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威震朝野和邊關的大太監

朱見深雖然不喜歡單獨召見大臣,卻愛好廣泛。有一天,他正在津津有味地欣賞中官阿醜表演的詼諧劇,隻見阿醜扮成一個醉漢,迷迷糊糊、踉踉蹌蹌地走在舞台上。旁邊有人對他說:“某某大官過來了!正部級幹部!”阿醜假裝沒聽見,還是老樣子;又有人對他喊:“皇上駕到!”阿醜仍然不動聲色,該怎麽樣還怎麽樣,天王老子來了都無所謂。突然聽見一聲:“汪太監來了!”阿醜迅速清醒。旁人問他:“你連天子都不怕,怎麽就怕汪公公呢?”阿醜答曰:“我隻知道有汪太監,不知道有天子!”朱見深看了什麽反應?他微微一笑,什麽話都沒說。

嶄露頭角

阿醜以自己擅長的方式,把汪公公飛揚跋扈的姿態表現出來,看來也是一個有操守的從藝人員。這個讓成化年間許多官員懼怕的太監,全名叫汪直,出身嘛,其實一點都不高。成化初年,朝廷在廣西大藤峽用兵,抓獲了一個瑤族小夥,因為聰明伶俐,就把他閹割了,送到皇宮裏任職,他就是汪直。在紫禁城當差的歲月,汪直伺候過皇帝的另一半萬貴妃,也在禦馬監裏管理過禦馬。按理說,皇宮裏的小太監非常多,怎麽朱見深偏偏器重起汪直了呢?這還要從某些詭異的事情說起。

成化十二年(公元1476年),朱見深主持一年一度的郊祀。活動剛剛開始,突然刮起了大風,天昏地暗,氣溫驟降,在場人員凍得瑟瑟發抖,心裏十分懼怕。由於風力過大,祭壇上的蠟燭都被吹滅了,有的工作人員衣衫單薄,竟然被活活凍死了。在今天看來,這隻是氣候反常,可是五百多年前的天朝,那就是不祥之兆。老百姓議論紛紛,不知皇帝老爺哪裏得罪了上天,要用這種方法來警告他。

僅僅過了半年,京城裏又有傳聞,說一種黑色的西域怪獸跑到了天子腳下、首善之區,它看起來很像狗,總是在晚上跑出去咬人。這下可好,老百姓晚上都跑出來,拿著棍棒、菜刀,準備擒拿怪獸,折騰了好幾個月,也沒有發現怪獸的蹤影。謠言就是謠言,怎麽可能會出現呢?這件事就慢慢平息下來了。沒過多久,有一個名叫李子龍的妖人勾結太監韋舍,私自闖入大內,圖謀不軌,被人告發,朝廷把他們都給斬首了。

接連發生那麽多詭異的事情,朱見深忐忑不安,懷疑是有人在搞鬼。但錦衣衛和東廠都沒有相關的報告呈上來,皇帝很不高興,覺得這幫人辦事效率比以前下降了許多。這時,朱見深想要派一個宦官作為自己的耳目,外出了解情況。之前在萬貴妃那裏,他認識了太監小汪,感覺此人特別能幹,於是召到跟前,配上一兩個助手,穿著布衣小帽,出宮刺探民情官情。由於辦事得力,官場、民間沒有人察覺到汪直的存在,出了幾趟紫禁城,小汪也的確偵知不少鮮為人知的秘密,讓領導大呼過癮。既然能力那麽強,不妨繼續幹吧,於是朱見深讓汪直率領一百多個錦衣衛官校,在皇城西邊(西安門)審訊犯人,因此稱為“西廠”,是錦衣衛、東廠後麵又一個特務機構。

西廠開張後,很快就做成了第一筆業務:拘捕楊華。楊華的祖上赫赫有名:已故大學士楊榮,可是他與父親楊泰都不是什麽好貨色,在老家橫行鄉裏,殘害百姓,受害者紛紛寫下舉報信,鬧著要上訪。刑部在皇帝同意後,派人前往查驗。楊華知道大事不妙,就偷偷跑到京城的姐夫家裏,讓他想辦法,托托關係,走走後門,擺平此事。姐夫心想,我和錦衣衛百戶韋瑛不是有交情嗎?求他幫幫忙,疏通疏通關節,應該能保小舅子逃過此劫。韋瑛聽說此事,大義滅親,沒有幫好友,反而告訴了汪直。汪直如獲至寶,命令西廠的工作人員抓獲了楊華,當場搜出準備行賄的官員名單。仔細一瞧,個個都是沉甸甸的人物,什麽大學士商輅、司禮監太監黃賜,都名列其中。由於行賄之事尚在萌芽階段,楊泰的禮物都沒準備好,也沒有去商輅等人的府邸拜訪。西廠校尉就用刑,往死裏打,逼迫楊泰趕緊招供,說出用於賄賂的錢財到底藏在哪裏。楊泰不堪折磨,屈打成招,說藏在叔父楊仕偉那裏。雖然在兵部當了個主事,但楊仕偉的確沒有行賄用的錢財。最終楊泰被判處死刑,楊仕偉被貶官,楊家在福建的財產也被官府查抄了。

南京守備太監覃力朋,來北京進貢後,返程途中攜帶了上百船私鹽。經過山東武城的時候,有人例行盤查,覃力朋囂張慣了,一拳過去,把人家牙齒打掉了好幾顆,又用弓箭射死了一名工作人員。西廠校尉打聽到此事,反映給老大,汪直就向朱見深報告,還把覃力朋給逮捕了,準備問罪。但是因為上麵有人,覃公公沒有被繩之以法,但皇帝對汪直更加滿意了。在之後的一段時間,不斷有官員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情,被汪直領導的西廠抓獲,使用各種酷刑拷打,要是不屈打成招,估計連小命都保不住。甚至連浙江左布政使、刑部郎中這些有一定分量的官員都無法逃脫。民間犯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被西廠發現了,都要處以重刑,扔個垃圾,隨地大小便,都會被打得半死不活,放誰頭上也受不了。

西廠的行徑,讓廣大官員十分不滿。他們完全不按照證據、程序抓人,非常隨意,有時候行李東西放多了,看起來鼓鼓的,西廠校尉就可以把你抓過去,看是不是有反動的材料;有時被別人惡意舉報了,連證據都沒有,他們也可以抓人。看誰不舒服就逮誰,容易形成冤假錯案,他們還濫用私刑,肆意淩辱,弄得京城內外人心惶惶。大學士商輅、萬安、劉吉等人上奏,要求革去西廠,罷免汪直。他們說:京城三品以上官員,何等尊貴,汪直敢擅自查抄,眼裏還有我們這些人嗎?宣府、大同,邊關重地,守備片刻都不能空缺,結果西廠一天抓好幾個守備,使手頭上的工作都沒有人做。南京是大明的故都,南中國的政治中心,留守大臣,西廠想動就動。如果不罷免汪直,官員們無法安心於政務,商人們無法安心於經商,老百姓都無法安居樂業,生怕哪天得罪了西廠校尉,編個莫須有的罪名,便會將你活活整死。

朱見深收到商大人的奏章,十分不理解,這汪直偵破了好幾個大案,有什麽不好的,非要把西廠給撤掉,把本人給免職。於是他派司禮監太監懷恩去內閣,厲聲傳旨,責問汪直到底有哪點不好?這份奏章,誰是幕後主使?商輅沒有被懷恩的氣勢嚇倒,大聲說,汪直違背了祖宗家法,他的行為使朝廷失去了民心,文武百官黎民百姓人心惶惶,我這樣做是為了給朝廷除害,沒有什麽主使同謀。萬安也連忙表態說,這份奏章是我們共同的意見,完全出於忠心,如果要罰,把我們一起罰了。司禮監太監懷恩也對汪直不滿,此次前來,隻是因為領導指派,並非心裏也站在皇帝一邊。於是大家一起反對汪直,六部的尚書也站出來聲援。輿論壓力下,朱見深宣布廢掉西廠,汪直還是回禦馬監上班,但對他的信任並沒有絲毫下降。

有個監察禦史,名叫戴縉,仕途遇到了瓶頸,他想得到提拔,又沒有辦法,於是將希望寄托在皇帝身上。在分析過形勢後,他發現朱見深對汪直仍然器重,就上疏替汪公公鳴不平,說大臣們都不作為,屍位素餐,近年來,沒聽說他們推薦了哪些人才,革除了哪些弊政。反倒汪公公抓了楊華等奸邪之人,有利於撥亂反正、警示人心,他們卻嫉賢妒能,誣陷汪公公。朱見深對這份奏折十分滿意,立刻下令恢複西廠,恢複汪直的崗位。商輅等人心灰意冷,紛紛提出退休,他與戶部尚書薛遠、刑部尚書董方等多名高官相繼離開了中央。

正因為有天子庇護,汪直的態度特別傲慢,下麵那些官員大老爺,平時雖然魚肉百姓、官威十足,卻不敢在汪公公麵前造次。汪直每次在外地出差,縣令會跑過來伺候,好好巴結一番,畢竟是皇帝的大紅人,再怎麽樣也不能得罪了。如果有事情不符合他的心意了,汪直總愛問一句:“你頭上的烏紗帽是誰家的?”被問者總是啞口無言。有一次,汪直又用這句話質問沛縣縣令,這個縣令頗有些急才,回答說:“某紗帽用白銀三錢,在鐵匠胡同買的”,話音剛落,汪公公哈哈大笑,沒有把縣令怎麽樣。

雖然西廠拿人往往簡單粗暴,缺乏事實依據,但也的確是處理過一些犯人惡人。江西人楊福路過南京時,遇到一位老朋友,說他長得像汪直,不如就假扮成汪公公,過一過瀟灑日子。他們兩人就南下,經過蘇州、寧波、溫州等地,官員們紛紛跑出來獻媚,好吃好喝招待著,爭取給汪公公留個好印象。老百姓拿著狀子前來喊冤,希望汪公公能夠給他們平反案情。最後,這個行騙二人組被福州鎮守太監給識破了,因為他們沒有符驗,這種東西就跟公章一樣,比較有權威性,你沒有,說明有問題。冒牌事件傳到京城,朝野震驚,楊福爽了一段時間,終於被送上了斷頭台。西廠恢複後,汪直雖然重新幹起了老本行,繼續幫皇帝維護專治統治,但他的心思已經不在京城了,他想去邊關大幹一場。

邊關立功

汪公公是成化三年以幼童的身份入宮的,成化十三年(公元1477年),朱見深建立了西廠。因此,汪直的年齡不可能很大,他隻是一個十幾二十歲的小夥,年輕人嘛,血氣方剛,想來點金戈鐵馬,體驗一下戰場的風沙。明憲宗年輕的時候也喜歡舞槍弄刀,每每看到萬貴妃身著戎裝,心裏更是喜歡得不得了。對於汪直提出去邊關立功的想法,他是力挺的,有個被俘虜過的爹,他自然不敢輕易出動,但自己信賴的汪直若能沙場立功,也算圓了他的心願。當時如果要打仗,有四個地方可以大展拳腳,第一個是正北方向的蒙古,對手實力最強,戰鬥力爆表,屬於王者級別的對手;第二個是東北方向,女真人生活在白山黑水之間,各部互不統屬,常常打群架,做做殺人放火的勾當,屬於鉑金級別的對手;第三是西南山區,那裏的少數民族擅長利用地形與官軍周旋,對中原王朝的威脅不大,屬於黃金級別;第四個就是各地的農民武裝、流民,他們的戰鬥力最弱,屬於青銅級別,可是青銅多了,成千上萬,再厲害的王者也不是對手。

汪直打的第一仗是在東北,巡撫遼東右副都禦使陳鉞向朝廷報告:建州女真大舉入侵,請求派兵討伐,同時鼓動汪直赴東北作戰,建功立業。朱見深收到汪直的請示,壯心不已,命令他和撫寧侯朱永以及陳鉞一起出征。建州女真之前受到過打擊,元氣還沒恢複,汪直、朱永又率領五路大軍殺到,本來就是殘血,現在又挨了個大招,別提有多慘了。此役明軍斬殺七百多人,俘虜將近五百人,打了個大勝仗。朱見深論功行賞,加封朱永為公爵,陳鉞由副都禦使轉為正職,擔任右都禦史,汪直嘛,是個太監,不太好賞,朝廷大員哪有宦官當的?給加點收入吧,於是汪直每年可以多領三十六石祿米。

成化十六年(公元1480年),延綏守將報警:蒙古亦思馬因部渡過黃河,準備進犯。兵部尚書王越和汪直是鐵哥們兒,先前陳鉞在遼東殺敵,升了官,發了財,讓他心裏直癢癢,於是勸汪直來西北打一仗,打敗蒙古人,才能算真正的英雄好漢。汪直聽了王越的建議,便向皇帝申請出戰。朱見深一看,汪直可以呀,雖然是個太監,卻比某些滿口忠義的士大夫還要勇敢,於是準奏了,命令朱永為總兵,王越提督軍務,汪直做監軍。怎麽又有朱永的事,王越和汪直有些鬱悶,這要是立了功,朱永是總司令,他的賞賜肯定最大,想要立功,必須支開他才行。一出北京城,王越就上奏天子,建議兵分兩路,一路由王越率領,一路由朱永率領,雙方在榆林會師,朱見深準奏了。

就這樣,王越、汪直帶兵晝伏夜行,冒著暴風雪,向敵人老巢進發。當時天色昏暗,又是黎明時分,蒙古人根本沒有想到會有明軍突襲。他們被斬首四百多人,被俘虜一百七十多人,明軍繳獲的牛羊盔甲等物資更是多達上萬件。取得了勝利,汪直趕緊派人去給皇帝報捷。有這等好事,當然首先考慮關係戶,汪直派了養子汪鈺,王越是正正經經走仕途的,就派兒子王時去北京。朱見深收到威寧海大勝的捷報,內心十分滿意,愈發信任汪直,封汪鈺為指揮僉事,封王時為錦衣衛千戶,封王越為世襲威寧伯。汪直在宦官係統已經封頂了,職位無法提升,隻能繼續漲工資,每年再多四十八石祿米。

君恩難測

赴邊關打仗,看起來是個好事,贏得了勝利,也獲得了其他太監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榮耀。看看明英宗寵幸的那個王振,打的是什麽仗。可是從另一方麵想,長期待在邊關,離皇帝的距離更遙遠了,之前抓這個抓那個,得罪過那麽多人,一旦找點事,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東廠太監尚銘曾經與汪直有矛盾,汪直揚言:他回來後,一定要尚公公好看。尚銘就急呀,汪直立了這麽多軍功,又掌管著西廠,整他似乎很簡單。為今之計,必須趁著汪直沒有回來,把汪直給整倒,於是向朱見深報告:汪直泄露宮廷機密,把你和嬪妃們的秘密都說出去了。皇帝聞訊大怒,逐漸疏遠汪直。官員們察覺出這個苗頭,大喜過望,趕緊上疏要求朱見深革除西廠,汪直都在大同鎮守了,留著西廠還有什麽用呢?皇帝一想,的確是沒什麽用,廢了吧!

消息傳出,頭上的一把利劍被去除,士大夫們紛紛慶祝,這樣隻要提防錦衣衛和東廠就行了,少了個心腹大患。但汪直不除,魯難未已,又死灰複燃了怎麽辦?忘記當年被西廠支配的恐懼了?官員們又上疏彈劾汪直違法亂紀的事情。隨著時光流逝,兩人許久沒有見麵,在朱見深心中,汪直已經不是那個圍著他轉的機靈小太監了。朱見深對汪直的感情冷淡了不少,加之泄密事情的影響,此次又揭露出不少影響惡劣的行徑,他終於下定決心,將汪直調往南京禦馬監,後來又降為奉禦。從此,汪直呼風喚雨的時代結束了,與他在一起的兄弟也遭了殃。

盡管汪公公品評不佳,但也有許多可愛之處。他每次巡邊,都趾高氣揚,地方官員知道汪直是天子麵前的紅人,便努力討好,可是河南巡撫秦紘卻與之分庭抗禮。對此,汪直非但沒有整秦大人,反而以禮相待。秦紘十分厭惡汪公公,毫不領情,還參了他一本,說汪直帶的旗校過多,騷擾地方。回京後,朱見深問汪直,各位大人表現怎麽樣,是不是很賢能。汪直對秦紘大加讚賞,誇其清貧、有能力。

成華十六年(公元1480年),兵課給事中孫博上奏皇帝,說西廠那些工作人員常常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刁難大臣;假設他們做得對,的確是大臣有問題,這種做法也不是很可取,假如是無中生有,那影響就更加惡劣了。汪直聽說孫博批評西廠,怒不可遏,立即把他叫過來詰問,誰知孫博到他麵前卻侃侃而談,毫無懼色。見孫博不為所動,汪直奏請皇帝派孫博隨軍出征,想嚇嚇他,出點洋相。孰料孫博從容進入沙場,一點膽怯的樣子都沒有,汪直反倒心生敬意,豎起了大拇指。而與蒙古人的戰爭結束後,孫博也上奏皇帝,誇讚汪公公的厲害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