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宇宙中所有事情都是可以計算出來的
大願比丘回到上秘院時，夜已很深，樹林裏的霧霾濃重得好像露水，走在林子裏，大願比丘的臉和手不一會兒就變得濕漉漉的。
下午看見大風始終扣不下扳機，於是大願比丘做出了一個決定。因為這個決定，他特地回了一趟地藏會的總部，召集起在那裏工作和受訓的會員，交代了一些事情，然後將他們從總部疏散了。
做完這些讓他頭疼的事務性工作，大願比丘回到了上秘院，打算去找柿落上人。
自從柿落上人十年前神秘失蹤後，大願比丘一直在猜，柿落上人去了哪裏。
直覺告訴他，柿落上人還在寺院裏，隻是不想讓別人找到他。
前幾天打坐時，大願比丘想到了一些事情，心裏豁然開朗，大約猜出了柿落上人的去向。
就在大願比丘快要走到上秘院內院的入口時，林子裏閃出一個人影，擋在了他麵前，是大風。
大願比丘點了點頭，一點也沒有驚訝的意思，好像早知道大風會出現似的。
“我知道你心裏有很多疑問。不過，現在我沒有時間跟你掰扯這些，你跟我來，也許一會兒等我跟柿落上人說完我要說的話，你的疑惑也就解決了。”
大願比丘語氣淡然地說道。
大風咬著嘴唇點了點頭，沒有說話，緊緊跟在了大願比丘身後。
出了外院的小樹林，大願比丘進了內院，沒有在任何地方停留，而是繞過那些殿堂和樓閣，來到了內院的後牆。
前方已經沒有路，大願比丘還是不管不顧，走進了牆邊那片有半人高的草叢。
“去哪裏？”大風怯生生地問道。
“後麵。”大願比丘指了指牆。
“後麵是哪裏？”大風看了看牆外那片黑漆漆的建築。
“是一家精神病院。”大願比丘頓了頓，回頭看了一眼大風。
“您是說，柿落上人藏在了那裏？”大風問。
牆外的那片土地也是屬於上秘院的，但三十年前就出租給了一家醫療機構。那機構利用這塊地，開了一家精神病院。
蓬萊洲的石油經濟崩潰後，很多機構都倒閉了，但這家精神病院還一直開著，隻是裏麵的建築日漸凋敝，從外麵看去陰森詭異，所以平日很少有人會接近這地方。
“果然是聰明孩子，直覺比你哥哥強。蓬萊洲這種人命如狗的地方，一般人家裏就算有個把瘋子，也會任由他們在街上自生自滅，哪裏需要什麽精神病院？”一邊說著話，大願比丘一邊蹲下身子，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示意大風站到肩上來。
“哦，不用了。”大風擺了擺手，雙腳一蹬，轉眼間人已經站在了牆頭。
大願比丘歎了口氣，搖搖頭，直起身子，雙手叉腰，抬頭看向大風，問道：“那你能不能拉我一把呢？”
“哦，好的。”大風忙不迭地點頭，伸出手抓住大願比丘的手，輕輕一拽，把大願比丘胖大的身體直接提溜到了牆頭。
“唉，到底是年輕，身輕如燕，又渾身是勁。”大願比丘咂了咂嘴。
“這點笨力氣，跟您那說消失就消失的功夫比，真的啥也不算。”大風朝大願比丘羞澀地笑了笑。
“聰明孩子就是聰明孩子。”大願比丘讚歎道，“馬屁都拍得這麽好。”
大風愈加羞澀，低下頭不再說話。
兩人從牆頭跳下，進入了後麵那如同廢墟一般的精神病院。
看了看眼前的幾幢建築，大願比丘想都不想，直接朝左邊那幢簷角已塌陷的大樓走去。
大風不解地看了一眼走在前麵的大願比丘。
“怎麽啦？”大願比丘好像腦袋後麵有眼睛，能看到大風的表情似的。
“您怎麽知道柿落上人是在那幢樓裏？”大風問。
“不知道。瞎猜的。”大願比丘搖搖頭，然後大搖大擺地進了樓。
“瞎猜的？”大風皺了皺眉頭，跟了過去。
“雖說是瞎猜，但可能比睜著眼睛猜，還要準一些。”大願比丘道。
“為什麽？”大風更是不解。
“剛說你是聰明孩子，怎麽突然就笨了？難道你不知道，有些事情說不出原因，但就是很有把握嗎？”大願比丘說話的聲音很響，樓道裏都有了回聲，好像他一點也不在乎別人能聽到他的聲音，“而且，我很確定，那個死腦筋就住在303。”
“既然您確定柿落上人就住在這裏，您說話就不要這麽大聲了。”大風壓低聲音提醒。
“不用擔心，那些來找柿落的人，之所以從來沒有懷疑過這地方，就是因為這裏不設防。不設防才是最好的防守，因為死腦筋們習慣於認為，不設防就不重要，所以也就不會找到這裏來。隻有我老人家，這種天才中的天才，才能想明白這種事情。”大願比丘唾沫橫飛地自誇道。
沒費什麽周折，兩人已沿著樓梯到了三樓。大願比丘依舊目不斜視，直接跑到一扇斑駁的木門前。門上的數字早已剝落，但大風認得這門，正是上回她在虛擬場景裏推開的那扇門。
柿落上人果然在門後，情形就跟那次在虛擬場景裏上人給她放過的那段全息影像一模一樣：柿落上人頭上貼滿了電磁矽膠片，連接著上百根透明光纖，正兩眼無神地坐在空****的房間中央。
因為大願比丘進門時動靜搞得很大，柿落上人隻好無奈地歎了口氣：“大願師兄，終於還是被你找到了。”
“不客氣，說來應該是你先識破了我的偽裝。還是你更犀利些。”大願比丘在牆角邊坐了下來。
大風小心翼翼地站到大願比丘身邊。
“倒不是我故意發現的，隻是為了搞清楚顧得滿的來龍去脈，才一不小心算到了你是他的師父，還算到了你藏身在我們上秘院。不過，我躲在這裏不是為了避開你，而是為了集中精神，好計算那些重要的事情。”柿落上人緩聲說道。
“你算到了什麽？”大願比丘笑著問。
“我算到，生進會的三千年慶典越來越近了。這次的情況很特殊，因為空藏師父在圓寂前，留下了那個可以將整個宇宙納入新唐城的曼荼羅。一旦慶典開啟，不僅蓬萊洲會生靈塗炭，整個宇宙也可能因此傾覆。而開啟慶典的關鍵就是顧得滿。”柿落上人道。
“所以你要殺死他？”大願比丘問。
“所以我必須殺死他！”柿落上人斬釘截鐵。
“你這麽相信你自己的計算？”大願比丘又問。
“我相信。”柿落上人緩緩地點了點頭。
“那你有沒有算到，大風剛才為什麽會扣不下扳機呢？”大願比丘指了指身邊的大風。
“這個我確實沒有算到，但畢竟後麵她還有99次機會。而且就算她不動手，我還有別的備選項。”柿落上人道。
“那你有沒有算到這件事呢？”大願比丘說著，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瞬息間，他的臉已經恢複成了不得頭陀的樣子。
“不得師兄……”柿落上人不由得怔了怔。
“你應該也沒有算到，地藏會的上一任大願比丘就是我師父空藏，但我師父卻算到了你沒有算到的這些事。”說到師父，大願比丘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感傷。
“這些都是小細節，而且具體過程中，確實存在很多別的可能性，但隻有顧得滿將開啟三千年慶典這件事，因果已經成熟，沒有別的選項了，隻要他還活著，就必然成就此事，不管他願不願意，都是如此。對他來說，死是最好的選擇。”柿落上人平靜地說。
“也就是說，為了阻止這個所謂的三千年慶典，哪怕蓬萊洲人繼續過著生不如死的悲慘生活，也是可以忍受的？”大願比丘逼視著柿落上人。
“如果沒有別的選擇，那就隻能忍受。”柿落上人目光閃爍，語氣堅定。
“好吧，那麽我們這麽說，如果沒有顧得滿，你覺得生進會的三千年慶典就不會開啟了嗎？到底是因為生進會要搞這個三千年慶典，還是因為有顧得滿才會發生這些事？”大願比丘的聲音越來越冷。
“但殺死顧得滿是這個連鎖反應裏，我唯一還能去做的事情。總要試一試的！解決了這件事，就可以知道是否還有別的路徑，如果有，我也一樣會想辦法解決。”柿落上人還是一臉的心平氣和。
大願比丘忽然也平靜了下來，笑了笑，說道：“我師父圓寂前，曾經跟我們三個師兄弟說，除了你，我們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非常執著於計算的人，就是摩西沙羅，他也相信宇宙中所有的事情，都是可以算出來的。但我師父說，能計算的，都是已有的東西，不是還沒有的東西。”
“我雖然很尊敬空藏師父。”柿落上人打斷道，“卻不能同意他的這個看法。既然相信因果律，那麽就應該相信，還沒有的東西終究都是從已有的東西裏生出來的。”
“那麽你認為人的覺悟到底是有呢，還是沒有？覺悟後生起的願望，到底是有呢，還是沒有？覺悟和願望如果是有，那麽在算式裏，究竟應該算是無限小呢，還是無限大？”大願比丘緩聲問道。
柿落上人的嘴唇動了動，想了很久，回應道：“這事情口說無憑……”
“這就是我今天來找你的原因，接下來還會發生一件事情，是關於我的，你看一下，你是否算得出來，我們以此為約賭一下，如何？”大願比丘笑道。
“這種事怎麽賭？你說我沒算到，我可以說我算到了，你不怕我到時候賴賬？”柿落上人問。
“我相信你。”大願比丘言簡意賅。
說完，他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柿落上人的房間。
大風朝柿落上人匆匆地鞠了一躬，也連忙跑出門，朝大願比丘的背影追了過去。
“可惜了，接下來我要做的事情，不能有別人在場，否則我很想花點時間，和小姑娘你結個緣的。”大願比丘快步向前，沒有回頭，忽然想到了什麽，停下腳步，從懷裏掏出了一個全息光儲器，手指輕拈間，拋進了大風的掌心，“你哥哥是我以大願比丘的身份收的徒弟，但我作為不得頭陀還沒收過徒弟，光儲器裏有不得頭陀的一點修行心得，送給你吧。”
“謝謝師父！”大風攥著手心裏的光儲器，跪倒在地，朝著大願比丘的背影磕了一個頭。不知怎麽搞的，大風心裏竟隱隱有不祥的感覺。
“哈哈，很好，不想到，我以兩個身份，和你們兩兄妹都結了一個師徒的緣分。如此幸運，夫複何求！”
說話間，大願比丘已經消失不見。
本章回顧：
大願比丘回到上秘院，來找柿落上人，大風也跟隨而來。兩人在上秘院後麵的精神病院，見到了藏身其間的柿落上人。柿落上人表示，根據他的計算，顧得滿是生進會開啟這次三千年慶典的關鍵，為了拯救蓬萊洲和整個宇宙的命運，他必須殺死顧得滿。大願比丘卻對柿落上人的計算表示不屑，兩人立下賭約，大願比丘賭柿落上人算不到接下來他要去做的那件事。說完，大願比丘離開。在和大風告別前，大願比丘以不得頭陀的身份，收了大風當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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