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被關在八英尺見方的房間裏。沒有窗戶,沒有外線電話,沒有內線電話。架子上擺滿表格、拖布、掃帚、堵塞的水槽灌滿了伏特加和朗姆酒。門是鋼板加固的,悶在房間裏的酒味像是嘔吐物。通風孔裏隆隆傳來喊叫聲和重擊聲。

艾德使勁砸門,沒有回應。他對著通風孔大喊,熱空氣撲在臉上。他看見自己被按住,被掏空口袋,警探局的弟兄認為他不會捅出去。真不知道父親會怎麽處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拘留所的鬧聲平息又起來,平息又起來。艾德使勁砸門,還是不走運。房間裏越來越熱,酒臭汙染空氣。艾德覺得回到了瓜達爾卡納爾島,躲避日本人,成堆的屍體壓在身上。汗水浸濕製服,要是開槍打鎖,子彈碰到鋼板反彈,也許會打死自己。毆打事件注定鬧得滿城風雨,內務處調查,民事訴訟,大陪審團。警方濫用暴力指控,職業生涯衝下馬桶。艾德蒙·詹·埃克斯利警司被釘死,因為他沒能維持住秩序。艾德下定決心,用智慧反擊。

他在警局表格的背麵寫報告——第一版,真相如下。

起因是傳聞約翰·海倫諾斯基丟了一隻眼睛。理查德·斯坦斯蘭警司捉拿丹尼斯·萊斯和克林頓·巴魯皮克歸案,頓時點燃了群眾的情緒。弗裏林警督在睡覺,喝得人事不省,值班期間飲酒,違反各局通行的第4319條規定。接替他負責的艾·詹·埃克斯利警司發現辦公室鑰匙不知去向。參加分局聖誕酒會的大批人馬衝進拘留所,用不知去向的鑰匙打開了六名嫌犯的牢房鐵門。埃克斯利警司試圖重新上鎖,但毆打已經開始,威利斯·崔斯塔諾警司按住埃克斯利警司,沃爾特·科隆利警司順勢搶走埃克斯利警司係在腰間的備用鑰匙。

埃克斯利警司未能使用武力奪回備用鑰匙。

更多的細節。

斯坦斯蘭狂性大發,多名警察毆打無力反抗的囚犯。巴德·懷特單手扼住脖子,舉起一名掙紮的囚犯。

埃克斯利警司命令懷特警員住手,懷特警員無視命令。囚犯自行脫身,埃克斯利警司鬆了一口氣,因為排除了進一步幹涉的必要性。

艾德做個鬼臉,寫了下去。

1951年12月25日,中央分局拘留所襲擊事件詳情報告。多半要大陪審團起訴,組織跨局審查委員會,帕克局長名聲掃地。

換一張紙,考慮同牢證人大部分是醉漢,警官也一個個都在狂喝濫飲。他們都是不保險的證人,他很清醒,未受影響,試圖控製局勢。他得找個體麵的台階下,警局要保住臉麵,高官會感激一個盡量避免醜聞見報的弟兄,這個人眼光長遠,看清了事態走向,事先做好準備。他寫下第二個版本。

撇開第一個版本,集中焦點譴責少數幾名警官:斯坦斯蘭、約翰尼·布朗奈爾、巴德·懷特和已經掙足或即將掙到養老金的另外四五個人:克魯格曼、塔克、海因克、哈夫、蒂斯布羅、杜赫迪。要是指控的烈焰燒得太凶,就把這些老東西扔給地檢署。主觀視角,裁剪得符合醉鬼囚犯的目擊證詞,襲警者企圖逃出牢房,釋放獄友。真相有所扭曲,但其他證人也不可能駁倒。艾德簽上名字,聽著通風孔裏的聲音,尋找三號版本的蹤影。

線索來得很遲。有人急切地喊“斯坦斯蘭”和什麽“快醒來,再幹一杯”。懷特離開拘留所,嘟囔什麽真是浪費生命。克魯格曼和塔克叫罵,回應是陣陣嗚咽。沒有懷特和約翰尼·布朗奈爾的其他響動,倫茨、哈夫和杜赫迪在通道裏走來走去。啜泣,聖母在上,一遍又一遍。

早上6點14分。

艾德寫出第三個版本。

沒有啜泣,沒有聖母在上,襲警者撩撥其他犯人。他琢磨著父親會怎麽評論這些罪行,警察手足遇襲,襲擊者死有餘辜。哪一方需要絕對正義?

通風孔傳來的響動漸漸平息,艾德嚐試睡覺,但睡不著。鑰匙插進鎖眼。

弗裏林警督,臉色蒼白,渾身顫抖。艾德推開他,走進過道。

六個牢房鐵門敞開,牆上黏糊糊地沾滿血跡。胡安·卡比嘉躺在鋪位上,腦袋底下的襯衫浸得通紅。克林頓·巴魯皮克在用馬桶水洗掉臉上的血。雷耶斯·查斯科全身沒一塊好肉。丹尼斯·萊斯在查看手指,腫成藍紫色,斷了。迪納爾多·桑切斯和以西結·加西亞一起蜷縮在醉鬼籠旁邊。

艾德打電話叫救護車。“拘留病房,縣總院”這幾個字讓他險些嘔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