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老頭子的愁眉不展截然相反,一直脾氣火辣,身手利落的碧瑤,卻像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花,在這碧水環繞的城市完全盛開了。

她梳了個望仙髻,一頭烏發宛如堆雲,襯得她小臉更加圓潤,像是藏在雲中的明月般討人歡喜。

而那條綠裙子也被她精心修改,腰肢勒得細細的,又刻意地露出段雪白的脖頸。這樣一番打扮,即便纖細瘦小,宛如少女的她,也有了幾分女人的意味。

無論是細雨蒙蒙,還是豔陽高照,她總是會出現在盛天鈺的附近,看他寶馬金鞭,去結識朋友或是與情人幽會。

而他那位住在花街附近的情人也很奇怪,平時鮮少出門,即便出門也乘著軟轎,饒是碧瑤跟蹤了盛天鈺許久,也始終沒看清她的眉眼。隻知道她叫顧五娘,雖然是風塵女子,卻頗有個性,反倒吸引了不少男人追捧。

碧瑤雖然性格火辣,其實內心膽怯,很少離開自己的主人。那蒼白而強大的少年就像一堵堅不可摧的牆,讓她有所依靠,卻也限製了她的自由。

但是在見到了盛天鈺之後,她突然想到牆外去看看,哪怕付出再大的代價。

不過還好她是個妖,自古以來,妖怪想接近人,就很少有不成事的。

於是本就丟了密函,嚇得連家都不敢回的盛天鈺,最近更是衰運連連。不是乘坐的馬車突然掉了個車輪,就是跟朋友賞花飲酒時,被粗心大意的侍女潑了一身的酒水。

少年公子第一次離家出遠門,哪見過這種怪事,隻當自己走背運,每次都嚇得夠嗆,根本沒留意徘徊在自己身邊的青衣少女。

這天天色陰沉,灰蒙蒙的天幕下,漸漸灑下牛毛般的雨絲。盛天鈺帶著個伴當,穿了件樸素的布衣,乘著車向郊外的寺廟趕去。

多日來接連發生的事情,讓這個年輕人想去廟裏燒燒香,求個法器保保平安。

可是車碌碌而行,剛剛走出常州城的城門,幾枝手臂般粗細的樹枝就從天而降,牢牢擋住了通往郊外山間的路。

趕車的車夫立刻看傻了眼,雖然今日陰雨綿綿,但並無大風,就連片樹葉都吹不落,怎麽憑空就折斷了小半棵樹?

可還沒等他掉頭繞路,就從山路上走下來一個身著碧綠羅裙,姿態宛如春水的少女。少女撐著一把紫竹傘,傘在她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越發顯得她神秘美麗。

坐在車內的盛天鈺察覺到車不動了,也好奇地掀開了竹簾,一抬眼就看到了這如春柳般美人。

雖然她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稚氣未脫,但那星子般的眼睛中,卻藏著烈火般的熱情。那是他在大家閨秀和流鶯女子身上從未見過的情緒,她們不是文靜羞澀就是媚眼如絲,總藏著些欲拒還迎的小把戲。

“這位姑娘,可是也上不了山?不如上車來我載你一程?”在刹那間,他忘記了家中長輩的叮囑,推開了車門。

“既然如此,多謝公子了。”碧瑤朝他施了個禮,收起竹傘,大大方方地坐進了車裏。

馬車掉頭而去,向常州城疾馳。陰冷的天氣中,車廂內溫暖舒適,但盛天鈺卻從未覺得馬車如此狹窄。

綠衣少女隻是靜靜坐在對麵,圓圓的臉龐上印著兩隻誘人的梨渦,明明穿著春水般的衣裙,卻像是燃燒的炭一般散發著灼熱的光華。

碧瑤明媚的青春,火辣的性格,和妖怪特有的野性,一旦在盛天鈺白紙般單薄的人生中出現,立刻就將他的靈魂點燃。

一個時辰之後,當馬車抵達常州城時,兩人已經無話不談,甚至還約定了下次見麵的日期。

而過了半月有餘,當盛夏的腳步將近,池塘中荷花盛放的時候,兩人已經出雙入對,成為了親昵的情侶。

盛天鈺早就忘記了住在花街的顧五娘,他喜歡的一貫不是神秘美豔的女子,但顧五娘就像一朵罌粟,有著夢幻般的魔力。

他甚至忘記是在哪裏結識的她,隻覺得像是做了個黑甜的美夢,夢醒時分,了無痕跡。

碧瑤仿佛挾著光熱而來,不但驅散了顧五娘的魔力,甚至讓他連丟失密函的沮喪都忘了。他沉浸在熱戀中,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身份,每天跟碧瑤打馬球,放風箏,玩得不亦樂乎。

碧瑤雖然姿色不甚出眾,無論怎麽打扮都透著一股小女孩的稚嫩。但卻有他最缺乏的生命力,讓儒雅文靜的他,像是得到了新的生命,每天都煥然一新。

尤其是她還對他的愛好了如指掌,幾乎每次見麵,都讓他舒服熨帖至極,她為他準備的一切,都像是一隻看不見的手,撓到他心底的最癢處。

眨眼間天氣就熱了起來,炎熱的夏風中,顧五娘坐在院子中乘涼,即便身邊放了再多的冰,也感受不到一絲涼意。

眼見煮熟的鴨子飛了,她焦躁得整夜難以入眠,甚至連她為之驕傲的容顏,都一天天憔悴下去。

銅鏡中的她嬌豔如花,但仔細看去,可見臉頰添了一小塊青斑。

“小丫頭,跟我搶男人,也不看看自己幾兩重……”這美豔的女人惡狠狠地念叨著,但卻無能為力,因為她摸不清躲在碧瑤身後,那個叫老頭子的驅魔師的底細。

她並不傻,當然知道以靜製動的道理,隻能忍著一口惡氣,在這小院中蟄伏。

“不過,現在倒是可以找點事情幹。”她美目流轉,煙雲般柔軟地站起身,走到了大門前。

透過門縫,可見夏夜的街道上,站著幾個年輕漂亮,打扮鮮豔的花娘,她們正在兜售新釀的酒。

每年官家都會派下來賣酒的任務,而這些又苦又累的活兒,往往都是由花樓中最低級貧賤的少女完成。

顧五娘望著這些美麗的女孩子,雙眼灼灼生輝,像是見到了食物的蛇一般,舔了舔豐滿的紅唇,貪婪地笑了。

但是跟顧五娘一樣,孱弱俊逸的驅魔師同樣十分難過。

他已經快一個月沒見到碧瑤了,在一個微雨的午後,阿朱隨雨絲出現,隻說了個地點,讓他自己去看看。

她說的地方叫貞娘橋,據說因一位在此殉情的少女而得名,雖然這故事淒慘,卻受到了常州少年男女的追捧。

那些暗定了終身的戀人們,竟然來這裏幽會,以祈求跟對方喜結良緣,天長地久。

討厭雨天的老頭子,難得持著一把紫竹傘,踏著濡濕的青石板路,走在了常州的街道上。

煙雨蒙蒙中,橋的影子像是一彎虹,出現在了他的麵前。橋下是花蔭柳岸,碧水潺潺,一對兒年輕俊逸的少年男女,正坐在橋下避雨。

男的正是他曾有過一麵之緣的盛天鈺,而碧瑤則穿著一條白色紗裙,綠色綢緞上衣,藕一般俏生生的胳膊上,掛著一隻鑲金的翡翠鐲子,正是他曾經送給她的那一隻。

碧瑤笑起來頰邊**漾出俏麗的酒窩,似乎能將天下的男人溺斃,而這笑也給了盛天鈺十足的鼓勵。

這文雅怯懦的少年,居然睫毛輕顫,漸漸地湊近了碧瑤,在她的酒窩上印上了一個吻。

老頭子看了一會兒,在冷雨中離開。他的心底突然生出了隱憂,不是為了碧瑤那烈火般愛情,而是因為盛天鈺眼底的緊張。

不論是誰,在真愛麵前都是怯懦的,如果這百無一用的富家公子真的愛上了碧瑤,那他又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