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本華的生平及哲學

想一個自己從未深入思考過的問題是危險的,我們讀書是別人替我們思考,我們不過是在重複作者的精神過程而已。所以一個人如果整日讀書,他將逐漸失去思考能力。

——叔本華

叔本華(1788—1860)在世時,他的哲學整整沉寂了三十多年,但之後,他就像一個從一場長期而艱苦的戰爭中凱旋的英雄,一下子名噪全歐、譽滿天下了。前去拜訪他的各國人士絡繹不絕,全國的報章雜誌也在不斷登載他的名字。還有他的信徒們,他們三番五次替他做肖像畫、做雕塑,當神一樣供奉在屋中頂禮膜拜,說來令人難以置信,竟然有兩位太太也曾去造訪。最後,我們這位素來被認為是極憂鬱、極悲觀的哲學家,“樂觀”地躺在沙發上溘然長逝了。

近代,很多思想家、文學家、藝術家,如尼采、克爾凱郭爾、瓦格納、托馬斯·曼等,無不直接或間接地受叔本華哲學的影響,其中尤以尼采所受的影響最大。這位狂傲不羈的存在主義先驅在回憶購買叔本華的代表作《作為意誌和表象的世界》的情景時,這樣寫道:

一個不知名的幽靈悄然對我說:趕快把這本書帶回去!我一回到家就把我的寶貝翻開,然後我就屈服在他那強力、崇高的天才的魔力之下了。

他花了十四天的工夫,幾乎是廢寢忘食地沉浸在那本書中。他又說:

我像熱愛叔本華的所有讀者一樣,剛讀第一頁,便恨不得一口氣把全書讀完。而且,我感覺到,我是很熱心地、專注地傾聽他吐出的每一個詞每一句話。

叔本華的哲學為何有如此深遠的影響,有如此魅力?當然,這首先得歸功於他獨樹一幟的“意誌哲學”,此外,他超群的語言才華也功不可沒。華萊士在《叔本華的一生》中這樣寫道:

當讀者翻開《作為意誌和表象的世界》這本書的瞬間,最先獲得的印象就是他那獨特的語言。這裏麵沒有像謎團一般的康德式術語,沒有黑格爾詭異的辯證法,沒有斯賓諾莎的幾何學:一切都既清楚而又有次序,全部美妙地集中於對主要概念——意誌世界、鬥爭、痛苦——的論述上。

這是何等直率坦誠!何等生動有力!何等堅強剛直!他的前輩們,曾以種種理論對那不可見的意誌做出抽象的解釋,但這些理論卻很少能清楚明白地揭示世界的真相。而叔本華,一個商人的兒子,在對這一問題的敘述、舉例和推論方麵都很詳明,甚至還富有幽默感。

叔本華1788年2月22日誕生於波蘭格但斯克,他父親名叫海因裏希·弗羅裏斯,母親名叫約翰娜·亨利德。兩人在1785年結婚,當時海因裏希38歲,約翰娜19歲。

叔本華的先祖原是荷蘭人,在他的曾祖父時代才移居格但斯克。他們一家素來就是有錢有勢的地方望族,俄皇彼得大帝和皇後凱瑟琳到格但斯克遊覽的時候,他的家就是俄國皇室的專用招待所。家業傳到他祖父手中,他祖父把事業擴展,又置了許多產業,家族聲勢更加浩大。

他的父親海因裏希個性剛愎而且暴躁,據說海因裏希的相貌醜陋,身體矮胖,寬闊的臉上嵌著一雙突出的眼睛,鼻子粗短朝天,嘴巴又寬又大,並且從小耳朵就不太靈光。不過他天資甚高,長袖善舞,具有商業頭腦,並且早年曾旅居英、法多年,英、法文學知識相當豐富,對法國啟蒙思想家、哲學家伏爾泰尤為偏愛。他在政治上主張自由民主的共和政體,愛好自由,尊崇獨立。他很欣賞英國的政治和家庭製度,因此家庭布置及家具等都是仿照英國的風格。叔本華之所以對英國獨具好感,大概就是因為他在幼年時期耳濡目染,受到父親潛移默化的影響,但叔本華一生對自己的祖國——德國,卻抱有輕蔑的偏見。他比較尊重外國的思想家,每天都讀《泰晤士報》,但從來不看德國報紙,假如後來不是因為德國報紙會登載關於他的新聞,他也許永遠不會過目。此外,父親海因裏希還抱有世界主義的理想,他企圖把叔本華教育成“世界公民”,甚至他之所以為叔本華取名“阿瑟”,就是因為此名可適用於歐洲各國。

叔本華的母親約翰娜,舊姓叫特羅誌內爾,是格但斯克市議員之女。她聰明美麗,富有文學才華,曾出版過不少小說和遊記,是當時很有名氣的女作家,外語也說得很流利。她和丈夫性情本來就不甚相合,所以經常借娛樂活動來減少摩擦,旅行更是他們的家常便飯,叔本華小時候就不時隨著父母出遊。叔本華說:“性格(或意誌)遺傳自父親,而智慧遺傳自母親。”這大概就是他自己的親身體驗。如果這句話可以成立的話,叔本華在先天上就已經被播下了“怪僻”和“天才”的種子。

1793年,格但斯克被普魯士占領,失去了自由,並改稱但澤。此事對一向以“自由、獨立、共和”為理想的海因裏希來說是無法忍受的,於是叔本華一家舉家遷往漢堡,因為那裏是自由市。

1797年,叔本華當時九歲,隨父母遊曆。一家人途經法國,在巴黎近郊勒阿弗爾滯留一段時間,海因裏希為了使孩子徹底學會法語,把他托付到一位商業上的朋友古列佛埃爾家中,然後夫婦倆返回漢堡。叔本華在此地總共住了兩年,和古列佛埃爾的孩子安狄姆同受私塾教育。這一時期是叔本華一生中最愉快、最值得回憶的歡樂時光。

1799年,叔本華返回漢堡,進了學校,但他的教育完全是為了迎合將來從事商業的需要,這是他父親的刻意安排,因為他父親一心想讓他繼承自己的衣缽。他在法國受教兩年,法語異常嫻熟,對自己祖國的語言反倒幾乎完全忘卻,因此他在家裏又同時勤修德語。

他的父親是商界名人,母親和當時大半的文藝界人士都有往來,很多名人雅士經常到他家做客。也許是在兩相比較之下,叔本華開始厭惡商業生活的庸俗和市儈,從此在心裏埋下了學術的種子。

不知為什麽,在這種十四五歲的小小年紀,學校的老師居然也能發現叔本華有哲學的天賦。從這事上我們不難了解,大概叔本華除了有驚人的才華外,個性上也必有某些特殊的地方,諸如孤獨、緘默、沉思之類。說他是天生的“哲學坯子”,亦無不當。

叔本華曾向父親要求轉入普通中學,但一開口就遭到嚴詞拒絕。後來,他父親漸漸察覺叔本華的請求並不是小孩子一時天真的瞎想,才開始意識到事態嚴重了。不過他父親並不是那麽冥頑不靈,也不是存心要扼殺獨子的興趣,隻是文人命薄的觀念讓他始終不願意輕易放棄原有的計劃。商海的經驗閱曆讓他很懂得人的心理,他知道此時此刻采取高壓手段是最愚不可及的事,於是他絞盡腦汁想出了兩個方案,讓叔本華任擇其一:一是順其本意走學術研究之途,進入高等學校就讀;二是加入他們夫婦出遊旅行的行列。

1803年春天,叔本華在雙親的陪同下,開始周遊歐洲各國。三人經荷蘭遠渡英國,再轉到法國、意大利、奧地利、瑞士等地,曆時近兩年才返回漢堡。不過即使在遊曆期間,他的父親也命他進修英語、法語,母親也囑咐他寫日記,對他的教育絲毫不曾放鬆。

1804年秋天,叔本華與父母回到但澤,在瑪麗教堂接受了基督教的“堅信禮”。翌年年初,遵照父子間事先的約定,叔本華開始投身商業。他在他父親某位摯友的店中實習,但他對這種工作始終提不起興趣,經常偷閑看書或耽於沉思。晚年,他曾回憶說,他恐怕是最差勁的店員。

幾個月後,叔本華的父親忽然去世了,屍體在他家穀倉旁的運河上浮出水麵。是不慎失足還是跳河自殺,原因無法證實,不過一般風評認為是後者。有人說,叔本華家從但澤遷居漢堡約損失了總財產的十分之一,在漢堡生意情況又遠不如以前,他父親是因不堪經濟上的損失才自殺的,但這點理由似乎不夠充分。不過,據說在死前幾個月,他的精神好像就已經失常,經常憂形於色,性格愈加暴躁,稍不順意立刻大怒,行為也愈加乖張怪異。附帶說明一下,叔本華的祖母和一個叔父都曾罹患瘋癲症。

孀居的約翰娜原本就不喜歡漢堡的商人社會,和叔本華的個性也格格不入,於是她在整理完亡夫的遺產後,即同其女阿德萊移居魏瑪。當時的魏瑪堪稱文人薈萃之地,德國文學巨擘歌德以及席勒、威蘭、格瑞蒙、邁爾等詩人才子均會集於此,一時傳為美談。

約翰娜攜帶為數不少的錢財搬到魏瑪,之後不久即與這些文人雅士過從頻繁,書信來往密切,過起了奢華放浪的生活。當時,叔本華仍信守與父親的約定,獨自留居漢堡繼承父親的遺誌,不過他對商業生活的憎惡與厭煩卻是與日俱增。那段時間是他一生最暗淡悲慘的歲月,據說他當時情緒憂鬱、處境惡劣,幾乎到了絕望的地步。他曾數度致書其母,祈求她能同意讓他辭去這個工作,所幸母親也能諒解他的苦衷,終於應允下來。這個意外的好消息使叔本華感動得落淚,從此,他從囚徒般的生活中解脫出來,踏上了學術研究之途。這是他父親死後的第三年,叔本華十九歲。

自此之後到1813年完成博士論文《論充足理由律的四種根源》為止,這六年間,他都沉浸在一連串的學習研究中,這是叔本華之所以成為叔本華最重要的因素。我們這位“智力異常豐沛”的哲學家,此時充分表現出了他驚人的學習能力。

1807年7月,他到科塔補習古典語文,在短短的半年內就獲得教授們眾口稱譽,他們一致認為他“將會成為出色的古典文學學者”。後來,他在公開場合公然譏評某位教授,此事傳到這位教授耳中,教授氣憤之餘,利用私人關係唆使叔本華的老師停止給他補習,在這種情形下,叔本華不得不提前離開科塔前往魏瑪。

在魏瑪,叔本華並沒有和母親住在一起,而是另租房子。他在這裏心無旁騖,又埋首書中兩年,取得大學旁聽學曆,然後進入格丁根大學,後轉到柏林大學。

通過六年的狂熱學習,知識在他腦中融會貫通,叔本華成了當時學識最淵博的作家。語言、文學方麵他最拿手,從他在作品中對古典語言文化的一再推崇,我們不難推斷,他的希臘文、拉丁文應該造詣高深,而他的英語,簡直會讓英國人誤以為他是老鄉。他聽課時有記筆記的習慣,課後整理時,還會一絲不苟地附注獨具自己個性的批評和見解,從不人雲亦雲、盲從附和。如果教授和他的意見不相同,他會立即不客氣地指出他們的問題。他的哲學係統就是這樣逐漸樹立起來的。

難怪叔本華曾經自豪地說:“這就是我能夠有權威、很光榮地討論一切的原因。人類的問題不能單獨研究,而是一定要和世界聯係起來研究——就像我這樣,把小宇宙和大宇宙聯合起來。”

這是一個奇異的哲學坯子。以叔本華家的財富,他原本可以像花花公子一樣盡情享受,流連歌台舞榭,沉迷脂粉叢中,在他的商業生活中也盡是這樣的機會,可他卻偏偏選擇學術研究;以叔本華橫溢的才華,鑽研任何學科都可嶄露頭角,光耀門楣,他卻唯獨愛上哲學,終身“無妻、無子、無家”,得到“憂鬱、多疑、孤獨、暴躁、厭世、悲觀、憤世嫉俗、仇視輕蔑女人、誹謗愛情”的名聲。這一切的一切,豈非天意?

叔本華與眾不同的性格,世所罕見。一般研究者都認為叔本華憤世嫉俗的怪僻性格和悲觀的哲學,是由於他的著作未能為世人所了解和接受,在失望之餘產生的變態心理。但是他特異的性格應該是來自天性,至少按照叔本華自己的解釋應是如此。他說過“性格遺傳自父親”。叔本華的父親個性暴躁、剛愎,他也如此;他的父親崇尚自由獨立,因普魯士進襲格但斯克,不惜損失十分之一的財產也要遷居漢堡,叔本華一生也始終堅守他心目中的真理。

叔本華轉到柏林大學,本來是受到費希特的感召,希望能從他那裏汲取哲學的精華,但他失望了。叔本華素來就喜歡條理清晰、合乎邏輯的文章,所以對費希特神秘的巧辯和傲慢的態度大為反感。他仍然繼續聽講,但隻為仔細尋找到費希特的錯處後與之爭辯,他的筆記也充滿了尖酸刻薄的批評。

就這樣,叔本華感覺柏林大學不是他修取學位的地方,他的博士論文最終送到了耶拿大學進行評審。這篇名為《論充足理由律的四種根源》的論文討論了世界事物的因果關係。在文中,叔本華認為,因果觀念不是建立在一個單獨的公理,或者一個簡單、必然的真理上的,它的來源極其複雜,歸納起來,可分為四類:第一是“現象”,即感官的對象;第二是“理智”;第三是在時間、空間支配下的“存在”;第四是人類的“意誌”。讀者閱讀此論文時不難察覺出,叔本華的全部哲學係統在此時就已經奠定下紮實的基礎了。

這本書出版後,叔本華回到魏瑪,並送給母親這本著作,但他母親不僅不感興趣,反而譏誚說,他的書根本賣不出去。叔本華也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譏:“在堆破爛兒的屋子裏都不放一本你的著作的時候,我的著作還是會有人讀。”他們兩人針鋒相對,愈吵愈烈,最後他母親甚至氣憤地把他推到樓梯下。許多年後,我們的哲學家尖刻地對他母親說的她隻會因為有這個兒子而留名後世的那些話,果然都應驗了。

叔本華在他的著作中幾乎把女人批評得“體無完膚”,但他還是有過一次如癡如狂的戀愛,若非他那時揮劍斬情絲,叔本華的後半生恐將完全改變。那個令他瘋狂的女人,是當時宮廷戲院最有名的女演員,名叫卡羅琳·耶格曼。她長得嬌小白皙,曾經是魏瑪公爵的情婦,不過叔本華認識她的時候,公爵已去世了。

為了躲避太過頻繁的交際,也為了逃避“女演員的**”,叔本華在1814年夏天離開魏瑪,到德累斯頓住了下來。他就此離開了他的母親,雖然母親此後又活了二十四年,但直到他母親的晚年,雙方才恢複通信。

叔本華離開魏瑪之前,開始和歌德有了比較密切的交往。這兩位名垂千古照耀世界文壇和哲學界的巨星,似乎都有洞察英才的慧眼。叔本華平素自視甚高,許多名家學者都被他批評得一無是處,但他唯獨敬愛歌德,隻要歌德出現在他家的客廳,叔本華整個心神立刻就會被吸引,而歌德對這位年輕的哲學家也非常器重。在耶拿,有一則故事可以證明。

某一天有一個聚會,大家圍著一張茶幾閑聊,唯獨這位年輕的哲學博士獨自退到窗邊,神情很肅穆地在沉思,幾個女孩子便開起叔本華的玩笑。歌德剛好走進來,問大家有什麽好笑的事情,眾人一齊指著叔本華,歌德見狀責備道:“不要取笑這位少年,將來他會比我們都更了不起。”

長期的孤獨和抑鬱讓叔本華的性格越來越暴躁和乖僻了,他常被恐懼和邪惡的幻想所困擾。他睡覺時身邊都會放著實彈手槍,他更不放心把自己的腦袋交給理發匠的剃刀。隻要聽到關於傳染病的傳言,他便嚇得往外飛奔。在公共場所宴飲的時候,他都隨身帶著皮質杯子,以免被傳染。他把票據藏在舊信封裏,把金子藏在墨水瓶底下。

就學術研究的條件而言,叔本華是得天獨厚的幸運兒。他繼承了豐厚的遺產,不必為衣食奔波憂心,除了教過兩年書外,一生中再也不曾從事其他的職業。他又是天生的“哲學坯子”,“從小就覺得自己屬於整個世界,而不僅僅屬於自己,既然自認為命中注定要為公共福祉而生活,那麽平常的閑暇和自由,就不能獨享了”,所以,他對財富和遺產,有一套奇特的見解。他曾經寫道:

我並不認為,留心處理既得遺產有什麽不應該。因為如果一個人從一開始就有這樣多的錢,他就可以不用為生計憂慮,不用為貧窮憂愁,就可以從人類宿命般的奴隸生活中求得解放,去過無憂無慮的真正獨立的生活。唯有獲得了這種好運氣的人,從降生之日起才算是一個真正自由的人,因為他能夠主宰時間,每天早上,他都可以說:“這一天是我的。”

遺產若能遇到一位有高尚品性的主人,便可發揮其最大效用,因為他能從事不同於一般“為糊口而生”的工作,這樣就能各得其利。就他個人來說,雖有獨享安逸生活的閑適心情,但他能創造對社會有價值的東西,能以百倍的代價來償還對其他人的虧欠。反之,假如一個人不能償還虧欠卻徒然接受遺產,便該遭到唾棄。

獲得大筆財富的機會應當替天才保留,因為隻有天才才能夠在藝術、哲學、文學方麵表現他深刻的觀察力,也正是因此,這類人才迫切需要沒有幹擾的自由,他們不僅歡迎寂寞,更會將閑暇視為是最大的幸福。

我們幾乎可以確定,在叔本華決定以哲學為終生目標之日起,他就認為自己是天才,是傑出的哲學家。正是這種心理上的優越感,造成了他孤獨乖僻的個性。他蔑視“俗人”,拒絕世俗社交,深恐被凡俗的“惡德”所玷汙;他也瞧不起一般學者,認為他們隻是為了牟利,隻知道迎合世俗的要求,不是為學術而學術。這樣的心理狀態經常讓叔本華感到寂寞和痛苦,但他會自我勉勵:

不要忘記你是一個哲學家,上蒼叫你從事這種工作,切不可心有旁騖,也不要走別人的老路。要保持高尚的心誌,培養超俗的見地,痛苦和失敗也是必要的,正像一艘船必須要有壓艙貨一般,如若不然,船就會成了風的玩具,很容易傾覆。

痛苦是天才靈感的泉源。假如在生活中處處都能隨心所欲過得舒坦,莎士比亞、歌德的詩劇又怎麽會誕生?柏拉圖還會有哲學思想,康德還會有《純粹理性批判》傳世嗎?

他的自負,使他極為重視個人聲譽,他自信自己的成就應當淩駕於黑格爾之流之上,然而事實上,他所得到的卻是冷遇、漠視和被遺忘。他在大發牢騷之餘,又自我安慰道:

這種遺忘,證明我不配我的時代,或者我的時代不配我。在這兩種情形之下,我隻能保持緘默。在康德和我之間,根本就沒有哲學,隻有那些在大學裏大言不慚的凡夫俗子,讀這些人拙劣的著作,真是浪費時間。我不想加入現在的哲學爭辯。人生過得很快,而了解得卻很慢,因此,我不會活著看到自己贏得世俗的聲譽。

叔本華雖然憤世嫉俗,但對人類並沒有失去同情心。他很善於經營他的財產,到臨終時,財產幾乎增加了一倍。雖然他認為揮霍比貪婪更可惡,但生活中的叔本華卻並不吝嗇。許多貧苦的親朋、窮困的鄰居找他幫忙,他從不推辭,他還是德國動物保護的提倡者。同時,叔本華在遺囑中也指明,他的財產繼承人是1848年革命後組織救助“殘廢軍人和孤兒寡婦”的協會。此外,他的用人和狗也都得到了一筆豐厚的財富。所有這些都足見叔本華的宅心仁厚。

1854年,瓦格納送他一部《尼伯龍根的指環》(瓦格納偉大歌劇之一),並且稱讚叔本華的音樂哲學。人們從各地來拜望他,1858年,他七十歲生日時,賀函從世界各地向他湧來。隨著聲譽日隆,他的為人也日漸和藹可親了。

他又活了兩年,享受他遲到的盛譽。

1860年9月21日,叔本華起床洗完冷水浴後,獨自坐著吃早餐。一小時後,用人進來,發現他倚在沙發的一角,去世了。

每一次想到德國哲學家尼采的“我一生隻喜歡讀用血淚完成的著作”這句話,就不能不讓人聯想到叔本華。尼采,這位在思想史上最受爭議的思想巨人,這位曾自稱哲學史將來會以“尼采以前,尼采以後”作為分水嶺的狂人,這位認為自己和海涅是德語寫作巔峰的人,在回顧自己的閱讀經曆時,提到最讓他震撼的三本書是:

叔本華的《作為意誌和表象的世界》、司湯達的《紅與黑》、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

進入21世紀,人類縱然已經登陸月球,但科技飛躍的美麗新世界究竟能帶給人類多少幸福?寄托心靈的烏托邦到底是近在眼前,還是遙不可及呢?這正是一個讓人著迷又讓人困惑的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