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同一天傍晚,以脾氣古怪著稱的顧五娘,也嫋嫋婷婷地走出了小院。

她穿著紫色的煙羅紗裙,挾著一襲香風迤邐而行,臉龐如美玉般晶瑩,雙眸像是三月煙雨中的西湖,既美麗又神秘,吸引了路人的目光。

她走向了一頂停在街口的軟轎,轎子是車馬行賃來的最常見的樣式,輕易就遮住了她的萬種風情。

藍頂小轎在夜色中穿街過巷,最終停在了一處大宅前。明月灑下淡淡銀輝,照亮了寂靜的宅院,這院子正是盛家在常州的別院,院牆高高,守衛森嚴,銅牆鐵壁般毫無縫隙。

顧五娘掀開了轎簾,剛才還籠煙含霧般朦朧的雙眼,刹那間就犀利起來。仿佛是一隻窺到了鼠穴的貓,眸光幽森,亮出了鋒利的爪子。

但是不急,她還有很多時間,足夠找到獵物的漏洞。

想到這裏,她紅唇微翹,笑得像一朵初綻的花蕾。

而在同一個夜晚,也有一個人按捺不住性子,踏著夜露出了門。他身材高大健美,卻偏偏穿著一件花裏胡哨的外袍,格外醒目,像是一個移動的繡球般向常州城的偏僻處走去。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牙人朱文浩。他派給少年驅魔師的任務轉眼就要到期了,可是那古怪的小子竟日隻窩在茅屋中孵蛋。

他再不親自走一趟,怕是那密函被燒成了灰,也不會落到自己的手裏。

可是他剛走到驅魔師偏僻的小院門外,門就悄無聲息地打開,門縫裏露出了一張嬌豔如花的臉。

開門的正是阿朱,她風塵仆仆,似剛做了什麽事情回來,連鬢邊的秀發都有些淩亂。

“隻剩下三天了,你什麽時候動手?”朱文浩雖然喜歡美人,但對妖怪尚存幾分忌憚,徑直走進了房中,找到了在燈下喝酒的驅魔師。

“已經動手了啊。”老頭子換了件洗得發白的布袍,長發散亂,頗有幾分魏晉名士的模樣。

“沒時間聽你胡說,三天後拿不到密函,耽誤我的好事,看我不擰下你的腦袋!”朱文浩冷笑著朝他揚了揚拳頭,就匆忙離開。

他不想跟驅魔師有太多的瓜葛,那少年雖然看似孱弱,但背後卻似乎藏著幾個人的影子,讓他十分忌憚。

而當他走在常州城的大街上時,卻見上城的裏坊中亂成一團,火光照亮了半邊天幕。

“走水啦,知州府走水啦!”幾個忙著救火的百姓奔走相告,叫來了巡街的差役。

很快路就被封死,大家忙著救火避難,一時之間,知州府附近亂成了一團。

朱文浩站在人群中看了會兒熱鬧,他突然想起了阿朱散亂的發髻,少年驅魔師諱莫如深的笑,恍然明白了什麽。

他微微一笑,大步離去,花衣如蝴蝶般在夜色中翻飛,轉瞬即逝。

“火放得不錯……”茅屋中,老頭子喝著新釀的青梅酒,撫摸著阿朱的漆黑的長發。

“看看這個。”阿朱玉手一翻,變戲法般掏出了一塊平安玉扣,“這是王知州的貼身寶貝,每晚都摘下放在枕邊,我怕他警醒不夠,放火時順手偷了過來。”

老頭子讚許地點頭,望向窗外指痕般淺淡的月影,“希望碧瑤那邊也能成事……”

碧瑤此時正穿著件粗布麻衣,跟幾名婢女睡在一張大通鋪上。

前幾天盛家的管事要買婢女,專挑十幾歲的,胳膊細幼的女孩。這種孩子多半幹不了重活,又嬌妻難養,所以他以很便宜的價格買到了五名少女。

卻沒有留意到,其中一個身穿青衣,臉色蠟黃的少女,一雙漆黑的眼睛如夜晚的火焰般熠熠生輝。

月色如霜似雪,她睜開了黑亮的大眼睛,掀開了小窗上的竹簾。可見窗外江天萬裏,一彎月影,如嬰孩的眉毛般稀疏淺淡,倒映在江水之中。

而一艘高樓般巍峨的畫舫,正停在岸邊。白日裏這艘船描金畫粉,頗有幾分喜氣,但在這濃黑夜色中,怎麽看都像是一匹碩大無朋的怪獸。

“還有三天……”碧瑤輕輕地說,臉頰上露出兩個甜美的酒窩。

她晶亮的大眼中充滿期盼,不知是為了即將到來的,頗有挑戰性的任務,還是為了那個俊俏高貴的公子。

三天一晃而逝,很快就是初一,老頭子一天都沒有出門,隻悠閑地窩在家中喝酒,他雖然長著一副少年麵孔,習慣卻像個遲暮老人。

當晚夏風清涼,夜風中浮動著丁香的暗香。聽說江邊的景色更為怡人,碧水中無數畫舫仿佛仙境中的玉宇,中有絲竹歌舞,美人如畫。

不過更美的卻是碧瑤,她梳著雙丫髻,跟在兩名婢女身後,將美酒佳肴送入畫舫的雅閣中。

船劃到江心,在這上不接天,下不接地的虛無之地,雅閣外被人重重把守,站著十幾名大漢,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但是他們卻做夢都沒想到,宴席中少不了的美女和美酒,成了功虧一簣的漏洞。

碧瑤跟兩名少女一起,為雅閣中的兩位客人溫酒布菜,其中一個正是她曾見過的盛天鈺,今日他穿了件淡藍色的錦袍,襯得皮膚更白,五官英挺,尤其是他身上的書卷氣,更為他增添了文雅精致之感。

另外一位客人是個身穿布衣,頭戴璞頭的中年男人,他麵容平庸,留著胡須,走在路上都不能讓人多看一眼。

兩人推杯換盞,閑話家常,跟尋常的朋友相聚一樣。

可整條船都被清空,隻有這兩位客人,即便他們麵上的笑容再自然,整件事也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初一的月影淡得像一彎指痕,散發著不詳的意味。

伺候的婢女們都是精挑細選的十幾歲出頭的姑娘,手腕都細得如同青筍,仿佛連比酒壺重的物事都拿不起來。

女孩們溫言軟語地勸酒,兩名客人醉眼朦朧。他們越說越開心,漸漸靠在了一起,盛天鈺悄悄地伸手入懷,將一個物事飛快地塞進了王知州的手中。

碧瑤低眉順眼地笑,跟其他的姑娘並無不同,但她的眼睛卻像是鷹隼般犀利,始終不離盛天鈺分毫。

在刹那間,她拔出了刀。

刀是短刀,隻有半尺長,巧妙地藏在發髻中。幾乎在她拔刀的同時,她的身影就消失了,人們隻聽到桌椅翻倒刀光閃動,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而等他們再回過神來時,隻見衝進來的護衛已經有兩名身負重傷,雅閣的窗戶被衝破,那如青鳥般的少女早已一去不回。

王知州哪裏見過這陣仗,嚇得幾欲昏厥,完全沒留意到手中空空落落,密函早已不翼而飛。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隻相似。”在茅屋的燈下,青衫磊落的老頭子,正在一邊喝酒,一邊吟誦著關於江月的詩詞。

雖然這晚的月亮淡得像個可憐,像個一病不起的孩子,可仍然無法抹殺他的好興致。

院子裏傳來一聲輕響,仿佛花苞墜落。

他和衣走出茅屋,隻見墨錠般的夜色中,正站著一個身穿綠衣,渾身鮮血的少女。少女笑了笑,頰邊露出兩個圓圓的酒窩,妖異中添了可愛。

她嫋嫋婷婷地向他走來,伸出手,將一卷小小的羊皮塞進了他的手掌中。

“幹得不錯。”老頭子滿意地點了點,而碧瑤難得溫順地走進了茅屋,兩人在漫漫長夜中,共品著一壺溫熱的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