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旅途寂寞枯燥,跟陸地上的賞花看景不同,每天隻有一望無際的大海,綿延到天際,根本看不到盡頭。

一貫喜歡玩樂的朱文浩開始還坐得住,幾天之後就跟船夫們推牌九、玩雙陸,甚至還出錢讓阿朱為他跳舞。

黑衣豔女笑嘻嘻地應承了,卻在跳完舞後突然咬了他一口,傷口腐爛化膿,直到他向老頭子連連求饒,阿朱才放過了他。

老頭子卻跟他截然相反,他換上了最樸實的灰白色布衣,跟在最繁華的西京一樣,盡日窩在房中,隻有當夜幕降臨之時,他才會到甲板上看看天空的星圖變幻。

他的白衣在海風中招展,像隻翩翩欲飛的鳥,沒人知道這蒼白俊逸的少年在想什麽,他就像一個迷,跟那座藏在浩渺煙波中的仙島一樣,令人捉摸不透。

船隊在海上行駛了十幾天,海風漸涼,海水的顏色也變得深沉如墨,終於在一座荒島邊靠了岸。

船夫們把落錨停船,搭起舢板,老頭子跟朱文浩帶著十幾名年輕精幹的船夫上島,卻隻見砂礫遍地,林木茂密,哪裏有宮殿樓宇的影子。

朱文浩帶著人披荊斬棘,在荒山中繞了半天,別說仙子了,連個人影都沒看到。

老頭子喚出了熊男和阿朱,這兩個妖怪猶如他的腿和眼,任何隱秘的機關都不會放過,但是當夕陽西下,他們也一樣空手而歸,毫無收獲。

“莫不是找錯了地方?”暮色四合,眾人坐在甲板上炙野味,都忍不住懷疑。

夜幕降臨,島上的荒山巍峨猙獰,宛如遠古巨大的神魔,令人望之生畏。在這浩瀚大海中,遼闊蒼穹下,人類的存在變得格外渺小。

“不會,因為我的兄弟們就是在這座島上出的事。”船老大是個年近四旬的中年漢子,一路上沉默寡言,到了這島上就更是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

“說清楚些。”朱文浩不耐煩地催促。

“那件事太可怕了,我實在不敢再回憶……”船老大捂住臉,幾近哀嚎,“如果不是船王的命令,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出海……”

“廢話少說。”朱文浩皺了皺眉,從腰間掏出一柄小刀,利落地從烤架上卸下一條羊腿。他不再是城裏那蝴蝶般花哨浪**的公子,簡直像個凶殘狠辣的海盜。

“我、我們是在兩個月前,奉船王之名來尋找仙島的,那時出發的船隊有十幾支,但隻有我們看到了仙島。當時下了場雨,海麵上出現仙宮瓊宇的虛影,仙山上花木儼然,仙子們的衣袍褶皺都看得清清楚楚,甚至有人認出來其中一人竟像極了失蹤的七公子……”船老大捧著頭,痛苦地回憶,“船上有經驗的人都說,看到蜃景,就離真正的仙島不遠了。於是我們航行了半天,來到了這座小島上,但當時做夢都沒想到,整船的人隻有我一個人回來了!”

“哦?發生了什麽事?”老頭子饒有意味地問,火光中,他的臉蒼白得像一個在夜晚遊**的鬼魂。

“跟今天一樣,完全一樣!我們在島上搜尋了一整天,毫無成果……”他說到這裏,目光迷茫地走向了船舷,仿佛沉浸在昔日恐怖的經曆中,“但到了晚上,海中就突然響起了歌聲。”

好像是為了配合他的說辭,海風中傳來縹緲的音樂,像是一隻看不見的手,攫住了所有人的心。

大家都放下了炙肉,不約而同地拿起了武器。綿延的黑暗中,奔湧的潮水裏,似乎有可怕的怪物藏身潛行。

“那之後呢?”唯一不害怕的隻有孱弱的驅魔師,他輕輕咳嗽著,仍在追問船老大。

“之後發生了什麽,我也不知道。因為白日裏我扭傷了腳,一直在船艙中休息,才逃過了一劫……”

歌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旖旎**,柔媚入骨。即便是西京最有名歌姬,都唱不出如此攝人心魄的曲子。

像是戀人傾訴著誓言,又像是情人在耳邊低吟,如此迷幻如此美妙,任鐵石心腸都會化為繞指柔。

站在船舷邊的中年漢子,目光空茫地望著月輝中起伏的海波,他粗獷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詭異的笑容,突然爬上船舷,“撲通”一聲跳了下去。

船夫們嚇了一跳,忙丟下纜繩要去救他,可是這些年輕力壯的小夥子隻朝海麵中看了一眼,就變得目光迷離,如癡如醉,仿佛被海中的景象攫住了心魄。

朱文浩也好奇地走過去,卻被身邊的老頭子一把拉住。白衣少年不再平靜淡漠,他雙手一揮,一張銀絲大網從桅杆上滑落,牢牢地封住了船舷。

阿朱婀娜多姿的身影出現在了桅杆上,銀絲如落雨般從她青蔥玉指間滑落,但這張堅韌的蛛網卻根本擋不住船夫們的癲狂。

他們割破銀絲,爭先恐後地跳下海,甚至還有人發出酣暢至極的笑聲,被輕柔動聽的歌聲襯托,宛如魔鬼的尖笑。

月光如輕霧彌漫,仙樂隨夜風飄渺,但幾十人卻在這美好的景致中前仆後繼地赴死,這恐怖的場麵宛如地獄。

朱文浩小心翼翼地走到船舷旁,隻見漆黑的海麵上似開著一朵朵白蓮,這些花在月光中吟唱著靡靡之音。

每朵花都能引出男人最原始的欲望,因為她們都有潔白誘人的臉龐,豐挺的胸脯和柔嫩的紅唇。

在海浪中浮**的哪裏是花,根本就是一個個穿著輕薄紗衣,幾近**的美女。她們擁有仙子的容顏,卻比歌樓中最低級的歌女還**,沒有男人能抵擋得了這清純和曠野糅合的**。

船夫們向她們遊去,卻一個個被拖下了海,連吭都來不及吭一聲,就在溫柔鄉裏喪了命。

朱文浩隻看了兩眼,也心旌神搖,站上了船舷。老頭子急忙跑過去,一把就把他拽了下來。

海裏立刻有個眼尖的女人發現了他的身影,她的歌聲驟然變了,由纏綿入骨的小調,變成了高昂的戰歌,宛如獵人發現了期盼已久的獵物。

一個女人從海中跳出來,如銀魚般躍上船舷,水珠在她**的肌膚上飛濺,美得如夢似幻。

但這夢一般的美人卻伸出利爪,疾向老頭子胸口抓去。

白衣少年利落地躲過,在甲板上撿起一把長劍,疾風般穿透了女人的胸口。她掙紮了兩下,屍體就變成了一條渾身長滿銀鱗的魚。

可事情並未到此為止,更多的女人從海中跳上來,它們是海底餓了許久的妖怪,驅魔師血液中的甜香,讓它們瘋狂地爭搶。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老頭子輕吟著詩,輕輕招手,喚出了眠狼。

狼嚎乍起,黑衣少年在甲板上現身,將長劍舞出一團烏光,疾風般在海妖中回旋,轉眼就屍橫遍地。

“為什麽這麽美的人,偏偏是妖怪呢?”差點丟了命的朱文浩望著甲板上的一條條死魚,不無惋惜地說,“可惜殺了它們,還是沒有仙島的線索。”

“誰說沒有的?”老頭子突然朝他一笑,縱身躍上了船舷,“蓬萊島,就在下麵。”

朱文浩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但見海浪起伏,哪裏有仙島的影子?

“那首詩描述的是月光下的夢境,而通往夢境的路,自然也不是普通人能走的。”老頭子揚眉淺笑,拿起長劍劃破手腕。

驅魔師的鮮血混入海水,吸引了無數魚妖湧來,但是血浸入海中,卻飛快地蔓延擴散,方圓兩裏的海麵竟然變得如鏡子般澄淨透明。

隻是這輝映這月色的巨大明鏡中,赫然藏著一座小島。島上有起腳飛簷,瓊樓玉宇,更有白色的人影在霧氣中若隱若現。

“蓬萊仙島……”朱文浩望著海中奇異的景象,倒抽了一口涼氣,原來千百年來遍尋不獲的傳說,竟然就藏在這荒僻小島的倒影中。

“記住你的話。”老頭子突然回過頭,微笑著對他說,“無論如何,你都會守著船,在這裏等我。”

“當然,我說過的話何曾不作數?”朱文浩愣了一下,隨即像是平日般大咧咧地笑,自信滿滿地說,“實話告訴你,這船上有一半的船夫是我豢養的死士偽裝的,所以你盡可放心。”

“知道你如此狡詐,我確實很放心。”

少年滿意地點了點頭,轉身跳入了大海。他白色的影子像是一尾龍,輕盈地遊入了海中的幻景中。

而就在他身影消失的同時,海麵又變成了漆黑一片,無數妖嬈的魚妖在水中湧動,隨著歌聲冶豔地扭動著酮體。

朱文浩從袖口撕下布條,將耳朵牢牢塞緊。他舉起長刀,站在船舷之上,在海風中宛如一座屹立不倒的高山。

不遠處,烏雲遮月,風雨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