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是什麽樣的呢?山中又真的有神嗎?但那仲夏的狂風暴雨,春末洶湧的山洪,卻又不得不讓人相信,在高聳入天的林木深處,確實端坐著一位法力無邊的神明。

“眠狼,我們再比試一場吧!”黑衣少年的眼前,晃動著一個白色的身影。那是小公子,他總是著金冠,穿白衣,風流輕佻得像是五陵少年。

“比就比!”他從腰後拔出黑色寶劍,挺劍向小公子刺去。小公子使的也是劍,但是劍刃窄而薄,比一般的劍更輕,也更為靈動。

山坡上,綠草間,翻飛起落著一黑一白兩個影子,一個沉穩大氣,一個輕靈矯健。劍氣如虹,紛飛了野花,斬斷了樹枝。

最終兩個少年都累了,躺在綠油油的草坪上休息。

“我還是敗了。”眠狼沮喪地說。

“明明不分勝負。”小公子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像是嬰兒的小手,扣在他白皙的臉龐上。

“不,如果不是你剛剛讓了我兩劍,現在我一定身受重傷。”眠狼揪斷了身邊的一朵野花,有些忿恨地說。

“你為什麽要遷怒於那些漂亮的花呢?如果刺出的每一劍,都是因為怨恨和怒意,就永遠都沒有勝算。”小公子嘟嘟囔囔地說,像是要睡著了。豔陽照著他嬌美的臉上,使他看起來像個唇紅齒白的大姑娘。

“那你出劍的時候,在想什麽?”眠狼翻身坐起,好奇地湊到小公子麵前。

“什麽都不想……”小公子夢囈般回答。當時他被這個頑皮的朋友氣得哭笑不得,如今想來,卻滿滿地都是懷念。

他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久遠得像做了個美夢。喚回意識的是絲絮般黏在他身上的視線,他順著那陌生的目光看去,剛巧看到一雙晶亮漂亮的眸子裏。

是坐在門邊的,懷抱著孩子的婦人,她正在朝他笑。這是少年第一次看到婦人的臉,她並不像想象中那麽成熟,即便懷抱著個兒童,也沒有母親特有的慈愛溫暖的感覺。

倒像是個甜美誘人的女郎,一顰一笑,都散發著魅惑之氣。

他突然覺得自己有些不對勁,急忙冷著臉,挪走了目光。婦人見狀展顏微笑,她攏了攏鬢邊的碎發,又低低地哼起了歌。歌聲散落雨中,輕柔纏綿,於是連山中的淒風冷雨,都平添了幾分暖意。

武士邊喝酒邊撕扯著雞腿,每動一下,鎧甲便發出刺耳的撞擊聲。胖掌櫃正站在櫃台裏算賬,叮叮當當之聲不絕於耳,擾人心煩。

“你沒事總穿著盔甲幹嗎?”吃核桃的老人忍不住了,他用手塞住耳朵,扯著脖子叫。

“當然是要打仗。”

“這山溝裏有什麽仗可打?你跑錯地方了,該去邊塞才對!”掌櫃的也急忙應和。

“很快這裏就會有一場惡仗。”武士把雞肉吞入口中,呲出雪白的牙齒,“不信走著瞧。”

他話音未落,就有一幫人從山路上大呼小叫地跑下來。這些人急切地衝進了酒館,找了個矮桌坐下,與武士一樣,嘴裏不斷地詛咒著惡劣的天氣。

“我們要酒,有菜更好。”他們一共有五個人,因為年齡相當,氣質雷同,倒像是長著同一張麵孔。

這些年輕人都打扮得花裏胡哨,歪梳發髻,腰間別著鐵錐短刀等凶器,怎麽看都像是橫行於山裏的流匪。

掌櫃的不大情願地端出酒菜,擺在客人的桌前。今晚真是邪門,眼看就是亥時,平時這個時辰,小酒館早就打烊了,也不知今日是怎麽了?

破敗的酒館裏坐了八個客人,著實有些擁擠,雖然大家都各幹各的,但是視線卻像是滌**的夜風,在狹小的方寸間來回遊走著,已經把其他人的底細都瞧了個清楚。

“等下小爺們要幹一樁大買賣,你們都不要插手。”痞氣的少年們高聲叫嚷,“如果誰敢跟小爺們爭,小心你們的腦袋。”

刀劍出鞘,寒光四溢,劈斷了一張矮桌。

掌櫃的一聲不吭,團起圓潤的身軀,躲到了櫃台後。老人把桌上燒焦的核桃攏了攏,似乎怕有人搶似的。“我隻是去長安探親的,不要把我這把老骨頭牽扯進去。”他還不忘哆哆嗦嗦的補充。

抱孩子的婦人嚇得嚶嚶哭泣,不斷說孩子命苦,此次是送他與父母見麵,卻遇到了這等橫禍。

武士抖了抖鎧甲,尖利的金屬撞擊聲不絕於耳。隻有黑衣少年一聲不吭,他靜靜地挑亮燈火,喝光了杯中殘酒。

雨勢漸小,天色又黑了一層,樹的影子在山風中搖曳著,像是一個個張牙舞爪的鬼魅。毫無預兆地,這些鬼魅動了起來。

從闊葉中竄出十幾道黑影,他們借著樹枝起伏的力量,輕飄飄地落到了酒館前。借著油燈微弱的光,可見這些人有的長著個獸頭,有的長著蟲尾,猙獰而詭異,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樣。

櫃台後傳出“撲通”一聲悶響,卻是胖掌櫃被嚇得跌了一跤。

“你們這些連人形都變不出的家夥,也敢到太歲爺頭上動土?”歪髻的少年們抄起刀劍鐵錘,朝這些怪物們揮舞著,“藏在此間的寶物,注定是我們的!”

然而怪物們發出尖利的叫聲,一擁而上。它們好似聽不懂人話,也看不見閃亮的兵刃似的,撲到了痞氣的少年們麵前。

一個少年率先躍出,手腕一揮,在半空中劃出彎新月。新月之下,綻放出蓬勃的猩紅色血花,一個怪物連吭都沒吭一聲,就倒在了地上,頭顱咕嚕嚕地,滾到了抱孩子的婦人腳下。

她驚叫著跳起來,躲進了酒館裏處,縮在黑衣少年身邊。黑衣少年望著她頭上顫抖的珠花,美目中點點水光,漆黑明亮的眼睛,越來越深邃。

“不要害怕。”最終他依舊冷冷地說。

“我叫媚娘,你叫什麽?”婦人抬起頭,她的麵孔在燈光下悄無聲息地發生了變化,仿佛夜風中藏著隻看不見的手,在她光潔明亮的額頭上畫出豔麗的飛霞妝,淡如月影的眉變得濃翠似黛,一點朱紅,嬌媚地映上丹唇。

“眠狼。”眠狼笑了笑,仿佛這女郎妖異的變化都在他預料之中。

他本是冷峻寡言的少年,笑起來卻格外好看,像是冰山在陽光下消融。明亮清澈的眼睛,挺拔的鼻梁,薄薄的嘴唇,都恰到好處地彎成了最美的弧度。

媚娘看著燈暈下俊美的笑臉,突然愣住了,在這一瞬間,她恍然發現自己也是有靈魂的,而且它還十分不爭氣,被這少年偶然展露的溫情吸引了。

幾滴鮮血飛濺而至,濺在了眠狼白皙的臉頰上。他抬起頭,隻見酒館中桌椅狼藉,五名歪髻的年輕人站在血泊之中,腳下踩著的皆是斷肢殘臂,顯然已經分出了勝負。

“寶物是我們的!誰敢來跟我們爭,下場就是如此!”為首的一個把鮮血滿布的鬼頭刀舉過頭頂,猙獰地叫囂。

“撲哧——”暗處裏響起輕笑,卻是一直在吃核桃的老人發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