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深秋的夜晚漸漸涼了起來,僅穿一件外套已經難以抵禦寒意了。

離開家的時候,母親大人照例說:“補習完了就馬上回來,不能在外麵逛啊。女孩子一個人好危險的。”

老生常談,每一次都說這一句話,依然平常隻是聽話地應聲,今天卻大聲地頂過去:“媽你煩不煩啊!”正在沙發上看肥皂劇的母親大人莫名其妙:“唉喲喂,這幾天你怎麽啦,脾氣那麽衝,叛逆期真不得了。”

推開門,一頭衝入暮色中。補習班向西,在十字路口等紅綠燈時,依然突然咬了咬牙,單車用力地蹬向了南邊。

宮明住院的一個星期,自己來了兩次,第一次是和救護車一起呼嘯著進來的,當時隻是擔心宮明的傷勢,雖然徐老師沒說什麽,可是大家看自己的眼神都怪怪的,自己差一點沒有忍住就要掉下淚來。但是沒有人知道自己不再來的真正原因,連自己也在用“懦弱”、“不負責任”這樣的借口,隻是,心底卻是一清二楚地明白自己在逃避的是什麽。

宮明的病房後便是一個小公園,依然把單車停靠在另一間病房的牆壁上,慢慢地貓著腰,像做賊一樣地躲在一棵粗壯的槐樹後。

藍色窗簾卷起來,單人病房幽靜而潔淨。

男生一個人百無聊賴地躺在病**,床頭櫃上的東西分別是保溫壺、水果盤、一大捧百合、翻開了的漫畫雜誌、蘋果MP3,還有鏡子。

五分鍾過去了,男生還在對著鏡子撥弄他超級有型的劉海,大概是沒料到有人在窺視他,男生開始對著鏡子擺出各種表情,深沉的、憂鬱的、陽光的、嫵媚的、冷酷的,不厭煩地欣賞著鏡子裏的自己。

依然一邊在心底大罵“變態”,但一邊又有另一種情緒開始蔓延——這男生的確有一種別樣的迷人風情。

男生終於放下了鏡子,拿起了手機,漸漸地皺起了眉頭,臉上的表情沉澱了下來,像一滴在荷葉上的露珠,沒有風,於是便忘記了時間一般地凝結著。男生看著平靜的手機,看了很久,身體一動不動地如同雕像。

依然不知怎地,心情也緊張了起來,手指掐緊自己衣兜裏的手機,指節因為過於用力而變得青白。宮明的表情讓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一天——

擁擠的病房,探訪的人絡繹不絕。

夜色漸漸濃了下來。

所有的人都離開,她跟在最後麵,茫然地走出了病房,頭昏沉沉的。走到單車旁,似乎聽到了什麽聲音,恍惚了好久,才發現是自己的手機在響。

“是我。”理所當然地認為她一定認得聲音的說法。

“誰?”遲鈍的某人。

“宮明。”無奈的語氣,像哄小孩一般,“你回來,我有事告訴你。”

於是原路折回,病房裏隻有宮明一個人。

宮明躺在潔白的病**,看了她一眼,笑眯眯地說:“怎麽,哭鼻子了?”

“沒有。”女生誇張地笑了一笑,懊惱著剛才沒先去洗手間洗把臉,於是趕快轉移話題,“你爸媽呢?”

“在美國。”男生頓了一頓,麵無表情地說,“我沒打算告訴他們。”

嗯,這個話題也好冷。依然從未見過宮明這種表情,心知一定是觸及了男生某些不願被提及的痛,便識相地繼續開發新話題:“有什麽事要交代奴婢?”

宮明的臉上有了一些笑意,說:“過來。”

“什麽?”女生笑嘻嘻地走上前去,挨著床沿站著。

有一陣風,吹拂過槐樹巨大的樹冠,在每片葉子間快速地流動,發出了像下雨一般的“沙沙”聲。

“你不用內疚,不是你的錯。”出乎意料之外的溫柔的聲音。

依然垂著頭,眼淚“撲簌撲簌”地往下掉。這樣的話語,比起那些鄙視她、譴責她的目光和動作,更令她生出無力抵抗的傷感。

“依然。”

男生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唇齒之間滑過這兩個音節,像有魔力一般,竟令女生的心一滯。

看著正在無聲落淚的女生,男生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指尖的溫度暖而濕熱,依然的第一反應是甩開會令自己臉紅的東西,但是男生的手堅定而有力,伴隨著從神經末梢迅速傳遞開來的熱度,他慢慢地說:“依然,我不知道為什麽,可是……我喜歡你。”

依然錯愕地揚起臉,男生的眼神又細又軟又溫柔,臉上的表情嚴肅又認真。

她的大腦完全蒙住了,但仍條件反射地甩手,用力地甩手,固執地甩手,最後居然被“男生的力氣就是大怎麽辦咬下去嗎”的念頭驅使,頭一低,咬在了男生的手腕上。

那天就是這樣跑掉了吧。

依然搖了搖頭,讓自己從回憶裏清醒過來,繼續看著病**的男生。從那一天開始,她便不知道該以什麽樣的麵目,什麽樣的姿態麵對他了,所以寧願挨罵,寧願被瞧不起也不想出現在他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