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生平

弗裏德裏希·威廉·尼采(1844—1900),德國哲學家、詩人,也是近代對基督教最不留情的批判者,預告虛無主義到來的最受爭議的近代歐洲思想家,既是古代希臘研究家,也是古典語言學學者,同時在一部分的知識分子中,他也是知名的箴言學者、文明評論家。

1889年年初精神病發作,在母親和妹妹的看護下,一直到死為止的十年間,其思想開始產生重大影響。進入20世紀後,向世人告知虛無主義,同時作為克服虛無主義的預言式意誌形而上學者,以及作為撼動歐洲曆史的宿命式思想家,直到今天,其重要性都在與日俱增。

尼采出生在萊比錫近郊的小村洛肯,父親和母親都出自虔誠的新教牧師家族。特別是祖父為神學博士,晉升至管區總監督牧師的高位,也有著作流傳下來。近代德國人文科學的優秀人才,有很多來自某個狹窄的混血地帶牧師出身的階級,尼采也屬於這一階級。

父親極具熱情,喜愛音樂,不過在尼采五歲時就過世了,之後他就一直在全都是女性的家庭環境中成長,很早就發揮寫詩和作曲的才華。十三歲到十九歲之間,在具有人文主義教育傳統的普福塔高等學校就讀,數學成績雖然不好,但拉丁語卻名列前茅,彌補了分數的不足。

1864年,二十歲那年秋天,進入波恩大學,專攻神學和古典語言學,也以決鬥散發青春的精力。第二年跟隨古典語言學教授裏敕爾轉入萊比錫大學,在這裏隻研究古典語言學。在萊比錫大學就讀期間,約有一年入伍,進入瑙姆堡野炮部隊,訓練中受傷退役,離開軍隊。

四年的萊比錫求學生涯中,尼采的成績非常優秀,深受裏敕爾教授欣賞。有一天,尼采在舊書店偶然翻閱叔本華的《作為意誌和表象的世界》,使他全身震撼,感受到忘我的體驗。在同一時期,他也醉心於瓦格納的音樂。

另一方麵在裏敕爾教授的指導下,也證明他具有古典語言學學者的卓越能力,他對古代學說誌家特歐古尼斯·拉耶爾提奧斯的評論受到肯定,以二十四歲之齡,即被巴塞爾大學破例延攬為古典語言學教授。不過在那個時候,他的思想早已經超出了語言學的範疇,在當時他所崇拜的瓦格納身上,他看出了悲劇藝術的真正體現,經常到托裏普森的寓所去拜訪。

一般認為尼采的思想分成三個階段展開,乃是根據《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卷一開頭《三種變形》,以駱駝、獅子、孩童為比喻說明精神發展的三個階段而來。堅毅致遠、背負重荷、內懷崇敬,在“我應”的責任感下相信傳統價值的駱駝,向沙漠疾行而去,隨即化身為獅子,否定固有的價值與義務,顯現出“我要”的意念,為創造新價值和讓自我自由而奮鬥。但獅子還無法創造新價值,於是獅子又化身為孩童,在天真和善忘中開始創造遊戲,訴說神聖的肯定,讓精神有自己的意誌,在“我是”的立場上,獲得新價值世界的境地。

如果將這個比喻套用在尼采的一生中,駱駝所代表的第一期(1869—1876)相當於巴塞爾大學教授時代。這個時期尼采崇拜叔本華和瓦格納兩位天才,把在現代德國重現古代希臘文化作為自己的重要課題,全身心投入超越固有學問範疇、創造新學問的義務和理想中。《悲劇的誕生》為這個時期的代表作品。

但是有人認為他的學問是為瓦格納做宣傳,另外他忽視學問的手續,提出大膽的希臘觀,也招來學術界一些強烈的批評和反擊。接下來的《不合時宜的思想》由四篇文章構成。《信徒及作家大衛·施特勞斯》則針砭陶醉在普法戰爭勝利中的輕佻淺薄的德國文化,創造出“教養庸人”這個新詞。《曆史對生命的利弊》是批判19世紀曆史主義的紀念碑式大作。《教育家叔本華》《在拜羅伊特的瓦格納》,是對兩位天才的美麗頌歌。

徹底否定第一期理想化了的價值和義務,在自由的沙漠中一個人勇往直前的第二期(1876—1882),特色為脫離叔本華和瓦格納的精神領域,從藝術的狂熱轉向冰冷的科學精神,因此也稱為實證主義時代。這個時期尼采開始病魔纏身,最後終於無法忍受伴隨著頭疼、嘔吐、半失明狀態的病痛折磨,於1879年正式辭去大學教職。以後十年間,他夏天在阿爾卑斯山中,冬天在意大利和法國海邊四處遷徙,過著孤獨和疾病纏身的漂泊生活。

《人性的,太人性的》獻給伏爾泰,讚揚“自由精神”,也是出於對日漸加重的肉體痛苦的直接反應,那或許是對“生”的反論式的矛盾表現,在生存危機的正中央,也有虛偽和真理!尼采以這本書和瓦格納絕交,也脫離了否定生,向宗教尋求救贖的叔本華哲學。

向法國道德主義者接近的這個時期的著作,主要有以箴言體寫成的《曙光》,接著又完成《快樂的知識》。這本書中的第125則殘篇中,第一次由大白天點著油燈奔向市場的“狂人”口中,宣示出“上帝之死”。

海德格爾認為,這個“上帝”指的是柏拉圖以後的超感性世界,“上帝之死”代表的是柏拉圖主義的終結,包括基督教在內的歐洲形而上學的徹底了結。然而隻是否定這個賦予人類最高意義的最高價值,隻是從一切權威中獲得自由,人還是無法自由。尼采本身也隻不過是獨自站在沙漠中咆哮的獅子罷了。

1881年8月的一天,住在瑞士印卡丁峽穀吉爾斯·馬利亞小村莊的尼采,在沿著西爾烏普拉納湖畔森林的小路散步途中,在這個“高出於人類和時間六千英尺”的高處,突然得到一生中最神秘的體驗,看到了“永恒輪回”的幻象。他為此全身戰栗,流下歡喜的眼淚。

1882年,37歲的尼采在羅馬遇到一位知性的女性,然後就發生失戀的“人性”事件。尼采受邁森布克小姐與保羅·李的邀請前往羅馬,在那裏經介紹認識了俄國將軍的女兒,即後來與裏爾克、弗洛伊德成為朋友的羅·莎樂美。

當時莎樂美隻有21歲,喜歡過著無拘無束的奔放生活,她能理解尼采的話,也能給尼采提供激發思考的知性,所以是個極不平凡的女性。可是,她對尼采並沒有更進一步相處的意思,這個事件,隻能說是尼采為單相思而苦惱。對這位像是從深山幽穀出來,有高度的近視、刻板的男人,21歲的羅·莎樂美小姐隻感到尊敬與好奇,以及排斥。

可是尼采和過去一樣,見麵後不久,就經過保羅·李向她求婚,然而處在中間的保羅·李也曾愛過羅·莎樂美,這使尼采的心備受傷害,嚐盡痛苦,而且拒絕求婚的羅·莎樂美,不止一次地提出將三個人的友情形成“三位一體”,使得尼采在以後的半年時間,為期望結婚和疑惑感到萬分苦惱。而後妹妹伊麗莎白的介入,又使得這個事件更趨複雜,尼采因此與妹妹、母親失和。然而在病痛與寂寞中,等待他的是飛躍和歡喜。

1883年2月3日起的十天之內,他一口氣寫成《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第一卷,以查拉圖斯特拉說教的形式,將湖畔“永恒輪回”的奇跡式體驗,化為詩和思索的結晶。從執筆這部作品起到1888年底(也有人認為到1889年年初),也就是到因進行性麻痹陷入精神錯亂的第三期——他最多產和最具創造性的數年。

從《善惡的彼岸》《道德的係譜》到最後一年的《瓦格納事件》《偶像的黃昏》《上帝之死》《反基督》《瞧!這個人》《尼采反對瓦格納》《狄俄尼索斯頌歌》這些白熱化內容的著作,都是在很短的時間內,一本接一本完成的。那像極了落日前的瞬間光芒,火藥的最後爆炸。

站在沒有神的大地上,要確保自己獨立的自由,並不是沙漠獅子的力量所能做到的,從那之後才是尼采思想真正的獨特之處。查拉圖斯特拉告訴人們“超人”,並不是告訴人們新的神。他否定超越式的“終極世界”,對地上的生也感到絕望。然而這個醜陋、無意義的生永遠隻能是以相同形式反複的令人難忍的現實,他卻突然用肯定來突破。“這就是生嗎?那麽好!再來一次!”

這個經由絕對否定“生”來勇敢肯定“生”的反論,這個依據永恒輪回說的內在超越,正是狄俄尼索斯式肯定的最高形式——“命運之愛”的方式。因此,虛無主義在其極限中經由價值轉換,達到“生的天真”“生的無邪”這種真正的自由境地,達到孩童般的創造遊戲的境界。

尼采一生思慮過度,因此很快就耗盡他的精力,1888年11月寫成《瞧!這個人》後,12月底隨即發狂,之後返回瑙姆堡,由母親和妹妹看護。1897年母親過世,與妹妹移居魏瑪。1900年8月25日病逝,年僅56歲。

在思想上排斥蘇格拉底與柏拉圖的尼采,對“蘇格拉底以前的哲學家”,特別是赫拉克利特與恩培多克勒懷有好感。可以說,他在宇宙論中看到查拉圖斯特拉的永恒輪回說的先驅形態。如果將最直接的精神血緣者叔本華和瓦格納除外,那麽在德國人當中他所傾心的是歌德和荷爾德林。

歌德為“異教徒”,在生的全體肯定者這一點上,成為他的榜樣,荷爾德林則是尼采自少年時期以來最喜歡的詩人,顯示出與他的靈魂的親近性。而向他顯示行動上的直接與偉大的則是拿破侖,蒙田和帕斯卡的法國箴言式睿智,也給予他重大的影響。

在道德主義者中,他讚賞的是尚福爾。德國箴言家利希滕貝格的名字也不可遺漏。少年時代起,他就喜歡讀美國愛默生的著作,讀到司湯達的《紅與黑》時,他覺得就像遇到知己似的。窺探深淵的心理專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則影響了晚年的他。

宣告上帝之死,詰問在無神的大地,人的生有何價值,將自己化為苦惱實驗的悲劇哲人的尼采,對19世紀到20世紀的文學、哲學、神學、社會學、心理學、希臘古典語言學等許多方麵帶來巨大的影響,而對一般人的道德意識和社會心理也引發極為深刻的變化。

在德國文學的領域中,裏爾克、格奧爾格與格奧爾格派、霍夫曼斯塔爾、穆吉爾、布羅赫、托馬斯·曼、哥特弗裏特·貝恩等赫赫有名的人物,全都被放置在他強烈的影響下。意大利的丹努茲奧,法國的紀德和加繆等人的名字也不可忽略。

在哲學史上,他是第一個“生命哲學家”,這與金梅爾和謝拉的名字相連,特別是後者,以解釋尼采的憤恨概念著稱於世。不把尼采視為詩人哲學家,而把他以形而上學者當作哲學解釋對象的,則是20世紀30年代以後的雅斯貝爾斯和海德格爾。尤其是後者對尼采的解釋具有劃時代意義。而在心理學的領域中,尼采對弗洛伊德、A.阿德勒、榮格的力動精神醫學的影響,不容置疑。

《悲劇的誕生》中顯示的不合理式希臘像,在奧圖和克雷尼的神話研究中受到追認,經由英國古典學者哈裏遜、康福德、德斯之手,大大推進了現代的希臘研究。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法國哲學界的尼采風潮最為出色,福柯、布朗肖、杜爾斯的新解釋特別引人注目,至於納粹主義者則刻意扭曲、利用尼采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