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競爭者

喬丹的怒火用不了幾句話就能被點燃,有時候可能隻是最微不足道的嬉笑。他還有個本事,就是把小事情聚集起來,無中生有地召喚出一次侮辱。這就是大家在之後都意識到的一件事。他會抓住明明毫無意義的動作或手勢,將之深埋心底,直到它們聚集到一定程度,開始向外輻射能量,為他的炮火提供核燃料。

也是到了很久之後,大眾才逐漸意識到,要讓他忽視那些哪怕極其微小的細節,都是不可能的。很多觀察者都錯誤地認為,那些喬丹所承受的“侮辱”都是他自己假想出來的,是他鞭策自己的手段,當他完成目標,再次取得一場大勝的時候,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拋棄它們。但其實,就像他難以卸掉自己的臂膀一樣,他也難以釋懷那些“侮辱”。如同他舉世聞名的吐舌頭,那已經化作了他這個人的一部分。很多深深地冒犯了邁克爾·喬丹的事情其實都沒什麽大不了的,除了最初的那件,那件事最終也被證明是最重要的那件。

“回家和女人們一起待著去吧。”

詹姆斯·喬丹對他最小的兒子說過的無數話語中,這幾個字在數十年中一直散發著刺眼的光芒。

“我父親是個靠機械技藝吃飯的人。”喬丹在之後回憶說,“他常常試圖通過為盡可能多的人修車來存錢。我的哥哥們會跟他一同出門幹活。他會讓他們遞給他一把9/16 號的扳手,他們隨後會很好地完成任務。而當我跟出去幫忙的時候,他讓我遞給他一把9/16 號的扳手,我當時真的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鬼東西。於是向來討厭我的他說:‘你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幹什麽。回家和女人們一起待著去吧。’”

父親的話其實是對於他青少年時期的男子氣概的一種質疑。哪怕是在第一次雄性激素大量分泌開始加重他的性征之後,他依然保持著天真可愛的形象,他的兄弟姐妹對他愛不釋手,他母親也特別喜歡把他擁入懷抱。

但這一切都是假象。

父親簡短的幾個詞激活了深埋在他體內的被抑製的DNA,好鬥的天性經過突變強如鋼鐵。貫穿邁克爾整個青少年時期,喬丹一家日常的言行和態度中都流露出對他的輕視,他父親的那幾個詞就是最好的代表。

“多年之後,”他姐姐西絲回憶說,“在他剛開始NBA 生涯的時候,他公開承認,正是父親對待他的方式以及認為他毫無價值的態度為他提供了動力,激勵他前進……他達成的每一項成就,都是為了打敗父親對他的消極評價所發出的怒吼。”

喬丹在後來也透露,孩童時期的他對於父親偏愛哥哥拉裏這件事非常敏感。

其實,詹姆斯·喬丹在自己的父親那裏也忍受過類似的對待。愛德華對他的輕視在整個家族裏都不是秘密。詹姆斯也承認,正是這種輕視驅使他離開蒂奇,去美國空軍證明自己。不過,其他家族成員也說,很明顯愛德華是以詹姆斯為傲的,他隻是從未找到正麵表達自己情感的方式而已。

最終,詹姆斯通過一次又一次實現他父親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作為“報複”。

麵對一個總是擺臭臉、不滿意的父親,這也是孩子們經常會做的事。

可能他們自己都不會意識到,他們早已被鎖入一種回應模式,一次又一次地給出答案,以證實他們並不需要回到家中、依賴家人。哪怕是父親歸於塵土,他們仍然繼續證明這一點,仿佛在下意識地跨越時空咆哮,與多年前的那位老人進行爭辯。

大約在詹姆斯·喬丹讓邁克爾去和女人們一起待著去的時候,他在家中後院為自己的兒子們掛了一個籃球筐。也許那個時候他還沒能意識到這將改變一切。在那之前,全家人的運動重心都聚焦於詹姆斯在後院朝小男孩兒們投擲棒球,教他們如何去擊打和熱愛這項運動。喬丹家的男孩兒們5 到6 歲就開始打軟式壘球了。7 到8 歲的時候,他們開始對著發球機練習。

等到了9 到10 歲,他們第一次參加真正的棒球比賽,也就是在這時,孩子們出現了兩極分化,拉裏一般會選擇安打,而邁克爾則會盡力追求本壘打。

身為二哥的拉裏是家裏第一個愛上籃球的孩子。籃球場出現之前,邁克爾已經在低級別的棒球聯賽中取得了成功。但突然之間,事情開始朝著另外一個方向發展。

也許是本能指引了詹姆斯,告訴他既然邁克爾已經在棒球方麵得以閃耀,他也是時候修建一個球筐了,因為那才是拉裏的興趣所在。然而,兄弟中年齡最小的邁克爾其實很早就對籃球頗感興趣了。9 歲的時候,邁克爾全神貫注地在電視上觀看了1972 年美國隊對蘇聯隊的奧運會籃球決賽。

當時的美國隊由一個叫道格·柯林斯(Doug Collins)的年輕後衛帶領,他在最後時刻貢獻出了關鍵搶斷,可球隊還是遺憾落敗。當美國隊的失利引起廣泛爭論的時候,邁克爾跑到廚房對他媽媽說,總有一天他要代表美國隊打奧運會。“他說:‘總有一天我要出現在奧運會賽場上,我要確保祖國的勝利。’”他的母親之後回憶道,“我對自己笑笑,然後說:‘親愛的,要想奪得金牌,可要付出很多哦。’”

不管怎樣,一幅偉大的藍圖已經開始構建了。從那一天開始,事情就關乎觀看每一場電視直播的籃球比賽,雖然能看到的並不多。在那個年代,有線電視還未普及,職業籃球也不像如今一樣會在電視上持續曝光,所以後來成為永恒籃球之王的喬丹那時幾乎是看不到NBA 比賽的。不過,當地機構當時購買了大西洋海岸聯盟(ACC)的比賽,這使得他能夠看到大衛·湯普森(David Thompson)的高飛神技,以及北卡羅來納州立狼群隊與北卡羅來納大學隊之間的對抗。那時候,他還能通過美國全國廣播公司(NBC)觀看國內其他地方的比賽,從而讓他喜歡上了另一支自己最愛的隊伍——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UCLA)布魯因斯隊。多年之後,UCLA 傳奇馬奎斯·約翰遜(Marques Johnson)會驚奇地發現,喬丹在北卡羅來納時宿舍的牆上竟然張貼了他的海報。這是因為在喬丹成長階段最易受影響的時期,他和那時的布魯因斯隊實在是太過耀眼。

11 歲的時候,邁克爾的家長購買了家中第一個籃球,不久之後,詹姆斯·喬丹就完成了後院球場的修建。這塊場地很快就吸引了附近的籃球愛好者,不過喬丹家給他們定了一些規矩。任何人來球場之前都要把作業寫完,而晚上8 點依然是嚴格的上床時間。盡管如此,邁克爾與拉裏一對一鬥牛依然是每天必不可少的戲碼。

雖然邁克爾比拉裏小11 個月,但是他已經長得比哥哥高了,隻不過拉裏更壯一些。邁克爾相對來說話更多,但是兩個人都會說垃圾話,以及任何能讓對方感到不爽的話。兄弟之間的小比賽很快就變成了激烈的身體對抗,然後火藥味進一步加重。當咆哮和爭吵演變為相互推搡的時候,德洛裏斯·喬丹就會站到後門,讓他們消停。有時候她不得不命令兩兄弟滾回家裏。一天又一天,他們每天都在努力打敗對方,而盡管身高吃虧,但拉裏總是能夠利用自己的力量碾壓弟弟。

常常潰敗於比自己矮的哥哥讓喬丹幼小的心靈備受打擊。這種失敗者的狀態一直持續了一年半有餘。

“我覺得邁克爾能變得如此出色是因為有段時間拉裏總能打敗他,”詹姆斯·喬丹在後來解釋說,“他當時很受打擊。”

“整個成長過程中,我們都在一對一。”拉裏回憶說。

“我總是打得很賣力,”喬丹說,“哥哥和我每天都會大戰到媽媽催我們回屋……單挑的時候我們才不會管什麽兄弟情誼呢,有時候甚至以打架收尾。”

慢慢地,邁克爾學會了如何利用自己的身高。但他實在是骨瘦如柴,缺乏力量。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開始勢均力敵,仿佛在和鏡子中的自己對抗。“當你看到我打球的時候,你就知道拉裏怎麽打球了。”喬丹後來如此說道。

“在他長得比我高很多之前,我能贏下大部分鬥牛。”拉裏說,“在那之後,這種情況也隨之終結了。”

喬丹小時候的棒球教練迪克·內爾也去參觀過他家的後院。那時候邁克爾已經是青少年了,而籃筐已經被打歪,向一邊傾斜。貌似造成這傷害的罪魁禍首是拉裏一次又一次的扣籃,也正是它們進一步摧殘了邁克爾的內心,讓他難以逃離哥哥的陰影。

那些“後院戰鬥”決定了他們成年之後的關係——由兄弟競爭維係的親密無間。也正是那些單挑,建立了喬丹整個職業生涯對待隊友的方式。

詹姆斯·沃西(James Worthy)回憶喬丹作為新生剛進入北卡羅來納大學籃球隊的時候,喬丹糾纏著他,非要和他一對一:“他給自己的任務就是找到球隊最佳球員,而當時大三的我就是那個人。他簡直是咄咄逼人,我都有些被嚇到了。”

哪怕在此之前,在威爾明頓的帝國公園(Empie Park)和馬丁·路德·金中心(Martin Luther King Community Center),他也常常會這樣做。“有時甚至會到我勸他不要來打球的地步。”中心的負責人威廉·墨菲(William Murphy)說。

“我其實是不想讓他受傷,”墨菲說,“我真怕他把自己的腳給累壞了。

他那時候會挑戰每一個人。”正是喬丹的攻擊性激發了旁人這種發自內心的回應。

根據喬丹成為職業球員後的心理醫生喬治·穆福德描述,不管喬丹去哪兒,他都是那個樣子。他會把每個對手都當作要去征服的拉裏。很久之後,關於那些單挑的神奇傳說使得拉裏成了邁克爾的圈子裏舉足輕重的人物,一開始是在大學,後來是在芝加哥。

“很明顯,邁克爾和拉裏就像其他男孩子一樣狂野對抗,拉裏在他的生活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邁克爾在北卡羅來納大學時的室友、球隊經理大衛·哈特說道,“邁克爾真的很愛拉裏,無時無刻不在談論他——真的是很敬重他。即使是邁克爾作為運動員的成就已經遠非拉裏可以比擬的時候,他也從未讓這種身份的差距影響他對哥哥的態度——他對他哥哥的感情連接和尊敬之情還是非常強大。隻要他哥哥在身邊,他就會卸掉身上所有的名譽與成就,做一個惹人喜愛、仰慕哥哥的弟弟。”

後來,拉裏·喬丹在芝加哥加盟了一個職業籃球聯盟,那個聯盟是不允許身高超過6 尺4 寸的球員參加的。但是,他沒過多久就傷到了肩膀,考慮到家裏正處在上升期,他選擇了退出。“我從未感到過自己黯然失色,因為我能近距離接觸邁克爾,我知道他有多敬業。”拉裏2012 年接受梅麗莎·艾薩克森(Melissa Isaacson)的采訪時說,“我一輩子都沒停止過打籃球,但是我對籃球的熱情確實不如邁克爾。我更是個手藝人,像我父親一樣喜歡擺弄機械。”

“他是個壯如牛的運動員,”在芝加哥執教過邁克爾的道格·柯林斯曾這樣評價拉裏,“我記得第一次看到他——這個有些矮但是擁有驚人肌肉和恐怖身體的年輕人,他身高5 尺7 寸,體型更像是橄欖球運動員而非籃球運動員。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就開始明白邁克爾的動力來自於哪裏了。”

波普·赫林在威爾明頓的蘭尼高中擔任過兄弟倆的教練,在那裏,邁克爾成了明星,而拉裏卻上場時間有限。“拉裏,”赫林曾說,“是一個如此充滿鬥誌、如此有競爭心的運動員。如果他是6 尺2 寸而非5 尺7 寸,我敢擔保,不會是拉裏因為是邁克爾的哥哥而出名,而應該是邁克爾因為拉裏而為人所知。”

也許因為溫暖的家庭氛圍和朋友們對於拉裏·喬丹的好感,上麵的稱讚都有些誇大了。他們經常把拉裏形容為一個坦率、低調而又充滿紳士風度的人,隻不過被命運所捉弄。少年時期,他和邁克爾的實力是如此接近,但最終卻隻能活在邁克爾的盛名之下。這種氛圍困擾了德洛裏斯·喬丹很多年,哪怕是成年後的兄弟們歡度美好時光之時,都會被它所影響。邁克爾成為NBA 明星之後的某一天,兄弟倆重溫了兒時的一對一鬥牛,就是在那時候,邁克爾停了停,低頭看著拉裏的腳說:“你隻需要記得當年你曾把誰踩在腳下。”

比爾·比靈斯列(Bill Billingsley)回憶了兩兄弟最開始打正規籃球賽時的場景。那是在1975 年,切斯納特老街的學校是威爾明頓舉辦青少年籃球聯賽的地方。當時24 歲的比靈斯列是一位教練,帶領球隊與喬丹兄弟效力的球隊對抗。“如果你看過那時候的他們,你就會覺得拉裏是年齡更小的那個,”他說,“邁克爾身高要高很多,無論著眼當時還是放眼未來,拉裏和邁克爾都已經不是同一個級別的球員了。”

據拉裏回憶,正是他們青少年時期的棒球教練把他們帶上了籃球的道路。迪克·內爾當時正在幫忙組建一支青少年籃球隊,他當時給邁克爾在青少年棒球隊的教練尼德·帕裏什打電話求助。帕裏什立馬就給他推薦了喬丹兄弟。

在2012 年的一次采訪中,內爾回憶起邁克爾·喬丹最初在球隊中的表現時,不禁笑了起來。“他是個一流的得分手,”這位教練回憶說,“他之前從未打過正式的球賽。他在少年棒球聯合會時的教練把他帶到了這支籃球隊。他運球相當不錯,可以很好地控製住球。同時,他還非常快。不過如果你把球傳給他,球基本就回不來了,他會直接殺向籃筐。我們當時總拿這事兒說笑。”

比靈斯列的球隊和初入正式籃球賽的喬丹兄弟對抗了三次,並且贏下了其中兩場,其主要原因是比靈斯列的球隊那時候打人盯人,而聯賽裏的其他球隊都在打少年籃球中典型的死板而又懶散的區域聯防。

比靈斯列當時安排了他的明星球員雷吉·威廉姆斯(Reggie Williams)——之後他也打過一陣子大學籃球——去防守喬丹。“邁克爾是他們的頭牌。看他懂得通過背打雷吉擠進油漆區然後近距離跳投得分,你就知道他在那個年齡已經頗具籃球智商了,”比靈斯列教練回憶說,“哪怕隻有12 歲,他已經擁有真正的籃球技巧和籃球智商。”比靈斯列深信,喬丹的那次背打絕對是出於本能,沒有少年籃球教練會有時間和興趣去教孩子們那樣的動作。

“12 歲的時候,我哥哥拉裏和我在皮威聯賽裏是一對首發後場組合,”

喬丹回憶那時候的經曆時說,“拉裏主要負責防守,而我專注於得分。有一天我投中了製勝球,當我們開車回家的時候,我父親說:‘拉裏,你的防守真是不錯。’我就不爽了:‘哼,明明是我關鍵搶斷然後上籃得分,球隊才取得勝利的。’在我的認知裏,我很明顯地覺得父親看不見我所做到的一切,我必須要給他展示我的實力。如何看待那樣的境遇以及它們怎樣一步步促使你形成競爭的態度,這是件有趣的事情。”

據喬丹回憶,在棒球場上,情況也是一樣。他會追求一次本壘打,而拉裏的目標則是安打,而他的父親總是會說:“拉裏,你這樣的態度是極好的,要努力保證安打。”

在AAU 籃球開始引進更年輕的球員之前,隻有這種娛樂性質的籃球聯賽。比靈斯列解釋說,與此同時,當時幾乎由白人統治的棒球在威爾明頓有著更豐厚的資金支持。相比之下,少年籃球所占有的資源隻能說是匱乏。

賽季結束後,邁克爾進入了全明星隊,盡管他是聯盟中最年幼的球員之一。而由於球隊奪冠,比靈斯列也獲得了全明星教練的榮譽。於是,他開始籌備一支參加州級錦標賽的球隊,也就是在那時,他第一次見到了詹姆斯和德洛裏斯。

“他的父母觀看了他的所有比賽。”比靈斯列教練回憶說,“他們就是大家所說的無私奉獻的父母,對於他們來說,孩子們就是一切。喬丹先生是一個安靜的人,而喬丹太太則在他們的愛情中占主導地位。任何在他們周圍待過的人都會對德洛裏斯·喬丹強大的精神力量印象深刻。她就是孩子們的保護傘。有些家長會放任小孩不管,但他們不會。當時他們就在我麵前,但是他們並沒有試圖幹預或影響我的決定。”事實上,有關於比靈斯列該如何執教球隊,喬丹夫婦父親沒有指手畫腳過。

1975 年春天,威爾明頓全明星隊驅車前往北卡羅來納州的夏洛特附近謝爾比參加那一年的州級娛樂錦標賽。詹姆斯·喬丹則是小部分跟隨球隊完成那次旅途的父母之一。據比靈斯列回憶,球隊當時在兩天內打了四場比賽,一路殺進了半決賽,最終無奈輸給了一支來自教堂山的球隊,因為那支隊伍擁有無論在體型還是技術上都碾壓他們的前場球員。

“錦標賽的最後一個晚上我們待在了旅館裏,”教練回憶說,“孩子們在自己的房間裏玩耍。幾位父親和教練們打起了牌。當時的氣氛一點都不低沉,而是非常歡樂。就在那時,有人說了一句:‘咱們弄點啤酒吧。’”

詹姆斯·喬丹立馬道破了在如此幹燥的地方竟然沒有酒精滋潤,這一點讓比靈斯列印象深刻。

“喬丹先生知道哪兒能弄到啤酒。他沿著州界線驅車前往,然後帶回來了兩三包六罐裝的啤酒。”比靈斯列回憶說,“那一天我們熬到很晚,我們並沒有真的賭博,隻是享受了快樂時光。喬丹先生真是個好人。”

這是接下來幾年中無數次父子同行的籃球之旅的開端。不管是誰遇上詹姆斯·喬丹,對他都會有相似的印象。多麽好的一個人啊,人們總是會這麽評價,他很友善,而且會付諸行動去幫助他人,他會帶著微笑在你的背上拍一拍,慷慨地付出自己的感情,哪怕是與邁克爾屢次起衝突的公牛隊總經理傑裏·克勞斯(Jerry Krause)都能感受到他的溫暖。

“他就是一個人如此友善的。”比靈斯列說。

最重要的是,人們能看到一些更深層的事情。來自父親完整的愛其實一直都被邁克爾·喬丹握在手心裏。很明顯,從某些層麵上,邁克爾自己也知道這一點。不過在另一個至關重要的層麵,這一點從未進入過那個競爭者的內心。邁克爾·喬丹那不可更改的人生行程已經被設定好了,任何微小的事情都有可能讓他內心中令人目瞪口呆的籃球熱潮減退。

毫無疑問,沒有人會比邁克爾·喬丹自己更為這些回憶所震驚。多年來,這些回憶一次又一次地衝擊著他,每一次都會帶給他同樣的驚喜之情,並且讓他產生了同樣的疑問——接下來我該怎樣做?

黑 暗 麵

盡管表麵上其樂融融,但在20 世紀70 年代中期,詹姆斯和德洛裏斯構建的家庭正在自我毀滅的邊緣徘徊。雖然創造出了幸福美滿的假象,這段婚姻其實屢遭不和諧因素的困擾,他們會時不時地陷入激烈的爭吵。從棉布灣路的最糟糕的幾次衝突開始,詹姆斯和德洛裏斯甚至會在孩子們麵前相互攻擊,孩子們隻得跑到馬路對麵的祖父母家中去搬救兵,讓他們停止一場混戰。舉家前往威爾明頓並沒能改善這種情況。他們並不是每天打架,不過一旦他們打起來,事情就一發不可收拾。據大女兒西絲回憶,在一個寒冷的冬夜,母親死追著父親不放,作為回應,父親直接把母親關在了屋外。孩子們特別擔心母親會被凍死,不過第二天早上,她是從臥室裏走出來的,並且準備好迎接新的一天。還有一次則是他們在家附近的公路上嚇人地飆車追逐,當時孩子們還在其中一輛車上。整個家庭依然在不斷前進,類似的事情隻是斷斷續續地打擾一下還算和諧的氛圍,隻不過它們總是會帶給人恐懼。

詹姆斯在通用公司的工作使得這個家庭能夠過上舒適的生活,也可以給孩子們提供很好的機會。所有的孩子都有條件去參加課外活動,而大一些的子女則會去做一些兼職。但是哪怕有詹姆斯的薪水作為支撐,他們還是要麵臨經濟壓力。最小的孩子羅絲琳一上學,德洛裏斯就在當地康寧分公司的裝配線上找了份工作。不過,這份工作是輪班製的,它導致整個家庭的節奏陷入了混亂。直到有一天,德洛裏斯終於無法忍受,突然辭掉了工作。這件事情她並沒有事先和詹姆斯商量,而詹姆斯也處之泰然。幾個月後,她又在北卡羅來納州立銀行的分行找到了一份出納的工作。

就好像打理這一大攤子事還不夠,這對夫妻決定開一家自己的夜店,取名為“優雅”,當時這看起來像是個好主意。他們都處在35 歲左右,部分青少年時期的美好時光以及成年後的所有歲月,他們都把精力放在了撫養孩子上麵。在之後接受有關如何培養出邁克爾的采訪中,他們都沒有提到過那家夜店。然而,“優雅”在他們的婚姻中著實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如此冒險的一件事情常常會耗幹他們的時間和金錢,而那時他們已經因為孩子們的事情忙得團團轉了。

女兒西絲暗示,不快樂的家庭環境也是促使羅尼在1975 年高中畢業後兩天就前去參加陸軍基本訓練的原因之一,盡管多年來他確實也一直有著從軍夢,並且在高中時期加入了預備役軍官訓練營。不論這是真是假,羅尼的離開都使得整個家庭的情緒更加緊繃。德洛裏斯在汽車站送別他時,忍不住放聲痛哭。

“我當時的表現就跟家裏死了人一樣,”德洛裏斯談論羅尼的離開時所說,“之後很多很多年我都不敢進入他的房間。他是第一個離家的孩子。”

和很多在當母親時麵對著極重壓力和巨大挑戰的女性一樣,她的體重在不斷增加。盡管後來減了肥,那段時期仍能讓你看到一位有著五個孩子的母親是多麽的情緒化。自己在青少年時期遇到的種種麻煩為德洛裏斯敲響了警鍾,當發現西絲開始有性行為表現的時候,她變得憂心忡忡。那段時間,這對母女從未有過親密的交流,並且很快發展到了近乎每天都會激烈爭吵的地步。1975 年的一個夏日清晨,喬丹夫人開車送女兒去上班的時候,兩人再次吵了起來。當他們到達西絲上班的吉布森廉價商店時,矛盾已經激化到不可收拾。據說當時德洛裏斯罵自己的女兒是**。“如果我真是個**,為什麽你不讓你丈夫滾下我的床?”西絲回擊說,後來在她獨立出版的自傳《活在家庭陰影之下》(In My Family’s Shadow)裏,詳細描述了這件事。

喬丹夫人被女兒突如其來的話語震驚到了,而在她回過神來之前,女兒早已跳下車,躲進了上班的地方。喬丹夫人於是以瘋狂地鳴笛作為回應,試圖讓女兒出來。商店裏麵,西絲想要忽視那刺耳的喇叭聲,但是最終商店經理還是讓她回到外麵,看看她母親想要幹什麽。

西絲回到車上以後,德洛裏斯便讓女兒解釋剛才她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當西絲講述父親對她長達八年的虐待之時,這位母親默然無語。西絲說詹姆斯·喬丹會在深夜爬上她和羅絲琳的床“拜訪”她,這種長期虐待開始的時候,羅絲琳甚至還沒到上學的年齡。她詳細描述了父親是如何以“教導她像成年人一樣接吻”作為解釋的,而她又是多麽的困擾,以及虐待的尺度是怎樣逐步升級的。

據西絲回憶,接下來發生的事情絕對是一種折磨。母女二人立即開車前往“優雅”,當時詹姆斯正在做一些維修工作。他的妻子命令他上車,然後駛往一條荒無人煙的公路,並且靠邊停了下來。隨後,喬丹夫人讓她的女兒把先前說過的話重複一遍。西絲完成敘述之後,德洛裏斯·喬丹對她丈夫說,這樣的事情絕對是會影響婚姻的。詹姆斯立馬狂怒,並且掐住了女兒的喉嚨,一邊還對妻子喊叫:“你寧願相信這個妓女也不願意相信我?”西絲回憶說,當父親稱她為妓女的時候,她真的嚇傻了。雖然她和母親頻頻發生摩擦,但她和父親在情感上一直很親密,幾乎沒有衝突過。

眼看西絲就要喘不過氣了,喬丹夫人從汽車儀表盤的小櫃子裏拿出了一把手槍,並且警告詹姆斯,如果他不放手,她就會殺了他。

最終,憤怒的時刻過去了。他們都冷靜了下來,喬丹夫人也把槍放了回去,之後三人驅車回家。一到家,西絲就立馬躲進了自己的房間。一個小時之後,她的母親走進房間,告訴她在現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三個很難再住在一起了。喬丹夫人說,由於西絲還有兩年的高中要讀,所以她隻能離開家前往當地的女孩之家居住。

她告訴女兒,詹姆斯也解釋了,他“隻是試圖在幫助她”,隻不過她極其錯誤地理解了他的父愛。

這位母親還說,不論什麽時候,不管在家裏還是家外,女兒都不許把她對父親的控訴向他人提起。不過,這位女兒沒有告訴母親的是,一切都已經太晚了:12 歲的時候,她就向一位同齡的表親吐露了父親的惡行。接下來,據說那位表親又把這件事告訴了她的哥哥。但是,哪怕是有關那件事的傳聞已經在偌大喬丹家族中蔓延開來,那也隻是會在竊竊私語之中。

似乎沒有人打算和詹姆斯·喬丹當麵對質。在這個家族裏,所有人都對他心存敬畏。

喬丹夫妻並沒有真正實施對女兒的威脅,把她送往當地的女孩之家。

這對父母不知使用了什麽手段,成功地讓這件事石沉大海。他們帶領家人繼續前進的同時,依然讓整個家庭保持一種積極向上的外在形象。尤其是詹姆斯·喬丹,多年之後,作為那位獨一無二的運動員的慈父,他贏得了無數的稱讚與愛戴。

站在幾十年後的2001 年,也就是那些事因為那部書被公之於眾的時候,想要評估女兒西絲對於父親的指控,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這麽多年來既沒有權威機構報道過相關事件,社會服務組織或者警察局在當時也沒有進行過調查。很明顯,德洛裏斯·喬丹仔細權衡了女兒的陳述並且得出了自己的結論,把這件事捅出去隻會毀掉這個家庭,其他孩子也會被牽連其中。不過,詹姆斯似乎沒能逃脫命運的審判,他後來丟掉了工作,整個家庭失去了主要的經濟支撐。

在母親麵前揭露父親的罪行十年之後,西絲聯係了一位夏洛特的律師,詢問把她父母告上法庭的可能性。她在自己的書中回憶說,律師當時給她引薦了威爾明頓的犯罪學權威,而那些專家給她的答複則是,訴訟時效已經過了。

那件事發生的時候,邁克爾隻有12 歲,還搞不清楚狀況。多年之後,他才了解到大姐對於父親的指控。邁克爾和西絲在小時候非常親密。1977年的時候,西絲離開了喬丹家,結了婚,開始組建自己的家庭。後來,她的生活因為萎靡不振和問題重重被打上負麵的標簽,這些也被喬丹家的部分人拿來攻擊她對詹姆斯的指控。然而,性虐待受害者的辯護律師們則聲稱,類似的行為是受害者受到創傷後常見的症狀。

女兒對於父親性虐待的指控為這個家庭的分崩離析埋下了種子,隨著時間的推移,事情漸漸朝著很多困難的方向發展,不管他們做了多少努力,都無法把這些黑暗的回憶抹去。邁克爾·喬丹的競爭精神也是一樣,來源於他對父母給他的愛與忠誠的複雜情感,而這種複雜情感遠非大眾所能理解。很多年來,德洛裏斯堅持在公眾麵前塑造他們普通中產階級家庭的形象,這使得邁克爾的成長一直被認為是一個完美的故事。

至於自己在青少年時期的早早懷孕這件遠非普通的事德洛裏斯則一直在試圖掩蓋。她的支持者會說,1975 年時,她針對那項指控所做的決定隻是為了更好地保護自己的家庭。

然而,真實的故事也許會幫助你理解,為什麽70 多歲的德洛裏斯還會在世界各地到處奔波,到幾十個國家講述家庭問題。她從來沒有提過那些真正威脅過她家庭的最強烈的衝突。現在,她倒是常常講一些她最了解的事: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