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你能坐下嗎?你踱來踱去的讓我緊張。”

浩森停下腳步,盯著笑麵陳:“卡路裏的錢是我在出,不是你。”

笑麵陳聳肩,然後繼續玩他的紙牌。過去幾天,他們幾個人一直都擠在浩森的破房子裏。笑麵陳是一位誌趣相投的朋友,剩下兩位是白英和郭鶴年。但即使是最合得來的夥伴……

浩森搖了搖頭,這一切都無關緊要。風暴即將來臨,流血和殘害已經在地平線徘徊。浩森如今的感覺和馬來亞事變發生前一樣。在那次事變中,他的兒子被斬首,幾個女兒被強奸到昏厥。他處在那場醞釀的風暴裏,卻又固執地不去相信這個事實,反而去逮住那些還有工夫聽他說話的人,說製造雅加達慘案的那些人不會向馬來亞善良的華人舉起屠刀。畢竟,難道他和他的員工不是對馬來亞很忠誠嗎?難道他們沒做出過貢獻嗎?難道他沒跟各級官員打好交道,他們沒保證“綠頭帶”的存在隻是一種政治走秀嗎?

上一次,暴風雨即將來襲的時候,浩森卻不願意承認……但這次不同,他已經做好了準備,空氣中充滿了革命的火花,自從白襯衫關閉了廠區,革命的跡象就已經非常明顯。現在暴風雨就要來臨了。浩森微笑了起來,審視著自己的房子、自己藏下的現金、珠寶和食物。

“廣播上還報道什麽了嗎?”浩森問道。

三個人互相瞥了一眼。笑麵陳嘲笑白英道:“輪到你去給收音機上發條了。”

白英瞅了一眼笑麵陳,然後走向收音機。收音機本身很昂貴,但浩森買下來有些後悔,因為在這座貧民窟中有其他的收音機,不過,擠在那些收音機旁會引起注意,所以他還是出錢買了這台,但又覺得廣播的消息隻是謠言而已。可這是消息的來源,他不能扔。

白英在收音機旁蹲下來,扭動發條曲軸。曲軸嗒嗒響了起來,收音機擴音器也開始嘎嘎發出聲音,聲音也隻是剛好壓過曲軸轉動的聲音。

“你知道的,如果齒輪好一些,效率就會高很多。”

屋裏沒人搭理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這台微小的收音機上。音樂響起,是泰式弦樂……

浩森在收音機前蹲坐著,很認真地聽著播報內容,接著又換台。白英已經開始流汗,接著,他又搖了曲軸三十秒後停下來歇歇,大聲喘著氣:“好了,這應該可以播放好一會兒了。”

浩森撥弄了一會兒收音機的調台盤,傾聽著廣播神聖的聲波,然後調著台,但是隻有娛樂頻道的音樂而已。

笑麵陳抬頭問道:“現在幾點?”

“大概四點?”浩森聳肩。

“現在應該有泰拳比賽了,應該是開場儀式了。”

大家相互對視著。浩森繼續換台,隻有音樂,沒有新聞,什麽都沒有……這時,突然出現了一個聲音。所有的電台都是他的聲音,所有的電台都同步播放他的講話。三人都蹲下來,傾聽著。

“是阿卡拉特。”浩森停下手中的動作,“宋德特·昭彼耶死了,阿卡拉特把死因歸到白襯衫身上了。”他看向其他兩個人,“要開始了。”

白英、笑麵陳、郭鶴年都看向浩森,臉上帶著敬意:“你說得對。”浩森不耐煩地點頭,“我有過經驗而已。”

暴風雨正在醞釀。巨象必須要參戰,這是它們的命運。上一次政變後的權力分配是不可能持久存在的,這些怪獸必須去衝撞,然後建立自己的陣地。浩森咕噥著,向祖先祈禱自己能夠安然度過這場災難。

笑麵陳站起身:“我猜這次我和郭鶴年必須賺這份保鏢錢啦。”

浩森鄭重其事地點頭:“如果沒準備好,這次事變的結果將會很糟糕。”

郭鶴年拿出自己的扭簧槍:“這讓我想起了蓬南。”

“這次不一樣。”浩森說道,“這一次,我們做好了充足的準備。”浩森向二人擺手,“走,是時候去留心檢查一下了。”

這時候敲門聲響起,三人的身子都直挺起來。

“浩森,浩森。”一陣歇斯底裏的喊聲,接著便是更急促的敲門聲。

“是老顧。”浩森拉開門,接著老顧踉蹌地進門。

“他們把安德森抓走了,逮走了那個外國鬼子,還有他的那個朋友。”

浩森瞪著安德森的人力車夫:“白襯衫要對他采取行動?”

“不是,是貿易部。阿卡拉特親自抓的人,我親眼看見的。”

浩森皺眉:“沒道理。”

老顧把傳單遞給浩森:“是那個發條人惹的禍,就是他老帶到自己公寓的那個。”

浩森快速地瀏覽了傳單,然後點頭:“你確定是這個發條怪物做的?我們的外國佬跟一個殺手混在一起?”

“我隻知道小報是這樣報道的,但發條人殺人是無疑的,小報的描述就是這個發條人。安德森把她從奔集路帶回家好幾次,甚至還讓她過夜。”

“會給我們造成麻煩嗎?”笑麵陳笑道。

“不會。”浩森搖頭,然後笑了起來。接著,他從床墊底下拿出一串鑰匙,“這反而是個機遇,比我預料得還要好,我們不用再躲在這裏了。”

“哦?”

浩森露齒而笑:“在離開曼穀之前,我們還必須去一個地方,然後去取一件東西——去我的辦公室。大家帶好武器。”

很反常,笑麵陳並沒有問些什麽,而隻是點頭,然後將扭簧槍插進皮套,並將大砍刀別在後背。其他人也做著同樣的動作。接著,大家動身走出門,浩森最後一個出門,並將門關上。

浩森跟在大家後麵,工廠大門的鑰匙在手裏叮叮作響。很久以來的第一次,命運在朝他招手。他現在需要的隻是一點兒運氣和時間。

路前方的人們都在對白襯衫大聲吼叫,討論攝政王的死訊。人們如此憤怒,似乎將要發動一場暴動。暴風雨正在醞釀之中。戰爭的一些要素正在湊齊。一個小女孩跑過,給每個過往的人手中塞一張小報。各黨派已經開始行動,很快,貧民窟的教父將會在巷子裏召集自己的教眾,煽動暴亂。

浩森一行人穿過一條條小道,走上大路。沒有人在走路,那些人力車夫也都轉到了地下。幾個店主蜷縮在一台手搖收音機前。浩森示意他的人停下腳步,然後走向電台:“有什麽消息嗎?”

一名婦女抬起頭:“國家電台說攝政王……”

“嗯,我知道這個。還有其他消息嗎?”

“阿卡拉特部長在公開譴責普拉察將軍。”

事態發展比浩森預想得還要快。浩森直起身,召喚笑麵陳和其他人過去,“我們不加緊的話,可能要來不及了。”

在浩森呼喊他們時,一輛大卡車從街角拐出來,發動機嗡嗡旋轉著,噪聲震天。尾氣在車後拖起一長道,像是非法燃燒的糞便冒出的濃煙。卡車從身邊經過時,車鬥上士兵棱角分明的臉上向外凝視著。浩森猛地退回到小巷子裏,咳個不停。笑麵陳頭探出去,眼睛跟著卡車行進。“是燒煤的,”笑麵陳震驚地說,“軍隊的車。”

浩森想著這些士兵是不是“雙十二”政變的忠實分子,是不是東北的將軍派了一支軍隊前來支援普拉察將軍,以助其重新占領國家電台塔。或者他們是阿卡拉特的盟友,前來保護堤壩、海牆或錨地。又或者他們隻是投機分子,從接下來的動亂中漁翁得利。浩森看著卡車消失在街角,這就是暴風雨的征兆。

最後一撥行人離開街道歸家。店家將店門從內部用木板卡住。整條街上都是門被上鎖的當當、哢啦聲。整個城市都知道接下來將要發生什麽。

對一些事情的記憶在浩森腦海中回**——那一條條灑滿血液的小巷、燃燒、冒煙的綠葉竹子的味道。他伸手摸了摸扭簧槍和大砍刀,好讓自己安心。如今的曼穀可能已經是一個到處都是猛虎出沒的叢林,但這次他也不是什麽逃離馬來亞的小鹿了。終於,他學到了教訓,現在他要為暴亂做準備了。

浩森揮手示意大家跟上:“快點兒,這是我們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