死火山、熔岩冷卻後形成的荒野、翻滾的積雪、凍結的碳酸或凝固的空氣,隨處可見塌方、裂縫和深淵。什麽也沒有發生。兩百多年了,人類一直在用望遠鏡係統地觀察這個星球。你認為他們看到了多少變化?”

“沒看到變化。”

“他們觀察到了兩次無可爭辯的塌方、一個不太確定的裂縫和一次輕微的周期性顏色變化。僅此而已。”

“我都不知道他們能觀察到這些。”

“事實的確如此。至於人……”

“順便說一下,”我問,“使用最大的望遠鏡,能看到月球上多小的東西?”

“可以看到一座相當大的教堂。當然也可以看到城鎮、建築或任何類似人類手工製品的東西。也許還可以看到昆蟲,比如螞蟻大小的昆蟲,在深洞裏躲避月夜。還可以看到一些地球上沒有的新生物。如果我們在月球上找到生命,那很有可能就是昆蟲。想想不同的生存條件吧!生命在月球上度過一天,相當於在地球上過十四天,十四天呀,沒有雲,一直受到太陽光照,然後便要經曆同樣長度的黑夜,在寒冷而明亮的星星下,月球越來越冷。在那樣的夜晚,一定很冷,達到了絕對零度,比地球冰點還要低273攝氏度。不管那裏有什麽樣的生命,都必須在夜晚進入冬眠,到了白天再起來。”

他沉思起來。“可以想象月球上有蠕蟲之類的蟲子。”他說,“它們吸入固體的空氣,就像是蚯蚓吞進泥土,還可以想象長有厚皮的怪物……”

“順便問一句,”我說,“我們為什麽不帶槍?”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不能帶。”他斷言道,“反正我們必須去月球。有什麽情況,到了就知道了。”

我想起一件事。“月球上一定有礦物質。”我說,“就算條件再惡劣,礦物質總會有的。”

不久,他告訴我,他想改變一下航線,讓地球在一段時間內對我們產生引力。他要把一扇麵衝地球方向的百葉窗打開三十秒。他提醒說到時候我會頭暈目眩,並建議我把手靠在玻璃上,以免摔倒。我照他的話做了,把腳擱在一捆捆的食品箱和氣瓶上,免得它們砸在我身上。然後哢嗒一聲,窗戶彈開。我笨拙地趴在玻璃上,臉也貼著玻璃,我從自己張開的手指間看了一會兒黑暗的太空,我看到了我們的地球母親,她是下方天空中的一顆行星。

我們離地球仍然很近,卡沃爾告訴我這個距離大概是八百英裏,那個圓盤般的巨大天體填滿了整個天空。但很明顯,地球是一個球體。我們腳下的大地籠罩在一片朦朧的薄暮中,但西邊是遼闊的灰色大西洋,那裏的日光正在漸漸退去,大海猶如熔化了的銀一樣閃閃發光。我想我認出了法國、西班牙和英格蘭南部雲霧繚繞的海岸線,然後,隨著哢嗒一聲,窗戶再次關閉,我緩緩滑過光滑的玻璃,我發現自己陷入了一種異常混亂的狀態。

最後我的心再次恢複了平靜,有一點似乎相當肯定,月亮在我的腳“下”,地球與我在同一水平線上,而自從開天辟地以來,大地就在包括我在內的人類的“腳下”。

我們做任何事都不需要用力,我們的身體失去了重量,幹什麽都輕而易舉,以至於我們都上路將近六個小時(卡沃爾的精密計時表是這麽顯示的)了,都不覺得餓。我驚訝於時間就這樣流逝了。我隻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卡沃爾檢查了吸收碳酸和水的裝置,說它運轉良好,我們消耗的氧氣特別少;我們此時無話可說,又沒有其他事可做,隻好睡大覺,我們把毯子鋪在艙底遮擋住大部分月光,然後互道晚安,各自進入了夢鄉。

我們就這樣睡覺、聊天、閱讀、吃東西,不過我並沒有太好的胃口,但大多數時候,我們都處在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靜止狀態中,我們熬過既非白天也非黑夜的時間,我們在寂靜無聲中,輕而快地飛向月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