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戎狄之患
兩漢之世,四裔種落,附塞或入居塞內者甚多。同化非旦夕可期;處置亦難盡得所;郡縣、豪民,或且加以侵役;積怨思叛,自所不免;後漢羌亂,則其先聲。初平以降,九州雲擾,郡縣荒廢,戶口寡少,兵力單薄,遂至坐生其心矣。履霜堅冰,其來有漸,泰始以後風塵之警,則永興以後大亂之萌芽也。
晉初亂勢,西北最烈。《晉書·李憙傳》雲:憙為仆射,時涼州虜寇邊,憙唱議遣軍討之。朝士謂出兵不易,虜未足為患,不從。後虜果出縱逸,涼州覆沒,朝廷深悔焉。此事當在泰始六年胡烈敗亡以前。《憙傳》雲:皇大子立,以憙為大子大傅。在位累年,遷尚書仆射。案惠帝立為大子,事在泰始三年正月。泰始五年,以雍州隴右五郡,隴西,南安,天水,略陽,武都。隴西郡,晉治襄武,在今甘肅隴西縣西南。南安,在隴西縣東北。天水,晉治上邽,在今甘肅天水縣西南。略陽,即魏廣魏郡,在今甘肅秦安縣東南。武都,今甘肅成縣。及涼州之金城,晉初金城郡治榆中,在今縣西北。梁州之陰平漢道,魏置郡,今甘肅文縣。置秦州。
傅玄上疏曰:“胡夷獸心,不與華同,鮮卑最甚。本鄧艾苟欲取一時之利,不慮後患,使鮮卑數萬,散居民間,此必為害之勢也。秦州刺史胡烈,素有恩信於西方。今使烈往,諸胡雖已無患,必且消弭,然獸心難保,不必其久安也。若後有動釁,烈計能製之。惟恐胡虜,東入安定,晉郡,治安定,今甘肅涇川縣北。西赴武威,晉郡,治姑臧,今甘肅武威縣。外名為降,可動複動。此二郡非烈所製,則惡胡東西有窟穴、浮遊之地。宜更置一郡於高平川,今清水河,自固原北流,至中衛縣入黃河。因安定西州都尉,募樂徙民,重其複除以充之,以通北道,漸以實邊。詳議此二郡及新置郡,皆使並屬秦州,令烈得專禦邊之宜。”《玄傳》係此疏於泰始四年,蓋誤。
而《陳騫傳》言:騫言於武帝曰:胡烈、牽弘,皆勇而無謀,強於自用,非綏邊之才。帝不聽。二人後果失羌戎之和,皆被寇喪沒。征討連歲,僅而得定。帝乃悔之。其時亂勢已成,固非徒勇所能戡,即得智勇兼備之將,恐亦非一手一足之烈,所能綏定之於旦夕間也。
泰始六年,六月,涼州叛。胡烈屯於萬斛堆,在今甘肅靖邊縣西。為羌虜所害。時汝南王亮宣帝第四子。督關中,遣救不進,坐免官。遣尚書石鑒行安西將軍,督秦州以討之。《杜預傳》:預為安西軍司。到長安,更除秦州刺史。鑒使預出兵。預以虜乘勝馬肥,而官軍懸乏,宜並力大運芻糧,須春進討,陳五不可,四不須。鑒大怒,奏預。檻車征詣廷尉。其後隴右之事,卒如預策焉。
七月,以汝陰王駿宣帝子。督雍、涼。七年,四月,北地胡寇金城。北地治富平,今寧夏靈武縣。涼州刺史牽弘討之。群虜內叛,圍弘於青山。《續漢誌》:青山在北地郡參 縣界。漢參 縣,在今甘肅慶陽縣西北。弘軍敗,死之。
七月,以賈充督秦、涼。旋以婚於大子,不行。十年,涼州虜寇金城。汝陰王駿討之,斬其帥乞文泥等。明年,為鹹寧元年,樹機能等叛。遣眾討之,斬三千餘級。詔駿遣七千人代涼州守兵。樹機能、侯彈勃等欲先劫佃兵。駿命平虜將軍文俶督秦、涼諸軍各進屯以威之。機能乃遣所領二十部及彈勃麵縛軍門,各遣入質子。安定、北地、金城諸胡吉軻羅侯金多及北虜熱冏等二十萬口又來降。
樹機能,據《載記》即禿發氏之祖,為河西鮮卑,而《駿傳》稱為羌虜,蓋與羌俱叛也。是歲,六月,西域戊己校尉馬循討叛鮮卑,破之,斬其渠帥。二年,五月,汝陰王駿討北胡,斬其渠帥吐敦。
七月,鮮卑阿羅多等寇邊。馬循討之,斬首四千餘級,獲生九千餘人。於是來降。
三年,三月,文俶討樹機能等,並破之。
四年,六月,涼州刺史楊欣與虜若羅拔能等戰於武威,敗績,死之。五年,正月,樹機能攻陷涼州。晉涼州刺史治武威。使馬隆擊之。十二月,隆破斬樹機能。涼州平。
《隆傳》雲:楊欣失羌戎之和,隆陳其必敗,俄而欣為虜所沒,河西斷絕。帝臨朝而歎曰:“誰能為我討此虜,通涼州者乎?”朝臣莫對。隆進曰:“陛下若能任臣,臣能平之。”帝曰:“必能滅賊,何為不任?顧卿方略何如耳?”隆曰:“陛下若能任臣,當聽臣自任。”帝曰:“雲何?”隆曰:“臣請募勇士三千人,無問所從來,率之鼓行而西。”帝許之。乃以隆為武威大守。
公卿僉曰:“六軍既眾,州郡兵多,但當用之,不宜橫設賞募,以亂常典。”帝弗納。隆募限要引弩三十六鈞,弓四鈞。立標簡試。自旦至中,得三千五百人。隆曰:“足矣。”因請自至武庫選杖。武庫令與隆忿爭。禦史中丞劾奏隆。隆曰:“臣當亡命戰場,以報所受,武庫令乃以魏時朽杖見給,非陛下使臣之意也。”帝從之。又給其三年軍資。隆於是轉戰而西,殺傷以千數。自隆之西,音問斷絕,朝廷憂之。或謂已沒。後隆使夜到,帝撫掌歡笑,詰朝,召朝臣謂曰:“若從諸卿言,是無秦、涼矣。”乃假隆節。隆到武威,前後誅殺及降附者以萬計。率善戎沒骨能等與樹機能大戰,斬之,涼州平。
史所傳隆事,或恢侈非其實,然大致當不誣,此實以孤軍僥幸,亦危矣。然亦可見叛虜原非甚強,特州郡兵力大弱,任督統者又非其人,亂勢遂至日滋耳。大康元年,七月,虜軻成泥寇西平浩亹。西平郡,治西部,今青海西寧縣。浩亹縣,在青海樂都縣東。殺督將以下三百餘人。
《馬隆傳》雲:大康初,朝廷以西平荒毀,宜時興複,以隆為大守。隆擊破南虜成奚。畢隆之政,不敢為寇。大熙初,加授護東羌校尉。積十餘年,威信振於隴右。時洛陽大守馮翊嚴舒,與楊駿通親,密圖代隆,毀隆年老謬耄,不宜服戎,於是征隆,以舒代鎮。朝廷恐關、隴複擾,乃免舒,遣隆複職,竟卒於官。此又見州郡得人,足致一時之小康矣。
三年,正月,罷秦州,並雍州。惠帝元康四年,五月,匈奴郝散反,攻上黨,郡,治潞縣,今山西潞城縣西北。殺長吏。八月,郝散帥眾降,馮翊都尉殺之。漢左馮翊,後漢為郡,今陝西大荔縣。
六年,五月,郝散弟度元帥馮翊、北地馬蘭羌、盧水胡反。馬蘭,山名,在今陝西白水縣西北。盧水胡居安定界。攻北地,大守張損死之。馮翊大守歐陽建與度元戰,連敗。時趙王倫宣帝第九子。鎮關中,征還,以梁王彤宣帝子。代之。
八月,雍州刺史解係又為度元所破。秦、雍氏、羌悉叛,推氐帥齊萬年僭號,圍涇陽。漢縣,後漢廢,故城在今甘肅平涼縣西。
十一月,遣夏侯駿、周處等討之。處,吳將魴子。為禦史中丞,糾劾不避寵戚。梁王彤違法,處深文按之。朝臣惡其強直,使隸駿西征。中書令陳準知彤將逞宿憾,言“處吳人,有怨無援,宜詔孟觀時為積弩將軍。以精兵萬人,為處前鋒”。朝廷不從。時賊屯梁山,在今陝西乾縣西北。有眾七萬,駿逼處以五千兵擊之,又絕其後繼。
七年,正月,處遂敗死於六陌。在乾縣東。陳準與中書監張華以趙、梁諸王,雍容貴戚,進不貪功,退不懼罪;士卒雖眾,不為之用,上下離心,難以勝敵;啟遣孟觀討之。觀所領宿衛兵,皆(左走右喬)捷勇悍。並統關中士卒。身當矢石,大戰十數,皆破之。
九年,正月,獲萬年。征梁王彤,以河間王顒安平獻王孚孫。孚,宣帝弟。代鎮關中。是歲,十二月,賈後廢湣懷大子,大難旋作,邊務更無人措意矣。
匈奴之眾,分為五部,皆居並州塞內,已見《秦漢史》第十二章第十節。晉武帝踐阼後,塞外匈奴大水塞泥黑難等二萬餘落歸化。帝複納之,使居河西故宜陽城下。後複與晉人雜居。由是平陽、魏郡,今山西臨汾縣。西河、魏郡,晉為國,今山西汾陽縣。大原、今山西大原縣。新興、後漢郡,今山西忻縣。上黨、樂平後漢郡,今山西昔陽縣西南。諸郡,靡不有焉。泰始七年,正月,匈奴中部帥劉猛此據《胡奮傳》。《本紀》但稱匈奴帥。《匈奴傳》作單於猛,蓋猛時自稱單於。叛出塞,屯孔邪城。遣何楨討之。楨以猛眾凶悍,非少兵所製,乃潛誘猛左部督李恪殺猛。此據《匈奴傳》。《本紀》雲:楨討猛,屢破之。《胡備傳》雲:使路蕃討之。以奮為監軍,假節,頓軍陘北,為蕃後繼。擊猛破之。猛帳下將李恪斬猛而降。蓋非無戰事,而非恃戰以決勝。陘北,謂陘嶺之北。陘嶺即雁門山,在今山西代縣西北。於是匈奴震服,積年不敢複反。其後稍因忿恨,殺害長吏,漸為邊患。《本紀》:鹹寧二年,二月,並州虜犯塞,監並州諸軍事胡奮擊破之。
至大康五年,複有匈奴胡大阿厚,率其部落二萬九千三百人歸化。七年,又有匈奴胡都大博及萎莎胡等,各率種類,大小凡十萬餘口,詣雍州刺史扶風王駿降附。明年,匈奴都督大豆得一育鞠等,複率種落大小萬一千五百口來降。帝並撫納之。此據《匈奴傳》。其見於《本紀》者:尚有鹹寧三年,西北雜虜及鮮卑、匈奴、五溪蠻夷、東夷三國前後千餘輩,各帥種人部落內附。五年,三月,匈奴都督拔奕虛帥部落歸化。十月,匈奴餘渠都督獨雍等帥部落歸化。案魏陳留王申晉文帝九錫之命,統計四夷內附、納貢者,八百七十餘萬口,雖屬誇張,亦必有一依據,此等固不必皆入居塞內,然入塞內者,亦必不少也。惠帝元康中,郝散反,已見前。
東北情勢,不如西北之緊急,而幅員廣遠,種落滋蔓,隱憂之潛伏者亦深。據《晉書》列傳,當時治理東北有聲威者凡三人:一衛瓘,一唐彬,一張華也。瓘之督幽州,在泰始七年八月。《傳》曰:至鎮,表立平州,治昌黎,在熱河朝陽縣境。後兼督之。於時幽、並東有務桓,西有力微,並為邊害。瓘離間二虜,遂致嫌隙。於是務桓降而力微以憂死。案平州之立,事在泰始十年二月。鹹寧元年六月,《紀》書鮮卑力微遣子來獻。力微即後魏神元帝,其子即文帝沙漠汗也。瓘旋征拜尚書令。
吳平之後,唐彬監幽州諸軍。《彬傳》雲:因北虜侵據北平,晉郡,今河北遵化縣西。故有此命。彬既至鎮,訓卒利兵,廣農重稼。震威耀武,宣諭國命,示以恩信,於是鮮卑二部大莫廆、擿何等並遣侍子、入貢。遂開拓舊境,卻地千裏。複秦長城塞。自溫城未詳。洎於碣石,《大康地誌》雲:樂浪遂城縣有碣石,長城所起,地在今朝鮮境。繇亙山穀,且三千裏,分軍屯守,烽堠相望。由是邊境獲安。自漢、魏征鎮,莫之比焉。鮮卑諸種畏懼,遂殺大莫廆。彬欲討之。恐列上俟報,虜必逃散,乃發幽、冀車牛。參軍許隻密奏之。詔遣禦史檻車征彬,付廷尉,以事直見釋。
鹹寧三年,正月,複使衛瓘討力微。大康二年,十月,鮮卑慕容廆寇昌黎。魏郡,今熱河淩源縣。十一月,鮮卑寇遼西,平州刺史鮮於嬰討破之。三年,正月,以張華督幽州。三月,安北將軍嚴詢破慕容廆於昌黎,殺傷數萬人。是歲,八月,罷平州。七年,五月,慕容廆又寇遼東。至十年五月,乃來降。
《張華傳》言:華撫納新舊,戎、夏懷之。東夷馬韓、新彌諸國,依山帶海,去州四千餘裏,曆世未附者二十餘國,並遣使朝獻。於是遠夷賓服,四境無虞。頻歲豐稔,士馬強盛。案晉初東夷來朝獻者甚多,《晉書·武帝紀》:鹹寧二年,二月,東夷八國歸化。七月,東夷十七國內附。四年,三月,東夷六國來獻。是歲,東夷九國來附。五年,肅慎來獻楛矢。大康元年,六月,東夷十國歸化。七月,東夷二十國朝獻。二年,六月,東夷五國內附。三年,九月,東夷二十九國歸化,獻其方物。七年,八月,東夷十一國來附。八年,八月,東夷二國內附。九年,九月,東夷七國詣校尉內附。十年,五月,東夷十一國內附。是歲,東夷絕遠三十餘國來獻。大熙元年,二月,東夷七國朝貢。《惠帝紀》:元康元年,東夷十七國並詣校尉內附。此等徒侈觀聽,無與安危,語其實跡,實不如唐彬謹治邊塞者之為有益,而惜乎彬之未能久於其任,更廣其功也。
四裔歸化之多,非始於晉,而在晉初,此等情勢,特為尤甚。雜居大多,措理非易,故論者多欲徙去之。鄧艾當魏末,即言羌、胡與民同處者,宜以漸出之,使居民表。晉武帝時,侍禦史郭欽上疏言:“魏初人寡,西北諸郡,皆為戎居。今雖服從,若百年之後,有風塵之警,胡騎自平陽、上黨,不三日而至孟津,今河南孟縣南。北地、西河、大原、馮翊、安定、上郡,治膚施,今陝西綏德縣。盡為狄庭矣。宜及平吳之威,謀臣猛將之略,出北地、西河、安定;複上郡;實馮翊;於平陽已北諸縣,募取死罪,徙三河、河內、河南、河東。晉河內郡,治野王,今河南沁陽縣。河南今河南洛陽縣。河東,晉治蒲阪,今山西永濟縣。三魏《通鑒》卷九十六晉成帝鹹康七年《注》:“魏郡、陽平、廣平為三魏。”魏郡,今河南臨漳縣。陽平,今河北大名縣。廣平,今河北雞澤縣。見士四萬家以充之。漸徙平陽、弘農、魏郡、京兆、今陝西長安縣。上黨雜胡。峻四夷出入之防,明先王荒服之製,萬世之長策也。”帝不納。見《晉書·匈奴傳》。
及齊萬年亂後,山陰令江統山陰,今浙江紹興縣。又作《徙戎論》,言“魏興之初,與蜀分隔,疆埸之戎,一彼一此。魏武皇帝令將軍夏侯妙才名淵。唐人作《晉書》,避高祖諱,書其字。討叛氐阿貴、千萬等,後因拔棄漢中,遂徙武都之種於秦川,凡魏、晉間人言某川者,猶今言某水流域。秦川,猶言秦地之川。欲以弱寇強國,扞禦蜀虜,此蓋權宜之計,一時之勢,非所以為萬世之利也。參看《秦漢史》第十一章十一節。案《三國·魏誌·張既傳》:魏武拔棄漢中,令既之武都,徙氐五萬餘落出居扶風、天水界。《楊阜傳》雲:阜前後徙民氐,使居京兆、扶風、天水界者萬餘戶。又《郭淮傳》:正始元年,薑維出隴西,淮進軍,維退,遂討迷當等,按撫柔氐三千餘落,拔徙以實關中。涼州休屠胡梁元碧等率種落二千餘家附雍州,淮奏請使居安定之高平,為民保鄣。其後因置西川都尉。又《蜀誌》:後主建興十四年,徙武都氐王苻健及氐民四百餘戶於廣都。《張嶷傳》雲:健請降,遣將軍張尉往迎,過期不到,蔣琬深以為念。嶷曰:苻健求附款至,必無他變。素聞健弟狡黠,又夷狄不能同功,將有乖離,是以稽留耳。數日,問至。健弟果將四百戶就魏,獨健來從。則諸胡之入關中,實非魏武一遷而遂已,且先此固已多矣。扶風郡,後漢治槐裏,在今陝西興平縣東南。晉移治池陽,在今陝西涇陽縣西北。高平,在今甘肅固原縣。廣都,漢縣,在今四川華陽縣南。今者當之,已受其弊矣。戎狄誌態,不與華同,而因其衰弊,遷之畿服,士庶玩習,侮其輕弱,使其怨恨之氣,毒於骨髓,至於蕃育眾盛,則坐生其心。以貪悍之性,挾憤怒之情,候隙乘便,輒為橫逆;而居封域之內,無障塞之隔;掩不備之人,收散野之積;故能為禍滋蔓,暴害不測。此必然之勢,已驗之事也。當今之宜,宜及兵威方盛,眾事未罷,徙馮翊、北地、新平、後漢郡,今陝西邠縣。安定界內諸羌,著先零、罕幵、析支之地;徙扶風、始平、晉郡,今陝西興平縣。京兆之氐,出還隴右,著陰平、武都之地;使屬國撫夷,就安集之。戎、晉不雜,並得其所。縱有猾夏之心,風塵之警,則絕遠中國,隔閡山河,雖為寇暴,所害不廣。並州之胡,本實匈奴。建安中,使右賢王去卑誘質呼廚泉,聽其部落,散居六郡。晉並州統郡國六:大原,上黨,西河,樂平,雁門,新興。雁門治廣武,在今山西代縣西。鹹熙之際,以一部大強,分為三率。泰始之初,又增為四。今五部之眾,戶至數萬。人口之盛,過於西戎。天性驍勇,弓馬便利,倍於氐、羌。若有不虞風塵之慮,則並州之域,可為,寒心。滎陽句麗,滎陽,晉郡,今河南滎澤縣。本居遼東塞外。正始中,幽州刺史毌丘儉伐其叛者,徙其餘種。始徙之時,戶落百數,子孫孳息,今以千計,數世之後,必至殷熾。此等皆可申諭發遣,還其本域”。
阮種對策亦雲:“自魏氏以來,夷虜內附,鮮有桀悍侵漁之患。由是邊守遂怠,鄣塞不設,而令醜虜內居,與百姓雜處。邊吏擾習;人又忘戰;受方任者,又非其才;或以狙詐,侵侮邊夷;或幹賞啖利,妄加討戮。夫以微羈而製悍馬,又乃操以煩策,其不製者,固其宜也。”案駕馭異族,遠者宜結其歡心,致其鄉慕;近者宜加之綏撫,使獲安生;而晉於此,殊為怠慢。敦煌今甘肅敦煌縣。段灼,世為西土著姓。從鄧艾破蜀有功。累遷議郎。武帝之世,屢陳時宜,輒見省覽。而身微宦孤,不見進敘,乃取長假還鄉裏。臨去,遣息上表,有雲:“臣前為西郡大守,西郡,後漢末置。今甘肅山丹縣南。被州所下己未詔書:羌、胡道遠,其但募取樂行,不樂勿強。臣被詔書,輒宣恩廣募,示以賞信。所得人名,即條言征西。其晉人自可差簡丁強,如法調取。至於羌、胡,非恩意告諭,則無欲度金城、河西者也。自往每興軍渡河,未嚐有變。故刺史郭綏,勸帥有方,深加獎厲,要許重報。是以所募,感恩利賞,遂立績效,功在第一。今州郡督將,並已受封,羌、胡健兒,或王或侯,不蒙論敘也。”駕馭之失宜,可概見矣。
不特此也,石勒父祖,本皆部落小帥。《載記》言其父周曷朱,性凶粗,不為群胡所附,每使勒代己督攝,部胡愛信之。鄔人郭敬,鄔縣,在今山西介休縣東北。陽曲寧驅,陽曲縣,今山西大原縣北。並加資贍。勒亦感其恩,為之力耕。大安中,並州饑亂,勒與諸小胡亡散,乃自雁門還依寧驅。北澤都尉劉監欲縛賣之,驅匿之獲免。勒於是潛詣納降都尉李川。路逢郭敬,泣拜言饑寒。敬對之流涕,以帶貨粥食之,並給以衣服。
勒謂敬曰:“今日大餓,不可守窮。諸胡饑甚,宜誘將冀州就穀,因執賣之,可以兩濟。”敬深然之。會建威將軍閻粹說並州刺史東嬴公騰,高密文獻王泰之子。泰,宣帝弟。執諸胡於山東賣充軍實。騰使將軍郭陽、張隆虜群胡將詣冀州,兩胡一枷。勒時年二十餘,亦在其中。數為隆所歐辱。敬先以勒屬陽及兄子時。陽,敬族兄也,是以陽、時每為解請。道路饑病,賴陽、時而濟。既而賣與茌平人師歡為奴。茌平,今山東茌平縣。每耕作於野,常聞鼓角之聲。勒以告諸奴,諸奴歸以告歡,歡亦奇其狀貌而免之。歡家鄰於馬牧,與牧帥魏郡汲桑往來。勒以能相馬,自托於桑,後遂相結為群盜。案勒之見賣,固為亂時事,然必平時先有賣胡為奴之習,亂時乃思藉以贍軍。
《外戚傳》言大原諸部,以匈奴、胡人為田客,多者數千,石勒為郭敬、寧驅力耕,亦田客也。其中蓋亦未嚐無酋率之流如勒者,安得不怨而思叛也?郭敬、寧驅,蓋亦所謂豪桀,非獨汲桑。當風塵(左氵右項)洞之時,而聽群胡散居內地,與之相結,安得不有橫逆之事?
江統又言:“關中之人,百餘萬口,率其少多,戎狄居半”,此言似失其實。殊不知曆代戶口,著籍之數,皆與實在生齒迥殊。統之言,蓋據當時著籍者言之也。以關中之上沃物豐,而其著籍之數,不過如此,郡縣之寡弱,可以概見,安能禦方張之寇?況又益之以怠弛無備,如阮種所雲者乎?劉衛辰降於苻堅,請田內地,堅許之。烏丸獨孤、鮮卑沒奕幹又降。堅初欲處之塞內。苻融以方當窺兵郡縣,為北邊之害,不如徙之塞外。其後勃勃卒為北邊之害,未始非堅之處置不善,有以啟之也。移中國之民於塞外,以啟窮荒;遷四夷降者於域中,以資駕馭;自為遠大之規。然遠圖不易速成,迂遠而闊於事情,或轉以招目前之患。以一時之務論,徙戎自為良策,而惜乎因循玩愒者不能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