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草鞋

正如傳到佐佐木小次郎宅邸的消息。

武藏在這天傍晚時分踏上了這片土地。

武藏通過海路於數日前便到達了赤間關,不過在那裏沒人認出他,他也索性躲起來休息了幾日。

這天,十一號,武藏渡過遙遙相對的門司關,來到小倉城下,他打算先拜訪藩老長岡佐渡,問候並確認比武的場所、時間、規則等。然後早早離開,回住處休息。

出來應門的長岡家的侍衛聽眼前人自報是武藏,有些不敢相信,盯著武藏打量。

“真是感謝您的來訪。主人還沒有從城裏回來,我想快了。——您先請進,休息一下吧!”

“謝謝啦。拜托你將我剛才的話轉告給長岡佐渡大人,其他便沒什麽了,那就不打擾了。”

“可是您過來一趟不易……主人可能會因未能接待您而遺憾的。”

侍衛本人也很不願讓武藏離開,極力挽留道:“您再稍等等吧。佐渡大人雖然不在,先請您入內休息。”

說罷趕緊進屋報信。

不多時,廊下傳來“吧嗒吧嗒”的跑步聲。不及武藏多想。

“師傅。”

一位少年從台階板處跳下,撲進武藏的懷裏。

“哦,是伊織啊!”

“師傅……”

“有在學習嗎?”

“嗯。”

“長大了啊!”

“師傅”

“怎麽啦?”

“師傅知道我在這裏嗎?”

“佐渡大人寫信跟我說過。在船商小林太郎左衛門那裏我也聽說了些關於你的事。”

“怪不得您見到我一點兒都不吃驚。”

“嗯。你能在佐渡大人這裏,我是再放心不過了。”

“……”

“怎麽了,開心些!”

武藏撫摩著伊織的腦袋。

“佐渡大人如此照顧你,你可要知恩啊!”

“是。”

“不僅僅武道,學問方麵也要倍加努力。平時要懂得禮讓,真有事情需要你去做時,你要積極去做,哪怕這件事是別人都不願意去做的。”

“是。”

“你如今無父無母,沒有親人可以依靠,容易覺得缺乏溫暖,變得乖戾……不要這個樣子,活在人世間首先自己要有一顆溫暖的心,這樣才能感受到來自他人的暖意!”

“嗯——”

“你雖然聰明伶俐,可是遇到事情容易毛躁,冒出荒野之氣,要注意了。另外,你還小,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要愛惜生命。隻有愛惜好生命,才能在關鍵時刻,為國家、為武士道奉獻上自己的一切,不枉此生。要活得頂天立地,活得幹淨漂亮。”

武藏捧著伊織的臉,道別一般語重心長地說出這番話,讓少年那顆原本就已飽含了情緒的敏感的心更加波瀾,當武藏“生命”這個詞一出口,伊織再也忍受不住,趴在武藏的胸膛上嗚咽起來。

被長岡家收養後,伊織的裝束變得比以前漂亮多了,前發整整齊齊地束起,襪帶也不似一般奉公人,穿成了白色。

武藏見狀安心多了。同時有些後悔自己見到伊織一切安好後,又說出那般多餘的話來。

“別哭了。”

武藏嗬斥道,可伊織依舊哭個不停,淚水濡濕了武藏的衣襟。

“師傅……”

“不怕被人笑,別哭了。”

“師傅後天就要去船島了吧?”

“不能不去嗎?”

“師傅您一定要贏啊,我不想從此以後失去師傅。”

“哈哈哈哈。伊織你是因為擔心後天的事才哭泣嗎?”

“很多人都不是佐佐木小次郎的對手,大家都知道師傅您與他進行比武約定是不得已的。”

“是嗎?”

“您一定要贏啊。師傅,您能贏吧?”

“別擔心,伊織。”

“那師傅您可以贏吧?”

“即使敗師傅也會敗得漂漂亮亮的。”

“若是師傅沒有必勝的把握的話,還是趁現在遠走高飛吧?”

“世人說得對,我與他比武確實是出於無奈。既然事已至此,臨陣脫逃隻會敗壞武士之道。到時,不隻我自己蒙羞,也會帶壞世人的。”

“可是,是師傅您告訴我要愛惜生命的。”

“是的。我武藏告訴你的都是我的短處、弱點、做不到的地方。我將令我自己反省懊悔的事情教給你,讓你不至於走我的老路。武藏若是葬身船島,你要以此為戒,切勿像我一樣勉強為之,以致丟掉性命。”

武藏覺出自己已被無盡的情感攫取,強推開伊織的臉。

“要對佐渡大人說的話我已拜托侍衛傳達了,等佐渡大人回來了,再代我向他問好。對他說在船島再拜見他。”

說著武藏轉身欲離去,伊織拽住武藏的鬥笠。

“師傅——”

他什麽都說不出口。

隻是低著頭,一手拽著武藏的鬥笠,一手抹著眼淚,顫抖著雙肩。

這時,有人稍稍打開旁邊的中門。

“是宮本先生嗎?在下隨從縫殿介。看伊織也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樣子,請恕在下魯莽,若是您沒有其他急事,方便的話,不如就留宿一夜如何?”

“這……”

武藏點頭回禮。

“承蒙好意,船島一戰,生死未卜,若是在此時留下一兩夜的宿緣的話,隻怕我身後會給你們添麻煩。”

“您太多慮了。您若是就這樣走了,主人回來後可能會責備我們。”

“我隨後還會通過信件向佐渡大人講明詳情的。今天我隻是初到此地,問候一下佐渡大人,請代我轉達。”

說罷,武藏走出門外。

“喂——”

有人在後麵叫道。

過了一會兒,又有人叫道:“喂——”

武藏從長岡佐渡的宅邸出來後,從侍小路來到了傳馬河岸,這會兒正向到津海濱方向走去,叫武藏的人邊叫邊在後邊擺著手。

是四五名武士。

他們是細川家的藩士,而且都是長者,其中一位老武士已經兩鬢斑白。

武藏還沒有意識到這些人是在叫他。

他默然立於岸邊。

夕陽西下,灰色的漁船船帆靜止在夕陽的餘暉中。離岸邊約有一海裏的船島在彥島巨大的暗影下若隱若現。

“武藏先生——”

“是不是宮本氏?”

年長的藩士們追到武藏的身後,停住了腳步。

聽到遠處有人呼喊時,武藏曾回頭望過一眼,不過因為看著眼生,武藏以為他們是在叫別人。

“嗯?”

見武藏困惑,最年長的老武士說道:“你忘了吧!也難怪你不記得我們。我叫內海孫兵衛丞,還記得故鄉作州竹山城新免家的六人組嗎?”

其他人也相繼自我介紹道:

“我是香山半大夫。”

“我是井戶龜右衛門丞。”

“船曳杢右衛門丞。”

“木南加賀四郎。”

“我們都是你的同鄉,內海孫兵衛丞和香山半大夫二老是你父親新免無二齋的至交好友。”

“哦,很高興能見到諸位。”

武藏麵露笑容,再次點頭致意。

仔細聽來,他們說話時確實帶有那令人懷念的鄉音,那鄉音讓武藏回想起了少年時代,回想起了故鄉的土香。

“請恕我未及時報上姓名。鄙人正是宮本村的無二齋之子,幼名武藏。諸位怎麽遠離故鄉來到了這裏?”

“關原之戰後,正如你所知,主家新免家滅亡,我們也就成了流浪武士,流落至九州。後來來到豐前,曾以做馬草鞋為生,幸得細川家三齋公大人收留,現在藩內奉公。”

“是這樣啊,沒想到能在這裏遇到亡父的故友。”

“我們也沒想到,真是懷念當時的時光啊!真希望已故的無二齋能看到你現在這般英姿颯爽的模樣。”

香山半大夫、井戶龜右衛門丞等互相對視懷念往昔,又頻頻注視武藏。

“哦,差點兒忘了重要的事情。剛剛我們到過家老的府上,聽說你剛剛離去,便趕緊追了出來。佐渡大人也說過,你到了小倉後,一定要留你待上一夜,大家一定要設宴好好款待你。”

緊跟著船曳杢右衛門丞,香山半大夫也說:“哪有說在門口打個招呼扭頭就走的道理,跟我們回去吧,無二齋的小子。”

說著恨不得來拽武藏一般一揮手,以父親友人的身份,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邁步向回走去。

武藏一時難以拒絕,隻好先跟著走。

“不,還是不去了,盡管會辜負你們的一片好意!”

這幾位聽武藏這麽一說,趕緊說:“走吧,好不容易遇到我們這些同鄉,我們還打算好好預祝你得勝歸來呢!”

“你若不去,難免也辜負佐渡大人的一片熱心腸。”

“你怎麽還能拒絕呢?”

武藏的推辭似乎傷害到了他們的感情,特別是無二齋生前的莫逆之交內海孫兵衛丞,他瞪著武藏,似乎在說:“怎麽能這樣?”

“我絕不是有意辜負大家的好意。”

雖然恭敬道歉,可是光恭敬是沒用的,幾位不斷地逼問武藏為什麽,武藏隻好解釋道:“雖然街頭巷尾的流言蜚語不值得放在心上,可是大家都說在這次比武上,細川家的二位家老,長岡佐渡大人和岩間角兵衛大人在支持誰的問題上站到了對立麵上,藩內的家臣也分別聚集於這兩股勢力下形成了對峙的局麵。擁護佐佐木小次郎的一方,越來越仗著君寵意氣風發,長岡佐渡大人則在極力地排斥這股勢力,培養自己的派係。這些不辨真假的事情在街頭巷尾已經傳開了。”

“謔謔……”

“街頭的風傳也許隻是百姓的臆測。可是,眾口悠悠,我一介武夫是沒什麽,參與藩政的長岡大人、岩間大人在百姓心中的形象會受此影響的。”

“啊,說的也是!”

老人家們大聲應道:“所以你才忌諱進入家老的府中嗎?”

“不,我剛才所說的算是一方麵。”

武藏微笑著繼續說道:“其實,真正的原因是我生來便是一粗野之人,自由自在行事慣了。”

“你的心思我們了解了。仔細想想,確實未必無火便不生煙。”

他們了解了武藏的心思。可是真的就此離別的話,又都覺得有些遺憾,最後幾位聚在一起商議了一番後,木南加賀四郎站出來替大家說道:“其實每年的今天,也就是四月十一日,我們同鄉六人都會來一場聚會,十年來從未間斷。而你作為同鄉,我們中又有人是你父親無二齋先生的摯友,你來參加我們的聚會總沒什麽奇怪的。剛剛我們商量了一下,雖然也許會給你帶來不便,但是請你參加我們的聚會吧。這和留宿家老的府中是兩碼事,不會招人非議的。”

頓了頓,木南加賀四郎又補充道:“我們原本打算若是你留在家老的府中的話,我們的聚會就向後延延,剛剛我們去家老的府中就是為了確認你在不在。既然你有意避免留宿那裏,今晚就去我們那兒吧!”

武藏不好再拒絕。

“既然如此……”

聽武藏這麽一說,大家都非常高興。

“那我們就盡早趕過去吧!”

幾位又簡單商議一番,隻留木南加賀四郎陪武藏,其他人道:“我們隨後聚會上見。”

之後,他們便各自回家去了。

武藏和木南加賀四郎在附近的茶館等到日暮時分,然後在木南加賀四郎的帶領下,披著滿天星鬥,來到離剛剛的街道小半裏遠的到津橋畔。

這裏靠近城牆,既無藩士的宅邸,又無酒亭之類。橋畔附近為旅者或趕腳人設置的帶有鄉土氣息的酒鋪、木質小客棧的燈火、房簷幾乎都被雜草湮沒。

這裏真是奇怪。

武藏不由得起疑。剛剛的香山半大夫、內海孫兵衛丞等,從年齡、儀態上來看,在藩內的地位應該已經不低了,他們一年一度的聚會怎麽會選擇一個如此不便、荒涼的地方。

哈哈,難道他們將我引來是有什麽陰謀。不不,看他們不像是帶有什麽惡意與殺氣的啊。

“武藏先生,已經可以看到大家了。這邊請——”

讓武藏站在橋畔等候,自己向河灘方向張望的木南加賀四郎邊說邊先行摸索著堤上的小道走了過去。

“啊——座位設在船中嗎?”

武藏為自己的過分多疑而苦笑,跟著木南加賀四郎也向河灘走去,發現那裏根本沒有什麽船。

包括木南加賀四郎在內,六位藩士確實都已經到齊了。

所謂坐席不過是鋪在河灘上的兩三塊草席。香山半大夫、內海孫兵衛丞兩位老人以及井戶龜右衛門丞、船曳杢右衛門丞、安積八彌太等都正襟危坐。

“這樣的坐席,真是失禮啊,碰巧同鄉的武藏先生能參加我們的聚會,真是緣分啊。來來,快到這邊坐下來休息一下吧!”

說著給武藏讓出一塊草席,還介紹了剛剛未能見到的安積八彌太。

“這位也是作州流浪武士——現在在細川家做隨從。”

大家的殷勤誠懇與在設有壁龕或銀拉扇的客廳招待客人沒什麽區別。

武藏越來越覺得不可思議。

這樣做是為了追求風雅情趣還是為了避人耳目呢?不管怎麽說,畢竟是客人,武藏恭謹地落座。

年長的內海孫兵衛丞道:“啊呀這位客人,不必拘謹。我們略備了薄酒小菜,不過我們稍後再享用,我們先照慣例做我們聚會要做的事,不會占用太長時間的,請稍等。”

內海孫兵衛丞說罷,隻見大家盤腿而坐,各自拿出一束稻草,編起馬草鞋來。

雖然編的是馬草鞋,可是大家目不斜視,做得非常虔誠認真。

就連他們往手上吐唾液,雙手掌間摩擦撚繩的動作都帶著幾分熱情。

……

武藏覺得很疑惑,不過倒也沒有半點兒覺得這些人怪異或可疑。

他隻是同樣默不作聲,恭謹地看著。

“做好了嗎?”

香山半大夫老人望著其他人問道。

老人已經趕做出一雙草鞋了。

“做好了。”

木南加賀四郎答道。

“我也做好了。”

緊接著是安積八彌太,他將做好的草鞋遞到香山半大夫老人麵前。

陸陸續續地六雙草鞋終於都完成了。

大家拍去和服裙褲上的塵土,整理好外褂,將六雙馬草鞋放在白木四角方盤上,擺在六人中央。

另外的一個方盤上則擺上了早已準備好的杯子,並在旁邊的盤中擺上酒壺。

“各位——”

長者內海孫兵衛丞鄭重地說道:“慶長五年的關原之戰已經過去十三年了,大家能夠如此長命已是不易,今天大家又承蒙藩主細川公的庇護,實屬有幸。細川公的恩情,我們當世代銘記。”

“是。”

眾人微微俯首,正襟聽著內海孫兵衛丞的話。

“同時,我們也不能忘記現已滅亡的舊主新免家的代代恩情。包括我們流落至此地後那些落魄的日子。我們每年在此例會聚集,就是為了銘記這些。讓我們為今年也能安康相聚慶祝吧!”

“正如內海孫兵衛丞先生所說,承蒙藩公的慈愛,舊主的恩情,我們的生活不再零落。這一切我們沒齒難忘。”

其他人也都異口同聲地說。

主持這場聚會的內海孫兵衛丞繼續說道:“那麽,大家行禮。”

“是。”

六人正姿,雙手伏地,向著眼前可望的——璀璨夜空下的——小倉城叩首。

緊接著朝舊主的土地、祖先的土地——作州方向同樣行禮。

最後朝著自己做的馬草鞋也誠摯而拜。

“武藏先生,我們要去河灘上的土地神神社供上這些草鞋。然後我們便可以開懷暢飲,好好聊聊了,還煩請再等我們一會兒。”

其中一人雙手捧舉起裝有草鞋的方盤,其餘五人跟在後麵向土地神神社走去。他們將馬草鞋掛在神社牌坊前的樹上,合掌而拜。

當他們再次回到席間後,酒宴開始。

他們帶來了煮山芋、花椒嫩芽配料的筍醬湯、魚幹之類,完全是普通農家的家常便飯。

不過,雖沒有山珍海味相伴,大家卻把酒言歡,交談甚歡。

待到大家喝酒喝到興起,打開了話匣子,武藏才問道:“鄙人剛好趕上這場融洽而又特別的聚會,真是有幸。可是,剛剛我見到大家編馬草鞋,並將馬草鞋放入方盤內,向鄉土、城內及方盤跪拜,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問得好,覺得不可思議是正常的。”

這個問題完全在內海孫兵衛丞的意料之中。

慶長五年,在關原之戰中敗北的新免家的武士們,大多流落到了九州。

這六個人便是當時的殘兵中的一組。

當時他們失去了衣食來源,但仍堅持不低頭求人施舍,不飲盜泉之水。他們在這裏的橋畔租了一間簡陋的倉庫,用練槍的手編起了馬草鞋,並向馬夫販賣,就這樣過了三年艱苦的生活。

這些人有些不同於常人之處。

三年間見過他們的馬夫們都多少有這樣的感覺。終於,藩內聽到了馬夫之聲,當時的主君,也就是三齋公下令調查。

經調查,三齋公得知他們是新免伊賀守的舊臣,人稱六人組,懷著惜才之心,三齋公將他們聘用。

記得當時前來交涉的細川藩的家臣說:“我們是奉命前來請你們的,俸祿不多,經我們眾臣商議,決定給你們六位千石的俸祿,怎麽樣?”

六個人麵對三齋公的仁慈,喜極而泣。作為關原之戰中的敗亡者,即使被驅逐都是沒話說的。現如今竟然用千石聘用他們,真是想也沒想到。

可是,井戶龜右衛門丞的母親聽說後,卻讓他們拒絕。

井戶龜右衛門丞的母親認為:

三齋公大人的仁慈聘用,雖然令你們非常感動與高興,如今以賣馬草鞋為生的你們沒什麽可說不的。可是你們如今雖然落魄,卻也是做過新免伊賀守大人的舊臣,曾被新免家重用的人。現在若是旁人知道你們因千石的俸祿就無比欣喜地接受了,那你們做馬草鞋的這段曆史可真要成為卑賤的曆史了。而且,為了報答三齋公大人的恩情,你們要做好舍命奉公的準備。像這種受救濟一般得來的米,不要接受。若是你們覺得我說的話不對,我兒子是說什麽都不能去的。

於是,他們剛開始並未接受三齋公的聘用。

三齋公得知後,又下令:

重新傳達一下,老前輩內海孫兵衛丞千石,其餘的人每人各二百石。

就這樣,六個人出任為官的事終於定了下來。到了謁見主君,登城的日子,見過他們的貧窮狀況的使者提議說:“不知主君是否先賞賜他們一些錢,估計他們可能沒有登城的衣服。”

三齋公聽罷笑道:“你就看你的吧。”

正如三齋公所料,前來登城的六位武士,雖然賣馬草鞋,日子艱辛,穿著上卻幹淨整齊,而且各自佩帶了貼身的腰刀。

武藏非常認真、有興致地聽內海孫兵衛丞講述這些。

“在那種狀況下,我們六個人能被主君聘用,想來也是拜天地所賜。我們定然是不會忘記祖先之恩、主君之恩的,同時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記維持了我們短暫生命的馬草鞋之恩,我們定於每年的今日舉辦一場聚會,在草席上緬懷往昔,重感三方恩德,以粗食慶祝我們的今時今日。”

內海孫兵衛丞說罷,向武藏舉杯道:“請原諒光顧著說我們的事情了。雖然沒有好酒好菜,可是我們的心意卻是誠摯的。後天你就痛痛快快地比一場吧,不要有後顧之憂,若有閃失,身後之事我們來替你辦,哈哈哈——”

武藏與內海孫兵衛丞碰杯。

“非常感謝,對於我來說這酒勝過瓊瑤佳釀。我會向你們學習的。”

“哪裏的話,若是向我們學習,你就也得編馬草鞋了。”

有少許夾雜著小石塊的塵土從堤壩上滑了下來。眾人抬頭一望,一個蝙蝠形的人形出現在眼前。

“誰——”

木南加賀四郎跳了起來,又有一人手裏提上刀跟了過去。

他們站在堤壩上,向夜色蒙蒙的一端望去,終於放聲大笑,對著下麵的武藏等人說道:“該是佐佐木小次郎的門人。他們以為我們將武藏先生請到這樣的地方來是為了密謀什麽贏取比武的詭計吧。這會兒慌慌張張地跑遠了。”

“哈哈哈,也難怪他們這麽懷疑!”

這裏的每一個人都光明磊落,可是今晚城下是怎樣的狀況呢,武藏不禁想道。

不宜久坐了。應該替自己的同鄉想想,不能讓他們無端受到連累。

武藏想到這兒,不再多坐片刻,轉而向諸位道別,離開愉快的河邊宴席飄然而去了。

“飄然”。

用這個詞來形容武藏的行蹤是再恰當不過的。

第二天,已經十二號了。

長岡家派人在小倉城下分頭尋找武藏的住所。

“為什麽不留住他?”

仆役、守衛都被主人長岡佐渡嗬斥了一番。

昨夜,將武藏迎到到津河灘一起飲酒的六名流浪武士也在佐渡的指令下四處尋找。

不過,誰都沒能找到武藏。

從十一號夜裏離開河灘起,就沒人知道武藏的行蹤。

“這可如何是好!”

佐渡想到明天就要比武了,急得火燒眉毛。

佐佐木小次郎在這一天則登城接受了藩公們熱誠的祝福與致酒,回府時騎著高頭大馬,很是意氣風發。

傍晚時分,城下關於武藏的各種猜測四起。

“是嚇得逃了吧?”

“肯定是逃亡了。”

“不管怎麽找好像都找不到他啊!”

雲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