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已是大寒,冬天裏最冷的節氣。為了慶祝年節將臨,整個大宅中熱鬧喧囂,炙羊肉,飲屠蘇酒,一番熱鬧景象。

然而就在這個寒冷的夜晚,顧家大宅的柴房中突然起了火。阿朱正坐在一棵高高的大樹上,火焰像是一隻鳳凰般振翅在風中飄飛,照亮了半邊天色,也映亮了這黑衣豔女深不見底的瞳仁。

她紅唇微翹,露出了妖冶的笑容。

而映在她眼中的火焰,在同一時間照亮了另一個人的雙眼。那是一個身穿錦緞棉袍的少年,他正坐在酒樓中喝酒,就像大多數徹夜尋歡的風流公子一般放縱輕佻。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頭戴花冠的歌妓酥胸半露,彈唱著纏綿入骨的琵琶曲。

但他原本風流輕薄的神情突然消失了,輕輕放下了酒杯,轉身推開木窗,跳下了高樓。歌姬嚇得急忙放下了琵琶,卻見天寒地凍中,樓下正站著一個身穿棕色毛皮的魁梧漢子。

他張開雙臂,輕而易舉地接住了這少年公子,將他放在肩頭,邁開大步快速離去。

歌妓攏了攏衣襟,憑空打了個冷戰,但仍坐在窗前,唱完了後麵的曲子,“……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終已老。”

這樣美麗的寒夜,如此傳奇的少年,如果沒有輕歌慢曲伴奏,未免有些遺憾。

熊男大步如奔,像是誇父般穿街走巷,不過片刻就停在了顧家的大宅前。高牆中火勢凶猛,十幾名仆人正在盡力滅火。

錦袍少年仰望著坐在樹上的阿朱,這嬌媚的女人輕飄飄**下來,如跳舞般曼妙地鑽進了他的懷中。

“辛苦了。”老頭子朝她笑了笑,兩人便相擁著飛入烈火中,衣袂在夜風中飄搖,宛如飛鳥。

而在混亂的仆人家奴中,還有一個人在烈火濃煙中奔走,那就是扮成顧羲禾的塚狐。

“郎君,那邊危險,不要過去。”一個仆人要拉住他,卻被他一把推開。

“夫人在哪裏?”他問向一個正在提水的家奴。

“不知道啊,太亂了,我連人都看不清。”火舌舔舐著屋頂,轉眼就將紅牆綠瓦燒成了一片焦黑。

塚狐朝風中揮了揮手,一個提著長棍的男人出現在他的身邊。他將蠟杆長棍舞成一團罡風,風起之處,火苗都被吹得盡數後退。

塚狐眯著鉤子般的雙眼,凝視著救火的人最多的一處屋舍,那是辛夫人每天禮佛的佛堂,這個被發配到西京,不得寵的女人一天有大多半時間都消磨在那裏。

“去那邊!”他朝使棍的男人招了招手,男人立刻踏前一步,替他驅走了所有竄向他身上的火舌。

塚狐慢慢接近了佛堂,鉤子般晶亮閃爍的雙眼中,**漾出清淺的笑意。

放這把火的人正是他,隻需留意救火的人最在意的是哪裏,哪裏便藏著這宅子裏最重要的寶貝。

既是千萬人都想得到的《海國圖》。

而就在這時,顧羲禾的房門被人推開,走進來一個身穿錦袍,麵色蒼白的少年。他輕輕咳嗽著,在燈下環顧著臥房。

跟塚狐一樣,他也找到了那隻放在書架上的奇怪箱子。但截然不同的是,當他看到箱子裏的琥珀鬆香,似乎驗證了心中的某種猜測,眼中滿含憐憫。

為什麽他第一次來到這裏,沒有留意到怪異之處呢?否則一切謎團早就迎刃而解。

“老頭子,果然有你說的那樣東西。”阿朱舉起一隻陶罐,遞到他麵前,“這是在顧羲禾的行李裏翻到的,你怎麽知道塚狐不會叫人收拾箱籠?”

“因為他怕跟仆人們接觸多了會被拆穿,所以才深居簡出,就算要找《海國圖》也隻喜歡在夜晚出門。”

“那如此良機,我們要不要也去渾水摸魚?”阿朱杏核大眼中閃爍出精光,這放火的招數她見老頭子用過,每次尋找重要的人或者物時屢試不爽。

火起之後,隻需留意這宅院中的人最重視哪裏,哪裏就是藏寶的所在。

“不,我們在這裏等就可以……”老頭子朝阿朱笑了笑,“這次跟以往不同,因為辛夫人是位母親。”

“母親?”她更加疑惑,迷茫地望向窗外,隻見火借風力,燒得越來越盛,連半邊天都被映得通紅。

雜亂驚惶的人影映在窗紙上,宛如鬼魂在業火中狂舞。

顧羲禾的房間雖然未在火場中心,但仍有黑蝶般的飛灰趁隙而入,帶來焦臭的味道。

不過片刻,門外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隨即大門被推開,跌跌撞撞地走進來一位中年美婦。

她身穿赭色褙子,黃色衣裙,發髻淩亂,歪斜在一邊,嚇得花容失色。

“禾兒,禾兒你怎麽樣?有沒有受傷?快隨娘走吧,這裏太危險了。”她抱著個包裹,衝進了房中,才發現坐在屏風後的並不是她的兒子,而是個長相俊逸文雅,臉色蒼白的陌生少年。

“辛夫人。”老頭子起身朝她點了點頭。

“你、你是誰?禾兒在哪裏?”她望著這個冷靜的少年,突然有些後悔,為什麽沒讓兩個貼身婢女跟進來。

雖然回來的兒子跟過去截然不同,可是憑著他左手上的那道疤,她無論如何都不願承認那不是自己的孩子。

她每天在佛堂念經,但心裏一直牽掛著這孩子的一舉一動。今天突然起火,她收拾了細軟,第一件事就是來找兒子,帶他平安地脫離險境。

“我是羲禾的朋友……”老頭子微笑著說,他這樣也不算騙人,他跟塚狐確實是舊交,“可是很抱歉,要得罪夫人了……”

他話音剛落,便有幾根銀絲從房頂溢出,一下就卷走了她手中的包裹。接著少年身影一晃,竟然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掠出了門,動作快得如同鬼魅。

辛夫人甚至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兩手間就已空空,她突然覺得自己窺到了地獄的一角,驚駭地尖叫起來。

但她叫聲放歇,院子裏竄出一個人影,飛快地衝出來要攔住少年的去路。

那是一個身穿紅衣的少女,她手持毒刺,用盡全力向老頭子揮去。可是這一副病弱模樣的少年卻並不喚出妖獸,隻以衣袖抵擋。

隻聽半空中發出“當”的一聲脆響,她的毒刺被一股大力**開了,這力量綿綿不絕,竟然讓她一個跟頭就栽倒在雪地中。

“攔住他!”塚狐疾步跑過來,喚出妖獸。

但是卻再也來不及了,勢均力敵的雙方,隻要一個人占了先機,任另一個人使盡全力也追不上。

老頭子翩翩的身影掛在銀色的蛛絲上,幾個起落便從夜空中消失,隻餘半幅衣袖,飄飄****地落下。

塚狐撿起衣袖,隻見上麵寫著幾個潦草的大字:圖已到手,除夕之夜,京郊荒園,靜候故人。

“混蛋!”鉤子眼的美少年氣得跺腳,但他終究還是輸了這一役。

他輸的不是力量的比拚,也不是計謀的策劃,而是對人性的了解。辛夫人是位母親,在火起之後,必然會去找自己的兒子,因為那才是她生命中最珍貴的寶物。

而《海國圖》也自然會被她隨身攜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