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我們不但是帕克局長那天所說的‘道德榜樣’,還是新舊兩代警務工作之間的分界線,舊體係中的升遷全憑提拔,執法依靠恫嚇,而新體係完全不同:精英警察團體將奉嚴格而無偏見的正義之名,大公無私地行使職權。這個精英團隊的成員必須符合更高的道德準則,倘若有誰被證明說一套做一套,就會受到極其嚴酷的懲罰。最後請記住,我們是洛杉磯警察局公眾形象的保護者。審讀針對兄弟警員的跨局投訴時請牢記這一點,我指派你們去調查往日的同事好友時請牢記這一點。請記住我們的使命是嚴格施行絕對正義,不惜一切代價。”

艾德頓了頓,望著他的部下:二十二名警司,兩名警督。“各位,現在說說具體細節。我來之前,菲利普斯警督和斯丁森警督放權給部下進行現場調查,自己負責督導。從現在開始,我將直接領導現場調查,菲利普斯警督和斯丁森警督輪流擔任我的執行指揮官。遞交本處的投訴和查詢申請先送到我的辦公室,我看過內容後再相應地分配任務。克萊克納警司和菲斯克警司擔任我的個人助理,每天早晨7點半和我開碰頭會。斯丁森警督和菲利普斯警督,一小時後來我的辦公室,討論我如何接手你們正在進行的調查。各位,散會。”

眾人默然散去,集合廳空無一人。艾德回想他的講演,琢磨關鍵字句。伊內茲·索托的聲音在說“絕對正義”。

倒空煙灰缸,擺正座椅,清理公告牌。拉直講台旁的旗幟,檢查有沒有灰塵。回想講演,想起父親說過的話:“這個精英團隊的成員必須符合更高的道德準則,倘若有誰說一套做一套。”兩天前,他的講演會是真心話。伊內茲·索托把它變成謊言。

旗幟,金邊。鍍金的投機分子,他殺死那幾個人是出於弱者的憤怒。夜梟案凶手的身份賦予憤怒的意義:勇敢履行絕對正義。他扭曲這份意義,支撐大眾對他說的話:你是洛杉磯的頭號大英雄,你前途無量。巴德·懷特的複仇,那家夥太蠢,理解不了這些。一頂綠帽子,加上一個女人的寥寥數語,他就變成了踩著謊言往上爬的小人,忙著找出路讓他虛偽的光榮恢複真實。

艾德走進幹淨整潔的辦公室,沒有需要維護的秩序。辦公桌上擺著投訴表,他坐進椅子,開始工作。

傑克·文森斯有大麻煩了。

1958年1月3日:監控大隊執行蹲點任務時,文森斯射殺兩名武裝劫匪,匪徒在南城一家超市謀殺三人。文森斯追趕第三名武裝劫匪時跟丟了對象,被兩名不知道他是警察的巡警攔住。巡警以為文森斯是劫匪團夥成員,朝他開槍。文森斯扔下槍,接受搜身,然後襲擊了其中一名警員,並在重案組和驗屍官到場前擅自離開。第三名嫌犯仍舊在逃。文森斯去參加一場為地檢官艾裏斯·洛韋(他的連襟)舉辦的政治晚宴。文森斯很可能酒醉,在全場賓客注視下言語侮辱洛韋並向洛韋潑酒。

艾德翻閱文森斯的人事檔案,到1958年5月就能拿到全額養老金了。再見,“垃圾筒”傑克,你快到頭了。幾遝他在緝毒組的報告,麵麵俱到,詳細到明顯添油加醋的地步。字裏行間顯露出文森斯對毒品輕罪犯特別感興趣,尤其是好萊塢名人和爵士樂手。這證實了往日的流言:他抓人前打電話給《秘聞》撈外快。文森斯因“血腥聖誕節”醜聞被調職風化組。又是一摞報告:簿記和記錄他非法販賣烈酒的事。報告的文字沒有熱情,且大量添油加醋。文森斯在風化組待到1953年春天,羅斯·米拉德掌管部門時,與夜梟案並行的**書刊調查。有一個巨大的異常:文森斯被派去追蹤黃書線索,卻反複報告查無線索,指出負責此案的其他人也毫無頭緒,兩次建議中止調查。

與傑克·文森斯的行為模式截然相反。

黃書調查和夜梟案擦肩而過。

艾德回想。

恩格克林兄弟、“公爵”凱斯卡特、米基·科恩。**書刊被判定不是夜梟案的有效線索,並射殺三個黑人,結案。

艾德重讀檔案。持續多年自吹自擂,在這個案件上卻少言寡語。1953年7月,文森斯返回緝毒組恢複舊有模式,一直到他在監控大隊走向職業生涯的終點還是這個樣子。

極其異常。

與夜梟案同時發生。

1953年春天,又一個聯係:席德·哈金斯被殺,成為懸案。艾德按下內部通話按鈕。

“什麽事,警監?”

“蘇珊,查一下1953年4月除了傑克·文森斯警司之外,風化組第四隊都還有誰。查到名字和他們的下落。”

半小時後有了結果。喬治·亨德森警司和托馬斯·凱夫卡警員已退休,劉易斯·斯塔西斯警司在詐騙組。艾德打給斯塔西斯的上司,十分鍾後,斯塔西斯走進他的辦公室。

是個魁梧大漢,高個,駝背。斯塔西斯神情緊張,內務處突然跳出來找他是夠嚇人的。艾德指指椅子,讓他坐下。斯塔西斯說:“長官,請問這是……”

“警司,事情和你沒關係,和你以前在風化組的一名同事有關係。”

“警監,我好幾年前就離開風化組了。”

“我知道,你從1951年年末做到1953年夏天。我輪調開始管風化組的時候,你剛好離開。警司,你和傑克·文森斯合作密切嗎?”

斯塔西斯微笑,艾德說:“你笑什麽?”

“嗯,我讀報看見文森斯做掉了兩個劫匪,局裏風傳說他沒打招呼就擅自離開現場。這是嚴重違紀,我笑是因為猜到他才是你感興趣的風化組警察。”

“我明白了。那麽,你和他合作密切嗎?”

斯塔西斯搖頭道:“傑克完全是獨行俠那種人。你明白的,鼓點和別人不一樣。上司偶爾安排我們辦同一個案子,頂多也就這個程度了。”

“1953年春天,你們小隊負責調查一個**書刊案件,還記得嗎?”

“記得,徹底是浪費時間。下流黃書,浪費時間。”

“你本人報告說查無線索。”

“是啊,‘垃圾筒’和其他弟兄也一樣。羅斯·米拉德當時在共同指揮夜梟案調查,黃書案子就那麽不了了之了。”

“還記得文森斯當時有無舉止異常嗎?”

“好像沒有。我記得他偶爾去集合廳露個麵,他和羅斯·米拉德互相看不順眼。就像我剛才說的,文森斯獨來獨往。他不和隊裏的弟兄攀交情。”

“還記得那兩個開印刷所的帶著黃書情報投案嗎?米拉德當時有沒有下令特別查什麽?”

斯塔西斯點點頭:“有,似乎和夜梟案什麽地方說不通有關係。我們都對老羅斯說黃書是無論如何也查不出個所以然的。”

一個直覺碰壁。“警司,當時全局都發瘋似的在辦夜梟案。你記得文森斯有什麽反應嗎?有什麽地方異乎尋常嗎?”

斯塔西斯說:“長官,我能直話直說嗎?”

“當然。”

“嗯,那請允許我說,我一直覺得文森斯是個收黑錢不走正道的小人。除此之外,我記得辦黃書案那會兒他有點緊張。對於夜梟案,我敢說他毫無興趣。逮捕三個黑人的時候他在場,弟兄們找到那輛車和霰彈槍的時候他也在場,但就是顯得百無聊賴。”

又來了,沒有證據,隻有直覺。“警司,好好回憶一下。調查夜梟案和黃書案時文森斯的表現。有什麽異乎尋常的地方嗎?好好想。”

斯塔西斯聳聳肩:“也許有件事,但似乎算不上異乎。”

“說來聽聽。”

“嗯,當時文森斯就坐我旁邊的小隔間,有時候我能清楚地聽到他說話。那天我在辦公桌前,聽到一小段對話,他和達德利·史密斯。”

“然後?”

“然後史密斯請文森斯監視巴德·懷特,說懷特對一樁妓女被殺案動了個人感情,他不希望懷特做出魯莽的事情。”

艾德皮膚刺癢:“還聽見什麽?”

“聽見文森斯同意,剩下的就沒印象了。”

“這是在夜梟案調查期間?”

“對,長官,正中間。”

“警司,你記得席德·哈金斯,就是那個醜聞小報的記者,也在當時被殺,對吧?”

“對,案子沒有破。”

“記得文森斯有什麽評論嗎?”

“不記得,但風傳他和哈金斯稱兄道弟。”

艾德微笑:“警司,謝謝。這次談話不入記錄,但同樣請你不要告訴別人。明白嗎?”

斯塔西斯站起身:“明白,但我挺同情文森斯。聽說他再過幾個月就二十年到頭了。也許他跑掉是因為射殺劫匪嚇了自己一跳。”

艾德說:“再見,警司。”

某件陳年往事不對勁。

艾德坐在那裏,門開著。金邊旗幟就在外麵,機會敲門。

文森斯也許知道巴德·懷特的醜事。

有個本能反應,他認為在1953年春天時,“垃圾筒”心驚膽戰。

能把“黃書勾當”和夜梟案聯係起來。

伊內茲·索托的指控,讓他殺了三個無辜的人。

要是他在內務處調查中放文森斯一馬……

艾德按下內部通話按鈕:“蘇珊,幫我接洛韋地檢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