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地方現在才總算像個人住的樣子。”雪後初霽,靈雨笑眯眯地望著眼前的亭台樓榭,瑞雪皚皚,片塵不染,將人間的園林映襯得如同仙境。

“我怎麽不覺得?”老頭子長長歎息,他穿著錦緞棉袍,上麵還以金線繡著繁複華麗的牡丹,簡直像個紈絝子弟,哪還有平時低調的樣子。

看來妖怪真是不能隨便收,隻是一夜之間,糖奴就把這荒園變成了金碧輝煌的宮殿,而隻要步入這方寸之地,所有人的衣飾都變得浮誇耀眼。

他找了那小家夥整整三天,也不知她躲在哪裏,呼喚她也不出來,看樣子是惹了禍躲起來了。

眠狼端了兩杯茶水過來,平素冷峻肅殺的黑衣少年,此時穿著件五彩團花的棉袍,簡直像個會移動的繡球。

大概他也覺得這模樣十分滑稽,臉色脹得通紅,放下茶水就飛快消失了。

“這是障眼法吧?簡直可以亂真。”靈雨讚歎地說,“你說那顧家的郎君,會不會也是障眼法變的?”

“什麽?”老頭子臉色一凜,放下了茶杯。

“就是我跟你提過的去而複返的顧家郎君啊,聽說他還在顧家沒走呢,也不知是人還是妖怪?”靈雨轉著伶俐的大眼睛,眼下的小痣黑亮俏皮,“我還以為你是為了他從泉州回來,如今看來是猜錯了。”

老頭子笑而不語,但他的話就此少了,無論靈雨怎麽逗他說話,他都默不作聲,像是張掛在牆上的畫,雖然始終微笑著,卻透著冷漠和疏離。

最終小巫女隻能意興闌珊地走了,背影在美輪美奐的園林中穿過,仿佛滿載了失望。

可是她前腳剛踏出莊園,老頭子就喚出了阿朱。阿朱一貫風情萬種,此時穿著件豔紅色的褙子,配櫻色長裙,頗有幾分花樓行首的風姿。

“我發現紅色也蠻適合我,以後可以嚐試一下。”她笑吟吟地朝老頭子拋了個媚眼,“看你愁眉苦臉,又有什麽事情要我幫忙?”

“怎麽顧羲禾還在?”但公子年少的老頭子沒空跟她調笑,冷著一張蒼白的臉,“我明明帶走了糖奴變成的替身,這次回來的又是誰?”

“哎,冰天雪地的,真不想去趴牆根。”阿朱撫了撫如雲秀發,眼角眉梢盡是春色,“不過還好顧家郎君長得不錯,如果能吃了他,倒是不虛此行。”

老頭子瞪了她一眼,阿朱嬌笑著消失在冬天冰冷的陽光下,再無影蹤。

是夜月滿如盤,在人間灑下清冷輝光。

顧家大宅燈火通明,將整個宅邸照得如同白晝。一個雙眼如鉤的俊俏郎君除去金冠,長發披散地坐在房間中。

這是他來到顧家的第三天,雖然顧羲禾的母親辛夫人驗過他手上的傷疤認了這個兒子,但仆從婢女的眼中滿是戒備。

並且自他回來,宅中的燈便徹夜點亮,從未熄過。

過了這麽多年,人類仍然如此愚蠢,麵對強大的未知,除了自我安慰什麽都做不了。

他冷笑著打量著這個房間,除了金石玉器就是古玩書畫,甚至還有彎弓和玉簫,怎麽看主人都是個不學無術的公子哥。

但他的眼神極其犀利,雙眸一轉,落在了書架下的一個木箱上。箱子是上了鎖的,似乎藏著珍貴的東西,他輕而易舉地就扭斷了那把金燦燦的巧鎖。

箱蓋打開,出乎預料地,裏麵居然分了三層。第一層放著個編製精巧的竹籠子,籠子中鋪滿了綠葉。

第二層則是幾個巴掌大的鑄鐵模具,和幾塊價值不菲的鬆香。

這些奇怪的東西令他十分疑惑,但當他打開最底層,摸出裏麵藏著的物事時,所有的謎團就立刻煙消雲散。

那是幾塊做工精美,剔透晶瑩的琥珀,有扇墜,有環佩,有掛飾,每個琥珀中都有一隻封死的昆蟲。

紅色的蜻蜓,碧綠的蟈蟈,還有藍色的蜘蛛,在鬆香的包裹下,這些小蟲綻放出晶亮的輝光,比活著的時候還要漂亮。

他挑了個紅蜻蜓的掛墜把玩,將盒子闔上。雖然這些琥珀剔透美麗,卻不是他要找的東西。

隻需找到了那件東西,他就能跟幫他的人兩不相欠了。鉤子眼的美少年批了件大氅,在風雪中走出了房間。

而在屋簷下,一雙眼睛瞪圓了,糖奴不可置信地望著他的背影,這分明就是羲禾,甚至連他手上的疤痕都一模一樣,但那仿佛萬人屍骨累積而成的死氣,又是來自於誰呢?

少女越發惶恐不安,身影隨夜風飄逝,似乎在逃避什麽。因為這獨特的氣息她再熟悉不過,那個臉色蒼白,總是咳嗽著的少年,散發的明明是一樣的味道。

北風呼嘯,連天上的星子似乎都被凍凝在天幕上,恍如一隻隻明亮的眼,沉默地凝視著這漫漫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