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還沒等她看清門後的情形,就竄出了一道風,風中夾雜著甜香的味道,刮到哪裏,哪裏就出現刮骨般的疼痛。

她並不傻,見門內寬敞,急急往裏移動。這次她看清了屋內的布局,隻見房間的盡頭擺著一張床,**躺著個僵屍般的人,而老頭子一襲白衣坐在床邊,正翹著腳,用一柄小銼刀在挫指甲。

“這是什麽?”蟲子身上鱗甲脫落,露出了鮮紅的皮肉,那風卻隻圍著她轉,無論她怎麽扭動都擺脫不了。

“讓你死得明白點。”老頭子放下銼刀,咳嗽著打了個響指。

風驟然停了,變成了一個身穿綠裙,臉頰圓圓的少女,她手中持著兩柄鋼刀,刀刃被鮮血染紅。

“是你!”她認識她,因為她們交過手,她正是跟盛天鈺卿卿我我,形影不離的小丫頭。

“上次讓你偷襲得手,這次你別想全身而退。”碧瑤雙眼一蹬,拎著兩柄短刀又衝上來。

顧五娘看著臉如白曇,閑適安逸的老頭子,立刻明白了他的計謀。自己的優勢在於身體龐大,螯肢有力,但劣勢也同樣在於此。

他故作虛弱,將她引入了船艙的通道中,令她即便有再多的腿也施展不開,隻能任以速度見長的碧瑤,一寸寸將她肢解。

“混蛋!以為我就這麽完了嗎?”顧五娘眼露凶光,一咬牙就將船艙撐破,衝進了房中。房中場地寬敞,她揮舞著十幾隻螯足,跟碧瑤鬥了起來。

一時之間,隻見腿影飛舞,疾風閃動,室內隻有“叮叮當當”的兵刃相交之聲,**的盛天鈺呼吸越來越急促,他盯盯地望著老頭子,似乎在讓他想辦法。

“別怕……”老頭子咳嗽了兩聲,瞅了他一眼,眼神卻像是冰一樣冷。

盛天鈺打了個冷戰,一時之間,竟覺得他比那化身為蠱蟲的顧五娘更可怕許多。但見他伸手在空中一揮,一個壯漢憑空現身。

熊男大步向顧五娘走去,一拳就砸在了蟲子的頭上。蟲子避無可避,隻能生生承受,隨即第二拳接踵而至,立刻將它砸得暈頭轉向。

“我不殺人啦,放過我吧!”顧五娘哪受到這種委屈,嚶嚶哭泣。

可沒人理她的哭聲,甚至老頭子還將全部力量灌注到了碧瑤身上,碧瑤化為一團青色烈火,速度變得更快,連手中的短刀都變成了長刀,眨眼間就在蟲子身上砍了幾十刀。

他們都是在黑暗中生活的人,明白對對手的慈悲,就是對自己的狠毒。即便要放顧五娘,也要剝奪她的力量,在她毫無威脅之時。

顧五娘當然更明白,她知道自己此番即便不死,也會被砍光了腿,登時發了狠。她不再攻擊熊男和碧瑤,而是揮舞起螯肢,拚命砸向地板。

“不好!”老子暗叫了一聲,但見她已經將地板砸出了一條寬闊的裂縫,一頭就向下鑽去。

碧瑤也看出她的心思,跳到她的脊背,舉刀就向她那張美麗的臉上刺下去。但斜裏竄出一隻螯肢,一下就刺穿了碧瑤的肩膀。

她不是躲不開,而是求勝心切,隻想進攻,忘了防守。

“還是太年輕啊……”一股甜腥之氣湧上白衣少年的喉頭,右臂傳來撕裂般的疼痛,妖怪受了傷,驅魔師的身體也同時受損。老頭子再也不能雲淡風輕地坐在床邊,他遙遙欲墜,仿佛隨時都能昏倒。

熊男急忙回撤,保護主人,而重傷的碧瑤則忍痛跑到了盛天鈺的身邊。

顧五娘一頭就鑽進了裂縫,隨即船體傳來“轟隆”巨響,水飛快地從裂縫中湧出,竟然是顧五娘逃命心切,生生將船艙給鑿穿了。

江水帶著船上的人跟半截樓船一起沉到了水底,船太大太重了,在下沉之時卷起了巨大的漩渦,像地獄敞開了一角,要將所有的生命都吞噬。

阿朱在千鈞一發時現身,用蛛絲裹住了老頭子的腰,將他帶到了水麵上。而碧瑤瘦小的身體似迸發出無窮的力量,她踩著水,拚命將盛天鈺推了出去。

盛天鈺受傷雖重,但性命攸關之時,也不再怕身上傷口迸裂,也竭力揮舞起手臂,兩人相攜著浮上了水麵。

隻是鮮血源源不斷地從碧瑤背後湧出,像是為這個單薄清瘦的姑娘,穿上了件烈焰般的紅披風。

江麵逐漸恢複了平靜,老頭子跟碧瑤向岸邊遊去。碧瑤的小身體中似有無盡的力量,她將盛天鈺翻過來,隻露出口鼻,勾住他的脖頸前進。

還好阿朱上了岸,她伏在岸邊的一棵高大的古鬆上,雙手一揮,兩道銀絲激射而出,緊緊地纏住了老頭子跟碧瑤的手腕。

銀絲緩緩收緊,他們有了依靠,終於放了心,任阿朱將他們帶到岸邊。而在他們身後,月光灑滿大江,照亮了畫舫的殘骸,和幾名家奴的屍體,宛如一片水中地獄。

還好這駭人的地獄被他們遠遠地甩下了,飄灑的月光中,碧瑤頭發淨濕,臉龐因失血而顯得蒼白,更襯得眼睛黑亮,睫毛纖長。

老頭子跟她認識了三年,從未見過這樣美的碧瑤。她不再像是小姑娘時那樣風風火火,也不似女人般柔情似水,她的美更像是一把迅捷的刀,還來不及反應,就被她剖開胸膛,偷走了心。

“怎麽總瞧著我啊,後悔了?”碧瑤朝他擠了擠眼睛,仿佛根本沒受傷。

“美得你,我是想你成家了,要送你什麽嫁妝呢?”老頭子煞有介事地說,但他的右臂仍然疼痛不已,顯然碧瑤的傷還沒好,“我不跟你解約,讓你過十年快活日子,等你後悔了可以隨時來找我……”

“老頭子……”碧瑤小聲地啜泣,平素主人總是高高在上地惹人恨,可是沒想到關鍵時刻,他會以犧牲自己力量的方式幫她越過那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相愛的年輕人們,本來就該在一起……”他說到一半,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而這時阿朱已經將他們拽到了岸邊,這黑衣豔女腰肢一扭就躍下古鬆,先將盛天鈺拽上了岸。

老頭子是三人中體力最好的一個,他抓住了江邊的荒草,竭力往上爬。

然而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了破水之聲,一個龐然大物,蛟龍出海般從江水中躍了出來。

那是顧五娘,她蟲甲脫落,渾身血汙,並沒有比他們好到哪兒去,蟲子怒瞪著銅鈴般的雙眼,仿佛能射出灼灼烈火,盡數朝老頭子身上噴去。

她本就是個膚淺的女人,既愛美又記仇,此番吃了大虧,早把盛天鈺拋到了腦後,眼中隻有這個蒼白清俊的驅魔師。

“去死吧!”她大叫一聲,揚起一隻螯足向老天子刺去。

這一擊滿含她的恨意,快得像是來不及看一眼就溜走的時光。

但是這世上有一個小姑娘,她的速度比光陰還快上幾分,老頭子連眼睛都來不及眨,碧瑤就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她的嘴微微張著,鮮血像是花一般從她的胸口盛開,染紅了他潔白的衣襟。與此同時,他的右臂傳來了劇痛,像是有人要活生生地將它扯下來一般。

“老頭子,謝謝你……”碧瑤伏在他的懷裏,努力湊上去,將溫熱的雙唇貼在了他的嘴上。

他隻覺她舌尖溫熱腥鹹,將一口鮮血吐到了自己的口中。那是多年前他和在酒中,遞給她的那口心頭血,如今她盡數還給他,他的右臂不再疼痛,他們的羈絆到此為止。

“我很開心……”她歎息般說,並沒有哭,而是微笑著失去了生氣。

“阿朱!”他憤怒地擊打著水麵,阿朱雙手射出銀絲,箭一般飛向蠱蟲。

顧五娘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雖然沒有殺掉老頭子,但是死的是礙眼的小姑娘,她也覺得挺開心。

她得意地笑了,沉入水中,逐浪而去,螯足上還掛著碧瑤單薄清瘦的屍體。碧瑤臉上掛著笑容,雙眸緊閉,像是睡著了一般,沉入了水底。

她碧綠的身影一閃,就消失在碧水之中,宛如一朵注定會湮滅的浪花。

江風呼嘯而過,宛如嗚咽,江水也冷得刺骨,就連這滿天的星月,都是如此的孤寂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