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假如他們絞死你

卡斯帕·古特曼和喬·凱羅離開了,大門關上後的整整五分鍾內,斯佩德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盯著敞開的會客室門的門把手。他眉頭緊鎖,眼神陰鬱。鼻梁根部的溝槽又深又紅。他的嘴唇鬆垮垮地向前凸出,噘了起來。他收回嘴唇,並成一個冷酷的V字形,走向電話。他一眼也沒看過布麗吉特·奧肖內西,她站在桌子旁邊,不安地望著斯佩德。

斯佩德拿起電話,又放回架子上,他彎下腰,翻開掛在架子一角上的電話號碼簿。他飛快地翻頁,找到他想找的那一頁,手指順著一欄向下滑,他直起腰,又從架子上拿起電話。他搖了個號碼,說:

“你好,波爾豪斯警司在嗎?……能喊他一聲嗎?謝謝。我是薩繆爾·斯佩德。”他盯著半空中,默默等待,“你好,湯姆,給你點情報……對,很多。聽好了:打死瑟斯比和雅克比的是個年輕人,他叫威爾莫·庫克。”他詳細描述小夥子的相貌,“他老板叫卡斯帕·古特曼。”他描述古特曼的相貌,“你在我這兒見過的那個凱羅也和湯姆在一起……對,沒錯……古特曼住亞曆山大飯店,12C套房,至少曾經住過。他們剛從我這兒離開,打算盡快離開舊金山,所以你必須快馬加鞭,但我不認為他們會料到有人去抓他們……案子裏還有個小女孩——古特曼的女兒。”他描述蕾亞·古特曼,“去找那小子的時候千萬當心。他應該很擅長用槍……沒錯,湯姆,我這兒還有好東西給你。我猜我拿到了他用過的槍……非常正確。好了,快去吧——祝你好運。”

斯佩德把聽筒慢慢放回叉簧上,又把電話放回架子上。他舔舔嘴唇,低頭看雙手。掌心濕漉漉的。他深吸一口氣。直線般的眼皮之間,他的雙眼閃閃放光。他轉過身,三大步走進會客室。

他的突然接近嚇了布麗吉特·奧肖內西一跳,她小聲驚呼,笑著吐出一口氣。

斯佩德和她麵對麵,兩人貼得很近。這個高大的男人,大骨架,肌肉發達,冷冰冰地笑著,下巴堅毅,眼神凶狠,他說:“等他們被逮住,肯定會把你我抖出去。咱們坐在炸藥上,隻有幾分鍾時間做準備應付警察。你快把所有事情全告訴我。古特曼派你和凱羅去了君士坦丁堡?”

她開口正要說話,但又猶豫了,咬住嘴唇。

斯佩德伸手按住她的肩膀。“真該死,快說!”他說,“我和你都陷在這裏頭,你別想一個人脫身。快說。他派你去君士坦丁堡?”

“對——對,他派我去的。我在那兒認識了喬,然後——然後求他幫我。然後我們——”

“等一等。你求凱羅幫你從凱米多夫手上弄到那隻鷹?”

“對。”

“為了古特曼?”

她再次猶豫,在他憤怒而熾烈的視線下蠕動,她咽口唾沫,說:“不,當時不是。我們本來打算偷給自己的。”

“很好。然後呢?”

“唉,然後我開始擔心喬不會公平對待我,於是——於是我求弗洛伊德·瑟斯比幫我。”

“而他確實幫了你。然後?”

“然後我們得手了,前往香港。”

“和凱羅一起?還是你們已經甩掉了他?”

“對。我們把他扔在了君士坦丁堡,監獄裏——靠一張支票。”

“你搞的名堂,為了把他留在那兒?”

她滿臉羞愧地望著斯佩德,耳語般地說:“對。”

“很好。然後你和瑟斯比帶著鳥到了香港。”

“對,然後——我並不特別了解他——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信任他。我覺得——覺得還是小心為妙,總而言之,我認識了雅克比船長,知道他的船要來舊金山,於是求他替我帶個包裹——也就是那隻鳥。我不確定我能不能信任瑟斯比或者那個喬,為古特曼效勞的其他人說不定也會坐我們乘的那艘船,因此這似乎是最穩妥的方案。”

“很好。然後你和瑟斯比乘一艘快船來美國。然後呢?”

“然後——然後我害怕古特曼。我知道他到處都有人——有關係,他很快就會知道我們幹了什麽。我擔心他已經知道了我們離開香港,來了舊金山。他在紐約,但我知道假如他通過電報得到消息,就有充足的時間和我們差不多同時、甚至更早趕到舊金山。他確實到了。我當時還不知道,但很擔心會這樣,而我必須在這兒等雅克比船長到港。我擔心古特曼會找到我,或者找到弗洛伊德並且收買他。所以我才會去找你,請你監視他——”

“撒謊,”斯佩德說,“瑟斯比已經上了你的鉤,你很清楚。他見到女人就腿軟。他的犯罪記錄說得明明白白——他栽跟頭的幾次全都是因為女人。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也許你不知道他的曆史,但你知道你已經把他攥在手心裏了。”

她臉紅了,羞答答地看他。

他說:“你想在雅克比帶著贓物到舊金山前踢開他。你的計劃是什麽?”

“我——我知道他陪著一個麻煩纏身的賭棍離開美國。我不知道具體經過,但我心想假如事情很嚴重,他看見偵探監視他,會以為是以前的麻煩又找上門了,嚇得逃之夭夭。我沒想到——”

“你告訴他他被人盯梢了,”斯佩德說得很有把握,“邁爾斯的腦子不夠靈光,但還沒笨到第一個晚上就被發現的地步。”

“對,我告訴他的。那天晚上我們出去散步,我假裝發現阿切先生在跟蹤我們,把他指給弗洛伊德看。”她啜泣道,“但求求你相信我,薩姆,要是我知道弗洛伊德會殺了他,我肯定不會這麽做的。我以為他會害怕,逃離舊金山。我一秒鍾也沒想過他會開槍殺人。”

斯佩德的嘴唇笑得像野狼,但眼睛裏毫無笑意。他說:“要是你真以為他不會殺人,天使,那你就說對了。”

姑娘抬起來的臉上充滿了十二萬分的驚詫。

斯佩德說:“瑟斯比沒有打死他。”

難以置信和驚詫在姑娘的臉上匯集。

斯佩德說:“邁爾斯沒多少腦子,但是,我的天!他有許多年的經驗,知道偵探跟蹤人被發現了該怎麽處理。槍插在皮帶上,大衣扣得嚴嚴實實的,走進一條黑乎乎的巷子?不可能。他和任何人一樣都有可能犯蠢,但還沒蠢到那個程度。那條巷子隻有兩個出入口,站在布什街邊緣隧道頂上都能看清楚。你告訴我們瑟斯比不會演戲。他不可能像那樣把邁爾斯騙進小巷,也不可能把他逼進去。他確實蠢,但還沒蠢到會那麽做。”

他用舌頭舔了舔嘴唇內側,親切地朝姑娘微笑。他說:“但他會和你一起去那兒,天使,假如他確定巷子裏沒有其他人。你是他的客戶,隻要你開口,他沒理由不會扔下本來要跟蹤的對象,假如你追上他,求他陪你去巷子裏,他肯定會去的。他就有那麽蠢,會做這種事。他會上下打量你,舔舔嘴唇,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朵了——然後你在黑暗中,願意站得離他多近就離他多近,用你那天晚上從瑟斯比手裏拿來的槍給他開個窟窿。”

布麗吉特·奧肖內西從他麵前後退,直到被桌子擋住。她用驚恐的眼睛看著斯佩德,喊道:“你別——別這麽和我說話,薩姆!你知道不是我!你知道——”

“夠了。”他看看手表,“警察隨時會敲門,咱們坐在炸藥上呢。快說!”

她用手背按住額頭。“天哪,你怎麽能指控我犯下這麽恐怖——?”

“你夠了沒有?”他用不耐煩的聲音喝令道,“這兒不是女學生演戲的舞台。聽我說。咱們倆都坐在絞刑架底下呢。”他抓住她的手腕,逼著她在他麵前站得筆直,“快說!”

“我——我——你怎麽知道他——他舔嘴唇,上下打量我——?”

斯佩德發出刺耳的笑聲。“我了解邁爾斯。先別說這個。你為什麽打死他?”

她從斯佩德的手指裏掙脫手腕,抬起手抱住他的後脖頸,把他的腦袋向下拉,直到他的嘴唇碰到她的嘴唇。她的身體從膝蓋到胸脯全都貼在他身上。他也摟住她,把她緊緊抱在懷裏。她黑色的睫毛半掩住紫羅蘭色的眼睛。她勉強壓低聲音,悸動著說:“一開始我並不想這麽做。真的不想。我本來的計劃就是我剛才說的那樣,但我發現弗洛伊德沒被嚇住,我——”

斯佩德拍拍她的肩膀。他說:“撒謊。你求邁爾斯和我親自處理,你希望跟蹤者是你認識和認識你的人,這樣他就會跟你走了。那天——那個晚上你從瑟斯比手裏拿到槍。你提前租了寶冠公寓的那套房間。你的行李放在那兒,而不是旅館,我搜查公寓的時候找到了租金收據,比你告訴我的時間早五六天。”

她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聲音在顫抖。“對,薩姆,我撒謊了。我是存心那麽做的,擔心弗洛伊德——我——薩姆,我沒法看著你,對你說這些話。”她把斯佩德的腦袋繼續向下拉,直到她的麵頰貼著他的麵頰,她的嘴唇貼著他的耳朵,耳語道:“我知道弗洛伊德沒那麽容易被嚇住,但我以為假如他知道有人在跟蹤他,他要麽會——天哪,薩姆,我說不出口!”她啜泣著緊緊抱住斯佩德。

斯佩德說:“你以為弗洛伊德要麽會和他打一場,兩個人倒下一個。假如倒下的是瑟斯比,那你就除掉他了。假如是邁爾斯,那弗洛伊德會被逮捕,你也就除掉他了。是這樣吧?”

“差——差不多。”

“你發現瑟斯比並不想和他打一場,你就借了他的槍,自己動手了。沒錯吧?”

“對——不過有點出入。”

“但也差不離了。你這套計劃從一開始就捂在口袋裏。你認為弗洛伊德會因為殺人被抓起來。”

“我——認為警察至少會把他扣到雅克比船長帶著鷹來舊金山——”

“但你不知道古特曼在舊金山找你。你根本沒動過這個念頭,否則就不會甩掉自己的打手了。你聽說瑟斯比吃了子彈,立刻猜到古特曼也來了。這時候你知道你必須另外找人保護自己,於是回來找我。對吧?”

“對,可是——天哪,親愛的!——沒那麽簡單。我遲早會回來找你的。從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

斯佩德溫柔地說:“你這個天使啊!唉,要是你運氣好,二十年後就能從聖昆廷出來了,到時候再來找我吧。”

她從斯佩德臉上挪開麵頰,頭部向後撤,仰視斯佩德,目光中飽含困惑。

斯佩德臉色蒼白,他繼續溫柔地說:“我向上帝發誓,親愛的,希望他們別絞斷你這條漂亮的脖子。”他抬起雙手,愛撫她的喉嚨。

一瞬間之內,她就掙脫了他的胳膊,退到桌子旁,蜷縮身體,雙手抬起來護住喉嚨。她瞪大雙眼,麵容憔悴。她幹燥的嘴唇張張合合。她用微弱而枯啞的聲音說:“你不會——”她再也擠不出另一個字了。

斯佩德的臉色變得黃裏泛白。他的嘴唇在笑,閃閃發亮的眼睛四周有笑紋。他的聲音溫柔而和善。他說:“我要把你交給警察。你應該能留下一條命。也就是說你二十年後就出來了。你是個天使。我會等你的。”他清清喉嚨,“假如他們絞死你,我會永遠記著你的。”

她垂下雙手,站得筆直。她的麵容變得波瀾不驚,看不出任何煩惱,隻有眼睛裏還閃著一絲最微弱的懷疑。她也朝斯佩德微笑,笑得很溫柔。“別這樣,薩姆,哪怕是開玩笑,也別這麽說。天哪,你剛才真的嚇住我了!我真的以為你會——你知道你做得出那麽瘋狂和讓人意想不到的——”她說不下去了。她的臉向前伸出,深深地望著斯佩德的眼睛。她的麵頰和嘴唇四周在顫抖,恐懼回到了眼睛裏。“怎麽?薩姆!”她又抬起手護住咽喉,身體也不再挺直。

斯佩德大笑。冷汗把黃裏泛白的臉弄得潮乎乎的,盡管他還在微笑,但再也留不住聲音裏的溫柔了。他嗓音嘶啞:“別傻了。你得承擔罪責。等那幾隻鳥兒嘰嘰喳喳完,咱們兩個必須有一個人進去。他們肯定會絞死我。你的運氣多半比較好。所以?”

“可是——可是,薩姆,你不能這麽做!我們都已經那樣了。你不能——”

“我他媽不能個屁。”

她顫抖著深吸一口氣。“你一直在玩弄我?隻是假裝你在乎——為了讓我中圈套?你其實——根本不在乎我?你不——不——不愛我?”

“我想我是愛你的,”斯佩德說,“但那又如何?”用來維持臉上笑容的肌肉塊塊鼓起,“我不是瑟斯比。我不是雅克比。我不會替你下地獄。”

“這樣不對,”她喊道,淚水奪眶而出,“不公平。你這麽說太卑鄙了。你知道實際上不是這樣的。你不能這說。”

“我不能個屁,”斯佩德說,“你上我的床是為了阻止我問問題。昨天你為了古特曼,用一個求助電話把我引出去。昨晚你是和他們一起來的,卻在外麵等我,和我一起進去。我踩進陷阱的時候,你撲到我懷裏——我身上有槍也沒法拔出來,就算想打架都沒法動手。他們沒有帶你走,既因為古特曼頭腦清醒,除非迫不得已,否則就不會相信你,也因為他認為我會上你的當,我不想傷害你,也就沒法傷害他了。”

布麗吉特·奧肖內西眨掉眼淚。她向斯佩德邁出一步,直勾勾地看著他的眼睛,神情倨傲。“你說我撒謊,”她說,“現在撒謊的是你。盡管我做了那些事情,假如你說你心底裏不知道我愛你,那你就在撒謊。”

斯佩德突然鞠個躬。他眼睛充血,但潮乎乎黃裏泛白堆著假笑的臉上看不到其他變化。“也許吧,”他說,“那又怎樣?我就應該信任你了?是你,給——給你的前任瑟斯比安排了一個巧妙的小圈套。是你,冷血地幹掉了邁爾斯,這個人和你毫無關係,你殺他就像拍死一隻蒼蠅,隻是為了陷害瑟斯比。是你,出賣了古特曼、凱羅、瑟斯比——一個,兩個,三個。自從我認識你以來,你有沒有連續半小時對我說實話的時候?我應該信任你?不,不,親愛的。就算我能,我也不會。我憑什麽要信任你?”

她的眼神在他的視線下很鎮定,她開口時喑啞的聲音同樣鎮定:“為什麽不呢?假如你隻是在玩弄我,假如你並不愛我,那這個問題就無從回答了。但假如你愛過我,那就不需要回答了。”

斯佩德的眼珠布滿血絲,長時間掛在他臉上的笑容變成了嚇人的怪相。他沙啞地清清喉嚨,說:“現在說漂亮話都他媽沒用了。”他抬起一隻手按住她的肩膀,這隻手在顫抖和抽搐,“我不在乎誰愛誰,反正我不會替你頂罪。我不會重走瑟斯比還有天曉得誰誰誰的老路。你殺了邁爾斯,必須承擔責任。我本來可以幫你,放其他人跑路,盡量拖延警察。但現在來不及了。現在我幫不了你了。就算能我也不會。”

她把她的手放在肩上斯佩德的手上。“那就別幫我,”她輕聲說,“但也別傷害我。現在放我走。”

“不行,”他說,“等警察來了,要是我不把你交出去,倒黴的就是我。我不想和另外那幾個人一起完蛋,這是唯一的出路。”

“你不肯為我這麽做?”

“我不會替你頂罪。”

“別這麽說,求你了。”她從肩膀上抓起斯佩德的手貼在臉上,“你為什麽非得這麽對我,薩姆?阿切先生對你不可能有那麽重要——”

“邁爾斯,”斯佩德嘶啞地說,“是個狗娘養的。我和他合夥第一個星期就看穿了他,我本來打算今年一過完就把他踢出去。你殺了他對我沒有他媽的一丁點壞處。”

“那為什麽呢?”

斯佩德從她臉上抽回手。他不再微笑,臉上的怪相也消失了。他潮乎乎的黃臉變得冷酷,皺紋深重。他的眼睛燃燒著瘋狂的光芒。他說:“聽著,跟你解釋也是浪費時間,你永遠不可能明白,但我會再試一次,聽不懂就算了。聽著。一個人的搭檔被殺了,他就應該做點什麽。你覺得他這個人怎麽樣根本不重要。他曾經是你的搭檔,所以你就應該做點什麽。第二,我們做的還是偵探這一行。唉,你所在的組織裏有人被殺,讓凶手逍遙法外對生意不好。對所有人都不好——對你的組織不好,對到處討生活的偵探不好。第三,我是個偵探,我的職責就是捉拿犯罪分子,叫我高抬貴手就像讓狗抓兔子又放了它。這麽做當然也行,有時候也確實會這麽做,但那不是正常情況。要我放過你,唯一的辦法就是放過古特曼、凱羅和那小子。但這是——”

“你不是認真的吧,”她說,“你不會認為我會相信你說的這些就是把我交給警察的充分理由——”

“等我說完,然後你再開口。第四,無論我心裏怎麽想,現在都絕對不可能放你走,否則我會和另外幾個人一起被拖上絞刑架。然後,天底下沒有任何理由能讓我認為我能信任你,假如我這麽做,放了你,那你就抓住了我的把柄,隨時可以用來對付我。這是第五。第六很簡單,既然我也抓住了你的把柄,我沒法確定你有朝一日不會找機會給我身上開個窟窿。第七,我連想都不敢想你會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會以為我是個傻蛋。還有第八——但已經足夠了。所有論點都倒向一邊。也許其中有一些沒那麽重要。我不會和你爭論。可你看看這個數量。然而另一邊有什麽?隻有也許你愛我和也許我愛你的事實。”

“你知道,”她低聲說,“你到底愛不愛我?”

“我不知道。為你瘋狂就已經夠容易了。”他饑渴地從頭到腳打量她,然後抬起頭盯著她的眼睛,“但我不知道那有什麽意義。難道沒有其他人為你瘋狂?就算我也一樣又如何?有什麽用處。也許下個月我就變心了。我經曆過這種事——熱情隻能維持那麽久。然後呢?然後我會覺得自己做了蠢事。假如我放了你,我被警察抓進去,到時候我就會確定自己犯蠢了。唉,把你送進去,我他媽會很惋惜,我會好幾個晚上睡不好覺,但那會過去的。聽我說,”他抓住她的肩膀,扳得她向後仰身,低頭衝著她的臉說,“你聽不懂就算了,咱們就這麽說吧:我不會放了你,因為我從裏到外都想這麽做——我想說去他媽的後果,就這麽做吧,也因為——你這個該死的女人——你指望我這麽對你,就像你指望其他人這麽對你一樣。”他鬆開她的肩膀,讓手臂垂到身體兩側。

她抬起手按著她的麵頰,再次把他的臉向下拉。“看著我,”她說,“說實話。假如那隻鷹是真的,你收到了你那份錢,你還會這麽對我嗎?”

“現在說這個有用嗎?你別太確定我和你想象中一樣缺德了。那種名聲對生意也許有好處,能帶來肯出大價錢的客戶,讓我更容易和敵人打交道。”

她望著他,一言不發。

他稍稍扭了扭肩膀,說:“唉,一大筆錢也許能給另一邊加上至少一個砝碼。”

她把麵頰貼在他臉上。她微微張開嘴,嘴唇略略噘起。她耳語道:“假如你愛過我,那一邊就不需要任何砝碼了。”

斯佩德咬緊牙關,從齒縫中說:“我不會上你的當。”

她慢慢把嘴唇按在他嘴上,手臂摟住他,擠進他的臂膀之中。門鈴響起的時候,她在他的懷裏。

斯佩德一條胳膊摟著布麗吉特·奧肖內西,用另一隻手打開走廊門。門外站著鄧迪警督、湯姆·波爾豪斯警司和另外兩名警探。

斯佩德說:“你好,湯姆。逮住他們了?”

波爾豪斯說:“逮住了。”

“那就好。請進。這兒還有一個。”斯佩德把姑娘向前推,“她殺了邁爾斯。我還有一些證據——那小子的兩把槍,凱羅的一把槍,引起這堆爛事的黑色小雕像,還有他們用來賄賂我的一千塊錢。”他望向鄧迪,皺起眉頭,湊近了端詳警督的臉,爆發出一陣大笑,“你的小夥伴這他媽是怎麽了,湯姆?他好像心碎了。”他又大笑幾聲,“我向老天發誓,他聽完古特曼的故事,一心以為他終於逮住我了。”

“夠了,薩姆,”湯姆低吼道,“我們沒有認為——”

“他不這麽認為就奇怪了,”斯佩德興高采烈地說,“他一路衝到我家,口水都快滴出來了,可惜沒什麽腦子,沒想到古特曼中了我的圈套。”

“你夠了,”湯姆又吼道,不安地扭頭望向他的上司,“反正我們聽凱羅說了。古特曼死了。我們趕到的時候,那小子剛打死他。”

斯佩德點點頭。“你該料到會有這一出的。”他說。

星期一上午九點剛過,斯佩德走進辦公室,艾菲·佩林扔下報紙,從斯佩德的轉椅裏跳起來。

他說:“早上好,天使。”

“那什麽——報紙上說的——是真的嗎?”她問。

“是的,女士。”他把帽子扔在桌上,坐進轉椅。他臉色慘白,但線條堅毅,表情愉快,眼睛裏雖然還有血絲,眼神卻很清澈。

女孩的棕色眼睛瞪得格外大,嘴唇扭出一個奇怪的角度。她站在他身旁,低頭盯著他。

他抬起頭,咧咧嘴,嘲笑道:“你女性的直覺也不怎麽樣嘛。”

她的聲音和表情一樣奇怪。“薩姆,你那麽對她?”

他點點頭。“你的薩姆是個偵探。”他目光炯炯地看著她,伸出胳膊摟住她的腰,手搭在她臀部上。“她確實殺了邁爾斯,天使,”他溫和地說,“隨隨便便,就像這樣。”他另一隻手打個響指。

她從他懷裏逃出去,像是被刺痛了。“別,請你,請你別碰我,”她斷斷續續地說,“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對的。你確實是對的。但你現在別碰我——現在不行。”

斯佩德的臉色變得和衣領一樣蒼白。

走廊門的把手嘩啦啦響。艾菲·佩林立刻轉身走進外間辦公室,隨手關上內間的門。過了一會兒,她重新進來,在背後掩上門。

她用單調而微弱的聲音說:“愛娃來了。”

斯佩德低頭盯著辦公桌,微不可察地點點頭。“好,”他說,打個哆嗦。“唉,讓她進來。”

(全文完)

[1]薩姆(Sam)為薩繆爾(Samuel)的昵稱。——譯者注(若無特殊說明,本文所有注釋均為譯者注。)

[2]凹室:在室內局部退進的一種室內空間形態,通常隻有一麵開敞,較少受幹擾。

[3]意大利以東的地中海沿岸區域。

[4]此處為斯佩德對凱羅的試探。

[5]George Arliss(1868-1946),英國演員,1928年扮演《威尼斯商人》中的高利貸商人夏洛克。

[6]En Cuba,古巴歌曲,原作者Eduardo Sánchez de Fuentes, 1923年由美國作曲家Frank La Forge改編為鋼琴曲。

[7]參議員卡萊布·H.鮑姆斯在紐約通過的法律:罪犯三次判刑即終身監禁。有些罪犯為了逃避懲罰而搬離紐約,稱之為Baumes rush。

[8]紐約的第七大道。

[9]指紐約。

[10]此處應指“Fuck you”。

[11]耶路撒冷聖約翰醫院騎士團亦名羅得騎士團或聖約翰騎士團,是最為古老的天主教修道騎士會之一,也是曆史上著名的三大騎士團之一。

[12]蘇萊曼大帝是16世紀土耳其君主,在位期間奧斯曼帝國艦隊稱霸地中海、紅海和波斯灣,於1522年指揮20萬軍隊乘坐著400艘戰艦來到羅得島,騎士團堅守六個月後與土耳其人達成協議,騎士團撤出羅得島,返回歐洲。

[13]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亦是西班牙國王卡洛斯一世、尼德蘭君主、德意誌國王。

[14]赫伯特·喬治·威爾斯的《世界史綱》,是一部有關地球和人類的通史。

[15]19世紀於西班牙爆發的多次內戰的總稱,皆由卡洛斯黨挑起,因而得名。

[16]菲利希亞·赫曼斯《卡薩比安卡》的主角。他是艦隊司令的兒子,船起火時依然堅守崗位,站在燃燒的甲板上,等待父親下達命令。

[17]即猶太法羅,法羅賭博的一個變體,19世紀末到第一次世界大戰前風行於紐約和芝加哥。

[18]Nick the Greek,著名職業賭徒。

[19]美國著名詐騙犯、商人和賭徒,是紐約猶太黑幫的主要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