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最好能死在顧得滿的手裏

此刻,跟新唐城隔著一百海裏的海麵上,一艘全透明的,麵積足有十平方公裏的巨輪正在拉響汽笛。

如果有人有幸能看見這條大船,就會發現,輪船海麵以上甲板以下的部分竟是一個完整的水族缸,缸裏除了珊瑚、水草外,遊弋著或鮮豔或龐大的海洋生物,有劇毒的盒水母、藍紋章魚、黃鯛魚、石頭魚和海蛇,也有尖牙利齒攻擊性極強的大白鯊、虎鯊和鹹水鱷。平日裏這些海洋生物隻要出現一樣,對附近海域的生命來說,就是一場災難,而此刻在水族缸裏,它們卻是成群結隊地聚集在了一起。隻是這些平日裏極其凶猛的動物此刻顯得驚恐不安,正在慌不擇路地四處逃散。

讓這些凶猛的動物躲之不及的,是一個穿黑色比基尼的黑發少女。少女正在水族缸裏遊泳,遊到哪裏,那些色彩鮮豔的動物就會自動給她騰出一片空白的水域,供她一人暢遊,仿佛她才是這裏最可怕的猛獸。

少女自然是另一個井下光無疑,也就是那位兩個月前才接過痛苦之刃的第五代地獄修女。而她現在所在的地方是一艘叫作“天堂”號的海空兩棲船。

因為怕哭大師他們來找麻煩,上一代地獄修女在井下光逃走後,放棄了地獄號,建造了這艘天堂號。之所以給船起這個名字,是因為上一代地獄修女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她的地獄隻是別人的地獄,對她而言應該是天堂。

此刻,精靈已從一架剛剛停靠在船頂的直升機上走了下來。沿著透明的扶梯他一邊走,一邊欣賞著像條美人魚一樣在水中徜徉的地獄修女。

地獄修女好像知道精靈來了,特地將泳姿換成了仰泳,仰麵看著精靈,懶洋洋地問:“情況怎樣了?”

地獄修女雖然跟精靈隔著一千米左右的距離,說話的聲音也不算大,但傳到精靈耳中,卻像是在很近的地方跟他說話。

天堂號在設計上使用了一種叫作智能均質聲場的黑科技。對話人的說話聲在船上的任何一個地方聽起來都是一樣的,但如果是非對話人,則又完全聽不見。

“確認過了,大願比丘,噢,不,應該是不得頭陀,已經死了。”精靈神色平靜地說道。

“這麽說來,你們交代的任務,我已經完成了,那麽三千年慶典大概什麽時候能開始呢?”

“快了。”精靈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接下來就看顧得滿的了。”

中午的太陽很大,體育場屋頂上的瀝青都快被曬化了。

因為心煩,顧得滿破天荒地跟老煙槍小柯要了一根煙,剛吸第一口時,就嗆得直冒眼淚。小施看到他狼狽的樣子,不由得捧腹大笑。

號角體育場裏貼滿了瑪麗蓮九月份要來開演唱會的海報,空空****的體育場,就像一片紅色的海洋。

顧得滿還在努力保持微笑。他囫圇著吸完手裏的煙,又帶著小柯和小施開始了第三次繞場巡視。

昨天大願比丘來找過顧得滿後,他一直都有些惴惴不安。下午時,有人給他報信,說有個和尚打扮的瘋子,在上海大道的亞洲購物中心砸碎了一個廣告燈箱,然後又對著攝像頭胡言亂語了一番。

顧得滿馬上判斷出,人們嘴裏的瘋和尚就是他師父。

所以,顧得滿一夜沒睡好,天還沒亮,就騎著摩托車去了地藏會。

到了地藏會的會址,顧得滿才發現那個生鏽的煤氣包已化作了廢墟。顧得滿利用地藏秘力修習者之間的共生感應,在廢墟裏搜索了一遍,沒有找到師父的蹤跡。他不由得鬆了口氣,但還是不放心,想起師父臨走前,告訴過他,自己除了是大願比丘,也是波夜空的三師叔不得頭陀,於是跑去了悟空寺修理廠。到修理廠時,哭大師他們正準備給不得頭陀做火化時的荼毗儀式。院子裏堆起了高高的柴堆,一向俗家打扮的哭大師和笑和尚都特地穿了僧衣,看到這情形,顧得滿馬上知道,師父已經走了。

果然,師父安詳地躺在柴火堆上,像是睡著了一樣。

顧得滿強忍眼淚,甚至還故意微笑,因為他相信,師父一定想看到他鎮定自若的樣子,而不是亂了陣腳。這是他報答師父的唯一辦法。

看到顧得滿突然出現,在場的人都有些吃驚,隻有哭大師不動聲色,好像早知道他會來,還朝顧得滿招了招手,示意他站到人群的最前麵來。

然後荼毗儀式開始,哭大師主持,笑和尚在一邊協助,顧得滿則在最前麵帶領眾人祭拜,最後也是他第一個將師父身下的柴火點著了。

火光升起時,顧得滿故意讓自己留在濃煙裏。然後,他看到波夜空和井下光也跟他站在了一起。

“煙這麽大,你要哭的話,別人也看不見,看見了也以為是被煙嗆的。”

井下光好像在自言自語,她的話還沒說完,眼淚就從顧得滿的眼眶裏湧了出來。

等煙霧散去,顧得滿臉上又恢複了那迷人的微笑,第一次以晚輩的身份,拜會了哭大師和笑和尚,隨後平靜地表示,自己還有事要辦,荼毗儀式後麵的事宜隻能拜托兩位師伯了。說完這些,顧得滿從修理廠離開了,波夜空也借口要給顧得滿幫忙,跟他一起出了門。

路上,波夜空在後車座上把不得頭陀去世前發生的事都告訴了顧得滿。顧得滿心裏發誓,一定要為師父報仇,但他知道報複生進會最好的方式,就是讓蓬萊洲擺脫費切拉馬集團的控製,所以他要盡快完成歡樂女神交給他的任務。

雖已是第三次巡視體育場,顧得滿還是跟前兩次一樣,每到一個哨位,就會站在那裏左顧右盼,以確認沒有遺漏下任何死角。

一百五十七個哨位,每個哨位,顧得滿都站上去看了一遍。然後又去看台下麵和周邊的通道,讓隨行的人仔細搜查了每個垃圾箱和花盆。但走到六號看台下的通道時,有人擋在了他麵前。特蕾莎戴著一副墨鏡,穿著白色的風衣,在朝他微笑。

顧得滿心裏一沉,開始猜測特蕾莎是怎樣進到走廊裏的。特蕾莎好像知道他的心思,用手指了指通道上狹小的氣窗。

顧得滿連忙吩咐身邊的人,再去查一遍所有通道上的氣窗,想辦法打上封條。那小窗戶雖然小到普通人鑽不進來的程度,但殺手並不一定是普通人。

小柯和小施遵照顧得滿的吩咐,各帶一隊人馬查氣窗去了,走廊裏隻剩下了顧得滿和特蕾莎。

“謝謝提醒。”顧得滿朝特蕾莎客氣地點了點頭,“你來這裏,應該不是為了告訴我,你可以從氣窗進來這件事吧?”

“顧公子果然是聰明人。”特蕾莎笑著拿下墨鏡,“切斯迪主任得到情報,說河原細美今天會來刺殺他,所以特地派我來告訴你。到時候,你最好留在他身邊,他說,除了我,你是他最信得過的人。”

“你不擔心我會串通河原細美嗎?”顧得滿笑著問。

“他相信你不是這樣的人。”特蕾莎似笑非笑地看著顧得滿。

一點半不到,河原細美就照老板的吩咐,潛入了六號看台下的走廊。

通往走廊的小門虛掩著,門後和走廊裏都沒有人。河原細美知道,顧得滿做事情不會這麽粗心,但她不知道,老板是用什麽方法做到這一點的。細美沒有多想,而是馬上掩上門,帶上鎖,潛入了衛生間,藏身於裏麵的小隔間。

剛把自己安頓好,河原細美就聽到外麵傳來了腳步聲,幾個聽上去像是保安的人,正在嘟嘟噥噥,對剛才被特蕾莎找去搬東西表示了不滿。

河原細美聽老板說過,特蕾莎是切斯迪的貼身秘書兼保鏢,是個仿生機器人,隻受切斯迪的腦電波控製。但她想不出來,切斯迪有什麽理由,要支開保安,好讓自己潛入這裏。不過老板是近乎妖魔一般的人物,好像沒有什麽事情是她辦不到的,這樣一想,河原細美也就釋然了。她靜心凝神,根據腳步的方向和速率,判斷著外麵的情況。

六號看台下的走廊裏一共分布著六個保安,兩個人一組,一共是三組。兩組人守在六號看台跟五號和七號看台的連接處,一組人守在河原細美剛才進來的小門附近。每隔十五分鍾,還會有一隊八個人組成的巡邏隊經過此地。

河原細美在心裏默默計算,如果就這樣從衛生間衝出去,她怎樣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解決掉前往主席台路上的崗哨。這事情難度雖大,但畢竟她是河原細美,處理這些小角色,應該問題不大。真正的挑戰是在主席台下,根據細美從李河方那裏得到的情報,切斯迪本人的身手也很是了得,何況他身邊還有一個手臂裏藏了兩把微型衝鋒槍的特蕾莎。但最讓河原細美顧忌的是顧得滿。

不過,對此細美早有覺悟,如果注定要死在什麽人手裏的話,那最好就死在顧得滿手裏。同樣,如果顧得滿必須死,細美也希望動手的人是自己。踩著自己愛的人往上爬,這情節一定會讓他們永遠記住彼此。細美已打定主意,到時候她隻管不顧一切地朝切斯迪開槍,其他的事就交給顧得滿來選擇。

這樣一想,河原細美也就坦然了。她坐在抽水馬桶的蓋板上,給耳垂掛上了十二歲生日時顧得滿送她的耳環,圖形是兩隻握在一起的手捏成的拳頭,隻有一隻。她將它戴到左耳上,開始調整呼吸,傾聽擴音器裏切斯迪的演講聲和看台上的喧鬧聲。

此時的號角體育場已是人山人海,其中一大半都是和生財、振興會和搏擊堂的成員,為了給切斯迪造勢,顧得滿使出渾身解數,把三個壯丁團的人都拉了過來,填充在每個看台上。這麽做,一方麵是為了讓轉播畫麵聲勢浩大,一方麵也是為了加強現場的保安。就像老爹顧有思說的,越是勝局已定的時候,就越危險。

此時,切斯迪的演講已到了尾聲,他正在耍弄他的招牌動作,他先將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大家安靜,然後將放在唇上的手慢慢伸向天空,舉成一個V 字,停頓片刻後,切斯迪說起了帶著意大利口音的拉丁文,說得很慢,溫柔得好像耳語,他說的是羅馬皇帝愷撒那著名的三V名言:“Veni(我來)!Vidi (我看見)!Vici(我征服)!”

體育場裏,擁躉們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叫喊聲,地上的攝影機和天上的無人機在多角度抓拍這富有戲劇性的場麵。

站在切斯迪身後不遠處,顧得滿心裏不屑,臉上卻露出看似由衷的微笑。

就在這時,三號看台的方向,好像有什麽東西在閃爍,不像閃光燈,而是某種亞光質地的金屬在陽光直射下發出的輕微眩光。

直覺告訴他,敵人出手了,顧得滿連忙向切斯迪衝了過去,一把將他推倒在地。顧得滿的動作引起了切斯迪那幾個高大保鏢的注意,他們迅速站過來,組成了一道肉牆。此時,密集的子彈已經到達,打在保鏢們的胸口上。這些人雖都穿著防彈衣,但還是一個個中了彈。

就在這一瞬間,顧得滿做出了兩個判斷:第一,殺手不止一個,而是散布在多個看台上,移動的速度快得驚人,而且是從體育場上方突然躍入看台的,所以殺手不是人,而是無人機一類的裝備;第二,無人機上的槍和子彈都強悍到可以射穿防彈衣,一般的遮擋物無法阻擋攻擊。於是顧得滿馬上做出了下一個動作,他拉開藏在演講台下麵的機關,切斯迪腳下出現了一道暗門。特蕾莎搶先進了暗門,走在前麵開道,然後切斯迪跟了過去,顧得滿也朝暗門的方向移動起來,一邊走,他一邊通過耳麥吩咐小柯和小施,讓哨位上的狙擊手向無人機開火,體育場裏槍聲大作,看台上亂作了一團。

數呼吸數到983次時,外麵響起了槍聲,為了給戴麵罩留出時間,河原細美沒有用手,而是直接用身體撞開了隔間。

用了半秒的時間,細美戴好了麵罩,衝到門口前將拿著槍的左手伸了出去,根據對保安腳步聲的判斷,細美預測好了他們的行進位置,拿著槍的手隨便甩了甩,槍聲響起,等她的身體衝出門時,左右兩邊的保安已經倒下。她腳上的大拇指動了動,財神為她定做的那雙離心鞋發動起來,利用這加速度,河原細美順利地跑到了走廊的牆壁上。沿路上的保安因為從未見過這般奇怪的角度,都來不及做出反應,要麽被她左手的快槍撂倒,要麽就被她右手拿著的匕首,挑斷了手筋。因為雙方實力過於懸殊,細美有足夠的自信,不取性命就可以讓這些小角色失去還擊能力。

隻用了三分鍾,河原細美就跑到了主席台下的通道,切斯迪正好剛剛從樓梯上下來,顧得滿還在往下走,看到河原細美出現,下意識地拔出了槍。

細美注意到,顧得滿已經看見她左耳上的耳環,眼睛裏有了一絲遲疑。

細美對著顧得滿笑了笑,拿槍的手卻甩向了另一邊的切斯迪。

剩下的事,就看顧得滿會不會朝自己開槍了。

顧得滿沒有扣下扳機。

河原細美都要被感動得哭了。

但在子彈飛出槍膛的一刹那,細美發現,眼前的空氣忽然凝固,變成了透明的晶體,她的身體被凝固在半空中,那顆射出的子彈也被鑲嵌在空氣組成的晶體裏。站在她對麵的切斯迪和特蕾莎跟她一樣,也被凝固了,隻有顧得滿還在行動,這些晶體對他來說,不是堅硬的固體,顧得滿像是行走在水中,慢慢地來到了河原細美身前,他用手指撥開已經凝固的子彈,然後又伸手撐開了細美的嘴,將那顆偽裝成智齒的自殺炸彈從她嘴裏取了出來,往子彈飛行的方向扔了過去。

做完這些,顧得滿用雙手摟住了河原細美的腰。

晶體再次變回空氣,那顆子彈因為動力不足,在快飛到牆壁時突然向下墜落,正好和飛行而來的智齒炸彈相遇,一聲巨響,牆壁坍塌,走廊裏正在發生的這一幕被暴露在體育場的觀眾麵前。外麵剛才發起攻擊的無人機,都已被小施帶領的狙擊手擊落了。

河原細美重重地落在了顧得滿的懷裏,顧得滿隻用了一隻手,就將細美的雙手反剪起來,然後用另一隻手摘下了她的麵罩,得意揚揚地說道:“剛才看我沒向你開槍,你一定感動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吧?”

河原細美氣得渾身發抖,伸嘴狠狠咬在了顧得滿的肩膀上。顧得滿毫不在意,轉身對切斯迪大聲說道:“報告老板,我已順利將殺手拿下,殺手是李河方先生競選辦公室的行政主任河原細美。”

顧得滿說話時,現場進行轉播的攝像師已從牆壁的缺口處衝了進來,顧得滿將河原細美已平靜下來的臉擰向了鏡頭,體育場裏的大屏幕都被河原細美的臉占據了,看台上剛才還慌作一團的觀眾發出了驚呼聲。

幾個保安部的偵探跑了過來,當著攝像機,給河原細美戴上了電子手銬。

特蕾莎在切斯迪的示意下,給河原細美搜了身。

在這個過程中,顧得滿一直得意揚揚地看著河原細美,直到攝像師離開,保安們要將河原細美帶走時,顧得滿好像想起了什麽,跑上來,一把將河原細美摟在懷裏,他看著細美的臉,笑容滿是嘲弄,悠悠地說道:“上次你在箱子俱樂部裏,好像跟我說過,如果我再敢強吻你,你就殺了我。我沒記錯吧?”

說著,顧得滿狠狠地垂下頭,將嘴貼在了細美的唇上。河原細美用盡全力,牙齒咬著嘴唇,都咬出血來了,還是沒能掙脫。顧得滿就這樣當著眾人的麵吻了河原細美很久,直到眼淚淌滿她的臉頰。

本章回顧:

河原細美在特蕾莎的安排下,潛入號角體育場,準備暗殺切斯迪。切斯迪在演講時,突然遭遇無人機襲擊,在顧得滿的掩護下,逃到了看台下,此時河原細美從埋伏的地方闖了出來,向切斯迪開槍,被顧得滿用地藏秘力控製。暗殺失敗,河原細美被顧得滿當眾羞辱。

小貼士:

第五代地獄修女:用井下光的血液細胞複原出來的井下光分身,擁有井下光十三歲以前的記憶和能力,但之後的人生和井下光出現了分叉。最終她被培養為地獄修女的候選人,在第四代地獄修女被卓深影殺死後,正式繼承了地獄修女的衣缽,居住在地獄修女新建的天堂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