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鎮或許不是一個好皇帝,但是一個好人
景泰八年(公元1457年),“奪門之變”爆發,朱祁鎮複辟,再一次登上了皇位。距離他上一次坐上皇位,之間相隔了八年的時間。朱祁鎮,即明英宗。他短短三十七年的人生或許隻能用“傳奇”二字來形容。八年太子,二十二年帝王,七年幽禁;做過皇帝,也做過俘虜;風光過,也落魄過。改變他人生軌跡,甚至改變他為人處世與性情的,還得從那件舉國震驚的“土木堡之變”事件講起。
人生的分水嶺
宣德十年(1435年),明宣宗朱瞻基駕崩,年僅八歲的太子朱祁鎮繼位了,即為明英宗。因為父親朱瞻基子嗣單薄,所以朱祁鎮出生不久便被冊立為太子。作為嫡長子的他,一直過著順遂的生活。就算做皇帝,也一直在太皇太後張氏(誠孝昭皇後)以及“三楊”(楊士奇、楊榮、楊溥)三位老臣的輔佐下,將大明朝打造出了一番欣欣向榮的景象。然而,隨著“三楊”與張氏的相繼離世,朝局也跟著急轉直下。
朱祁鎮原本順遂的人生路,因為自己那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意氣用事,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正統十四年(公元1449年),一場舉國震驚的“綁架案”發生了。被綁架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大明朝的最高統治者——朱祁鎮。因為聽信奸臣王振之言,貿然出征。然而一通誤操作之下,這個年僅二十二歲的前途無量的皇帝瞬間就變成了階下囚。成為俘虜本已經是一件極為羞恥的事情,結果,國家因為不堪瓦剌的一味索取,他這個皇帝居然被拋棄了。弟弟朱祁鈺臨危受命下,“搶”了他皇帝的位置。他變成了太上皇。
之後,他雖然被弟弟“救”回了他的北京城,然而,等待他的卻是永無止境的監禁生涯。這麽一關就是七年。或許是因為人生太過順遂,所以才讓這個不經世事的帝王顯得太過於天真。
年少氣盛,寵信奸佞,肆意北征,天子為俘。他的前半生,怎一個“傻”字可以形容。“土木堡之變”無疑成了他人生中的一個分水嶺。而幽禁南宮的太上皇生涯,也算是他為自己前半生犯下的錯誤的一種救贖。
不是好皇帝
朱祁鎮本以為自己就該這麽被囚禁著度過一生,然後,似乎上天又開始照顧起了這個看起來有些許淒涼的太上皇。
景泰八年,做了八年皇帝的朱祁鈺,因為一場重病以及錯信他人,被趕下了皇位,之後,便“被”病死了。在南宮被關了七年的朱祁鎮,再一次登上了皇位。然而與上一次登基相比,經曆種種後的他,此時的心境也變得大不相同。
明代宗朱祁鈺死後,朱祁鎮為了“泄”憤,展開了一係列的清算活動:斬殺少保於謙、名將範廣等一眾擁立朱祁鈺稱帝的忠臣、良將。而後改元天順,寓意著新的開始。
雖然,誅殺忠臣在後世的人看來,他必然是一個昏庸的、無能的君主。然而,這件事在當時卻充滿了現實意義。站在一個身為俘虜被取而代之,而後又複辟的帝王層麵,於謙、範廣之流無疑是踐踏了一個帝王的尊嚴。更甚至,於謙等人還枉顧了他的安危,冊立了新君。雖然,這一切都是為了明朝,為了國家。但,在朱祁鎮看來,於謙等人即使再忠心,這股忠心也不是給他朱祁鎮的。他們的死是必然的。
一切清算結束後,朱祁鎮這才舒了一口氣,這才是屬於他的江山。與上一次做皇帝沒有經驗相比,經曆俘虜、幽禁生涯之後的朱祁鎮反倒給人一種煥然一新的感覺。
重新上崗,整裝待發
忠奸不分的朱祁鎮成了過去式,第二次做皇帝的他,變得敬業了起來。首先他懂得開始任用李賢、王翱等賢臣。讓李賢擔任內閣大學士,並著手開始修複明朝中期的政權。李賢得朱祁鎮重用後,也對這個賞識自己的皇帝推心置腹,大力舉薦人才,包括年富、軒輗、耿九疇、姚夔、崔恭、李紹等人,都成了當時的名臣。李賢簡直成了行走的“賢臣識別機”。
時任吏部尚書王翱也很得朱祁鎮重用。王翱此人十分剛正不阿,在朝野中有很高的聲望,故而朱祁鎮對他很是敬重。李賢與王翱通力合作下,一鼓作氣,擔負起了拯救明朝危局的重任。
在南宮多年囚徒般的生活,使朱祁鎮養成了早睡早起的習慣,即使在複位之後,也沒有重新養尊處優起來。“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祭祀先人是古人的頭等大事,因而曆朝曆代開國後必建太廟,以示對祖先的隆重紀念。然而太廟是很神聖的,四時歲月,何時祭祀,貢品等級,大典規模都有著嚴格規定,因而一年隻有在個別時刻皇帝會親臨祭祀。明初太祖皇帝朱元璋為了展示他的孝道,特地在皇宮內建立“奉先殿”作為皇帝的家廟,因為是家廟所以製度就不是那麽嚴格了,隻是為了方便後世皇帝能夠經常去朝拜。當然這個“經常”也隻是相對太廟而言,譬如明仁宗朱高熾在位期間由於體弱多病,除了重大時節外很少去參拜,而朱祁鎮第一次在位期間更是連奉先殿的路怎麽走都忘在了腦後。
然而複位之後,朱祁鎮變了,他每天早上五更天就早早起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奉先殿朝拜各位祖先。複位八年,他就堅持了八年,拜完祖先後,簡單用過早點就去上早朝了。早朝結束後他又去批閱奏章,正統年間那種所有政務都委派王振的現象一去不複返。批閱時若有疑難,便送到內閣處,與眾大臣一起商議對策。
若是遇到國事不忙的時候,他也不像之前那樣整日裏隻知道吃喝玩樂,而是選擇通過讀書來增長自己的閱曆。這樣克己的生活,連親信大臣李賢都看不下去了,時常勸著朱祁鎮要保重龍體,切勿太過勞累。朱祁鎮長歎一聲說,若是再像以前一樣隻知道吃喝玩樂,荒廢朝政,隻怕到最後,後悔了卻連後悔藥都沒地方去找。
可見,俘虜以及被囚禁的生涯,對他的影響有多大。那些被關著的日子裏,大約都充滿著悔恨與自省吧!
平定曹石之亂
因“奪門之變”有功的曹吉祥與石亨,得到了朱祁鎮嘉獎的同時,也被委以重任。然而,此番嘉獎卻助長了兩人的氣焰。
石亨本是朱祁鈺一朝的寵臣,有擁戴朱祁鈺稱帝之功。然而,朱祁鈺因病倒下,讓他代理朝政之際,他卻選擇了倒戈朱祁鎮。在他的眼中沒有永久的帝王,隻有永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於他而言效忠誰都是一樣的。所以,在他的相助下,朱祁鎮很快便再次奪回了皇位。而他,也因此被朱祁鎮大加賞識。
但石亨此人特別狂妄自大,仗著自己深受朱祁鎮的寵信,越發膨脹起來。“奪門之變”後朱祁鎮大肆封賞“有功之臣”,而石亨從這裏麵發現了門道。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石亨覺得不能光自己享受這份榮譽,一開始石亨將自己的親人“包裝”成奪門之變的功臣,請求朱祁鎮封賞他們,發展到後來,但凡是跟石亨沾親帶故的,都能憑借“奪門”之功得到官職。《明史》記載:“其弟侄家人冒功錦衣者五十餘人,部曲親故竄名‘奪門’籍得官者四千餘人。”
因為有功,所以朱祁鎮複辟之後不光是官職上對石亨加官,物質賞賜也少不了,比如賜予了他大量莊田。所謂莊田是明朝一種獨特的土地製度,是由皇帝賜給屬下或親王的田園,莊田是不需要向朝廷交納賦稅的。但石亨並不滿足,當時北京周邊有大批的良田,石亨很想要,於是他夥同奪門之變的另一大功臣曹吉祥,或者直接宣布農田是“無主荒地”,肆意奪取田產,或者以極其低廉的價格強迫農民出售土地,強取豪奪,總之沒過多久,石、曹二人就成了京郊有名的大地主。
天順二年(公元1458年)三月,石亨的心腹兵部尚書陳汝言,因貪汙罪被揭發。其家中查沒的錢財多到令朱祁鎮咋舌的地步。想起於謙被抄家時的家徒四壁,僅做了一年兵部尚書的陳汝言居然能聚斂如此多的財富,朱祁鎮不禁痛心疾首。隨後,大同總兵石彪因貪汙行賄被抓,並供出了石亨的罪行。朱祁鎮大怒之下卻顧念著石亨的功績,僅讓他告老歸田,以此作罷。
可惜,石亨並沒有領會朱祁鎮的好意,居然準備起兵造反。朱祁鎮無奈之下,搶先一步將石亨關入了大獄。石亨慘死於獄中,石彪也被當眾處斬。石彪、石亨一死,曹吉祥便覺得自己的死期也不遠了,便開始四處網羅武士,以備不時之需。
天順五年(公元1461年)六月,曹吉祥起兵造反,準備廢黜朱祁鎮。因密謀被泄露,曹吉祥的黨羽很快便遭到了朱祁鎮大軍的追捕。曹吉祥的同黨,有投井自殺的,有被殺的,有判處流放的,可以說曹吉祥之死禍連全族。當年曹吉祥得勢的時候,通過依附他而升官的親友故舊不比石亨少,史稱“門下廝養冒官者多至千百人”,而正是當年的一念之差,現在這幫人都要給曹吉祥陪葬了。當然曹吉祥的下場比這些人要慘多了,他成為明朝第一位被淩遲處死的著名太監。
曹石之亂平定之後,因朱祁鎮的勵精圖治,朝局倒也有了一番清明的結果。然而,他很想做一個好皇帝,也想做一個有功績的皇帝,但是他天生並不是一個做皇帝的料。
他雖然敬業著,也努力著,但是,勵精圖治了幾年的他,有些舊態複萌,又開始了忠奸不分的“惡行”。袁彬曾經在朱祁鎮流落瓦剌的時候忠誠護駕,並多次挫敗也先想要逼降朱祁鎮的陰謀,正是患難見真情,因此朱祁鎮與袁彬這對君臣結下了很深的友誼。朱祁鎮複辟後十分眷待袁彬,袁彬所請之事無不聽從,並時常召袁彬入宮,回憶當年在瓦剌患難的歲月。但就是這樣的一位忠臣,卻因為不肯屈從朱祁鎮在錦衣衛內的心腹逯杲和門達(袁彬本人也是錦衣衛領袖,但為人比較正直),而被二人誣陷貪贓枉法,並和石亨、曹吉祥等逆黨有聯係。偏聽偏信的朱祁鎮此時全然忘了袁彬當年的大恩,將其貶去南京,直到成化朝,袁彬才又被啟用。
江西的弋陽郡王朱奠壏是朱祁鎮的堂叔,因為得罪了錦衣衛指揮同知逯杲,竟然被其誣陷與親生母親**。事關皇族聲譽,朱祁鎮派駙馬都尉薛桓和逯杲一起前往江西調查,但本來就是捏造的事情,哪裏會有真憑實據呢?然而逯杲不管,堅持認定弋陽王“**”一事千真萬確。一邊是自己的心腹,一邊是遠房堂叔,朱祁鎮最終竟然顛倒黑白,將錯就錯,認定此案是真的,下令處死朱奠壏母子,並焚燒了二人的屍骨。可見其糊塗到什麽地步。
這幾個案件中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都涉及了錦衣衛,這是朱祁鎮後來爛政的重要因素。朱祁鈺在位期間重用文官,打壓錦衣衛、東廠等特務機構,使得這些特務機構一時黯淡下去。然而朱祁鎮在經過八年的囚徒生涯後,變得生性多疑,不信任任何人,總感覺底下的大臣、宗室在搞什麽陰謀。為了能讓自己放心,他第二次在位期間十分重視特務機構,以特務統治來威懾百官,廠衛製度就是在這一時期進一步完善和擴大的。前麵提到的逯杲和門達就是兩名參與了奪門之變的錦衣衛,其後便成了朱祁鎮最信任的耳目和鷹犬。正是特務機構的大行其道,讓原本有些政績的朝局又變得晦暗起來。
仁德的帝王
若說朱祁鎮是一個英明的君主,那麽自然是假話。但若說他是一個“仁”君,倒是相得益彰。第二次登位的他,做了三件大事,將他的“仁”體現得淋漓盡致,也受到了後世的褒獎。
首先是釋放“建庶人”。據《明實錄·英宗實錄》中記載:“丙辰,釋建文君子孫,安置鳳陽。敕太監雷春等曰:‘朕眷念宗室至親,雖在不願,亦令得所。今遣太監吳昱管送吳庶人及其母楊氏等共一十八名,日前去鳳陽居住。’”
此中的文君子孫便是建文帝的次子朱文圭。靖難之役後,建文帝朱允炆失去了蹤影,其皇後馬氏跟長子朱文奎相繼死在了火海中,隻有次子朱文圭得以僥幸生存,但卻落入了永樂帝朱棣的手中。那時的朱文圭,年僅兩歲。朱棣念其為朱氏子孫,並沒有殺害他,但卻將他幽禁於中都的廣安宮中。因此,朱文圭也被稱為“建庶人”。
朱文圭這麽一幽禁便從永樂朝到了英宗朝,足足55年。朱祁鎮或許在朱文圭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感同身受下便起了將他釋放的心思,而後也付諸了行動。
隨著朱祁鎮的一紙旨意,被關了55年的朱文圭也終於得見天日。朱祁鎮出於同情,不僅賜他奴仆,還為他修建了府邸,供他安享晚年。
然而,兩歲便被幽禁的朱文圭,年過半百才有了與外界接觸的機會,連牛與馬都不懂得區分,被釋放後的第二年,便過世了,結束了他悲涼的一生。
其次是給“胡皇後”上諡號。胡皇後,乃是明宣宗朱瞻基的原配胡善祥。但是,朱瞻基一點也不喜歡這個原配,立她為後也是迫於自己母親張氏的壓力。出於對朱祁鎮生母孫嬪的喜歡,尤其是在孫嬪生下朱祁鎮被封為貴妃後,朱瞻基想立孫氏為後的想法日漸強烈。
然而,胡善祥其人和善,除了無子並無大過。故而,朱瞻基想到了讓胡善祥主動遜位的辦法,最後再以“無子多疾”為由,將其廢掉了。胡善祥雖然無辜被廢,但一直被保護在太後張氏的羽翼下。孫氏雖然後來被冊立為皇後,但是每遇設宴,孫氏都在張太後的暗示下,屈於胡善祥的下座,可見張太後對胡善祥的嗬護。
當然,這也導致了孫氏的憤憤不平。正統七年(公元1442年),太皇太後張氏病逝了,胡善祥很是哀傷,一年後,便也隨著張氏去了。明英宗以嬪禮安葬了她,並賜諡號“靜慈仙師”。胡善祥無過被廢,而後直到去世也沒有一個名分,這讓天下人為之深感同情。曾有人想過為胡善祥正名,然而礙於孫太後的顏麵,紛紛作罷。
天順六年(公元1462年),幫助朱祁鎮複辟的孫太後過世了。而後,朱祁鎮的皇後錢氏便向他提出為胡善祥恢複位號的建議。這個建議也得到了內閣大臣李賢的同意。李賢認為此舉可以體現明英宗的仁孝。故而,在錢皇後以及李賢的建議之下,朱祁鎮不僅恢複了胡善祥的位號,且親自為其上諡號為“恭讓誠順康穆靜慈章皇後”,並為胡善祥修陵墓,將她與她的女兒永清公主葬在一起。
作為孫太後的兒子,幫既不是自己生母,又是被先帝宣宗皇帝親自下詔廢黜的胡善祥恢複位號,並為其修陵墓,對朱祁鎮來說確實是一件難得的事。正是因為胡善祥被廢,孫太後才得以成為宣宗朱瞻基的嫡妻,而現在恢複胡善祥的皇後身份,孫太後成什麽了,“小三上位”嗎?這相當於在打自己母親孫太後的臉。但是,朱祁鎮思慮再三還是接受了這個建議。可見,他確實是一個仁德之君。當然孫太後的顏麵也不能不顧,所以雖然恢複了胡善祥的皇後身份,但是朱祁鎮沒有讓其升祔太廟,和朱瞻基牌位供奉在一塊兒的還是孫太後。
而最讓明英宗朱祁鎮為後世所稱讚的還是廢除殉葬製。明朝自朱元璋建朝以來,就有比較嚴格的殉葬製度,其中尤以人殉最為殘酷。關於殉葬的製度規定,也有詳細的劃分。哪些嬪妃要殉葬,哪些嬪妃不用殉葬也有明確的規定。
其中有兩種嬪妃可以免於殉葬。一是,被封為貴妃等高位份的嬪妃,或是生育過子嗣且兒子已經就藩的可以不殉。二是,娘家有功勳,在恩免的範圍內,可以不殉。其餘的皆要殉葬。
因為這種殘酷的殉葬製度,不知有多少嬪妃在青春的年華,便被活生生埋進了高高的陵墓內。自朱元璋以來,受此殉葬製度之苦的女子不在少數。光朱元璋一朝,便有38個妃子為其活生生殉葬。就連最為仁善的明仁宗朱高熾死後也有5個妃子為其活殉,可見此製度的殘忍。
在朱祁鎮廢除殉葬製之前,便有近百名嬪妃死於這種殘酷的製度之下。然而,這種殘酷的製度,雖然被認為泯滅人性,但也得到了一些人的推崇。因為殉葬製度的背後,還包含著一係列的撫恤製度。被活殉的嬪妃的家族往往在新皇繼任的時候,會因為家中婦人被活殉而得到一些額外的恩賞。恩賞的一般會是女子的父親或者是兄弟。恩賞有時會以錢財表示,有時也會許以官位表示。
故而,有這樣一首明宮詞:“掖廷供奉已多年,恩澤常憂雨露偏。龍馭上賓初晉爵,可憐女戶盡朝天。”此中的“女戶盡朝天”便是受到撫恤或者優待的殉葬者家屬。據《明史·後妃傳》記載:“太祖崩,宮人多從死者。建文、永樂時,相繼優恤。如張鳳、李衡、趙福、張璧、汪賓諸家,皆世襲錦衣衛千百戶,人謂之‘太祖朝天女戶’。曆成祖、仁、宣二宗皆然。”這也恰恰證實了殉葬者家屬受到優待的說法。
那麽,明英宗在複辟後為什麽執意要違背祖製,廢除殉葬製度呢?其實,可以解釋為以下兩點:一是因為他前半生的人生經曆。少年得誌後,曆經土木堡之變,成為俘虜,被囚於南宮。尤其是那七年的被囚生涯,身處在被朱祁鈺的監視中的他,真心待他的唯有他那些後宮的嬪妃。
錢皇後為他哭瞎了眼,卻還要帶著一眾嬪妃做女紅來維持日常的生活。在所有人都拋棄他,放棄他的時候,一眾嬪妃還是陪在他的身邊,照顧他,對他不離不棄。這讓這個苦情的帝王,感知到了人間僅存的溫情。患難與共之下,讓朱祁鎮明白了何為最真的情。而後,他也將這種情誼一直記在心裏。
二是因為這種殉葬製度本身是殘暴的,是不仁的。明英宗八歲的時候,便經曆過這種慘絕人寰的人殉製度。所以當他複辟後,每每想到自己所愛的人在自己死後,也要為這種殘酷的製度所苦,便很是不忍。故而朱祁鎮臨死時,便下詔廢除了這種殉葬製度。
有人說,朱祁鎮廢除這種製度是怕自己深愛的錢皇後也被殉葬,因此才在自己彌留之際,做出了廢除殉葬製度的決定。然而,錢皇後作為皇後,雖無子,但也高居皇後之位。若是朱祁鎮不想她殉葬,便可直接赦免她,無須廢除祖製來保護她。故而,可以看出,朱祁鎮內心是真心覺得這種製度殘忍,不可留於世間的,於是不顧祖製,廢除了它。
太子朱見深即位後,也遵從自己父親的遺詔,宣布無須殉葬。自朱元璋以來,曆經六朝(含建文帝),葬送百餘人性命的殉葬製度便在英宗朝終結了。對於朱祁鎮廢除殉葬製度的這種行為,《明史》中給出了“盛德之事可法後世者矣”的高度讚揚。足見,在這方麵朱祁鎮確實是做了一件大大的好事啊!
自省的君主
俘虜以及監禁的生活,潛移默化間也對他的生活起居與為人處世產生了一定的影響。雖然說這些對他執政生涯的政績沒有多大的幫助,但是,與他第一次做皇帝相比卻是一種莫大的進步。
在《皇明通紀》中記載道“今在位五年矣,未嚐一日忘在南城時,既能進膳,飲食隨分,未嚐揀擇去取,衣服亦隨意,雖著布衣,人不以為非天子也。”或許是南宮的日子過得太過清苦,抑或是朱祁鎮感念以前的自己太過貪圖享樂,鋪張浪費,所以,複辟後的朱祁鎮完全像換了一個人一般,吃穿用度方麵他則是能省就省。例如原本宮中按照規矩,每到年節都要舉辦各種大小宴會,花費不小的同時也無形間造成了浪費。故而,朱祁鎮覺得有必要改革。所以他將一歲四宴改成了一歲兩宴,以此來節省開支。
此前他因為聽信奸臣的讒言,不問群臣的意見,才導致了土木堡之變。這成了朱祁鎮心中永遠的痛與恥辱。所以,若是必要的外出,朱祁鎮都會詢問群臣的意見,而後聽取群臣的意見之後再行事。
八年的囚禁生活,也讓朱祁鎮對民生有了了解,而不是像之前那般“兩耳不聞窗外事”。複位之初,朱祁鎮便下詔昭告天下“吾當體天以行,處人心好善惡惡,吾當順人以正名。”大有要體恤民情,做一個仁德的皇帝的意思。後來,朱祁鎮也確實一直按照自己的詔言行事。
天順年間,太監阮忍建議朱祁鎮按照舊製在蘇杭織造緞匹七千。但是這個建議一經提出,便遭到了朱祁鎮以人民生活太過窘迫,不應再壓迫而駁回,並廢除了這個舊製。之後光祿寺請敕工部,要製作龍鳳花樣的瓷器萬餘件,朱祁鎮也以太過勞民傷財為由駁回了這個意見。不鋪張浪費,不貪圖享樂,體察民情,這便是複辟後朱祁鎮的做法。
據《明史》記載“三月免南畿被災米糧,五月免畿內,浙江,六月免湖廣,八月免天下因災所欠稅糧,九月免江西。”在天災為禍下,朱祁鎮也體恤百姓的艱苦,致力於賑災的同時,大力減免百姓的稅賦,以此來減輕因受天災所苦的百姓的負擔,解救百姓於水火之間。
雖然,他不一定是一個好皇帝,但是,在“仁心”方麵,朱祁鎮一直做得很好。這大概便是他早年吃苦之後,乃至後來再次榮華的“憶苦思甜”吧!
明英宗朱祁鎮
朱祁鎮的一生,年少輕狂過,也灰心喪誌過;做過俘虜,也做過“囚犯”;寵信過奸臣,也誅殺過忠臣。若說他是一個好皇帝,那麽怕是鬼神都不信的。但他在逆境中,依然可以做到鎮定自若,即使作為俘虜,也能夠跟搶劫他、俘虜他、看守他的瓦剌人成為朋友,可見,他是一個和善待人的好人。
然而,一個好人並不一定能成為一個好皇帝。複辟後的日子裏,他雖然試圖改過自新,勵精圖治,然而,他並不具備一個做好皇帝的條件。廢除殉葬製,釋放“建庶人”,上諡胡皇後的仁政,施仁政,讓他被世人所知是一個好人的同時,怕也是他在位期間為數不多的閃光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