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攻防之戰

密密麻麻的披甲武卒自山脊上俯衝而下,左城前的平原之上遍布武卒們此起彼伏的呐喊聲。探馬報告說敵軍僅僅是動員了一次試探攻擊,看起來這是一次規模空前的試探,根據墨翟粗略估算,來襲之敵的數量足有三千,已經和左城的全部守軍人數相當了。墨子不敢想象山脊背後還隱藏著多少人馬,看起來像是無窮無盡。

左城是個頗具規模的城池,登記在冊的有五百餘戶,丁口三千有餘。“城池”的概念隻是依照滕國的標準,若是放在齊楚秦晉等大國的說法,此地應該稱作“左、中、右三鎮”。若是三桓聽聞左城的名號大概會感到嗤之以鼻,以魯國國土廣袤,人口眾多,小小的邊境三城屬實排不上號,但對墨家子弟而言,這樣的規模卻正足夠他們布置防禦,將三座城池變為炸毛的刺蝟。

因為國君提早下令加固邊境三城城防的緣故,左城數千軍民沿著原有的城防工事又修築了一層由籬笆與夯土構成的簡陋圍牆,將城牆的高度增高了大約七尺。又分別在幾座大門前開挖了壕溝,其間掩埋了尖刺,繞著城牆外圍修築了簡易的拒馬與刺牆。沿著城牆每隔二十步便有一處簡易箭塔,說是箭塔其實不過是比圍牆略高二尺的土台,城中居民皆被動員起來,各家拆下不用的木板與柵欄拚湊出簡陋的掩護,供防守的將士發射箭雨和投擲標槍。

根據守城將領的兵力分配,三千名守軍被分作三個部分,五百名手持疾射弩的武卒分別攀登上城牆和箭塔,對準城牆外蜂擁而至的敵軍大隊兵馬,另有五百人做替換,當第一隊射完第一輪弩箭時,便會退居陣後裝填箭矢,由第二隊進行交替射擊。

另外一千人作為主要的近戰突擊兵力,手持圓盾和刀劍防衛在城牆上和幾處城門前,隨時預備與貼近城牆的敵兵做短兵相接;守城將官則率領少部分精兵在戰場上做四處巡視,作用是隨時支援各處戰場。最後一千人則皆為老弱之兵,墨家的數十名弟子也編入在其中。一旦城門被突破,這將是最後的預備隊——墨翟希望無論如何不要走到這一步。

而在迎敵的鼓聲擂動不過片刻功夫,防守城池的各隊人馬紛紛進入預定的戰鬥位置。據說左城的防衛者昔日昔日也曾是滕國先王身邊一員悍將,年輕時也曾是叱詫風雲縱橫一方,奈何滕國自身弱小,國君無力抗周邊大國,於戰場上奮力殺敵而亡,這員悍將也受了重傷,隻得守著這麽一座偏遠小城了度餘生。

“穩住,穩住!”將官高聲喊道,目光冷冷注視著眼前不斷靠近的成群武卒,仿佛在看一群死人。

“穩住——”武卒們的距離越來越近了,敵方也開始朝城頭發射箭雨,用來掩護己方的登城部隊。一時間城頭之上有數十人中箭倒地,可將官依舊高舉著右手,遲遲沒有下令。

“穩住——”他再一次提高了聲調喊道,直到視線裏看見成群的武卒即將貼近城牆根,手扛著雲梯的大隊人馬也徐徐靠近時,將官才猛然將右手狠狠砸下。

“齊射!”

一排疾風驟雨般的弩箭飛射而去,列在前排的近百名武卒如同割麥一般倒下。疾射弩的第一輪齊射收獲了意外的奇效,上百名武卒中箭的直接體現就是首批貼近城牆的部隊幾乎被一掃而空,而後續的突擊兵力甚至還沒來得及跟上。

但首輪齊射的滕國武卒們兵沒有多耽誤時間前看自己的戰果,在完成齊射之後,他們整齊地向後退去,並且立即著手重新裝填弩箭,同時將自己的位置讓給身後的接替者。

“第二輪衝擊,前鋒距離城牆三十步!即將接敵!”將官高聲大喊,不耐煩地等待著第二批武卒出現在視野中。

“第二輪齊射,箭矢齊發!”將官再度大吼道。這時城牆下已經有部分機靈的武卒選擇飛速奔跑至城牆下,企圖通過鑽入射擊死角來躲避箭雨。

第二輪齊射之後,依舊有近百武卒橫屍當場,但還是有更多的武卒順利躋身在城牆根下,等待後續的雲梯及攻城車到達。在垂直方向的射擊上,疾射弩的操作並不方便,需要弓弩手探出城垛外射擊,如此以來很可能遭到敵方遠程箭雨的打擊。

不過將官並未對此感到慌亂。在遠處的高台上觀戰的墨翟也微微一笑,因為他也知道這種時候用什麽武器最合適了。

“一隊,弩箭對準前方空地!”將官一揮手,同時對身後的另一隊弩手下令道,“二隊——”

“上滿天星。”將官冷冷一笑。

數百枚裝填完畢的滿天星毫無症狀地從城頭拋了出來,如同雨點一般砸落在地。龜縮在城牆下的魯國武卒們不由一愣,還沒弄明白守城方玩的什麽花招,隻見滿天星忽然開始朝著四麵八方彈射鋒利的銀針。一時間數十名來不及防護的武卒渾身被紮滿了銀針,隨即在刺痛之下慌不擇路地到處亂竄,連帶著城牆下的其他武卒也慌亂起來,最終變為成百上千的武卒集體的潰逃。而早已裝填完畢的疾射弩再度朝潰逃的武卒無情地發射了箭雨,又是上百名武卒毫不留情地射倒在地,弩箭擊穿了他們的盔甲,更有甚者將其狠狠釘在了土地上,雖然一時未咽氣,卻不得不忍受著巨大的痛苦。

一時間,戰場上遍地是中箭的傷兵痛苦的哀嚎聲,其慘狀宛如人間地獄。

三桓對左城的首次試探進攻以失利告終,敵軍首輪進攻損失便不下三百,可謂出師不利。在意識到左城堅固的城防並不是那麽輕易可撼動的,魯軍又調轉方向,朝中城、右城兩城開進……

但初戰並非所有戰線都如此順利,在寧吾駐守的右城,指揮將官在戰場上中了流矢而生命垂危,被迫退出指揮位置。而接替的將官顯然經驗不足,下達指令時早了許多,導致弩手過早發起齊射,使得疾射弩並未發揮最大的殺傷力。

正常而言,防守方至少需要等到進攻方突進到五十步至三十步的距離上才會下令放箭。隻有在這個距離上,簡陋的箭矢才有可能給敵軍帶較大許傷害。而因為預計中的齊射效果並未發揮,將官在懊惱的同時也慌了神,竟然進一步提早下令全軍自由射擊。

於是弓弩手們開始此起彼伏地張弓搭箭,城牆下很快傳來雲梯搭上城牆的悶響和攻城錘撞擊城門的震動。站在高處觀望的寧吾聽見無數武卒正順著雲梯攀上城牆,不由臉色慘白。他朝身後待命的數十名墨家子弟點點頭,墨家子弟們神情肅穆地將手中的弩箭裝填完畢,隨時準備做最後一搏。

城頭之上傳來淒厲的哀嚎聲和憤怒的嚎叫聲,聽起來敵軍已經開始攀登雲梯了。阿倍城頭上的將官越發慌亂,回身看了看,身後的弓弩手在牆外密集的喊殺聲中顯得驚慌失措。

“敵軍開始突破圍牆!”一名箭手驚恐地大喊。話音未落,一名敵兵縱身躍上箭塔,身上還插著兩隻斷裂的箭矢,如一陣旋風般卷進箭塔上的人堆中,白森森的鋼刀一亮,反手一刀便撕開一名箭手的大腿。隨著一陣慘烈的哀嚎聲,那名箭手的胸口被狠狠撕開一道裂痕。箭塔上的其餘箭矢手這才反應過來,卻因為手中缺少近戰武器,隻能用背後箭筒中的弩箭去捅那名突破的武卒。隻見武卒在人群中左衝右殺,一連砍死砍傷三人,才在眾人的合力反擊下被擊斃,也成為開戰以來第一個死在城頭上的敵兵。

箭塔上慘烈的戰鬥無疑刺激著其餘箭手的神經,剩餘箭塔上甚至有箭矢手拋下弓箭,不顧一切地躍下箭塔,隻為了離城牆遠一些。

真正的鏖戰在此刻開始了。隨著第二名、第三名武卒突破城牆,箭塔上的箭手再也難以抵禦,紛紛向著後方潰退,而緊隨其後的近戰隊列則成為了交戰的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