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西北客棧】

你會遇見一個人,因為他,你願意放棄一切。

“本人女,駕齡七年老司機,8月6號到16號從常水自駕去沙都走西北大環線,車型牧馬人,有沒有感興趣的小夥伴同行?”

虞小嬋發完這條朋友圈,評論區瞬間就多了十幾條回複。

“老司機帶帶我!”

“女司機開車走大環線不太安全吧,不如坐我的車,時間也剛好。”

“8月我會去西北和旅遊區談合作,有機會和虞小姐吃個飯?”

……

諸如此類的暗示與明示比比皆是。

她有些後悔,不該用“老司機”這個詞,雖然她高中畢業就拿了駕照,迄今已有七年駕齡,確實是老司機,但如今這個詞要被玩壞了。

又掃了一眼評論區,幹脆放棄了在朋友圈尋找同伴的想法。

當空姐這三年總會遇到莫名其妙的人索要她的聯係方式,一次不能拒絕,兩次不能得罪,三次朋友圈徹底淪陷,多得是不知名的“達官顯貴”。

加她好友的目的顯而易見。

一直到出發前一天,她也沒約到同伴。8月上旬這個時間點,身邊的朋友都在上班,她又連續三年沒休過假,難得的休假機會絕不能浪費,最後還是按照之前的計劃,獨自踏上了旅程。

出發前好友季菏澤百般叮囑她注意安全。

她一邊熨燙衣物一邊跟視頻裏的他翻白眼:“你好囉唆。”

季菏澤也不跟她計較,耐著性子解釋:“西北多荒涼啊,那邊支付寶也不方便,你開著牧馬人,身上還帶現金,要財有財,要色有色,可不得注意安全嘛。我這兒就是得出任務,請不了假,不然哪放心你一個人去。”

看他拐彎抹角誇自己長得好看的分上,虞小嬋最後聽話地在包裏放了一把折疊刀。

沒想到它很快就派上了用場。

第三天傍晚,虞小嬋正穿越無人區前往沙都,夜幕降臨前,車子卻突然在半路拋錨了。

無人區,戈壁灘,空****的高速公路,這樣的旅程本就因為獨行顯得格外孤獨,現在簡直是雪上加霜。

無人區電話信號弱,求救電話不是占線就是撥不出去,指望不上別人,就隻能靠自救。

她打開危險訊號燈,放好警告牌,躍躍欲試要攔車,然而四下曠野,車影寥寥,難得看見一輛過路車,攔下來一問卻不是去沙都的。車重新啟動,消失在了轉角,又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人一車。

虞小嬋鑽進車裏做最壞的打算,大不了就把車門全都上鎖,在車上睡一宿唄。

她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快11點了,正怔怔出神,耳側忽然傳來“篤篤”兩聲響。轉頭看去,窗外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是一個留著絡腮胡子、麥色皮膚的男人,手指曲起正敲著窗玻璃。

這荒郊野嶺,虞小嬋突然升起戒備心,隻把車窗落下一道細縫。

窗玻璃緩緩落下,清晰露出男人深邃的眼眸。

而後,耳邊便傳來一記低沉沙啞的嗓音:“車怎麽了?”

車頂放著警告牌,有人路過詢問也算正常。

她老實回答:“拋錨了。”

男人退後兩步打量她的車型,問:“要去哪兒?”

“沙都。”

“下車。”

“……”你說下車就下車,誰知道你是不是人販子。虞小嬋忍不住腹誹。

男人將她的警惕一眼看穿:“我也去沙都。”

咦?!

聽他這樣說,虞小嬋的心理防線頓時鬆了許多。但她還是有些猶豫,畢竟是不相識的陌生人,對方什麽身份都不清楚,同行的結果是好是壞全是未知數。

見她遲遲不作響應,男人懶得再和她廢話,“哼”了一聲,戲謔道:“不信就算了。”說完就要走。

“唉?”

男人頭也不回,走得決絕。

現下的處境讓虞小嬋確實很無助,望著男人越走越遠的背影,她決定賭一把。心裏做好決定,手指就扣下了車門,她三步並作兩步追出去:“那就麻煩你啦!”

她覺得人和人之間還是需要信任的。

出奇地巧合,男人的車也是牧馬人,一模一樣的款式和顏色。

虞小嬋抱著背包站在副駕駛車門旁若有所思,這種情況下坐後車座會不會更安全?

男人已經不再管她,徑直走向後備廂拿出了拖車鉤、拖車繩,把她的車穩穩地掛在了車後,手法嫻熟,動作幹淨利落,一氣嗬成。

虞小嬋看呆了,脫口而出:“你不會是專業幹這個的吧?”

後半句話被她咽進了肚子——然後沿途尋找需要幫助的人敲詐碰瓷黑人錢什麽的。

男人倒未提錢字,起身站直,向她走了過來。他的身材高大,讓人很有壓迫感,虞小嬋不自覺地抱緊了懷裏的包,他卻隻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擦肩而過時吝嗇地扔出兩個字:“上車。”

“噢……”

一路尷尬,車裏靜得空氣都能凝結成冰。

由於後車座堆滿了雜物,虞小嬋沒有任何選擇權地坐上了副駕駛座。

身邊男人的氣場太強大,她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大概看她太緊張,男人隨手遞過來一瓶水:“喝水嗎?”

虞小嬋的頭搖得很堅決:“不用了,謝謝。”

“害怕?”男人斜睨她一眼,毫不留情地拆穿她。

虞小嬋不自然地調整坐姿,小聲嘀咕:“才沒有。”

“嗬。”

好明顯的嘲笑聲。

虞小嬋偷偷拿眼睛瞄他,很帥的一張臉,側臉看去鼻梁挺直,眉骨清晰,眼眸有光,如果不是膚色太黑又留了胡子會帥得更高調張揚一些。

“還要再走一個小時,你累了就睡一下,到了我會叫你。”男人突然開口。

虞小嬋回過神來困意全消,伸手摸了摸背包夾層,把折疊刀攥進了手裏。

又給水喝,又哄她睡覺,這人真的沒問題嗎?

事實證明是她想太多。

一個小時後,男人安全地把她送到了提前預約好的客棧,虞小嬋下車時總算鬆了口氣,跟男人鄭重其事地鞠躬道謝。

“不客氣,反正順路。”男人看也沒看她,徑直往店裏走。

虞小嬋有些蒙。

順路?

客棧二十四小時為客人留門,服務台一直有人值班。男人在院子裏停好車走進客棧正門,穿過天井,推開厚重的木門,“丁零零”一陣風鈴響。虞小嬋緊隨其後,沒等走進去,就聽見裏麵傳來一個敞亮透徹的聲音:“老板回來啦!”

她步子一滯,抬起頭,目光自動凝聚在前方男人寬厚的背影上。

原來是……老板啊。

前台小帥哥白淨清秀,看起來不過十八九歲,卻很八卦,視線越過男人落在她身上,擠眉弄眼問:“這位是?”

男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語氣雲淡風輕:“噢,高速路上撿的。”

虞小嬋忍不住瞪他。

撿?當她是流浪貓嗎?

一夜安睡,斷續有夢。

虞小嬋醒來望著房間天花板回想昨夜發生的事,未免太巧。

客棧提供免費早餐,限時在9點之前,還有五分鍾。

她來不及多想,隨便抓過流蘇披肩,披在蕾絲睡衣外麵就要往外走。擰開門把手的刹那,卻被門外的人嚇了一跳,對方似乎也沒想到她會突然開門,有些手足無措,卻快速恢複了鎮定,清了清嗓子,好整以暇地說:“早上好。”

這聲音實在有辨識度。

虞小嬋漫不經心地靠在門邊,打量這個昨天剛認識的客棧老板。

他今天穿了一件棉質白T恤,大概剛洗過澡,頭發濕漉漉的還頂著一塊毛巾。他用一隻手胡亂地擦著頭發,將另一隻攥成拳的手伸向她,手腕翻轉向上,攤開掌心:“你昨天落在車上的。”

她低頭看,這手長得可真漂亮。再看,他的掌心裏托著一把小巧的折疊刀。

好眼熟……

“謝謝。”她尷尬地把折疊刀拿過來,忽然發覺好像哪裏不對,視線從男人的手掌慢慢移開,落在他的小臂上,再緩緩向上,最後停留在他擦頭發的手背上。這麽幹淨白皙的膚色和昨天那個小麥色皮膚的男人相比,至少白了兩個色號。

她也算是美妝達人了,卻沒用過這麽厲害的美白神器。

她覺得好神奇:“你用的什麽美白產品?一個晚上就恢複得這麽白!”

男人隻是略微猶豫,便一把拿開了罩在頭頂上的毛巾,濕漉漉的碎劉海兒有些擋他的眼睛,虞小嬋和他的視線相對後整個人就傻愣在了原地,滿腦子全是問號。

唉?留著絡腮胡子的糙漢子怎麽變成唇紅齒白的小鮮肉了?

男人也顧不上她表現出來的驚訝,拿掉毛巾後視線一時不知道該落在何處。她一身蕾絲睡衣,領口極低,裙身很短,雖然搭著披肩,肩膀卻露著外麵,反倒多了一分嫵媚,還不如不披。

他喉結微動,在心裏皺眉,這大清早的,她穿這麽性感給誰看?

有意避開她疑惑的眼神,他故作鎮定,自我介紹:“邵潁川。”

虞小嬋沒反應過來:“什麽?”

“名字。我們正式認識一下。”

“啊……”虞小嬋的反射弧被邵潁川短短幾句話搞得莫名延長了一周半,“我叫虞小嬋。”

邵潁川在心底默念了一遍她的名字,正想問她是哪兩個字,就聽見她手機設置的9點的鬧鍾響了。她想起被自己遺忘的早餐,趕快往樓下走,又突然想到什麽,轉身對他說:“虞姬的虞,嬋娟的嬋。”說完也來不及問他為什麽昨天和今天判若兩人,“噌噌噌”就跑下樓拿早餐去了。

她風風火火,從他身邊經過時,披肩的流蘇穗子勾住了他的腕表,她“哎呀”一聲,回身去摘,指腹肆無忌憚地蹭過他的手臂。

突如其來的觸碰,讓邵潁川的心底像通了一道電流。他渾身不自在,站在原地無動於衷。 她卻對他的異樣絲毫沒有察覺,摘掉穗子,仰頭看他,隨意地說:“先走啦!再晚早飯就沒了。”

他垂眼看她,又飛快地收回視線,目不斜視地“嗯”了一聲。

——她竟然沒穿內衣。

等她走遠,邵潁川跟隨她背影消失的方向不由自主地看去,旋轉樓梯上,她的身影像跳躍的櫻花花瓣,眨眼就不見。他終於鬆了口氣,低頭掃了一眼手臂上剛剛被她碰過的地方,總覺得她好像在那裏埋了一顆種子,隨時會長出花來。

這個女人好像有毒。

還有,她穿成這樣在他的客棧裏到處招搖,想幹嗎?

浴室的熱水器水溫剛剛好,虞小嬋吃過早飯洗過澡就準備出發去千門窟。

提前一個月在景區官網訂票的好處就是不用大清早去現場排隊。昨天風塵仆仆趕了一天路,今天她終於換了清爽的牛仔裙和小白鞋,蓬亂了好幾天的頭發被她隨意地紮成了長馬尾,清清爽爽,學生氣十足。

路過客棧前台,她順手拿了一張沙都當地的旅行地圖,問前台小帥哥去千門窟怎麽走。

沙都沒有4S店,她的車一大早被附近維修店的師傅拖走了,出行一下子變得很麻煩。

帥哥露出一口小白牙:“你要去千門窟嗎?川哥也去,讓他直接送你過去好了。”

川哥?

看她一臉茫然,男孩子指了指背後的照片牆:“就是我們老板,邵潁川,大家都叫他川哥。”

整麵照片牆上掛滿了不同的風景照,少數幾張是遊客們在客棧門口拍的大合影。虞小嬋按照他手指的方向,看到其中一張照片裏的邵潁川,是她昨天見過的蓄著胡子的硬漢形象。

所以今天早晨出現在她房間門口的那個人是誰?

她這樣想著,忍不住就問了出來:“你們老板有孿生兄弟嗎?”

“啊?”小帥哥一臉疑惑,“沒有吧,沒聽川哥說過。”

話音剛落,虞小嬋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更沉穩篤定的回答:“嗯,是沒有。”

背地裏打聽人家的八卦被抓了個現行……她心虛地轉身,看清邵潁川的裝扮後又不太懂了。

軍綠色T恤,米色長褲,褲腿挽到腳踝,露出麥色腳腕。

他身邊還跟著一隻毛色黝黑漂亮的黑背犬。獵犬目光凶狠,她害怕得打了個寒戰,把目光再次移回到他的臉上,他的胡子“長”得倒快,這麽一會兒工夫就在他的下巴上安營紮寨了。

她強忍著,才按捺住衝過去把他的假胡子揪掉的衝動。

邵潁川不怎麽愛說話,送虞小嬋去千門窟的路上,一字未發。依照前一晚搭順風車的經驗,她已經習慣這個話少高冷的奇怪男人了。

正值暑假,景區人山人海,找到臨時停車位後虞小嬋道過謝就要開車門走人,卻聽他“哢嗒”一聲落下了鎖控。

“你幹嗎?”她回頭,正對上他深邃的眸子。

“早晨的事你就當作沒看見吧。”明明是求商量的姿態,口吻卻是毋庸置疑的不客氣。

她故意問:“什麽事?”

邵潁川不喜歡兜圈子,一把扯掉假胡子,坦坦****地露出真容給她看:“這件事。”

還真是直接啊……

“這是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嗎?”要命的好奇心促使她想要一探究竟。

“這不是你該問的。你隻需要回答我,答應還是不答應。”男人盯住她的眼睛,語氣驀地加重。

偏偏威逼利誘這一套對虞小嬋最無用。她曾在兩次空難中生還,如今越發天不怕地不怕,況且女人的直覺告訴她,這個男人雖然神秘,但對她沒有危險性。

她幹脆無視了他犀利的眼神,有什麽說什麽:“我總要知道你這樣做的原因,再考慮是否幫你隱瞞,不然我憑什麽幫你?我怎麽知道你是好人還是壞人?”

真是一個難纏又不好打發的女人。

她說得有道理,他被迫妥協:“你可以問三個問題再考慮是否答應我。如果答應,未來幾天你在沙都的一切消費都可以由我來承擔。”

聽起來好有**力。

虞小嬋一點都不客氣,脫口而出第一個問題:“你的員工都沒見過你真實的樣子嗎?”客棧規模不大,總共三四個人經營,大家每天在同一個屋簷下相處,卻不知道老板的真實樣貌嗎?

“見過。”

“那你怕什麽?”她不懂了。

“他們都是自己人,口風緊,不會說出去。你,不一定。”邵潁川睨了她一眼,“兩個問題了。”

虞小嬋這才反應過來剛才白白浪費了一個提問機會。

“那這個不算。”想問的太多了,三個問題怎麽夠,“第三個問題等我從千門窟回來再問,我要好好想想。”

“好。”

“答應得這麽痛快?”虞小嬋狡黠一笑,“你就不怕我跑了?”

“不會,你的行李還在客棧。”

“你……”

“我處心積慮隱藏身份,被你這麽輕而易舉地看到真實樣貌,我也很無奈。”

他說得無辜,虞小嬋反倒覺得是自己理虧了。

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三個小時後,逛了千門窟一下午的虞小嬋從景區出來,隻覺得震撼。慈眉善目的千佛像在腦海裏揮之不去,早把答應邵潁川的事忘得一幹二淨。

景區大巴直接開回市裏的售票大廳附近,路過停車場的時候她忽然聽見手機鈴響。

是一個陌生的當地號碼。

接聽後對方的聲音卻非常熟悉:“往左邊看。”

這個男人有點陰魂不散啊。

虞小嬋握著手機按照他的要求做,一眼看見了他的銀灰色牧馬人。

所以送她過來後他一直等到現在?

還以公謀私地從客棧前台拿到了她的電話號碼?

她也算是空乘裏見過大世麵的,平時在兩艙工作,各種性格奇怪的男人見多了,像邵潁川這種“人格分裂”並不算什麽,畢竟每個人都有秘密。她不過誤打誤撞地窺探了他想要保密的部分,卻也不會多嘴地公布於眾,頂多和他開開玩笑,揩揩油。

誰知道他這麽認真,盯她這麽緊,讓她壓力很大啊。

坐進副駕駛座,不等邵潁川發問,虞小嬋主動投降:“我答應你,你有兩副麵孔這事我不跟別人說,我就當沒看見。我也答應你,不問其中的原因,滿意了?”

邵潁川的嘴角輕輕抿出一絲不易被察覺的弧度:“滿意了。”

“那能別繼續跟著我了嗎?”

“可以。”

虞小嬋鬆了口氣,窩在座位上等他開車。

誰知道這人過河拆橋:“那你下車自己回去吧,我還有事,就不送你回客棧了。”

天哪!她逛了一天腿都要走斷了。

因為修車,虞小嬋迫不得已在沙都多待了一天,啟程去丹霞的計劃推遲到了12號。

清早,她去前台退房退錢退押金,小哥卻不明所以。

顯然邵潁川沒和工作人員打過招呼,小哥並不知道老板給她免單的事。

虞小嬋尷尬:“不然你問問你們老板?”

“老板不在。”

“那打電話問。”

“電話關機。”

反正就幾百塊錢的事,虞小嬋也懶得較真,不退就不退吧。倒是有點生氣,某人大言不慚地說什麽一切費用全由他承擔,最後不僅食言不說,從千門窟回來就躲起來算怎麽回事。

車子漸漸開出市區,一路東行,路過一片茂盛的葡萄園。

路口信號燈由紅變綠,虞小嬋左轉彎時迎麵和另一輛車擦肩而過,對方車速極快,她隻顧著躲閃,開出去很遠後才從後視鏡裏觀察到那是一輛銀灰色牧馬人。

那個人的名字在腦海裏轉了又轉,最後她一腳油門轟下去,開出了沙都。

不過是旅行中的插曲,擦肩而過的緣分,算了。

等邵潁川回到客棧,虞小嬋早就走了。

前台工作人員正在給其他客人退房,看見老板回來,便把虞小嬋要求他退錢這事當作笑話講給他聽,始終心不在焉的邵潁川這才恍然想起之前答應她的事。

他摸出口袋裏的手機。

還真沒開機。

這兩天在外麵執行任務,因工作需要關機,淩晨任務結束才匆匆趕回沙都。

保潔梅姨正在打掃虞小嬋的房間,他路過時探身在門口停留了片刻。空氣裏還殘留著香水的誘人味道,好像是甜膩的草莓香。他的腦海裏瞬間浮現出虞小嬋晨起披著披肩慵懶出門的畫麵,當時他就聞到了類似的味道。

被旖旎香氣牽引,記憶像野草瘋狂蔓延,勾起這幾天與她有關的一切——

空**無人區,清夜無塵,滿天星河璀璨。她小心謹慎地將車窗落下一道窄縫,聲音有些抖,狡黠地質問他的身份來曆。那般疏離、試探,卻別有一番**力。

後來拾到她遺落的折疊刀時,他忍不住笑,不知道這個女人到底是聰明還是愚蠢,這荒郊野嶺,真遇到危險,一把刀能做什麽?要真想生事,以她的姿色,這刀妥妥是給別人準備的。

她開門時撲麵而來的香氣濃而烈。因職業緣故,邵潁川人脈甚廣,常年在外見識過的女人不在少數,漂亮的皮相千篇一律,宜室宜家有之,煙視媚行有之,看多了也看膩了。卻沒見過有誰像她,把一件性感蕾絲睡衣穿得那麽天真無邪,門口意外站著一個男人,她也一點不窘,赤著腳尋鞋子還不忘抬頭打量他,卻不知自己裙角開衩,稍一側身就引人遐想。

他曾接觸過一些靠身體吃飯的女人,也冷眼旁觀過她們勾引男人的本事。無非是為了金錢名利不惜衣著**,在男人麵前搔首弄姿,自作聰明說些哄人的蜜語甜言。

他始終覺得這些女人對“性感”一詞有誤解。

在他眼裏,性感不等於**。他從未正眼瞧過那些所謂的性感尤物,卻在留意到虞小嬋手腕上的銀色細鏈、領口鎖骨處的小黑痣、不經意撩頭發的動作時,口幹舌燥。

房間裏殘留的香氣因少了她而變得寡淡無味,可他竟然還是覺得有點好聞。

梅姨更換床單,從床墊和靠背的夾縫裏發現一枚亮晶晶的耳釘,回頭看到邵潁川,走過來將耳釘遞給他:“應該是虞小姐落下的。”

耳釘是一輪銀色彎月,隨處可見的款式。

他低眸,伸手將它捏在指間:“交給我吧。”

梅姨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一邊俯身裝模作樣地拖地,一邊用小到隻有他們兩個才能聽到的聲音問:“你確定她就是咱們一直要找的人嗎?”

邵潁川將耳釘攥進手心,離開房間時,從喉嚨深處滾出一聲輕不可聞的“嗯”。

通過虞小嬋的電話號碼,邵潁川搜到了她的微信。

添加好友後不久就通過了驗證。

不知道這些天她在沙都到底花費了多少錢,邵潁川按照自己已知的住宿費、修車費還有景區門票錢,一共給她轉了2000塊錢,還煞有介事地備注了四個字:君子一言。

虞小嬋沒想到他會轉錢來,有些意外。先前覺得他不守信用,現在看到這筆從天而降的巨款卻覺得受之有愧,畢竟她隻不過口頭答應他一件事罷了,能否兌現,全憑自覺。

但對方既然言而有信,她又不是和金錢過不去的人,有人白白給她送錢,她自然不會假惺惺地拒絕,很爽快地回了他一句“謝謝”。

然而……

“邵潁川開啟了好友驗證,您還不是他的好友……”

這是……轉完賬就把她刪了嗎?!

退出微信界麵,邵潁川隨手把手機扔到一邊,脫了身上這件已經穿了兩天的T恤。

他本身膚色偏白,從前和大家一起訓練,同樣的任務強度,別人曬得黝黑,他看起來還是細皮嫩肉的。就算故意站到太陽底下曬,也不見有任何改變,甚至被朋友譏諷嘲笑越曬越白。近幾年不在外麵風吹日曬,膚色恢複如初,日常行動有需要喬裝打扮的,自然先從改變膚色入手。

結實的肌肉,性感的腹肌線條,還有被他刻意製造出來的小麥膚色,都能給人視覺上的享受。唯一的瑕疵是他身上那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傷疤。多是刀疤,也有兩三處槍傷,沒打到要害,但陰雨天還是會疼。

特別是心口的刀疤,連痛感都清晰如昨。

他到現在還記得當初那把匕首直插心髒,差一點,命就沒了。

手機突然鈴響,接通後,隊長的聲音傳來:“那個女人招了,她手裏的貨確實是由康珈提供。”

康珈,西北地區最大的毒品供應源。

人們隻知道他是泰籍華裔,其他背景資料不詳,江湖上流傳著他的惡名,警方卻始終查不到他的下落。他就像一顆毒瘤,遍布在毒品交易市場的各個鏈條上,但源頭難尋。

邵潁川從事特情工作以來就一直在收集關於康珈的信息。

對他來說,康珈不僅僅是一名毒販,還是他的弑親仇人。

他是英烈子女,三年前父親因公殉職。

也是三年前,他從警校畢業,投身緝毒工作。

最近一次的任務是抓捕先前一次大規模行動中的漏網之魚,一男兩女,其中一人受了危及性命的槍傷,急需醫藥用品。行動前一晚,他接到線報得知這三人正兵分兩路穿過無人區準備進入沙都,立刻讓警方在沿路所有醫療場所嚴陣以待,最後成功在一個村子裏的小藥鋪抓捕了其中兩人。

剩下一個女人下落不明,所以當他遇見獨自穿行無人區的虞小嬋時,下意識提高了警惕。

特別是在發現她一路緊緊抱著背包,並且隨身帶了一把折疊刀之後,更加覺得她有問題。

他在車上撿到她遺落的折疊刀,順手把它帶回了房間,發現並沒有什麽特別。第二天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刀放到她的房門口,企圖偽裝成前一晚被她遺落在外的假象,卻和她撞個正著。

報出姓名是出於禮貌,露出真實麵目卻是因為他去前台查過了她的入住信息。

入住信息中她登記的名字是“虞小嬋”。

如果她真的是他要找的那個虞小嬋,那麽早晚有一天,他要以真實身份走進她的世界。

所謂封口費,隻是放餌下鉤的借口。

和隊長通話結束,微信頁麵突然跳出了一條“新朋友”的申請通知。

昵稱:綿綿綿綿嬋嬋。

驗證信息:加完就刪和睡完就跑有什麽區別!

她的頭像是身穿紅色C航空姐製服的自拍,化著精致的妝,比著調皮的剪刀手,看起來性感又可愛。

他的視線落在她的照片上久久沒有移開,最後按下了“接受”鍵。

很好。

他的小紅魚上鉤了。

“後來呢?”好友陸寶澄一邊敷麵膜一邊問。

“後來我認真想了想,把錢退給他了。”虞小嬋攤手,往臉上抹精華液,“然後就沒再聯係了。”

寶澄皺眉:“你可真大方,說給你封口費就拿著唄。”

“總覺得這錢拿得不明不白,心裏不踏實。”虞小嬋有自己的原則底線。

寶澄被她一本正經的樣子逗得咯咯笑:“你就是想太多,他們那種能在世外桃源的地方開客棧的有錢人,窮得隻剩下錢,你以為2000塊很多嗎?說不定隻是他故意找個借口接近你!”

“接近我做什麽?”

“看你膚白貌美大長腿,想追你啊!”寶澄調侃著,問她,“帥嗎?有照片嗎?”

虞小嬋一臉被問到重點的樣子,彈坐起來:“我偷偷去‘視奸’過他的朋友圈。”

“讓我看看照片!”寶澄的眼睛亮得發光。

“還照片呢,什麽都沒有,他就沒發過朋友圈這種東西。”虞小嬋在她腦門上狠狠彈了一下,“我可能加了一個假的微信號。”

寶澄撇嘴,又很快露出癡漢笑:“這麽神秘啊。”

虞小嬋仔細回憶了一下,確實很神秘,也很帥。

剛結束旅行回到常水,虞小嬋就收到第二天要飛國際早航班的消息。她是本地人,不需要住公司給空乘安排的基地宿舍,但遇到這種早航班她會來陸寶澄的宿舍蹭住一晚,宿舍就在機場附近,為了第二天起早方便。

5點多的航班,3點鬧鍾響就要起來化妝,她沒胃口吃東西,肚子空****地上飛機,頭昏腦漲難受極了,還要笑得明媚燦爛。虞小嬋對自己的工作還算滿意,就是工作性質需要她必須時刻保持微笑有點讓她受不了,臉都要僵了。

落地伊斯蘭堡時已經是晚上11點多了。虞小嬋的頭越來越疼,胃裏也開始翻江倒海,她隨便吃了簡餐,強打起精神給工作收尾,然後拒絕了同事們提議去吃夜宵的邀請,獨自回了酒店。

興許是過於疲累,她在開往酒店的機場大巴上睡著了。

這一覺極沉,醒來已是淩晨。

虞小嬋是被彌漫鼻間的香氣**醒的,意識漸漸恢複清明後才發現哪裏不對。

房間裏開著壁燈,空調溫度適中地吹著,她躺在舒服綿軟的**,空姐製服也規規矩矩地穿在身上。赤腳落地,踏在柔軟的毯子上,沒尋到高跟鞋,腳邊倒是有一雙鞋碼正好的拖鞋。

房間門微微敞著,從外麵透進一絲光亮,香氣也是從外麵傳來的。

她走出去,發現這是一間酒店套房,自帶廚房的那種。

一個男人正在灶前忙碌著,並不是複雜的菜式,隻是一道簡單的燃麵,被他分盛在兩個碗裏,頂上撒了一層翻炒過的五花肉糜,是香氣的來源。

這裏是巴基斯坦的首都伊斯蘭堡,如果不是客人主動要求,房間裏不會配備這麽齊全的中式廚具和調味品。

虞小嬋不知不覺走到男人背後,他剛好端碗轉身。

“是你?”

“醒了?”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

邵潁川穿著白襯衫,為了做飯才把袖子挽了兩折,舉手投足間盡顯矜貴。今天他不是帥氣硬漢,也不是小鮮肉,而是戴著銀絲邊眼鏡,看起來像個很有學識的斯文教授。

虞小嬋一時還沒反應過來,以為頭暈眼花認錯人,湊近看了又看,不可思議地喊出他的名字:“邵潁川,你怎麽在這兒?”異國酒店再遇見,滿心疑惑,不等他回答,她又環視四周,“我怎麽和你在一起啊?”看牆上的鍾,已是後半夜,她不知睡了多久。

夜深人靜,孤男寡女。見識了他上次在無人區出手相助,這次和他獨處,她一點危險意識都沒有,雖然身體不適,但不掩飾看見他時驚訝雀躍的神情,坦坦****地繞著他打轉,覺得這樣的相遇驚喜又奇妙。

明明之前還一副精疲力竭的慘樣,渾身無力地在大巴車上貪睡,這時候又恢複了元氣,邵潁川無奈地笑。她越好奇,他越賣關子不回答,慢條斯理地把麵端上桌,擺到她麵前:“有什麽問題,吃完了再問。”

她在飛機上一向沒什麽胃口,近二十四個小時隻吃了幾口簡餐,聞到麵香,肚子也開始“咕嚕嚕”叫起來。虞小嬋低頭看了眼碗裏的麵,二話沒說坐過去開吃。真是餓壞了,一碗見底還覺得不夠,她抬起頭來,沒出息地問:“還有嗎?”

他惡趣味地挑起自己碗裏的麵:“吃嗎?”

虞小嬋連連擺手:“那算了。”

邵潁川忍不住笑,趁她叼著筷子頭惆悵的時候突然伸手覆上了她的額頭。

一觸即離的試探,他的手心有些涼,虞小嬋下意識向後躲閃,他卻已經放開了。

“燒已經退了。”他說著把一盒藥推到她麵前,“半小時後吃。”

“我發燒了嗎?”她下意識摸了摸額頭,還好啊。

邵潁川又倒了一杯溫水放在她手邊:“你在大巴車上睡得熟,怎麽叫都叫不醒,能知道什麽。”

虞小嬋放下筷子,抓住他話裏的重點:“我們坐了同一輛大巴車,還住在同一家酒店嗎?”

“嗯。”

“這麽巧嗎?”她感歎。

本來以為是不會再見麵的人,竟然這麽快重逢,還是在這樣的情景下。她也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分辨得出是刻意還是偶然。她當然不相信這次遇見隻是單純的巧合,脫口而出:“你知道我今天飛伊斯蘭堡嗎?”問出口卻意識到這句話顯得自己太自作多情,臉頰隱隱發燙。

邵潁川遲疑一瞬,沒作肯定回答,隻說:“我來出差。”

噢,出差。虞小嬋暗惱說話前沒思考,覺得自己的臉更燙了。

又忽然聽邵潁川說:“不過我本來準備訂後天的機票,知道你今天飛,臨時改了主意。”

心情像坐過山車,她有些恍惚,不明白他怎麽知道她的行程。

他隨口解釋:“朋友圈。”

虞小嬋才想起來飛行前一天她好像在朋友圈吐槽行程來著,原來他是玩這些社交軟件的呀。

所以,他是因為她改變了行程嗎?

最後一句話被她欲言又止地忍住了,邵潁川也沒拆穿她,起身收拾碗筷,看她把麵吃得幹淨,抿唇笑起來:“你們空乘不用減肥嗎?”

虞小嬋愣了愣,梗著脖子揚揚得意:“我不用,我天生麗質。”

邵潁川忍俊不禁,視線落在她身上,航空公司統一的員工製服穿在她身上倒像製服**,他意味深長地附和:“嗯,天生麗質。”

聲音剛好落在虞小嬋耳朵裏,聞聲對上他看過來的眸子,她心裏無端像揣著一隻兔子。

他說……“嗯”?

邵潁川沒訂到她飛的航班,提前三個小時降落在伊斯蘭堡。

他本可以在飛機落地後就去酒店,卻鬼使神差地在機場附近的便利店逗留許久,直到看見身穿紅色空姐製服的虞小嬋上了大巴,他才匆匆付錢結賬快步朝那輛載著她的大巴車走去。

她一上車就開始閉眼休息,他無意打擾,輕聲走到後排。

剛坐下就看見一個男子上車,徑直走到虞小嬋身邊坐下。車裏空****的,位置那麽多,他偏偏選了虞小嬋身邊的位置,目的顯而易見。

果然,男人放好行李,半途發現虞小嬋始終閉眼小憩,鬼鬼祟祟地掏出手機,猥瑣地偷拍起她來。坐在斜後方的邵潁川眼睜睜看著他的鏡頭對準虞小嬋的裙子,麵無表情的臉上不知不覺就多了一絲慍怒。

回來時看見偷拍男正和司機爭執,再望向車內,乘客陸陸續續下車,隻有虞小嬋紋絲不動還在睡。他在心裏罵這個女人沒心沒肺,卻也沒舍得喊醒她,等乘客們都走幹淨,又重返大巴車把她抱離了座位。

也不怪有色狼偷拍她,好好的製服穿在她身上卻像在故意勾引人,他把外套裹在她身上,就這樣一路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回來,安置在了臥室。

他想拿開外套,換一床薄被給她蓋,卻在看見她玲瓏曼妙的睡姿時手足無措地愣住了。

裙子因她的不老實有了褶皺,長度險險遮到大腿處,稍一動就春光旖旎。邵潁川別開臉,手忙腳亂地拿過旁邊的被子,隨便蓋在她身上,也不管被角糊了她一臉,轉身離開臥室,走向廚房,開冰箱,關冰箱,最後在洗菜池打開水龍頭胡亂洗了把臉,才平息了心底的燥熱。

吃完麵吞了藥,虞小嬋趁天沒亮摸回了自己的房間。

臨走時,邵潁川叫住她,伸手攤開掌心給她看:“這是你的嗎?”

是她的耳釘,上次從西北回來就找不見了,很便宜的小玩意兒,淘寶買的,她買了一大把,丟了也不心疼。

想到邵潁川撿到耳釘後一直幫她妥善保存,她也不好意思說她不在意,道了謝,又問:“你怎麽知道是我的?”

“看你戴過。”

虞小嬋笑著從他手裏拿走小小耳釘,隨口打趣他:“你觀察人一直這麽仔細嗎?”

邵潁川隻覺得她的櫻粉色指甲溫柔好看,擦過他的掌心時惹得他心癢癢,於是眯起眼睛回答她:“也分人。”

虞小嬋做賊似的回到自己房間,刷門卡時還在思忖怎麽跟寶澄交代,進去後才發現寶澄沒回來,手機裏躺著兩個小時前她發來的短信,大意是不回來住了。

她簡單洗了把臉就鑽進了被子裏,或許是感冒藥的作用,這一覺睡得極沉,醒來已是中午。打開手機就看到寶澄的信息,說要回來和她一起吃午飯,順便有一件大事要宣布,一驚一乍的。

虞小嬋洗漱好去酒店大堂等她。

沙發旁的期刊架上放著各種語言的報紙雜誌,她隨手拿了一本打發時間,隨意翻了翻,又因為看不懂而放了回去。

等待無聊,正想給寶澄打電話問她到哪兒了,就聽見身後電梯門“叮”的一聲,隨後從裏麵浩浩****走出來一群人。陣仗擺得這麽大,周圍人的注意力頓時都被吸引了過去。

人群間為首的是一個亞裔青年,膚色偏黑,身型頎長,麵色冷峻。

他雙手插著褲袋,有些紈絝,走在最前麵很是惹眼。他身後跟著清一色身穿黑色上衣的男人,看身材裝扮,虞小嬋猜他們應該是保鏢。一時感到新奇,她順著他們離開的方向多看了兩眼。

她收回視線,一眼看見了從電梯裏走出來的邵潁川。熨帖合身的西服,裁剪得體,褲線筆直,襯得他本就挺拔的身材越發凜然。在西北時他穿的不過是路邊小攤上隨處可見的背心T恤,昨晚也不過是幹淨整潔的白襯衫,並無特別。像今天這樣正式的著裝她還未曾見過,做什麽?

客串霸道總裁嗎?

邵潁川身邊跟著一男一女兩名同伴,男人模樣青澀,年紀看起來不大,周身卻透著沉穩冷靜的氣質。虞小嬋卻忍不住皺眉,總覺得似曾相識。再看旁邊身材窈窕、留著齊肩卷發的知性女人,腦海裏的影像瞬間清晰!他們不是……邵潁川客棧裏的員工嗎?

前台小帥哥換了發型簡直像換了一個人,保潔梅姨穿上通勤裝減齡至少十歲。虞小嬋留宿沙都時每天都是梅姨來她房間做打掃,兩人有過幾麵之緣,她原以為梅姨是年逾四十的阿姨,這樣一打扮,倒像是職場上三十出頭的女魔頭。

察覺到她專注的目光,邵潁川也向她看了過來。

虞小嬋下意識揮手和他打招呼,胳膊都抬了一半,卻發現他淩厲的眼風從她身上飛快瞥過,像不認識她這個人似的收回了目光,繼續目不斜視地看向了前方。

人都走遠了,她的手還尷尬地停在半空中。

他剛才的眼神分明是在看陌生人,而且充滿了警告的意味。

虞小嬋有心事,吃飯也心不在焉,一直都是陸寶澄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她左耳進右耳出沒聽進去多少。直到杯盤狼藉後,寶澄突然放下筷子,鄭重其事地宣布:“寶寶,我戀愛啦!”

虞小嬋還在琢磨邵潁川那些令人猜不透的行為舉止,聽見這句話立刻回了神。

“什麽時候的事?”她和寶澄認識這麽多年,隻知道她在大學時期有過一段無疾而終的初戀,此後一直單身,她也總嚷嚷著求桃花,但大部分空閑時間都宅在家裏,桃花根本不來找她。突然聽說她悄咪咪地談戀愛,虞小嬋有點驚訝,更多的是開心,這個臭丫頭總算有心思撩漢了。

寶澄笑嘻嘻:“就前幾天,江湛,江機長。他先跟我告白的。”

江湛?虞小嬋拍桌:“你不談戀愛就不談了,怎麽談起來就搞了一票大的,江湛啊!”之前因為被網友偷拍照片發微博,江湛在兩個月內連上微博熱門三次,被網友扒出富二代的身份和引人羨慕的家庭背景;又因為之前在一次飛行事故中鎮定解決突發問題,安全護送所有乘客到達目的地,被網友奉為“最帥機長”,微博粉絲都110萬了,網絡綜藝通告都不知道接了多少個。

“這事不能怪我,愛情說來就來,擋也擋不住啊。”寶澄得了便宜還賣乖。

虞小嬋嗤之以鼻:“出息的。”

虞小嬋一副了然的神情:“哎喲喂,這是要背著我幹無法描述的事啊。”

寶澄衝她吐吐舌頭:“昨天就幹完了。”

虞小嬋有些意外,寶澄是很保守的女孩子,能讓她全身心付出,想必對方真的可以給她足夠的安全感。但朋友一場,她還是忍不住囉唆:“談戀愛是好事,但畢竟剛開始,別愛太滿,凡事有所保留,注意保護自己,我怕你吃虧。”

“嗯。我知道。”寶澄明白她的好心,“你說的我都懂,可是我覺得愛情這種事不能計較,算來算去都是做買賣,不如痛痛快快愛一場。

吃虧也好,得了便宜也好,在一起的時候快活就好。”

這頓寶澄請客,虞小嬋跟在她身後,覺得她的腳步都因為戀愛這件小事輕快了許多。

她上前一步,挽住寶澄的胳膊,感歎:“看到你這樣,我也好想談戀愛啊。”

“你倒是去愛啊,公司不是有挺多追你的男孩子?”

“我不想找同行業的嘛,我飛三天,他飛三天,永遠見不到麵。”

寶澄笑她想太多,一本正經地幫她立flag:“總有一天,你會遇見一個人,因為他,你願意放棄一切。”

兩個笑容明媚的女孩子說說笑笑,就這樣走出了燈火璀璨的餐廳。

酒店不遠,兩人在十字街口分別。這個季節,伊斯蘭堡已經轉秋,但氣溫還是居高不下,一場疾雨對氣溫的影響幾乎為零,一頓飯的時間,地麵已經幹透。

路上行人不多,隻有一輛車從街角轉彎處經過,虞小嬋剛好低頭在包裏翻找房卡,沒留意那輛車的車速在和她擦肩而過後就慢了下來。

“川哥?”駕駛座的小帥哥靜等邵潁川的吩咐。

坐在後排的男人卻猶豫了一下,隨手擰開手邊的礦泉水若有所思地飲下去。

看著虞小嬋漸行漸遠的身影,他說:“沒什麽,走吧。”

她把連衣裙的腰帶束在身後,係成了一枚蝴蝶結。這裏天氣燥熱,他因為需要出入正式場合所以一本正經地西裝革履,室外烈日炎炎,車裏有空調倒是舒適。而她清清爽爽地走在三十幾度的高溫天裏,陽傘下的那一小片陰影似乎比車上還要宜人。

這趟飛行,虞小嬋一直不太舒服,午後她回酒店昏睡了兩個多小時,趕在夜色降臨前醒來,決定出門走走。

她喜歡當地的奶茶,每次來都特地繞路去經常光顧的店裏買。店裏正在做滿減活動,她想起前一天夜裏邵潁川給她煮的燃麵,出於答謝的目的打包了兩杯奶茶帶走。

中午看到邵潁川從酒店離開,不知道這個時間他回來了沒有。

她找到他的房間,按了兩下門鈴,裏麵都沒有應答。正要作罷,卻聽到身後突然傳來開門聲,隨即是一陣輕蔑的笑聲:“小妹妹,你找沙總?”

聞聲轉身,看清對方後,她話到嘴邊的解釋又咽了回去。是中午那個帶著浩浩****大票保鏢的亞裔男人,他的中文很流利,靠在門邊一邊擦著濕漉漉的頭發,一邊給鬆鬆垮垮的浴袍係上了腰帶。

他問:“你是沙總的朋友?”

虞小嬋抱歉笑笑:“對不起,您可能搞錯了,我不認……”

“你怎麽在這兒?”

她的話被突然打斷,順著聲音看向走廊電梯口,是邵潁川和他的兩個同伴。一看見他,亞裔男人帶給她的壓迫感隨之消散,她頓時輕鬆許多,舉起手裏的奶茶,理所當然地說:“謝謝你昨天的照顧。”

邵潁川依然麵色冷淡,隻稍微揚了揚手,那個始終站在他身側的女人便走到虞小嬋麵前,作勢要把奶茶接過。

“給我吧。”

虞小嬋對他的態度很是不滿,心中不快,麵上卻佯裝得鎮定自若。

她將奶茶遞過去,卻被那個亞裔男人搶先接過。

“我以為沙總隻在談生意時才不近人情,沒想到私底下也這麽不解風情。這麽漂亮的小妹妹特地給你送我們當地的奶茶,你也這麽敷衍?

難為小美人在你門口等了半天。”

邵潁川不氣不惱也不看他,麵不改色地刷卡進房,隻留下一個背影:“不過是昨天偶然看見她病著,出於同情心照顧了她一會兒,倒也稱不上有什麽私交,說起來也隻是路人罷了。奶茶你要是喜歡,盡管拿回去喝。”他說著側身掃了虞小嬋一眼,“你的心意我收下了。”

好心好意送奶茶被拒絕,虞小嬋回到房間越想越氣。

邵潁川他有什麽了不起?她就不該多此一舉。

手機振動了一聲。

她順手撈起來掃了一眼,有些意外。

是她正在痛罵的邵潁川。

他發了一條微信給她,頭像右上角難得有一個小紅圈。

“本來不想把你牽扯進來,但既然扯進來了,就不得不叮囑你兩件事。第一,在這家酒店裏我的身份是從國內來的玉器商人,姓沙,大家叫我沙總。第二,接下來幾天如果再看到我就當作不認識我。知道你有疑問,但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以後有機會一件件解釋給你聽。”

虞小嬋看完最後一個字,心髒跳得飛快,潛意識裏她已經想象了一出大戲,卻無法把一幕幕串聯在一起。分明剛才他還親口說她隻是一個路人,但在看到這段沒頭沒尾的信息後,她的好奇心再次被點燃。

邵潁川做事小心周密,她剛剛看完他就把消息撤回了,對話框裏空空如也,除了那條撤回提示什麽都沒有。

她躺在**靠記憶逐字逐句地回想信息,發現在她認識的所有男人裏,邵潁川對她有著莫名的吸引力。

因為未知,因為神秘,他像一根弦,稍稍撥動,她的思緒就跟著餘音飄散遠去了。

返程前一天,她挎著各色購物袋回酒店,突然發現門口聚集了許多身穿警服的魁梧巡警,視野開闊的大廳前分散著抱頭蹲地的人。場麵一時有些混亂,引來無數過路人駐足。

她不是喜愛湊熱鬧的人,本想目不斜視地走掉,卻看見兩名警察押著一個戴手銬的男人從電梯裏走出來。

又是他。

那個住在邵潁川對麵房間裏的亞裔男人。

回到酒店和寶澄聊天才知道,下午3點左右有兩夥人在酒店內的房間裏進行毒品交易,不知是哪方走漏了風聲,在交易過程中,警方突然闖入,將販毒團夥一舉攻下。

寶澄消息靈通,咋咋呼呼地說:“這麽大的事你都不知道?被捕的是這裏最有名的娛樂場所大股東,有人舉報他秘密經營地下賭場,販賣毒品賺取巨額利益,警察盯他很久了,可是一直沒有充分的證據。好像是這次的交易計劃臨時出了紕漏,警方才握住把柄,從繳獲的毒品袋上查出了大佬的指紋。

“聽說買家原本是一個從中國來的玉器商人,東窗事發後,那名玉器商人連帶著稀有玉石失蹤了,你說奇不奇怪?當時那麽混亂的場麵,警察都把酒店包圍了,一個生意人就算再精明怎麽逃得掉?”

虞小嬋越聽心裏越涼。

玉器商人。沙總。邵潁川。

電視上正在播放一段新聞視頻,是當時酒店大廳的監控錄像,就在警方走進大廳的同時,最左側的電梯裏走下來一個身穿灰褐色皮夾克、頭戴鴨舌帽的男人。

這段錄像被反複播了很多遍,最後畫麵截取到了男人的上半身,能依稀辨出他半張臉的輪廓。

虞小嬋心底的答案得到了證實。

真的是他。

像身體裏的力氣被瞬間抽空,她整個人虛脫地跌入沙發。

日落時分,寶澄出門和男朋友約會,虞小嬋獨自對著電視裏反複播放的新聞發呆。異國語言在這時聽起來異常刺耳聒噪,終於,她起身過去把電視關了。這件毒品交易大案就發生在她下榻的酒店,剛剛過去幾個小時而已,警方的動作卻出奇地快,已經將人審了個大概,從四麵八方匯聚而來的小道消息都急需一個平台公布,媒體自然充當了傳聲筒。

以她的英文水平,勉強能看懂網上的新聞,難以相信,此時正在被全網通緝的人就是邵潁川。哪怕最初遇見他的時候,她也覺得他不像什麽好人。

頭有些疼,她扶額走進臥室,翻找放在床頭櫃上的止疼藥。小小一版,白色的藥片規規矩矩地躺在凹槽裏,被銀色的錫箔紙塑封著,這還是那晚他送給她的。

有可能是毒品嗎?

這個想法在腦海裏一閃而過,她搖搖頭打消這個可笑的念頭,將藥片拿出來丟進了嘴裏。藥片入口即化,苦味在舌尖蔓延,她回身找水喝,卻聽身後陽台傳來“哢嗒”一聲。

那人身穿灰褐色皮夾克,頭戴鴨舌帽,隔著紗簾抬起頭來。

虞小嬋的手僵在半空中,已經忘記要拿水杯這回事了,心裏“咯噔”一下。

她眼睜睜看著邵潁川推開陽台落地門走進來,幹脆利落地把兩邊窗簾拉緊,旋身脫掉了帽子。他的頭發被帽子壓變了形,有幾縷瀟灑地翹著,整個人像隻剛睡醒時惺忪慵懶的獅子。然而他的眼眸犀利有光,看起來清醒得很。

“見到我不害怕嗎?”他沉聲問。

虞小嬋隻覺得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根本分不清楚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別的什麽無法控製的情緒。

她有些手足無措,腦海裏一片空白,條件反射地搖頭。

想說些什麽,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是客房服務。

她一時慌了手腳,直到看見邵潁川示意過來的眼神,才穩住語氣用英語簡單地拒絕。門外的聲音漸漸遠去,房間重歸安靜,兩個人各懷心事,相對無言。過了良久,虞小嬋才收拾好心情。

她沒問他到底是怎麽回事,而是佯裝鎮定地問:“你怎麽還在這裏,沒看見通緝你的新聞嗎?”吐出來的字卻是抖的。

邵潁川無所謂地笑笑,那笑容裏藏著不能對她說的秘密。

他說:“在你這裏寄存了一些東西,來取,取完就走。”

虞小嬋一頭霧水。

邵潁川不再解釋,徑直走向床頭櫃,將它移開,從後麵摸到一個黑色公文包。他打開包飛快地翻了翻,未等虞小嬋反應過來這包是什麽時候放在這兒的,他已經從裏麵拿出了三本護照。

他將護照安心地丟給虞小嬋,仿佛在說你想知道的都在裏麵,自己則拎著公文包進了浴室。

三本護照上的照片,虞小嬋一個也不認識。

正當她的眉毛皺成一團,不明所以的時候,浴室的門開了,從裏麵走出來的卻不再是剛才進去的邵潁川。

虞小嬋望著身穿中山裝的中年男子怔怔出神。

中山裝,一字胡,花白頭,學究氣。臉上的皺紋都像真的一樣。

和其中一本護照照片裏的人一模一樣。

無視她的訝異,他還有心思說笑:“怎麽樣?直男的化妝技術可以打幾分?”

虞小嬋全然沒有和他插科打諢的興致,翻開那本護照,掀到照片那一頁:“邵潁川,你到底是誰?”

姓名欄裏是一個她從未聽過的人名。

他是客棧老板川哥。

也是玉器商人沙總。

現在又變成了中年學者。

她越來越糊塗了,甚至忘記為什麽會和這個奇怪的男人產生交集,不過是在沙都有過一麵之緣,怎麽事態開始往不可預料的地步發展了呢?

好像冥冥之中有一雙手,將她引領到一片充滿驚險刺激的危險地帶,她想全身而退,卻為時已晚。

他從虞小嬋的手裏一把抽走護照:“下次見麵告訴你。”

說著他走到門口,對著立身鏡再次確認這身打扮不會被人看穿,提著公文包,擰開門把手,坦然地走了出去。

突然出現,匆匆消失。他像一場無解夢,攪得她無心睡眠。

明天就要返程回國,寶澄回來鑽進浴室準備洗漱就寢,不久裏麵傳來了水流嘩嘩的聲響,還有寶澄的大嗓門:“小嬋!這個玉墜是你的嗎?”

寶澄在洗手台下麵撿到一個觀音玉墜。

夜深人靜,寶澄酣睡入夢,換虞小嬋進浴室洗澡。

她將寶澄放在洗手台上的玉墜拿起來,通體無瑕,觸感溫潤。幾乎不用懷疑就能猜到它的主人是誰,卻想不通他為什麽要故意把玉墜留下——洗手台和地麵有一定距離,玉質飾物易碎,不可能是從台上掉落的。

玉墜由一條紅線穿起,虞小嬋摩挲著,最後將它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溫熱的水流淌過玉墜表麵,沿著她玲瓏曼妙的曲線緩緩衝刷著。

關掉花灑,她站在鏡子前一把抹掉鏡麵的水汽,燈光在頭頂明晃晃地照著,她從毛巾架上扯過浴巾,一邊仔細擦拭玉墜,一邊在霧氣昭昭中怔怔地想——

下次見麵是什麽時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