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受難日至複活節 第一章

奧利佛·奧利芬特已經整整一百歲了。可他一點都不糊塗,頭腦依然清楚得很。對他來說,這並非幸事。

他思路清晰,同時又工於心計。仗著這個本事,他明明幹過許多有悖道德的事,卻總能保證問心無愧。日常生活中其實也處處陷阱,不過奧利佛的精明謹慎卻保證他從不失足——他不結婚,不從政,也絕不信任朋友。

距離白宮僅僅十英裏處,有一座安保嚴密、僻靜隱蔽的大宅子。奧利佛·奧利芬特是美國最富有的人,或許還是最有權勢的公民,此時他就在這所宅子裏等人。要來的人是他的教子,也是美國總檢察長,克裏斯蒂安·克裏。

奧利芬特不僅精明,還頗具個人魅力,正是這兩點造就了他的權勢。雖然他已屆百歲高齡,依然有很多大人物信賴他的分析,謀求他的高見,甚至把他尊為“先知”。

作為曆任總統的顧問,先知曾經一次又一次成功地預言了經濟危機、華爾街金融崩潰、美元貶值、外資逃離以及油價暴漲等事件。他還預言了蘇聯的政治運動,以及民主共和兩黨中的老對手出乎意料的握手言歡。不過最重要的是,他已經積累了百億美元的財富,因此,這樣一位富翁的建議,哪怕有錯,也理所應當受到重視。更何況,先知的建議幾乎總是對的。

耶穌受難日當天,先知心中惦記的隻有一件事,就是他的百歲大壽慶典。這次慶典將在白宮的玫瑰花園舉辦,就在這個複活節,而主辦者不是別人,正是當今美國總統,弗朗西斯·埃克薩威爾·肯尼迪。

借著這件盛事,先知可以好好地喜慶一番。他允許自己虛榮這麽一次,是因為在這短暫的時刻,全世界會再一次記起他的大名。這將是他最後一次登台亮相了,想到這點,他悲從心來。

羅馬,受難日當天,七名恐怖分子正在為刺殺羅馬天主教皇做最後的準備。這個由四男三女組成的團夥相信他們是全人類的解放者,並自稱為“暴力基督”。

該團夥的頭領是名意大利青年,深諳恐怖主義的各種門道。為了這一次專門行動,他給自己取了個代號叫“羅密歐”。這個名字很符合年輕氣盛的他對世人的譏諷之心,另外,這個代號也顯得有幾分悲劇色彩,令他對人類理性的情感都變得溫柔了。

受難日傍晚,羅密歐在“國際百人先驅團”提供的一處安全藏身地休息。他的床單皺巴巴、髒兮兮的,到處是煙灰和日夜積累的汗漬留下的汙跡。他就躺在這樣的**,看一本平裝的《卡拉馬佐夫兄弟》。他的腿部肌肉一陣陣**,可能是緊張,也可能是害怕。無所謂,反正總會過去的,以前一直這樣。不過這一次的任務很不同,很複雜,無論他的體力還是精神都麵臨極大的危險。完成這一次任務,他就會成為真正的“暴力基督”。這個名字真夠假模假式的,他一想起來就忍不住要笑出聲。

羅密歐本名阿曼多·齊安奇,父母均來自上流社會的富裕之家。他在一種既充滿宗教氣息,又慵懶、奢侈的環境中長大。這樣的教養和他的禁欲天性格格不入,因此,他十六歲時就宣布放棄一切世俗享受,並脫離天主教。如今他二十三歲,對他來說,刺殺天主教皇難道不正是最激烈的反叛行為嗎?不過,羅密歐心中一直存在某種迷信的恐懼。孩童時期,他是由一位戴著紅帽子的大主教施行堅信禮的。羅密歐一直記得那種不祥的紅色,跟地獄火焰的顏色一模一樣。

就如同他在一場場儀式中獲得了上帝無比的應許一樣,羅密歐也準備好犯下一樁無比恐怖的罪行。他的真名會因此盡人皆知,並被千百萬人詛咒。他還會遭到逮捕,這也正是計劃的一部分。可是,遲早,他,羅密歐,有一天將被尊奉為英雄,因為嚴酷的社會秩序正是在他的努力下而改變的。在本世紀臭名昭著的人物,到了下一個百年往往受到眾人景仰,反之亦然。想到這一點,他不由一笑。幾百年前,正是那位以“純真”命名的教皇1發布了通諭,批準了宗教酷刑的施行;同樣是他,也曾因為宣傳真正的信仰和解救異教徒的靈魂而廣受稱頌。

他計劃刺殺的這位教皇將被封為聖徒,他竟然要致使一位新的聖徒誕生,這讓他感到莫大的諷刺,因為他痛恨所有的教皇:什麽教皇英諾森四世、教皇皮烏斯,還有教皇本篤。這群人將自己的累累惡行都披上了神聖的外衣,他們大肆斂財,還鎮壓人們對自由的真正信仰。這些教皇就是一幫傲慢自大的巫師,翻雲覆雨,肆意愚弄和欺騙無知的民眾和輕信的教徒,從而將世間悲慘捂得嚴嚴實實。

作為“暴力基督”中“百人先驅團”的一名成員,他,羅密歐,要幫助大眾破除這殘酷的魔法。這個組織就是人們口中所說的恐怖分子,其成員遍布日本、德國、意大利和西班牙,甚至還涉足鬱金香之國荷蘭。不得不說的是,美國境內至今還沒有“百人先驅團”的力量。什麽民主的天堂,什麽自由的發祥地,這個國家所謂的革命者不過是一些文弱書生,見血就暈。他們得先警告所有人員撤離,然後才敢往空****的樓裏扔炸彈;他們理想中的反叛行動就是在州議會大廈的台階上公然**。真是一幫不上台麵的家夥!難怪還從來沒有美國人加入這個真正革命的先驅團。

羅密歐暫時收回他天馬行空的思緒,去他的吧,其實他也不知道組織裏到底有沒有一百人,沒準兒才五六十個。一百不過是個象征性的數字而已,但是這樣的象征數字能夠煽動民眾、**媒體。隻有一件事他能肯定——他本人就是“百人先驅團”的一員,他的朋友兼同夥亞布裏爾也是。他們一同參與這次刺殺行動。

羅馬城中的某一所教堂此時響起了受難日的鍾聲,快到傍晚六點了。再過一個小時,亞布裏爾就會到來,檢查他們這次複雜的行動是否已萬事俱備。這會是一盤布陣精妙的棋局,而刺殺教皇隻是開局第一步,接下來還有一連串的大膽行動。浪漫到骨子裏的羅密歐因此而**澎湃。

羅密歐這輩子唯一敬畏的人就是亞布裏爾,是真心實意地敬畏。亞布裏爾什麽都懂——政府的背信棄義、法律部門的虛偽勢利,以及理想主義者危險的盲目樂觀。就算是最狂熱的恐怖分子發生出乎意料的變節,也能被他所察覺。不過最重要的是,亞布裏爾簡直就是個革命鬥爭天才。大多數人都多少有那麽一點惻隱之心,而亞布裏爾對此則嗤之以鼻。他的心中隻有一個目標,就是要解放未來。

對亞布裏爾的冷酷無情,羅密歐實在是望塵莫及。羅密歐謀殺過無辜民眾,背叛過父母親朋,還刺殺了一位曾保護過他的法官。政治謀殺或許是瘋狂的行為,這一點羅密歐也懂——他願意付出代價,但是有一次亞布裏爾對他說:“如果你不能往幼兒園裏扔炸彈,你就不是真正的革命者。”羅密歐的回答是:“這種事我絕對不會做。”

但是刺殺一位教皇,他可以做到。

不過,他已經在羅馬度過好幾個漆黑的夜晚,恐怖的小小鬼魅如同初生的夢魘般爬滿了他的全身。他則一身大汗,汗水透骨冰涼。

羅密歐歎了口氣,在肮髒的**翻了個身,下床。趁著亞布裏爾還沒到,他先去衝個淋浴,然後刮了刮胡子。他知道自己的幹淨外表在亞布裏爾眼裏會是個好兆頭,說明他正鬥誌昂揚地迎接即將到來的任務。跟眾多酒色之徒一樣,亞布裏爾對整潔的儀容也有著某種程度的執著。而羅密歐是個真正的禁欲主義者,他甚至不介意在糞堆裏生活。

羅馬的街道。亞布裏爾正去找羅密歐,他走路時保持著一貫的謹慎和警惕。其實行動完全依賴於內部的安全保障,也就是成員的彼此忠誠,以及“百人先驅團”的團結統一。但是這些成員,甚至連羅密歐都不知道這次任務到底有多大規模。

亞布裏爾是阿拉伯人,跟很多阿拉伯人一樣,他看起來完全就是個西西裏人。他麵容消瘦,臉色黝黯,但是下巴部分卻格外粗實厚重,就好像那裏多長了一層骨骼似的。閑來無事的時候,他也會蓄起一副又黑又亮的胡須,遮擋住粗闊的下巴。不過一旦他參與某次行動,就會把胡子刮得幹幹淨淨,就好像死神總是以真麵目示人。

亞布裏爾的眼珠是淡褐色的,黑發中偶爾露出幾縷花白。他有著厚實的胸膛和肩膀,倒是和他那堅毅的下巴相呼應。因為上身短,他的雙腿顯得很長,這樣一般人就看不出來他的力氣有多大,但是他眼神中的機警卻是無論如何都藏不住的。

亞布裏爾對“百人先驅團”的整套觀念都十分厭惡,覺得那不過是一種時髦的公關伎倆。他對該組織完全放棄一切物質享受的做法也不以為然。像羅密歐一樣,這些人都是一幫學院派的革命者。他們的理想主義中有太多浪漫成分,鄙視任何妥協。亞布裏爾明白,麵包要想發酵得好,就得有一點點腐敗,革命也是如此。

亞布裏爾很早以前就放棄了一切空洞的道德標準。他和某些人一樣,確信自己已經全身心投入到改良人類社會的使命中,因此覺得問心無愧。有些行動完全出於他的一己私利,而他毫無顧忌,比如他和一些阿拉伯石油大亨簽訂私人合同,為他們刺殺政治對手。還有幾次零星的謀殺行動,是為某些新興的非洲國家首領幹活,這些人都在牛津大學受過教育,已經學會買凶殺人了。還有個別幾樁恐怖行動,是為世界上各路受人敬仰的政界大佬幹的——他們一手遮天,隻差操控生死了。

他幹過的這些事,“百人先驅團”毫不知情,當然他也從來沒有跟羅密歐透過口風。亞布裏爾從荷蘭、英國以及美國的石油公司獲取資金,還從俄羅斯和日本的情報部門拿錢。很久以前他進入這一行時,甚至還參加過一次非常秘密的處決行動,美國中情局給的錢。不過所有這些都是陳年往事了。

現在他日子過得很滋潤。他絕不是什麽禁欲主義者——畢竟,他是受過窮的,盡管並非出身寒門。他酷愛醇酒美食,偏好奢侈酒店,還享受賭博刺激。他特別沉迷於女人肉體所帶來的歡愉,為此不惜用鈔票、禮物和個人魅力來換取。但他十分懼怕愛情。

盡管有這些“革命者的弱點”,亞布裏爾在圈子裏仍然大名鼎鼎,因為他有超人的意誌力。他毫不畏懼死亡,這或許並不稀奇,但是他還有個獨一無二的特點,就是根本不怕痛。恐怕正是因為這一點,他才能如此冷酷無情。

經過這麽多年,亞布裏爾逐漸證明了自己的實力。不管是身體上還是心理上的任何折磨,都絲毫動搖不了亞布裏爾。他曾經在希臘、法國和俄羅斯蹲過監獄,還曾遭到以色列安全部門連續兩個月的審訊,結果他們的專業手段反倒引起了他的敬佩。最後他們在他麵前一一落敗,也許因為他有什麽特殊手段,可以讓身體在遭受折磨的時候失去感覺。時間長了,大家都知道亞布裏爾就是一塊花崗岩,在疼痛麵前堅不可摧。

當他捕獲獵物的時候,經常利用自己的魅力迷惑對方。他認識到,瘋狂正是他的魅力所在,同時也是對方懼怕的原因。因為他施暴時並不帶惡意,這使他顯得尤其瘋狂。總而言之,他是個無憂無慮的恐怖分子,日子過得有滋有味。此時此刻,即便他正在準備人生中最危險的一次行動,卻仍然盡情享受著羅馬城的美好——街道上彌漫著芬芳氣息,受難日的暮光中,連綿不絕的鍾聲在全城的教堂中敲響。

一切就緒。羅密歐的手下幹將均各就各位,亞布裏爾自己的小隊第二天就要到達羅馬了。兩組骨幹力量分別待在不同的藏身地,對外唯一的聯係就是兩組的頭領。亞布裏爾知道這將是一個偉大的時刻,意味著即將到來的複活節以及之後的日子都將獲得創造和重生。

他,亞布裏爾,將引導各個國家沿著他們原來不願涉足的道路前行。他將甩掉所有的幕後老大,他們不過是他手中的棋子,都要為他去送死,可憐的羅密歐也不例外。除非臨陣退縮或者死亡,整個計劃不可能失敗。隻不過,說句心裏話,還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就是時間安排出現了疏漏。不過整個行動安排的複雜與巧妙都讓他十分得意。亞布裏爾停下腳步,欣賞著大教堂高聳的尖頂和羅馬市民一張張愉快的笑臉,沉醉在自己對未來的大膽推測中。

有些人認為,僅僅依靠個人的意誌、智慧和力量,就能改變曆史的進程。亞布裏爾也是如此,因此他並沒有充分考慮曆史中的偶然和巧合,也想不到會有人比他還要可怕。那些在嚴謹的社會體製內長大的人,那些一臉道貌岸然的當權者,他們遠比亞布裏爾更殘忍、更無情。

羅馬街道上到處都是前來朝聖萬能上帝的信徒,個個一臉虔誠,歡樂融融。亞布裏爾看著他們走來走去,心中充溢著自豪感,因為他知道自己是不可戰勝的。亞布裏爾壓根兒不需要得到他們的“上帝”的寬恕,因為當他成就了極端的惡之後,必定會有善開始出現。

亞布裏爾來到羅馬城中一個比較貧窮的街區,這裏的人禁不起嚇唬,給他們一點點小錢就甘願為你辦事。夜幕降臨,他走到羅密歐藏身的安全點。這是一棟古老的四層公寓樓,底層大廳是一個鄉村風格的大院子,四周環繞著石牆,所有的公寓都由地下革命運動組織控製。羅密歐手下三名女幹將中的一位放亞布裏爾進了屋。這個女人身材瘦削,穿著牛仔褲和藍色的帆布襯衫。襯衫的紐扣幾乎一直敞開到腰。她沒穿胸罩,看不出胸部的圓潤線條。過去她曾參加過一次亞布裏爾的行動,他不太喜歡她,但是佩服她的凶悍。他們還吵過一架,這個女人當時並沒有認輸。

女人的名字叫安妮,她的頭發烏黑發亮,留著跟電影裏“豪邁王子”一樣的發型,和她那方正強勢的麵孔一點都不配,但是卻能夠讓人們注意到她的眼睛。這雙眼睛炯炯發亮,帶著怒意審視著每一個人,連羅密歐和亞布裏爾也不放過。她還不太了解這次任務的全部內容,但是看到亞布裏爾出現,就知道該任務一定意義重大,非同小可。她微微一笑,等到亞布裏爾進屋之後,便一言不發地關上屋門。

亞布裏爾不無厭惡地看著又髒又亂的房間。起居室裏,髒兮兮的盤子、杯子還有吃剩的食物到處亂放,報紙隨隨便便扔在地板上。羅密歐手下的骨幹有四男三女,都是意大利人。這幾個女人都不肯打掃——刺殺計劃中竟然還包括收拾房間之類的活兒,這實在和她們的革命理想大相徑庭,除非那幾個男的也有份。而幾個男骨幹都是大學生,還很年輕,他們也同樣支持女性權利平等。不過他們都是意大利母親精心嗬護的寶貝兒,也知道組織裏會有後勤人員在他們離開之後清理房間,消除一切可能涉案的蛛絲馬跡。於是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對房間的髒亂都采取視而不見的態度。這種默契隻會讓亞布裏爾一個人感到不舒服。

“你們簡直就是一群豬。”他對安妮說。

安妮冷冷地、輕蔑地打量著他:“我可不是管家婆。”

亞布裏爾立刻看出了她的為人,她根本不怕他,也不怕其他任何人,無論男女。她是一個真正堅持信仰的人,甘願為此上火刑架。

羅密歐從樓上的房間裏出來,快步跑下樓梯——如此英俊而且活力四射,安妮不由得垂下眼簾。他先是給亞布裏爾一個熱情實在的擁抱,然後帶他來到屋外的庭院中,兩人一起坐在一張不大的石凳上。春夜的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花香,還隱約有細碎嘈雜的聲音,那是成千上萬朝聖者在大齋期間羅馬的大街小巷中喊叫和交談。不過最響亮的聲音仍然來自城中的教堂,幾百隻聖鍾一上一下同時敲響,宣告複活節即將來到。

羅密歐點上一根煙:“我們大展拳腳的時候終於到了,亞布裏爾。不管發生什麽,我們都將千古流芳。”

他還真把浪漫當回事,亞布裏爾覺得很可笑。羅密歐有強烈的個人榮耀感,亞布裏爾對此多少有些鄙視。“應該是遺臭萬年吧,我們對抗的可是曆史久遠的恐怖勢力。”亞布裏爾一邊說,一邊琢磨兩人剛才的那個擁抱。於他而言,這樣的擁抱本來純屬禮節客套,但此時卻似乎洞穿肺腑,讓他回憶起某種恐怖,好像他們是兩個弑親的逆子,就站在剛剛被他們聯手放倒的父親旁邊。

庭院的圍牆上有一圈昏暗的燈光,不過兩人的臉都隱在暗處。羅密歐說:“人們終究會知道這一切是我們幹的,但是他們會因此而頌揚咱們嗎?還是說,他們會把我們描繪成一群瘋子?管他呢!將來的詩人會理解我們。”

亞布裏爾道:“我們現在可操不了這個心。”有時候羅密歐有點神經兮兮,這讓亞布裏爾很不自在,而且忍不住要懷疑這樣一個人到底能不能成事。其實羅密歐早就用一次次行動證明了自身實力,別看他長得細皮嫩肉,頭腦也不太清晰,卻是個地道的危險分子。不過這兩個人有本質的不同:羅密歐太無所畏懼,亞布裏爾則太老謀深算。

一年前在貝魯特,兩人在街上散步。走著走著,他們看見路上有個棕色的紙袋,滿是食物的油漬,不過似乎已經空了。亞布裏爾從旁邊繞過去,但是羅密歐卻一腳把紙袋踢飛,然後一下接一下地踢,直到它落進路邊的排水溝裏。畢竟天性不同:亞布裏爾相信世上到處隱藏著危險,而羅密歐則天真地信任一切。

兩人的差異還不止這些。亞布裏爾長得很難看,他生了一雙小眼睛,褐色的眼珠如同大理石一般,羅密歐則堪稱美男子;亞布裏爾因醜陋而自豪,羅密歐卻因英俊而羞愧;亞布裏爾老早就懂得,單純的人一旦堅定地投身政治革命,往往會走上殺人之路。羅密歐後來才漸漸明白這個道理,經過理性思考之後,他勉強接受了自己的轉變。

羅密歐的英俊外表讓他在情場上頗為得意,其家族財富又保證了他在經濟上也一直很寬裕。羅密歐並不傻,知道自家的財富來路不正,所以很快厭棄了生活中的物質享受,轉而沉溺於文學作品和學術研究中不能自拔,這又讓他的革命理想更加堅定。自然而然地,他接受了那些教授的極端理論,堅信自己應該為建設一個更好的世界而貢獻力量。

羅密歐的父親,一個意大利人,在發廊裏做頭發花的時間比那些混跡高層的交際花還要多,羅密歐可不想成為這樣的人,也不想用一輩子時間到處尋芳獵豔。最重要的是,他再也不會揮霍那些靠窮人的血汗勞動而獲得的財富了。窮人必須獲得解放,獲得幸福,然後他才能感受快樂,他因此開始接觸卡爾·馬克思的著作,這些著作就是他一生中領受的第二次聖餐。

亞布裏爾的轉變則是發自內心,徹頭徹尾的。他小的時候住在巴勒斯坦,過著伊甸園一樣的好日子。那時候他是個很快樂的孩子,聰慧過人,還非常聽話——他特別服從父親的管教,每天要聽父親給自己讀一個小時的《古蘭經》。

他們的家是一棟豪宅,仆人成群。雖然坐落在沙漠地帶,但是他家巨大的草坪卻四季常青。在亞布裏爾五歲的某一天,他的生活驀地從天堂跌落到地獄。深愛的父母忽然人間蒸發,家中的別墅和花園也化為烏有,隻剩下一團團紫色的煙塵。突然之間,他就住進了山腳下一個肮髒的小村子,成了靠親戚接濟過活的孤兒。他手頭唯一值錢的東西就是父親留給他的那本《古蘭經》,這本經書印在上等小牛皮卷上,圖案是金燦燦的,文字是漂亮飽滿的藍色。他一直記得父親高聲朗誦的聲音,按照穆斯林的傳統,字字句句都準確無誤。真主給予先知穆罕默德的命令都是不容置疑、無可辯駁的。亞布裏爾長大之後,曾經對一位猶太朋友說過:“《古蘭經》可不是《妥拉》律法。”然後兩人都大笑起來。

顯而易見,他被逐出了天堂,不過好幾年之後他才完全明白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他父親一直秘密支持巴勒斯坦解放組織,是地下運動的頭目。父親被人出賣,在一次警方突襲行動中遭射擊身亡。他們家的別墅和花園也被以色列人炸毀,之後母親也自殺了。

亞布裏爾成為恐怖分子的確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他的親戚和當地學校的老師都教育他要仇恨所有猶太人,但是他們的教化卻不甚成功。他仇恨的是自己的真主,因為要不是他,兒時天堂般的日子不可能說沒就沒。十八歲,他把父親的那本《古蘭經》賣了一大筆錢,然後去貝魯特上大學。在大學裏,他把大部分錢都花在女人身上,兩年以後,他成了巴勒斯坦地下組織的成員。這麽多年過去,他已經成為地下運動中屢立奇功的一員猛將。不過爭取民族自由並不是他的最終目的,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他真正的目標是尋求內心的平和。

此時此刻,就在藏身地的庭院裏,羅密歐和亞布裏爾用了兩個多小時把行動計劃的每個細節又過了一遍。羅密歐不停地抽著煙,有一件事情令他不安。“你覺得他們會放了我嗎?”他問道。

亞布裏爾柔聲說:“到時候他們要交換我手裏的人質,怎麽會不放你呢?相信我,你在他們手裏比我在舍哈本可安全多了。”

黑暗中,他們最後一次擁抱對方。複活節之後,兩個人將再也不會見麵。

也是在受難日這天,總統弗朗西斯·埃克薩威爾·肯尼迪召集智囊團中的幾名高級幕僚和自己的副總統開了個會,並向他們宣布了一些令人不快的消息。

他是在白宮的黃色橢圓辦公室和這群人會麵的,這是他最喜歡的房間,雖然不如著名的橢圓辦公室名氣大,但是更寬敞,更舒服。黃色辦公室更像一間起居室,他們可以舒舒服服地待著,享用英式茶點。

大家已經在辦公室等了一會兒,看到特勤保鏢引領著總統走進來,便紛紛起身迎接他。肯尼迪揮揮手,讓大家坐下,同時告訴保鏢到房間外麵等著。眼前這情景有兩點讓他心裏不快。頭一件,按照規矩,他得以個人名義命令特工保鏢離開房間。次一件,出於對總統的尊敬,副總統得站著。他之所以感到不快,是因為副總統是個女的,唉,社交禮儀此時就要服從於政治禮儀了。副總統海倫·杜·普雷比他還年長十歲,但仍然相當美麗。她不僅通達世故,而且頗具政治智慧。當然,他就是看中了這幾點,才不顧民主黨內幾位頭麵人物的反對,將其招至麾下,成為自己的競選夥伴——這樣出色的人還得站著,他更覺得不舒服。

“行了,海倫。”弗朗西斯·肯尼迪道,“我進房間的時候,你就不要站起來了。現在我得給每個人倒茶,以免顯得我太狂妄。”

“我想以此表示感激之情,”海倫·杜·普雷說,“你叫副總統來參加你和幕僚的會議,我個人理解是因為總得有人收拾杯子碟子。”兩人大笑,但其他幕僚都沒有笑。

暮光中,羅密歐在庭院裏抽了最後一根煙,他的目光越過石頭圍牆,看到了羅馬一座座教堂的圓頂。然後他走進房間,該給手下交代任務了。

安妮在這個團夥裏負責管理槍械,她打開一個巨大的箱子,分發武器彈藥。有人在起居室的地板上鋪開一條肮髒的床單,安妮把擦槍用的潤滑油和破布擱在上麵。他們準備一邊擦槍上油,一邊聽羅密歐介紹情況。他們邊聽邊提問,還把一些動作預演了一下,花了幾個小時。安妮把行動服裝發下去,大家紛紛拿衣服開起了玩笑。最後,全體人員坐在一起吃了頓飯,是羅密歐和幾個男人一起準備的。他們喝著開春的葡萄酒,幹了幾杯,預祝行動成功,然後其中幾個人打了一個小時的牌,才各自回到房間。他們不用派人站崗,為了安全起見,都把自己鎖在房間裏,武器擱在床頭。不過,他們還是都睡不著。

安妮敲響羅密歐的房門時,已經過了午夜,羅密歐還在看書。他剛讓安妮進屋,她就將他正在看的那本《卡拉馬佐夫兄弟》一把扔在地上,不無鄙視地說:“你又看這本爛書了?”羅密歐聳聳肩,笑道:“這個作家很有趣,他書裏的那些人物,就像意大利人一樣努力裝得一本正經,我覺得特別來勁。”

他們三下兩下就脫了衣服,一起仰麵躺在髒兮兮的床單上。他們渾身緊繃,並不是因為性衝動,而是出於某種莫名的恐懼。羅密歐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安妮則閉著眼睛。她躺在羅密歐左邊,用右手慢慢地、輕輕地給羅密歐**。他們的肩膀略略靠在一起,但是身體的其他部位都沒有接觸。羅密歐**了,她的右手動作沒停,同時用左手**。他們全程都節奏緩慢,其間羅密歐還猶猶豫豫地伸手摸了摸她小小的**,但是她像孩子一樣一臉痛苦,緊緊地閉上眼。此時她右手攥得更緊、更加有力,擼動的節奏亂了,變得瘋狂。羅密歐**了,黏糊糊的**流得她滿手都是,此時她也進入**,眼睛猛地睜開,瘦小的身體似乎要蜷縮到空氣當中。她抬起身,轉向羅密歐,好像要吻他,但是忽然又低下頭,把臉埋在他的胸口,一直到全身不再抽搐。然後她表情淡定地坐起身,在肮髒的床單上擦了擦手。接著,她從大理石的床頭櫃上拿起羅密歐的香煙和打火機,開始抽煙。

羅密歐走到衛生間裏,把一條毛巾弄濕。然後他回到安妮身邊,先給她擦了擦手,又擦了擦自己的。他把毛巾遞給她,她接過來擦了擦兩腿中間。

執行另外一次任務時,他們也這麽幹過。羅密歐明白,這是安妮唯一能夠接受的親昵方式。她的獨立意識非常強,因此,無論如何她都不能接受一個她不愛的男人進入她的身體。他也曾建議用**或者舐陰的方式,但是安妮覺得這仍然算是某種形式的妥協。剛才他們采取的方式既滿足她的需要,又不會背叛她堅持獨立自主的理想。

羅密歐端詳著她的臉,這張臉現在不那麽嚴峻了,目光也柔和許多。她真年輕,他想,她怎麽就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變得這麽無情呢?“今晚你想和我一起睡嗎,就當作個伴?”他問。

安妮掐滅香煙。“不,”她說,“我幹嗎還要跟你睡一起?我們不是已經滿足了嘛。”她開始穿衣服。

羅密歐開玩笑道:“你走之前至少可以說兩句軟話。”

她在門口站了一站,轉過身來,此時他還以為她會回到**來。她微微地笑著,他第一次感覺到,她是一個可以去愛的女孩子。然後她好像踮起了腳尖:“羅密歐,羅密歐,為何偏偏是你,羅密歐?”她把拇指放在鼻尖上,衝他做了個鬼臉,走了。

猶他州普魯瓦市,楊百翰大學。兩名學生——大衛·賈特尼和克萊德·科爾已經準備了全套工具,就是為了參加每學期舉辦一次的傳統刺殺獵捕遊戲。弗朗西斯·埃克薩威爾·肯尼迪當選美國總統後,這樣的遊戲又再度流行起來。根據遊戲規則,某個學生小組有二十四小時來實施刺殺,他們要用玩具手槍向五步之外的紙板總統人偶射擊。除此之外,還有一百來個學生組織了一個“法律與秩序”兄弟會,阻止他們的“刺殺”行動。遊戲結束後,獲勝的一方將贏得一筆賭注金,用來舉辦慶功宴。

因為摩門教的影響,學校的教師和行政人員普遍反對這些遊戲,但它們還是在全美國的校園中流行開來——這就是自由社會中過度放縱造成的惡果之一。趣味低下、追求惡俗正在年輕人中蔚然成風。這樣的遊戲正是他們痛恨權威的最好宣泄,是一事無成者對功成名就者的抗議。這種反抗更具象征意義,而且比遊行示威、街頭暴力和靜坐抗議等活動更受歡迎。獵捕遊戲就是一個安全閥門,可以防止這些荷爾蒙旺盛的年輕人製造暴亂。

兩名獵人大衛·賈特尼和克萊德·科爾肩並肩地在校園裏溜達。賈特尼製訂計劃,科爾負責執行。所以,正說著話的人是科爾,頻頻點頭的則是賈特尼,他們一邊說著,一邊向總統人偶走去,此時兄弟會的那幫人正看守著人偶。這個紙板人偶一看就是弗朗西斯·肯尼迪總統,但是用色誇張,藍西裝、綠領帶、紅短襪,還沒穿鞋。應該是鞋子的地方由羅馬數字IV替代。

“法律與秩序”一夥人用玩具手槍威脅著兩名獵人,於是兩人隻好繞道走。科爾大聲叫罵,以壯聲勢;賈特尼則板著一張臉,他完全把這個遊戲當成了真實任務來完成。賈特尼把他的絕妙計劃又回顧了一遍,確信他們最後肯定能成功,這已經讓他獲得了強烈的滿足感。他們故意當著兄弟會的麵散步,就是為了讓敵人看清楚兩人的全套滑雪裝備,從而以為他們是準備到校外去度周末的。這樣,他們兩人隨後就可給敵人來個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按照獵捕遊戲的要求,總統人偶展示的路線要對全校公布。午夜之前,人偶將被安排在勝利晚宴上展示,賈特尼和科爾準備就在午夜之前實施他們的最後行動。

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下午六點,賈特尼和科爾在選定的飯店再次碰頭。老板對他們的計劃一無所知,隻知道他們是兩個大學生,已經在店裏做了兩個星期的兼職招待。他們幹得非常不錯,尤其是科爾,所以老板對兩人都相當滿意。

當晚九點鍾,一百名“法律與秩序”的保護者——都是壯實的小夥子——帶著總統人偶走進店裏,並派人分頭把守住了飯店的各個門口。桌子排成一圈,紙板總統就放在圓圈的中心位置。老板看到一下子來了這麽多生意,興奮得不停搓手。當他走進廚房,看到兩名兼職侍者正將玩具手槍藏在湯碗裏,這才一下子明白過來。“我的天哪,”他說,“你們兩個今晚就卷鋪蓋走人吧。”科爾朝他咧嘴笑了笑,但是大衛·賈特尼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們大步走進餐廳,兩人都高舉著湯碗,把臉遮住。

那些守衛們已經在為勝利幹杯了。這時,賈特尼和科爾把湯碗放在圓圈中心的桌子上,一把揭開蓋子,掏出玩具手槍。他們舉起槍,對著色彩豔麗的紙板總統扣動了扳機。科爾開了一槍,大笑起來;賈特尼早就盤算好了,他連開三槍,然後把手槍扔在地上。他不動也不笑,直到那幫守衛一擁而上,罵罵咧咧地向他表示祝賀,並一起坐下來吃飯,他才露出笑容。賈特尼踢了紙板總統一腳,紙板便滑到地板上,沒人注意了。

這一次遊戲還算是比較簡單的。在其他地方的大學裏,學生們對這個遊戲要認真多了,他們不僅會建立嚴密的保安係統,而且那些紙板還能噴出人造血液。

美國總檢察長克裏斯蒂安·克裏人在華盛頓特區,但是掌握著所有這些刺殺遊戲的文件資料。正是賈特尼和科爾活動的照片和內參報告引起了他的興趣。他特地在報告上注明,要安排一個任務組,跟蹤調查大衛·賈特尼和克萊德·科爾兩人的生活。

複活節前那個星期五,兩個心事重重的年輕人開車從麻省理工到紐約,然後將一個小行李箱寄放在港口管理大廈一個帶鎖的寄存櫃內。醉醺醺的流浪漢、賊眉鼠眼的皮條客,還有成群的妓女都擠在底層大廳裏,二人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從人群中穿過,以免招惹上誰。他們兩個都是神童,二十歲年紀已經被聘為物理學助理教授,還是大學裏某個前沿科研項目的課題組成員。那個小行李箱中放的是一枚他們自製的微型原子彈,用的材料以及關鍵的鈈都是從實驗室偷的。他們用了兩年時間才從參加的那個研究項目中把所有的材料一點一點地偷出來,為此他們還偽造了各種實驗和報告,以保證這種偷竊行為不被發現。

亞當·格萊斯和亨利·提波特兩人從十二歲起就被譽為天才。父母在培養他們時給他們灌輸了各種人類責任等概念。知識是他們唯一懂得使用的手段。一般人時常會犯一些諸如酗酒、賭博、色情、暴食和嗑藥之類的毛病,他們對此全都不屑一顧。

唯一讓他們無法自拔的就是清晰頭腦所帶來的強大力量。他們對社會充滿了責任感,而且看透了世間的罪惡。他們知道製造原子武器是錯誤的,也知道人類的命運正岌岌可危,所以他們決定要盡自己所能,將人類從覆滅的災難中拯救出來。兩個大男生孩子氣地討論了一年,決定給政府點顏色看看。他們想讓政府知道,隨便什麽人,隻要發了狂,輕而易舉就能對人類施以嚴懲。他們製造了一顆微型的原子彈,隻有半千噸的爆炸力,所以能夠安置到任何地方,並以此警告政府。他們覺得這個經過深思熟慮的計劃獨一無二,無比神聖。其實,有個政府資助的頂尖智庫曾經在一份心理研究報告中精確預言了當今這種情況,稱其為“原子時代下人類麵臨的潛在危險”。當然,兩個天才對此一無所知。

亞當和亨利還在紐約的時候,就已經把警告信寄給了《紐約時報》,信中解釋了他們的動機,並要求報社先刊登這封信,然後再向政府報告。編寫這封警告信可是費了他們不少工夫,不僅是因為要字斟句酌,以避免任何帶有惡意的字眼;更麻煩的是,每個字母和單詞都是他們用剪子從舊報紙上剪下來,再拚湊黏貼在空白信紙上的。

受難日,羅馬。特麗莎·凱瑟琳·肯尼迪,也就是當今美國總統的女兒,已經做好準備,要結束自我放逐的歐洲之旅,回到白宮和父親一起住。

特勤局安保衛隊已經對她的行程作了周密的安排,並按照她的要求,預訂了複活節從羅馬飛往紐約的航班。

特麗莎·肯尼迪二十三歲,一直在歐洲攻讀哲學。她就讀於巴黎索邦大學,然後進入羅馬一所學校。在羅馬,她剛剛和一名思想極端的意大利學生正式結束了一段戀情,這讓兩人都感到輕鬆。

她愛自己的父親,但討厭他是個總統,因為她不得不因此做個乖女兒,不能公開表達任何與父親不同的觀點。她曾經是社會主義的信徒,現在又極力提倡“所有男人皆兄弟,所有女人皆姊妹”的論調。她是個美國式的女權主義者,堅信經濟獨立是一切自由的基礎,所以心安理得地使用自己的信托基金,因為這筆基金保證了她的自由。

她拒絕享受一切特權,幾乎從來不去白宮看望父親,這種做法有點怪異,不過也屬人之常情。或許潛意識裏,她一直覺得母親去世都是父親的錯,因為當妻子病入膏肓的時候,他卻忙著在政壇上打拚。後來她又想去歐洲流浪,但是法律規定她必須受到特勤局的保護,因為她是總統的直係親屬。她曾考慮簽署協議放棄這項安保特權,但是父親懇求她不要這麽做。弗朗西斯·肯尼迪告訴她,如果她出點什麽事,他肯定會受不了的。

她的安保衛隊由二十人組成,一天三班倒,二十四小時保護她的安全。無論她是去飯店吃飯,還是跟男朋友一起看電影,他們都形影不離。他們在她住的同一棟樓上租了間公寓,街上還停著一輛指揮車。她從來沒有機會一個人待著,而且每日都要把當天的行程安排報告給衛隊長。

那些安保隊員簡直就是群雙頭怪物,一個頭是仆人臉,另一個頭是主人臉。他們安插了先進的電子設備,如果特麗莎帶個男性朋友來公寓裏過夜,他們就能清楚地聽到兩人在**歡愉的呻吟聲。而且他們很可怕——行動的時候,他們就像一群狼,無聲地移動,警覺地側著頭,好像要捕捉風中的可疑氣味,其實他們不過是豎起了耳朵,在收聽耳機中傳來的指令。

特麗莎已經拒絕了“貼身護衛”,就是每時每刻都在身邊的那種保鏢。她自己開車,不讓衛隊租住她隔壁的公寓,也不讓他們在大街上緊跟在自己身邊。她堅持隻接受“周邊保安”的形式,安保隊員在她身邊不遠不近地跟著就行。她就像是一座大花園,保安衛隊則是花園外圍的一圈高牆,這樣她還留有一定的個人生活空間。有些時候,這樣的安排也會造成尷尬。有一天她逛商店,需要幾枚硬幣打個電話。她記得有個安保隊員就跟在身邊佯裝逛街,所以她徑直走到那個男的身邊,說:“給我一枚25分硬幣好嗎?”那個人嚇了一跳,疑惑不解地看著她,她這才意識到自己認錯了人,這個人並不是她的保鏢。她忍不住大笑起來,趕緊道歉。那個人也忍俊不禁,遞給她一枚硬幣,開玩笑道:“願意為肯尼迪家的人效勞。”

身為美國總統的女兒,當特麗莎站出來為支持墮胎而大聲呼籲時,當她的名字醒目地出現在極端和左翼組織的名單上時,她總是感到很不自在,並因此飽受媒體的攻擊和反對黨的羞辱。

她很單純,在愛情上更是堅信平等和坦率。她喜歡彼此毫無保留,討厭一切欺騙伎倆。

在國外的這些年也發生過一些事情,足以讓她吸取一些寶貴的教訓。在巴黎,一群住在橋下的流浪漢差點就強奸了她,當時她正在城裏閑逛,想要領略當地的風土人情;在羅馬,當她掏錢給兩個乞丐時,錢包幾乎被他們搶去。幸虧有機警的特勤保鏢及時出手,這兩次她都是有驚無險而已。不過,她對這些事沒記性,仍然堅信“人性本善”,相信所有人靈魂深處都有一顆永遠鮮活的善良種子,所有的人都能獲得救贖。作為一名女權主義者,她當然知道男權對女性的壓迫,但是,男人在他們的世界中到底使用了多麽殘酷的力量,這一點她其實並不全懂。她完全想不到人們是怎樣以最卑鄙、最殘忍的方式相互背叛的。

保安衛隊的隊長已經頗有些年齡了,隻能護衛美國政府中像特麗莎這個級別的人員。特麗莎的單純令他既震驚又擔憂,所以他很想教育教育她。他講了幾件駭人聽聞的案子,都來自他多年的保安經曆。保護特麗莎已經是他退休前的最後一份工作,所以他講話比較直接,不像以往那麽含蓄。

“你太年輕了,還不了解這個世界,”他說,“你這樣的身份,一定得萬分小心。你總是覺得你對別人好,別人就一定會對你好。”就在前一天,還剛剛出了事:有個男人作勢要搭她的車,她同意了,結果那人一上車就理直氣壯地開始動手動腳。保安隊長立即下令行動,保安隊員開的兩輛車將特麗莎的車逼到路邊停下,這時那個搭車者已經摸上了特麗莎的大腿。

“我來告訴你一個故事吧,”隊長娓娓道來,“我曾經為政府公職人員中最聰明、最善良的一個人工作過,全是秘密行動。隻有過一次,他的腦筋不夠使了,上了一個壞家夥的當,任由那家夥處置。那個惡棍壞透了,本來是要幹掉我老板的。結果那一次他不知道怎麽想的,竟然放了我的老板,還說‘你欠我一條命,給我記清楚’。後來,我們用了半年時間追蹤這個家夥,終於盯死了他。我的老板幹脆利索地把他幹掉了,根本沒給他投降或者做雙麵間諜的機會。你知道為什麽嗎?他自己跟我解釋過。他說這個惡棍曾經有通天的權力,讓這個人活著是非常危險的。他還說雖然那個惡棍曾經饒過他一命,但是他一點都不感激,因為他知道這種偶然的慈悲不過是一時心血**罷了,而你絕不能指望下一次他還能這樣心血**。”不過隊長並沒有告訴特麗莎他當年這位老板的名字——克裏斯蒂安·克裏。

說起來,他算是一九六三年遇刺的那位約翰·F.肯尼迪總統的“侄子”,但是相對於仍然活躍在美國政壇的肯尼迪家族其他成員來說,卻似乎是個圈外人。實際上,在這個根深葉茂的大家族中,他是眾多堂兄弟中唯一一個繼承了兩位著名的叔叔——約翰·肯尼迪和羅伯特·肯尼迪個人魅力的侄子。

弗朗西斯·肯尼迪曾經是法學界的天才少年,二十八歲就被聘為哈佛大學的教授。後來,他成立了自己的法律事務所,並積極而廣泛地投入到政府和私人公司的自由改革運動中。他的事務所並未發大財,反正他家世顯赫,也不在乎錢,但是他卻因此而在國內贏得了良好的聲譽。他到處奔走,為少數民族爭取權益,為窮人爭取福利。總之,他一直在為弱勢群體說話。

肯尼迪在總統大選中將全國的民眾都調動了起來。他曾公開表示,要為美國人民重寫一份新的“社會契約”。到底是什麽才能使文明延續?他問大家。是政府和人民之間的契約。政府必須保證人民生活安定、經濟富足;必須保證所有公民都有權利、有辦法追尋個人夢想中的幸福生活。這樣,也隻有這樣,人民才願意遵守法律,令文明延續。肯尼迪還提出,美國社會中的主要問題都不應由國會、最高法院或者總統來決定,而是要由全民公決來解決,而這也正是神聖的社會契約的重要組成部分。

他還允諾要掃除犯罪,消滅貧困,因為貧困既是犯罪的根源,也是犯罪的形式。他允諾要通過各州財政撥款和社會保障係統來實現全民醫保,這樣才能讓那些工人百姓安度晚年。

為了證明他實現這些理想的堅定信念,同時也消除人們對於他個人財富的疑慮,他在電視訪談上宣稱,要把四千萬美元的個人資產捐給美國財政部。這次捐贈的法律程序變成了公開的儀式,在全國每家電視台的新聞上播出。弗朗西斯·肯尼迪的偉大形象令每一位參加選舉的公民都難以忘懷。

他乘飛機去過全國各大城市,坐車到達每一個小城鎮。夫人和女兒一路跟著他,家人的風采讓肯尼迪的形象熠熠生輝,徹底征服了公眾的心。他與時任的共和黨總統進行了三次辯論,大獲全勝。他的智慧、學識和青春活力徹底擊敗了對手。在第一屆總統任期內就獲得了民眾的熱愛,這在各屆總統來說都是絕無僅有的。他簡直戰無不勝,但是造化弄人,他的總統就職典禮尚未舉行,夫人便因為癌症離他而去。

弗朗西斯·埃克薩威爾·肯尼迪強忍心中哀痛,開始實行上任之後的第一步改革措施。競選期間,為了能獲得選民的認同,他提前任命了自己的個人班底,這在政治上是非常冒險的一招。他任命黑人激進分子奧德布拉德·格雷為聯絡官,就內政事務與國會協調。他還挑了一位女士作為自己的競選夥伴,甚至決定她同時也是自己競選班底的一分子。其他的提名則中規中矩,而就是這樣的班底,幫助他修改了社會保障法,讓所有的工人退休後都能衣食無憂。他旗開得勝,不過新法律施行後需要美國商業巨頭們納更多的稅,這些大亨立即成了肯尼迪的死敵。

現在到了總統任期的最後一年,他和國會之間的拉鋸戰就要以失敗告終,這讓他心中充滿憤怒,甚至感到絕望。他知道自己致力於正義的事業,自己的做法都是正確的,而且占據了道德的製高點,也知道他的一切行動都是讓美國長治久安的最佳良策。但是目前,他似乎感到,和政治中的勾心鬥角相比,什麽知識、道德,都不值一提。

肯尼迪總統等每一位高級幕僚手中都有了茶,才開口說話。

“我不準備競選連任了。”他不急不緩地說。他看了看副總統,接著道:“海倫,我希望你能做好準備,競選總統。”

房間裏霎時鴉雀無聲,但是海倫·杜·普雷向他微微一笑。微笑,是她征戰政壇的有力武器,對於這個房間裏的所有男人,該武器同樣好使。她說:“弗朗西斯,我認為你應該和整個班底在我不在場的情況下經過仔細研究,再來決定是否退出競選。告辭之前,讓我再說兩句。我知道這段時間你非常沮喪,但是,就算是我當選總統,也不會幹得比你好。我看你需要更耐心一些,你的第二屆任期會更有建樹。”

肯尼迪總統有些不耐煩:“海倫,美國總統都是第一屆任期的成就比第二屆更大,這一點你我都很清楚。”

“大多數情況下的確如此,”海倫·杜·普雷說,“但是到了第二屆,或許眾議院的議員就不一樣了呢?從我個人的利益來說,如果我能做兩屆副總統,肯定比隻做一屆地位更加穩固。而且,如果您不是隻幹一屆就被自己的民主黨國會給趕下台去,而是一位連任的總統,那麽您給我的支持也會更有力。”

她拿起備忘錄資料準備離開。弗朗西斯·肯尼迪道:“你其實待在這裏就可以。”

杜·普雷又向屋裏每個人露出了招牌式的甜美微笑:“我不在,您的幕僚說話肯定更自在。”說著,她走出了黃色橢圓辦公室。

肯尼迪周圍的四個人始終沉默著。他們是他最信任的幕僚,肯尼迪以個人名義任命了他們幾個,他們也隻對他個人負責。總統就像是神話中長相奇怪的獨眼巨人,生了一個腦袋和四條手臂,幾位高參就是他的左膀右臂,同時也是他最好的朋友。自從肯尼迪的夫人去世之後,他們又變成他最親近的家人。

杜·普雷關上了身後的門。辦公室裏的男士們開始打開各自的備忘錄資料,並伸手去拿桌上的茶和三明治,房間裏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海倫可能是整個行政部門最聰明的人。”總統的幕僚長尤金·戴茲隨口說道。

十年前,尤金·戴茲還是一家大型計算機公司的老板,那個時候弗朗西斯·肯尼迪才初涉政治。尤金·戴茲本人簡直就是一台精密計算機,幹掉了不少競爭對手。但是他出身貧窮,因此他堅持正義的理念更多出於實際需要而不是什麽浪漫的理想。他漸漸意識到,美國擁有巨額財富的人把持了太多的權力,長遠來說,這會毀掉真正的民主。所以,當弗朗西斯·肯尼迪高舉實現真正的社會民主這麵大旗進入政壇時,戴茲為他募集了競選資金,最終幫助肯尼迪登上總統之位。

尤金身材高大,平易近人。他最大的本事就是當某些人的重要願望和特殊訴求被總統拒絕時,他能避免這些人與總統結仇。戴茲低頭看著手中的材料,他的頭有些謝頂,胖墩墩的身體把剪裁精良的外套背部繃得緊緊的。“為什麽不競選?”他語氣輕鬆,“你隻要隨便混混就好。讓國會來告訴你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一切都是老樣子罷了。不過外交事務除外,這方麵你還能找到些樂趣,說不定還真能做點好事呢。

“事情得這麽看,我們的軍隊人數隻達到應有人數的一半,因為我們把孩子們教育得太聰明,結果他們都不愛國了;我們有技術,但是沒人願意購買我們的產品,想要維持收支平衡是沒戲了,政府遲早要破產。你就幹脆競選連任,放鬆一下,舒舒服服地過上四年。再怎麽說,這份工作可不壞,你還能隨便花錢。”戴茲笑了笑,揮揮手,意思是自己不過開個玩笑。

肯尼迪身邊四位幕僚雖然表麵上滿不在乎,但是都盯著肯尼迪看。沒人覺得戴茲的態度有什麽不敬,他開玩笑的說話方式也是肯尼迪過去三年裏一直鼓勵的。

國家安全顧問阿瑟·威克斯是個彪形大漢,那張臉一看就是大城市來的——混血兒,父親是猶太人,母親是意大利人——他也能抖摟一些粗俗的俏皮話,不過對於肯尼迪和總統辦公室,他還多少有一些敬畏。

威克斯十年前認識了肯尼迪,當時肯尼迪第一次競選議員,他則是東海岸的自由派,在哥倫比亞大學擔任倫理和政治學教授。他身家豐厚,卻視金錢如糞土。兩人在思想學識上惺惺相惜,因而漸漸成為朋友。肯尼迪覺得阿瑟·威克斯是他見過的人當中最博學多才的,而威克斯則認為肯尼迪是政治圈子裏道德最高尚的。這樣的關係基礎並不會——也不可能——讓兩人成為密友,但是足以讓他們互相信任。

威克斯覺得,國家安全顧問的職責要求他說話不能像別人那麽隨便。“尤可能覺得他在開玩笑。”他朝戴茲做了個手勢,“但是您確實能為我國的外交政策作出寶貴貢獻。我們的影響力超出歐亞國家的理解,我覺得您競選連任勢在必行。無論如何,美國總統在外交政策方麵的權力堪比國王。”他平靜的語氣充滿了說服力,有著紐約人特有的低沉。

從那以後,奧德布拉德·格雷就開始助力肯尼迪的政治生涯,並且竭力主張他競選總統。肯尼迪招他進入班底,擔任與國會溝通的聯絡官,負責推進總統提案的實施。格雷青春活力的理想主義**和他與生俱來的政治天分經常發生衝突。很自然,理想主義多少處於下風,因為他對於政府怎樣運作、何處施加影響力、何時該發揮捐助資金的威力、何時避重就輕、何時體麵讓步等等這一切都知道得太清楚了。

“奧托,”肯尼迪說,“說說你的想法。”

“辭職吧,”格雷道,“正好你現在事事不順。”肯尼迪微微一笑,其他人都大笑起來。格雷接著說道:“咱們有話直說吧,我同意戴茲的建議。國會在你頭上拉屎,媒體也捅你刀子,政治說客和大企業主把你的方案捂爛在手裏,工人階級和知識分子又覺得你背叛了他們。這個國家就像是一輛該死的凱迪拉克,你是司機,可是車上連動力轉向裝置都沒有。你還想再來四年,讓這個國家每個該死的瘋子都有機會踹你一腳,把你踢下台嗎?要我說,咱們大家都他媽的別幹了。”

肯尼迪似乎開心了起來,臉上英俊的線條綻開成滿麵笑容,那雙深邃純淨的藍眼睛閃閃發光。“真有意思,”他道,“不過接下來我們說認真的。”他知道手下這幾個人剛才都在使激將法,為的就是刺激他能競選連任。他們都不想離開這個權力中心,離開首都,離開白宮。就算雄獅失去了利爪,也總好過連雄獅都做不成。

“你們都想讓我再度競選,”肯尼迪說,“可是就算連任又能幹什麽?”

奧托·格雷道:“太對了,我們就是想讓你連任。當初可是你求著我加入總統班底的,說這樣才能幫助我們的人民。我那個時候信任你,現在也一樣。我們確實有所建樹,而且我們還能做得更多。我們的路還很長,現在富人更富,窮人更窮,隻有你才能改變這一切。你得為此奮鬥,不能放棄。”

肯尼迪問道:“可是我到底怎麽才能獲勝呢?國會實際上就是由蘇格拉底俱樂部那幫家夥把持著。”

房間裏一時安靜下來,因為大家似乎都意識到還有一個人沒說話,而這個人對弗朗西斯·肯尼迪的影響力最大,他就是克裏斯蒂安·克裏。所有的目光現在都投向克裏。

克裏雖然和肯尼迪是好朋友,但是仍保持著對總統的一份敬意。肯尼迪一直不明白為什麽克裏這麽尊敬他,因為他內心一直充滿對暗殺的恐懼,而克裏則十分看重勇敢無畏的品質。當時就是克裏斯蒂安請求弗朗西斯參加總統競選,並且還承諾如果能夠任職總檢察長,並兼任聯邦調查局和特勤局的局長,那麽總統的人身安全就由他全權負責。所以現在,美國的國家安全部門實際上由他一手掌控,但是肯尼迪為此也付出了沉重的政治代價。作為和國會的交易,他不得不按照他們的要求任命了兩名最高法院的法官,以及駐英國大使。

肯尼迪也盯著克裏斯蒂安·克裏看,終於,克裏開口道:“你知道這個國家的老百姓最關心什麽問題嗎?他們壓根就不在乎外交政策這類玩意,也不在乎什麽經濟學概念,更不關心全球變暖,就算地球曬成葡萄幹,他們也無所謂。他們關心的是夜裏走在大城小鎮的街道上,總是害怕遭搶劫;晚上睡在**,總是擔心有壞人破門而入,謀財害命。

“我們現在就處在一種無政府狀態。按照社會契約,政府應該保護全國每一位公民的安全,但是政府沒有能夠履行職責。女人害怕被強奸,男人擔心遭謀殺。現在的人都墮落到泥坑裏了,比畜生還不如。有錢人奪走底層大眾的每一個子兒,而犯罪分子幹脆要了窮人和中產階級的命。而你,弗朗西斯,就是唯一能帶領我們走出泥沼的人。我相信你,相信你能拯救這個國家。我也就是因為這個才跟著你幹,而你現在卻要拋下我們大家不管了。”克裏頓了頓,“你得再努一把力,弗朗西斯,不過是又一個四年嘛。”

肯尼迪總統深受觸動。他明白,這四個人仍然信任他。他心裏也明白,其實自己也是有意引導他們說出了剛才那番話,引導他們重申對他的信任,引導他們擔負起與總統相同的責任。他朝他們笑笑,從心底裏感到欣慰。

“我要仔細考慮考慮。”他說。

眾人明白這句話就表示會議結束了,因此紛紛告辭離開,隻有克裏斯蒂安·克裏沒有走。

“特麗莎過節回家嗎?”他隨口問。

肯尼迪聳聳肩:“她在羅馬又找了個男朋友。複活節假期她要坐飛機回來,跟以前一樣,她特別說明她根本不在乎這些宗教節日。”

“這可不行。如果真得參選,我還需要極端女權主義者的選票呢。”

克裏斯蒂安大笑起來。“好啊,”他說,“現在說說先知的生日宴會吧,他可是一直盼著呢。”

“別急,”肯尼迪說,“我會讓他盡興的。我的老天,都一百歲了,他竟然還盼著過生日。”

“他過去是個了不起的人,現在還是。”克裏斯蒂安道。

肯尼迪看了他一眼,目光尖利:“你以前一直都崇拜他,我可不像你。他也有缺點,也犯過錯誤。”

“沒錯,”克裏斯蒂安說,“不過他是我見過的人裏麵,將自己的生活掌控得最牢的人。他給我的指導和建議也改變了我的人生。”克裏斯蒂安又停了一下,“我今晚要和他共進晚餐,所以我可以告訴他生日宴會已經萬事俱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