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的派別

講實證的學術,分科繁而派別少,尚玄思的學術則相反。國學以古書為對象,文字艱深古奧,又不免有遺漏和錯誤,後世的人無法去找古代的原作者來質疑,就隻好憑自己的意思來解釋,因解釋的不同,派別便產生了。以前說的“義理”“考據”“詞章”三種學術,雖然是三個部門,但同時也是三個派別。因為學者所采取的道路不同,對於同一古書的解釋亦會得到相異的結果,所以曾國藩說他們“各執一途,互相詆毀”。

在考據學全盛的清代中期,所謂桐城派詞章之學也抬頭起來。桐城派文人以“載道之文”相標榜而譏誚考據學的支離破碎,無補於聖道。考據學者則譏誚桐城派文章沒有內容,根本無所謂“道”。考據學者批評義理之學的空疏,可是義理學派也譏誚他們的破碎支離。這幾派之中,考據派在學術界雖然稱霸,但清政府所獎勵的卻以義理之學為主。

義理學派即所謂宋明道學,因其解釋經書遇著難解之處,不去找許多古書參證,考查原來的意義,隻是“望文生義”,照字麵去講,所以人們說它空疏。其實這個學派不是完全不查考古字的意義,不是完全不注意古書的遺漏錯誤,我們一看《四書》的朱注便知。這個學派的特點,是在於借孔孟的話來宣傳自己的學說,朱熹(晦庵)的《四書注》,就是宣傳他的理氣二元論。陸九淵(象山)更公然說“六經皆我注腳”。的確,他們表麵上是注解經書,實際上是拿經書注解自己。可是朱熹還不敢公然這樣講,他的意思隻是說,按照人情物理,孔孟的這些話應當這樣解才對。朱氏是主張“格物致知”的,這就是從研究人情物理去了解孔孟之道。因為這一點,使朱陸又分成兩派。朱氏的學術,淵源於程頤(伊川),所以這派叫程朱派。陸象山之學,到明代王守仁(陽明)而有徹底的發展,所以這派叫陸王派。程朱之學,講求窮理盡性,稱為“理學”。陸王也講理,但程朱的理有客觀性,而陸王的理是純主觀的,陸氏說“心即理”,所以人們為與程朱的理學分別起見,又叫陸王之學為“心學”。

義理之學大致和現代所謂哲學相同,所以有派別,無分科。考據之學和現代所倡社會科學相像,所以有分科,也有派別。可是因為研究的對象不是社會而是古書,所以考據之學的派別,不是從理論上分的,而是從古書的傳授係統上麵分的。漢代在秦始皇焚書坑儒以後提倡經書的研究,許多儒生都用當時通行的隸書寫經書進獻,據說是因為古經原本已不容易覓取,他們這些儒生都是憑著口耳相傳的方法,一代一代地傳授下來的。後來卻有人貢獻古本經書了,那些書據說是藏在什麽古建築物(如孔子故宅)的夾壁中間,或者什麽山岩裏麵,被人家發現出來的。有了這一套古字的原本,於是就有一班儒生來研究它。由於這種版本和前麵那種所用的文字有古今的不同,於是在研究者方麵就分出今文派和古文派。其實兩者的分別不但在文字上,就是內容也有不同的地方,特別是思想方法方麵(這點後麵再說)。這兩派經學家所做的事,或係考證古書的真偽,或係考證古書上的名詞器物和製度,或係探討古代文字的意義,或係探討經書的微言大義,所以一般稱為考據之學,因為考據之學創於漢朝,又稱“漢學”,而和漢學相對待的義理之學,因為創於宋朝,就叫“宋學”。

在詞章之學方麵,古文和駢文不但是兩個門類,同時又是兩個派別的名稱。駢文是四六對偶的文體,古文(這個古文和經學上的古文,名同而實異)是不要對仗的散文,研究駢文的就反對古文,研究古文的就反對駢文,因而形成兩大派別。清代除這兩大派對立外,古文派內部又有桐城派和陽湖派的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