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盜洞

就在那個細細的洞穴究竟屬於怎樣的情形尚無一個確切的結論時,正在揮鍁挖土的女講解員向利群又尖著嗓子叫起來:“快來看,我掘出了一個大洞哩!”眾人聞聽,顧不得發掘,一個個拖鍁提筐跑了過來。還沒等眾人看個明白,不遠處的女會計伍紹瑩也放開她那十分動聽的女高音,像唱歌一樣,不緊不慢地喊道:“有什麽稀奇的,俺也掘了一個哩。”發掘隊員急忙掉轉身子,又朝伍紹瑩奔了過去。

“看來是不稀奇了,我也掘出了一個。”當大家剛奔到伍紹瑩的麵前,並對著那個洞穴開始指指點點時,在墓坑的東北角,又傳來一個甕聲甕氣的老漢的聲音。大家循聲望去,隻見老技工蘇春興正蹲在那裏向下觀看著什麽,不明真相的發掘者們又湧了過去。

當大家將這三個地方一一察看後,猶如冷水潑頭,心驀地沉了下來。這次出現的洞穴,比先前發現的那個大了許多,用不著專業考古知識,一般的人隻要看一眼便可分辨出來。在幾分鍾的時間裏,竟連續發現了三個盜洞,真有些不可思議。經詳細觀察、比較,大家發現三個盜洞,其中兩個呈方形,一個呈圓形。

“這可咋辦,興師動眾地花那麽多錢,要是墓穴被盜掘一空,啥東西也挖不出來,咋向中央和省裏交代?!”崔誌剛滿臉驚慌失措,像是對眾人又像是自言自語地說。

“先別著急,這盜洞不一定是掘到底的,叫任師傅說說看。”侯良上前安慰著崔誌剛,又希望老技工任全生能說點什麽。

發掘現場發現的圓形盜洞

任全生不緊不慢地卷了支紙旱煙點火抽著,口吐煙霧,又圍著三個盜洞轉了一圈,沉思片刻,轉身對侯良慢條斯理地說:“凡盜洞往往是古圓近方,我看那兩個方的不超過五十年,都沒有盜到底。那個圓的可能在元代以前就已出現了,盜成了啥程度,我也吃不準哩。”

經任全生如此一說,發掘隊員那原本呼呼跳動的心更加緊張起來,大多數考古人員都知道,盜墓這個古老的職業,幾乎和陵墓的建設史同步,國內國外無不如此。在原始社會初期,人死了隻是隨便掩埋而已,甚至有將其棄置不加掩埋的做法。這個時候的人們“還完全不知道自己身體的構造,並且受夢中景象的影響,開始產生了一種觀念:他們的思維和感覺,不是他們身體的活動,而是一種獨特的、附於身體之中而在人死亡時就離開身體的靈魂的活動”。這種“靈魂不死”的指導思想是:人雖然離開了賴以生活的大千世界,但靈魂卻掙脫軀殼的表層到另一個世界去了,而這些不死的靈魂,說不定什麽時候還能回到人間降臨禍福。因此,人們對死去的先輩除了存有感情上的懷念之外,還希望他們到另一個世界過美好的生活,並對本族本家的後人加以保佑和庇護,這就形成了一套隆重複雜的祭祀崇拜禮儀製度和埋葬製度。當然,這一發展、沿革的過程是經曆了漫長歲月的,在原始社會早期階段,由於生產力水平極其低下,人們對死者的埋葬並不注意,更不可能有什麽東西為死者殉葬。殉葬的起源當然應該是產生有意識的埋葬行為之後。從已得知的考古發掘資料來看,殉葬大約是從原始氏族製度形成的時候開始的。如早在18000多年前的北京房山周口店山頂洞人遺址的山洞裏所埋葬的一個老年婦女、一個中年婦女和一個青年男子,已經有了生產工具和裝飾品等殉葬物,其中有取火用的燧石和作為裝飾品的穿孔獸牙。隨著氏族公社製度的發展,出現了母係大家族以至父係大家族之後,生產力水平有了一定的提高,殉葬的物品也相應地增多了,並由原來的燧石和獸骨等原始工具向炊煮、儲盛、打水和飲食方麵的陶器以及少量的骨珠、玉墜、陶環之類的裝飾品過渡,甚至在為數極少的墓葬中發現了一些作為防身武器的工具。不過,這時作為後來普通應用的棺槨之類的葬具尚未出現。從這一時期的殉葬物品所反映的情形來看,仍極為有限,且大都是死者個人日常使用的物品,與各氏族成員之間所有物品不相上下,數量與質量也幾乎相等。由於原始氏族公社的社會情況決定了不可能有更多和更珍貴的物品殉葬,盜墓這個職業也就不可能產生。

但是,隨著父係氏族公社的發展,情況就發生了大的變化。由於有了剩餘產品,一些產品被少數人占有,逐漸形成了貧富之間的分化,這個分化使階級不可避免地產生了。占有大量財富的富裕人家,開始在先輩的墓葬裏放置大量生產工具和精美珍貴的裝飾品,如在南京北郊陰陽營青蓮崗文化的一座墓葬裏,考古人員發現有殉葬石器12件,實用陶器4件,玉器、瑪瑙等裝飾品11件。在山東泰安大汶口文化氏族墓葬中,一般富有的殉葬品有三四十件,最多的達180多件,其中有精美的彩陶、黑陶、白陶器和磨製精細的石製、骨製生產工具和精致的玉器之類的裝飾品。這些殉葬品的情形,在反映了奴隸社會製度正在萌芽的同時,也標誌著盜墓這個職業也在醞釀和生長中。

當曆史發展到商、周時期,隨著生產力和生產水平的提高,殉葬品也發生了量和質的飛躍,原來的石器、骨器、玉器基本不複存在,代之而起的是大量的青銅器,主要有酒器、炊食器、禮器、彝器、兵器等等。商、周是中國曆史上青銅器製作水準最高的時期,這時的青銅器造型優美、製作精良、裝飾豐富,被稱作燦爛的青銅文化。大約就在這燦爛的青銅文化出現之時,盜墓這個職業也隨之產生和興盛開來了。到春秋、戰國時期,隨著隨葬品的越發增多和珍貴。盜墓這個職業已發展成熟並走向了它的繁榮。

當然,開盜墓之先河者究竟屬於哪朝哪代,何人所為,由於盜墓者本身行動的隱秘以及史料的缺乏,已很難為後人所知。但從2000年前司馬遷的《史記》中,可以見到關於這個奇特的職業的記載。如《史記·貨殖列傳》中就曾說,當時的“閭巷少年”,經常幹“掘塚”之事,尤其是中山等地(今河北省定州市一帶)的人,“起則相隨椎剽,休則掘塚作巧奸冶”,也就是說,這裏的人白天公然以椎殺人越貨,到了晚上則挖墳劫棺,盜取財寶。為了證明這個記載的可信度,司馬遷專門列舉了一個叫田叔的例子:“掘塚,奸事也,而田叔以起。”也就是說,刨墳掘墓本來是不正當的事,而這個叫田叔的人卻靠這個職業發了橫財,成了當時聞名全國的經濟暴發戶。

繼司馬遷之後,各類正史、野史對職業盜墓者以及非職業盜墓者的行為,有了各種不同的記載。如酈道元所著的《水經注》就曾記載秦始皇陵被“項羽入關發之,以三十萬人,三十日運物不能窮。關東盜賊銷槨取銅。牧人尋羊燒之,火延九十日不能滅”。(後經考古人員鑽探,秦始皇陵未遭盜掘,並斷定酈道元是道聽途說)《漢書·劉向傳》稱,秦五王之墓,早在西漢初年鹹遭發掘。漢景帝之孫劉吉,喜歡結交“五陵年少”和盜墓賊,竟將自己封地內無主墳墓盡皆盜空。後來的赤眉軍入關中,懷著對西漢王朝的深仇大恨,將鹹陽原上的西漢九位帝王陵墓全部暴棺戮屍,陪葬墓也未放過。據傳,凡所發有玉匣殮者率皆如生,有人趁機奸汙了後妃之屍。

曆史沿革到唐代,由於多變的政治風雲,幾乎每朝都有挖塚焚骨、夷毀塋城的報複事件發生。“安史之亂”後,隨著各路軍閥稱雄割據,關中陵墓遭到了空前的洗劫,著名的曆史人物朱泚、黃巢、李克用等都對關中陵墓進行了不同規模的破壞。其中後梁耀州節度使溫韜在鎮七年,唐諸陵凡在境內者悉發之。在他先後盜掘的陵墓中,唯唐太宗李世民的“昭陵最固,韜從埏道入,見……前世圖書,鍾(繇)、王(羲之)筆跡紙墨如新,韜悉取之,遂傳人間。唯乾陵(李治與武則天合葬處)風雨不可發”。就在這次盜掘中,著名的文化瑰寶《蘭亭序》從昭陵出土,後來又下落不明。後唐莊宗時,唐代諸陵已是“例遭穿穴,多未掩修,其下宮殿宇法物等”殆盡。後來的考古發掘證明,凡所發掘墓葬,幾乎無一座沒有盜洞者。

麵對越來越猖獗的盜墓風潮,世人在驚駭不已的同時,也想盡辦法進行反盜墓。先秦墓大多采取了“棺槨數襲,石積石炭以環其外”的方法,甚至用鑄鐵澆灌。秦始皇陵更是“斬山鑿石,下錮三泉,以桐為槨”。漢代帝陵高十二丈、方一百二十步,如此龐大的規模,不隻是為了追求氣勢宏偉的建築藝術,重要的還在於保護地下宮殿的安全。為打消盜墓者的貪財戀物之心,漢文帝一反厚葬之俗,索性在墓內不藏金玉,皆用瓦器。大將軍張詹還特意在自己的墓碑上幹脆明白地刻著“白楸之棺,易朽之裳,金玉不入,珍器不藏,嗟乎後人,幸勿我傷”的碑文,以示後人。

除這些招數之外,許多帝王將相費盡心機在墓中設置機關、暗器,以射殺盜墓者。秦始皇陵修建時,就預先“令匠作機弩矢,有所穿近者輒射之”。唐鹹通年間,李道任陝西鳳翔府士曹,曾審問過一名盜墓賊,這名盜墓賊供稱:“為盜三十年,鹹陽之北,岐山之東,陵城之外,古塚皆發。”但有一次,在發掘一古塚時,“石門剛啟,箭出如雨,射殺數人。……投石其中,每投,箭輒出。投十餘石,箭不複發,因列炬而入。至開第二重門,有木人數十,張目運劍,又傷數人。複進,南壁有大漆棺,懸以鐵索,其下金玉珠璣堆積,眾懼,未即掠之,棺兩角忽颯颯風起,有沙進撲人麵,須臾風甚,沙出如注,遂沒至膝,眾驚恐走。比出,門已塞矣。後人複為沙埋死”。

盡管陵墓的建造者想了如此之多的反盜墓辦法,但還是未能阻止盜墓者的腳步,一代又一代的盜墓者,像鷹犬一樣在荒野叢草中尋找著他們要捕獲的獵物,不惜性命予以劫掠,從而使一座又一座陵墓被盜掘一空,毀壞殆盡,正所謂“無不亡之國者,是無不掘之墓也”。既然固若金湯並布有機關、暗器的陵墓都未能避免被盜掘劫掠的命運,那麽,馬王堆的命運又會如何,這明顯地擺在發掘人員麵前的三個盜洞,是否意味著凶多吉少的結局?

據一生都以盜墓為生的“土夫子”們透露,長沙城四周凡稍能看上眼的墓葬,有99%已被盜掘過,完整者實在是鳳毛麟角。1951年,夏鼐大師率領湖南考古調查發掘團,在長沙調查、發掘了幾百座墓葬,證明了多數古墓遭到盜掘的事實。由此,夏鼐在隨後發表的《長沙近郊古墓發掘記略》文章中,以抑鬱的調子和淡淡的感傷之情記敘道:“早期的墓葬是屬於戰國時代的。墓室作長方形,深度有達八—九公尺者。常有斜坡式的墓道,地麵上有時覆以土塚。……我們所發掘的最大的一墓,長5公尺,寬4.2公尺,楚墓大多是木槨墓,槨木保存的程度不一樣,有些隻剩下放置枕木的槽溝的痕跡,木質已完全腐朽不見,有些槨木保存得非常完整,盜掘者需用鋸或斧把槨蓋的木板切一缺口後才能進去。”“這次我們所發掘的西漢墓葬,僅有兩座大墓內木槨保存比較良好,但也隻有平鋪墓底的地板及其下的枕木保存較佳……墓道向北,墓穴深度離地麵8.8公尺,底部長達21公尺,寬度前半13.7公尺,後半11.1公尺。後半是主室,室中是一個長10.8公尺、寬6.8公尺的木槨,放置木棺和重要的殉葬品。前半分做兩室,儲藏陶器等。可惜這墓已被盜過好幾次。……另一木槨大墓是在伍家嶺(第203號墓),這墓的主室也曾被盜掘過……”

正是由於這麽多的大墓遭到洗劫,夏鼐大師率領的這個考古調查發掘團,才收獲甚微,沒有在考古界引起一絲波瀾,更無法企及夏鼐當年在西北地區調查和在河南輝縣發掘的輝煌與轟動效應,這個結局肯定是夏鼐和他率領的考古人員所始料不及的。或許,正因為夏鼐看到了這些古墓的慘景,他才在馬王堆是否發掘問題上猶豫不決,或許他已意識到,外表看來不太明顯的古墓都未逃過盜墓賊的魔掌,那麽麵對馬王堆這樣一座外表看來規模空前的墓葬,無孔不入的盜墓者又怎會輕易放過。與其勞而無功,不如幹脆不去觸及它——這或許便是考古學家石興邦在若幹年後都未能解開並一直耿耿於懷的那個情結的真正所在。

麵對馬王堆一號墓接連出現的三個盜洞和以往長沙古墓被盜的情形,發掘人員心情沉重又無可奈何。他們深知,開弓沒有回頭箭,關於此墓的發掘已驚動中央和省市,絕無因發現盜洞就停止的可能,無論最後的結局如何,也要繼續發掘下去。於是,發掘人員在大罵了一通盜墓賊後,又揮起工具發掘起來。當挖下一米多深時,在一個方形的盜洞中,發現了一隻膠鞋底,顯然這是盜墓賊當年遺留在此處的。為了弄清盜洞出現的年代,當熊傳薪將這隻鞋底輕輕取出後,由侯良拿到長沙商業部門做了鑒定,鑒定結果是1948年左右上海的產品,由此可見盜墓的時代不遠。這個盜洞是否是當地的“土夫子”謝少初,向石興邦介紹過的那次盜墓挖掘而留下的痕跡,由於此時的謝少初已經去世,也就無法弄清真相了。

當發掘人員又將墓坑的封土挖下幾米後,兩個方形的盜洞相繼消失了,隻有那個圓形的盜洞仍像一個張開著的老虎嘴,深不見底,令人望而生畏。大家在佩服任全生那個“古圓近方”的理論和他的推斷的同時,也為這個連盜墓名手都看不透、猜不著的古老的圓形盜洞遲遲不肯消失而捏著一把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