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世界就像舞台,命運就像劇本

昨天傍晚,一場熱帶風暴在新唐城登陸,又是風又是雨的,河原細美沒有睡好,但她還是起了個大早。

她在梳妝台前用了兩個小時化妝。前一個小時,是為了讓自己驚豔,後一個小時是為了抹去所有化妝的痕跡。

之後,經過一個小時的斟酌,她挑了一件繡著一枝玫瑰花的黑T恤和一條紅色的中短裙。

今天是新唐城選戰開始的第一天,作為新唐城的居民,李河方要在亞洲購物中心的投票站投出他的選票,河原細美則會陪同老爺子,也投出自己的那一票。

按照計劃,投票現場會來很多記者,細美自然是要想辦法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然而,這不是她費盡心思打扮自己的原因。

如果是為了引人注目,她隻用一個小時就可以了,反正做這一切,她早已輕車熟路,即使閉著眼睛,也能分毫不差。

花兩個小時,是為了做出一點不一樣的感覺。

因為今天將是顧得滿的死期。

昨天夜裏,大風再次確認,保安部的人會來投票現場抓人。這樣可以趁著有記者在現場,把整個過程傳播出去。

自從上次在泰山街看過顧得滿的身手後,河原細美判斷,大風未必有機會一擊得手。但細美對老板給她的那件武器卻很有信心。有了這件武器,隻要顧得滿過來,他就必死無疑。

也許過了今天,世上就再也沒有東西能牽絆住她了。當然,顧得滿也不用在日後的歲月裏,無休無止地受她折磨。這結局,對兩人都是解脫。

既然她和他都無法放下自己的野心。

梳妝打扮完畢後,河原細美拿出了那個做成糖丸模樣的基因定向集群導彈,放在燈下看了很久,然後鬧鍾響了,細美知道,自己該出發去投票站了。

在細美床頭的鬧鍾響起的那一刻,顧得滿乘坐的鯊魚商務車剛剛駛入位於西區碼頭東街的12號碼頭。

昨天,太平洋上的“麥克斯韋爾妖”熱帶風暴浩浩****地從新唐城路過,風暴中心此刻雖已去了二十公裏外的地方,但風暴的尾巴還沒完全離開,碼頭上依舊風雨大作。

顧得滿那身平時用來拗造型的風衣,此刻每一個紐扣都已扣上,酷酷的短發也有些淩亂。身邊的小施因為穿著短袖,下車時臉部肌肉有些僵硬,他雖努力做出輕鬆的樣子,但掩不住事實上的齜牙咧嘴。倒是小柯用一件厚實的黑色橡膠雨衣將腦袋和身體嚴嚴實實地裹在了裏麵,腳上還蹬著一雙及膝的雨靴,走起路來反而有些昂首挺胸的意思。

前方,巨大的藍鳥號集裝箱船正在岸邊輕輕顛簸,顧得滿沿著晃動的舷梯上了船。

藍鳥號是昨天趕在熱帶風暴到來前,從斯拉夫郡抵達新唐城的,將在這裏裝上另外三千個集裝箱,然後開往位於舊大陸的泰國。

這三千個集裝箱裏,有一百個集裝箱位常年包給了和生財名下的貨運公司,所以名義上顧得滿這次是替老爹到船上來交接貨物的。

綽號“厲害哥”的俄國水手已在舷梯那頭等候多時,看到顧得滿三人到了眼前,沒說廢話,直接轉身在前頭給顧得滿一行三人帶起路來。

仿佛是行走在一片集裝箱的迷宮中,四人七繞八繞上下十幾次後,終於來到一道被集裝箱包裹起來的深溝裏,天空變成了頭頂二十多米處的一道藍色窄隙。

厲害哥在一個銀灰色的集裝箱前停下了腳步,箱子前後,守著另外三個俄羅斯壯漢,看到顧得滿來了,都在朝他點頭。

“他發現情況不對了嗎?”顧得滿朝銀色集裝箱的方向努了努嘴。

“應該沒有。”那滿臉絡腮胡子叫柯察金的大個子回答,“如果發現了,裏麵不會這麽安靜。”

“你們是怎麽跟他說的?”沉吟片刻後,顧得滿繼續問。

“瓦西裏照你的吩咐,跟他說是去泰國受訓,半年不能跟外界聯係。”柯察金答道。

“他信了?”顧得滿問。

“沒看出不相信的跡象,我們監聽到,他跟保安部匯報了這件事,然後去費切拉馬城跟女朋友吃了頓告別餐,就上了船,一直躲在裏麵,沒有出來過。”大胡子繼續道。

“明白了。”顧得滿點了點頭,然後指了指集裝箱門上的大鎖,“打開,我要進去。”

大胡子打開鎖,拉開門栓,把顧得滿讓了進去。小柯和小施想一起跟著,被製止了。

進了集裝箱後,顧得滿即刻掩上門。

這個有三米寬十多米長的集裝箱被布置成了一個房間,一個戴黑框眼鏡的瘦高個男子正躺在**看電子書,看到顧得滿忽然出現,蒼白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

顧得滿沒說話,拉過一張椅子,在瘦弱青年對麵坐了下來。

六神無主了一陣後,這個綽號“托翁”的俄羅斯青年抬起頭,用力咬了咬嘴唇,問道:“你們都知道了?”

“知道了。”顧得滿點了點頭。

這叫托翁的瘦弱青年大名真的叫列夫·托爾斯泰,跟那位著名的俄國文豪一模一樣。他是俄羅斯移民的後代,本名叫米哈伊爾·托爾斯泰,列夫這名字是他十五歲時,因為讀了《戰爭與和平》,執意給自己改的。

這位文學青年的父親是斯拉夫郡的一個壯丁團老大,跟顧得滿一樣,托翁也是被家裏送去費切馬斯特學校的。因為這個關係,顧得滿搞費切馬斯特兄弟會的時候,把他也拉進了組織。

在兄弟會裏,跟顧得滿誌同道合的人很多,但真正讓他發自內心喜歡的人卻不多,托翁絕對是少數中的少數,在整個費切馬斯特學校裏,他跟顧得滿的關係親密程度可以排進前五。

不久前跟切斯迪見過麵後,顧得滿馬上通知了費切馬斯特兄弟會的肅反部門,要他們徹查向切斯迪出賣組織的叛徒。三天前,在付出了很大代價後,肅反委員會從保安部拿到情報,查出叛徒就是托翁。

於是,托翁被設計送上藍鳥號,來到了新唐城。

“你是來殺我的?”托翁說話的聲音很輕。

“不然呢?”顧得滿本想在臉上露出微笑的,但終於沒有笑出來。

“好吧。”托翁沮喪地點了點頭。

“為什麽要出賣我們?”顧得滿讓自己的語調盡可能客觀。

“不是出賣,我本來就是保安部的人。”托翁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十二年前,斯拉夫郡發生了一場壯丁團之間的火並,有幾個大團準備聯手吞掉我們家的那個小團。幸虧切斯迪在暗中出手,撐了我父親一把,我們才幸存下來。

作為代價,我們家自然就成了切斯迪潛藏在斯拉夫郡的狗腿子。我之所以能去費切馬斯特學校讀書,是切斯迪在暗中撥款資助的,他給我這樣一個機會,就是要我幫他在學校裏收集大家的情報。”

“就算你不是叛徒,對奸細,我們也一樣要處理。”顧得滿下意識地避開了托翁投來的目光。

“我知道。”托翁點了點頭。

“你還有什麽要說的?”顧得滿板著臉問。

“我沒有把兄弟會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切斯迪,隻說你們這些壯丁團的少壯派準備聯合起來,挑戰費切拉馬,以獲取更多權力。切斯迪並不知道你打算在新唐城起義的事。”托翁低下頭緩聲說道。

“我知道。”顧得滿點了點頭,“否則我不可能還站在這個地方。切斯迪的心再大,也不會把叛亂分子拉進自己的陣營。不過,即使如此,我還是不會放過你。”

“明白。”托翁的臉色依舊慘白,但顯然比剛才坦然了些。

“這是你死我活的鬥爭,兄弟會裏有各種想法的人很多,放過你,會給別人一個不恰當的信號。我們要做的事,九死一生,對一個組織來說,威懾比理念更有凝聚力。”顧得滿努力挺了挺胸。

“哈,你還是心太軟,如果我是你,就不會說這些話,會直接動手。”托翁的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就像你說的,這是你死我活的鬥爭,所以,要想成為贏家,無論對別人,還是對自己,都要夠狠。”

顧得滿心裏一凜,隨即也笑了笑:“這計劃名叫‘飛蛾撲火’,本就是自取其死的意思。起義的目的並不是成為贏家。現在的蓬萊洲就像一個火藥桶,大家對費切拉馬集團的仇恨都在等一個引爆的機會。雖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但人們隻會知道那顆燎原的星星之火,之前也許會有更多的星星之火,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曆史深處,很可能我就是這樣的角色。也許像我這樣的人,心腸不用那麽硬的。”

“不,至少這一次,你會成為贏家。”托翁斬釘截鐵道。

顧得滿不解地看了托翁一眼。

“我沒有完全向切斯迪出賣你,是有理由的。當年我從小彼得堡坐船去費切拉馬城的路上,遇到了一個神秘的算命人,他在船上跟我說了很多事。因為過於荒誕,我當時不怎麽相信,就沒搭理。但從我到達費切馬斯特學校的那天起,我便發現,很多事都像算命人預言的那樣發生了,由不得我不信。當時那位算命人向我強調,不要向切斯迪出賣你,尤其不要告訴他,你打算在新唐城發動起義的事。既然那些預言都兌現了,算命人當年這麽說,一定是已經預見到,你能夠做成這件事。”托翁語氣平穩,神情誠懇。

顧得滿眯起眼看著托翁,沒有找到托翁在說謊的跡象,但顧得滿還是露出了不以為意地嘲弄:“既然他算命算得那麽準,難道他沒有提醒你,你的身份會暴露,然後會被我殺死在這裏?”

托翁搖了搖頭,笑容慘然:“如果他告訴過我這些,為了自保,也許我早就向切斯迪出賣你了,至少我不會傻到被你們騙上這條船。算命人不向我透露這一點,應該也是我命運的一部分。所以,你一定要相信命運是存在的,連那位算命人可能也是命運的一部分。”

“就像俄狄浦斯?”顧得滿不由得心裏一動。

“對,就像俄狄浦斯。”托翁也用力點了點頭。

“對不起。”

顧得滿忽然毫無征兆地出手,說出第一個字時,他已閃身到了托翁身邊,說到第二個字時,手已扼在了托翁的脖子上,到了第三個字,一把亮晃晃的匕首刺穿了托翁的心髒,刀尖從托翁的後背透了出來。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托翁的呼吸和心跳幾乎是同時停止的,死時應該沒有太多的痛苦。

此刻托翁的身體像一棵縮水的青菜,軟塌塌地耷拉在**,臉色還是那樣蒼白。

顧得滿也已回到床對麵的折疊椅上,呆呆地看著托翁,心裏還是覺得有些歉疚。

身後傳來打火機點煙的聲音,顧得滿回過頭,小柯不知何時已站在了他身後。

“什麽事?”顧得滿問。

“切斯迪派了一輛車過來,正在碼頭外麵等你。”小柯言簡意賅。

“他們怎麽知道我在這裏?”顧得滿不解地問。

“司機說,他先去了你家,然後老大說,你在這裏替他交接貨物,司機就開車來了這裏。”小柯吸了口煙。

顧得滿點了點頭,站起身,往集裝箱外走去,邊走邊問:“他們說了是什麽事嗎?”

“沒有說。”小柯緊跟在顧得滿身後,出門時,朝等在門口的那幾個俄國人做了個手勢。

俄國人開始往集裝箱裏麵走,應該是去收拾托翁的屍體了。

同樣等在門口的小施,看到兩人出來,連忙湊了過來,三個人沿著來時的路,開始往外走。

“說了是去哪裏嗎?”顧得滿又問。

“好像是去亞洲購物中心。”小柯答。

“今天是選戰的第一天,沒記錯的話,李河方今天要去亞洲購物中心的投票站投票。”顧得滿皺了皺眉頭。

“是。”小柯點了點頭,“我們在保安部的線人剛才也給我發來消息,說李三省一大早就帶著特別行動隊出了門。”

“看來他們是打算在今天出手。”顧得滿道。

“應該是。”小柯點了點頭。

“你們在說什麽?”小施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樣子,湊到小柯身邊,急切地問。

“保安部現在要去抓捕歡樂女神。”小柯不耐煩地撇了撇嘴。

“抓捕歡樂女神跟李河方去投票又有什麽關係?”小施繼續問。

“這些天,我們說話的時候,你都沒有在聽嗎?”小柯不滿地看了一眼小施。

“聽了,不就是你在保安部的線人說,車站爆炸案發生後,李三省大張旗鼓地調動人馬,開始調查歡樂女神。但奇怪的是,他派出的人不是新手,就是站街的低級探員,沒有一個是有刑偵經驗的。”小施結結巴巴道。

“這說明什麽?”小柯問。

“這你也說過,說明隻是在做樣子走過場。”小施遲疑片刻後說道。

“還有呢?”小柯瞟了小施一眼。

“還有就是,李三省的心腹都被派去監視李河方的競選辦公室了。然後你還說,李三省一直在跟辦公室的一位女誌願者偷偷見麵。”小施的神情愈加迷惘。

“這又說明了什麽?”看到小施這副裝深沉的樣子,小柯忍不住露出又好氣又好笑的表情。

“明白了!”小施一拍大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說明歡樂女神就藏在李河方的競選辦公室裏。”

小柯咂了一下嘴,痛心地搖了搖頭:“歡樂女神是不是藏在李河方那裏,我不知道,但切斯迪方麵打算把這黑鍋往李河方的頭上扣,應該是錯不了的。”

“哦,原來是在下一盤大棋啊!”小施又撓了撓腦袋,看了看顧得滿,“滿哥,你也這麽覺得嗎?”

顧得滿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不過,我是覺得這事情進展得太順利了,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嗯,防人之心不可無。”小柯點了點頭,對小施道,“一會兒,我們也去亞洲購物中心,帶上你的狙擊槍,找個地方埋伏,隻要覺得誰對阿滿不利,就直接端掉。”

“收到。”小施做了一個OK的手勢,臉上的迷惘一掃而空,“打黑槍這種事,我一向最拿手了。”

“不用,你們還是留在這裏。”顧得滿堅決地搖了搖頭,“別忘了,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不讓切斯迪對我們起疑心。”

“萬一他要借這次機會,連帶著把你也搞掉呢?”小柯一邊說話,一邊將眼睛眯縫了起來。

“好像你說過,為了最後的勝利,如果需要有人被犧牲掉,即使是你,也不能例外。既然如此,我也同樣不是例外。”顧得滿冷冷地說。

“可你是我們的頭。”小柯道。

“頭也不能例外。做不到這一點,我們有什麽資格要別人去赴死。既然叫飛蛾撲火,那我們人人都是飛蛾,我死了,你頂上,你死了,還有小施。如果有人可以例外,我們為什麽還要去反對費切拉馬?”

“可是……”小柯還想繼續爭辯。

顧得滿擺了擺手,沉聲說道:“不要再說,既然你們承認我是頭,那麽這就是命令!”

小柯點點頭,臉上露出一絲譏誚的笑意:“好吧,祝你好運。如果你死了,到時候我還活著,我會為你立個紀念碑,每年清明都會為你獻上一束鮮花。”

“真他媽裝。”小施不屑地撇了撇嘴,“滿哥,我會給你來點俗的,每年帶兩個漂亮妞到你墳頭上,讓她們給你跳豔舞。”

“×,我現在不還活蹦亂跳嗎?你們就把我當死人了?”顧得滿故作痛心地搖了搖頭,剛才還有些壓抑的心情一下舒展了起來。

三人大笑,走到舷梯邊,風雨中,黑色的悍馬車停在碼頭中央,顯得很醒目,那叫特蕾莎的機器人站在車旁,正在看著顧得滿。

顧得滿忽然想起托翁臨死前跟他說過的話,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小柯,說道:“你相信命運這回事嗎?”

在河原細美的提議下,亞洲購物中心已將《命運》交響曲當作了商場的背景音樂。

來購物中心的路上,看著風雨飄搖的街景像幻燈片一樣滑過車窗,河原細美忽然有些感慨,不禁想到了命運這回事。不知出於什麽心理,來到亞洲購物中心後,細美特意跑去經理室,提出了播放這首交響樂的要求。

從經理室回到設在一樓大堂的臨時投票站,記者們都來了,各種攝錄器材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分布在各個角落,在等待那位新唐城之王投出選票的那一瞬間。

因為是上午,加上“麥克斯韋爾妖”熱帶風暴還未完全離開,亞洲購物中心此刻有些冷清,簇擁在投票站前的“群眾”都是四海幫組織來的,放在整個環境裏,這種局部上的密度有些假得過分。細美皺了皺眉頭,跑到正在二樓守望的四海幫老大許有理身邊,要他將三分之二的人手從投票站附近疏散到整個商場,等李河方出現時,再從四麵八方擁來,這樣媒體上的畫麵才比較真實。

許有理連連稱是,拿著對講機跟手下的頭目們一陣低語,“群眾”開始向四處擴散,冷清的店堂一下子有了人氣。

趁著許有理他們調度群眾的間隙,河原細美也巡視了一遍布置在商場各個位置上的警戒點,為了保證這些來自極道會的保鏢沒有走神,細美按特定的路線,讓自己在每個警戒點的監控範圍內現了一下身。一見到河原細美出現在視野裏,保鏢們都立刻警覺地朝她點起頭來,看來這些天細美對他們的訓練很有效,此刻沒有人敢有絲毫的怠慢。

河原細美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回到投票站,低頭看了一眼手表,時針指到了十點整。

就像配合好似的,李河方的黑色車隊此刻也正好到達了亞洲購物中心的門口,穿著黑衣的工作人員開門的開門,打傘的打傘,簇擁著身穿黑色西裝的老爺子向大堂走來。

“群眾”不失時機地擁向門口,在保安人員的配合下擁成人廊,鼓掌歡呼,老爺子很配合地信步向前,時不時地和身邊的“群眾”握手問好,記者們手裏的長槍短炮也馬上開動起來,閃光燈像流星一般亮起又熄滅。

河原細美的眼光卻一刻都沒有離開過大風。

大風穿著一身白色西裝裙,走在李河方身後兩三步遠的地方,身邊其他的工作人員都穿著黑色的正裝。大風的這身服裝是河原細美特意給她安排的,以保證大風在今天的這場戲裏足夠醒目。

大風的目光不經意地從河原細美臉上滑過,露出會心一笑。河原細美也報之同樣的微笑。

世界就像舞台,命運就像劇本。

很久以前,還在費切馬斯特學校念書時,顧得滿在四年級的班長競選中贏了河原細美,在越過細美跑到講台上之前,顧得滿偷偷在細美耳邊說了這樣一句話。那是細美人生中遭遇的第一次重大挫折,對那個場景和這句台詞,細美一直刻骨銘心。

直到此刻,河原細美忽然意識到,她和說出這句話的顧得滿其實從未真正理解過這句話。因為他們沒有想過,舞台會如此複雜,劇本會如此凶險,不是他們選擇,而是他們被選擇。

細美這樣想的時候,李河方一行人已到了大堂中央的投票站。

河原細美向前走了幾步,正打算去給李河方引路,一群穿著迷彩服拿著衝鋒槍的武裝人員突然從天而降。這些人吊著鋼索,直接從五樓破窗而入,越過大堂敞開式的空間,降落了下來,落位極為精準,二十四個武裝人員圍成了一個圓,各自控製著麵前大約十五度的扇形空間,裏層還有六個人從圓心內部作為火力補充。

河原細美布置在現場的保鏢們也開始行動,從立體分布的監控點上,一百多個人,每三人一組,用手槍瞄準了場內那三十個武裝人員。李河方身邊的保鏢馬上用身體護住了老爺子。

武裝人員中的領頭者開始喊話:“我們是保安部特別行動隊,正在執行任務,在場人員請馬上放下武器,舉起雙手。”

“如果一幫恐怖分子忽然闖進來說自己是保安部的人,難道我們也要放棄抵抗嗎?”河原細美不動聲色,笑眯眯走到那位領頭者身前,撥開了指向她的衝鋒槍,“要不你們先把槍放下?”

“我可以擔保,他們真的是特別行動隊,如假包換!”剛才李河方一行人進來的地方,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細美知道,主角終於到了。

顧得滿走在一行人的最前方,身後跟著幾個便衣和穿製服的保安,記者們手上的長槍短炮都轉向了顧得滿。又是一陣熱鬧的閃光燈,顧得滿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了大堂中央,跟在他右後方的是一個中年男子,中年男子馬上亮出證件,衝著李河方不斷地點頭哈腰:“老爺子,不好意思,我是費切拉馬公司保安部新唐城分部的總探長李三省,以前跟您見過一麵的。”

“哦,記得。”李河方客氣地點了點頭,然後朝身邊的人擺了擺手,那些在監控點上的保鏢在河原細美的示意下,放下了手裏的槍。

此時,顧得滿已走到身穿白色西裝裙的大風麵前,說話時有意識停頓了片刻,將身體的角度微微調整了一下,在確認自己和對方的臉都已被捕捉到鏡頭裏後,顧得滿才緩聲說道:“霍火火是吧?”

“是。”大風沉著地點了點頭。

“據調查,我們相信你是恐怖組織快閃革命黨的領袖歡樂女神,並懷疑你發動了在新唐城火車站的恐怖襲擊事件,現在遵照費切拉馬集團製定的保安條例,正式逮捕你。”說著,顧得滿從風衣口袋裏掏出了一副閃著藍光的黑色電子手銬,“你有權保持沉默,否則你所說的一切,將會成為呈堂證供。”

河原細美冷冷地看著這照本宣科的乏味一幕,讓手裏的小糖丸沿著裙擺滑落到地麵上,然後看著糖丸慢慢向顧得滿和大風所在的方向滾去。細美的另一隻手則留在了裙子另一側的口袋裏,緊緊地握著那個做成鑰匙圈形狀的遙控器。

就在這時,細美注意到,大風手上那長得有些過分的指甲正在暴漲,閃爍著鑽石般的耀眼光芒。那指甲竟是十把可伸縮的碳晶刀,雖薄,但因為材料的分子式和金剛鑽完全一樣,所以很硬,鋒利程度應該可以削鐵如泥,人類的肉身在這種武器攻擊下,根本不堪一擊。

不過,因為上次在泰山街看到過顧得滿隱藏著的實力,細美認為,大風的這次攻擊不會有一絲機會。

“他是我的。他隻能是我的。”細美在心裏強調,眼眶裏有霧氣在升騰,握著遙控器的手沁出了汗珠。

不過,細美沒有馬上按下按鈕,因為她想看看顧得滿會怎樣處理來自大風的攻擊。

然而,就在大風的指甲就要刺進顧得滿的胸口時,他還是沒有絲毫的反應,簡直都可以用遲鈍來形容了。

事實上,顧得滿此刻正在暗暗叫苦。在大風的指甲暴漲前,顧得滿就已經看出了端倪,這樣的攻擊對他而言實在有些小兒科,他動了動手指,想伸手攥住那兩隻伸向他的纖纖玉手,卻發現,自己的手竟已無法動彈。不是對方用什麽手段,將他壓製住了,而是他的身體忽然不明原因地失了靈,仿佛癱瘓了一般,不僅他的手,他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此刻仿佛都已經不再屬於他。

這個瞬間快如閃電,但在顧得滿的知覺裏卻漫長得好像有十分鍾,眼看那閃著寒光的碳晶刀就要刺入他的心口,顧得滿想到了什麽,目光流轉,視線落在另一側的河原細美身上,這是在死亡到來之前,他想做的最後一件事。

直到此時,顧得滿才注意到,細美今天的妝容不是那種不經意的十分美麗,而是精心打理過的,尤其是那圈黑色的眼影。顧得滿記得,他曾經跟河原細美說過,如果細美給自己化一個煙熏妝,一定會顯得很洋氣。顧得滿心裏忽然豁然開朗,河原細美應該早就知道今天針對他的這場暗殺,她的這個妝容是為他化的。隻是還有更多的事情顧得滿不明白,然而他已經沒有時間去想明白了。

河原細美也正在朝顧得滿微笑,顧得滿甚至覺得自己看見了細美眼睛裏的淚意。然後細美的身體以肉眼難以覺察的程度晃了一晃,應該是她插在裙子口袋裏的手做了個什麽動作。

就在顧得滿以為自己已經死定了的時候,他的耳邊響起一陣哧哧聲,成千上萬顆灰塵大小的小黑點正在朝他飛來,速度快過了子彈。

就在小黑點即將雨一樣地落在顧得滿身上時,它們忽然拐了個彎,一股腦地鑽入對麵大風的身體裏。然後是一片耀眼的火光,一個爆炸接著一個爆炸,就像節日夜空裏連綿不斷的煙火,大風的身體就這樣在空氣中化作了虛無。

整個爆炸的過程對顧得滿而言充滿了可探查的細節,但這些火光過於短暫,顧得滿知道,這情景在普通人的眼睛裏不會留下任何痕跡,大堂裏的絕大多數人應該隻能看到大風在指甲暴漲後,忽然消失了。

然而,顧得滿不知道,河原細美也偏偏看見了這一切。

自從在李河方那裏接受過1型基因定向優化劑的注射,河原細美眼睛裏的世界忽然變慢了,高速行駛的汽車或者飛馳的子彈都慢得好像電影裏的慢鏡頭,那是因為她神經係統的反應速度提高了一倍。

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變化,細美恍然大悟,老板給她的基因集群導彈不是用來對付顧得滿的,而是用來針對大風的。

不過細美還是有三件事情沒有搞明白:第一,大風發動攻擊時,顧得滿為何會沒有反應?第二,財神方麵為什麽要殺死大風,難道是因為大風比顧得滿還要危險?第三,老板為何要騙她,不把基因導彈的真正目標告訴她,是為了考驗她,還是因為對她起了疑心?

亞洲購物中心的現場,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剛才那詭異的一幕,讓所有在場的人都有些不明所以,每個人都驚愕地張著嘴,好像在回味剛才發生的事情。

就在這一刻,一陣清脆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李河方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看了看來電顯示後,才接通了電話:“約翰爵士,請問什麽事?”

電話鈴聲和李河方的應答像是叫魂聲,讓現場的所有人都回過了神來。李三省探長大聲喊道:“什麽情況,嫌犯去哪兒了?”

“像是……像是憑空消失了。”特別行動隊的那位小隊長一臉迷惘地回應。

“對啊,什麽情況?”河原細美也故意大聲問,這變故雖然打亂了原先的計劃,但細美馬上想到了應對的舉措,“你們是不是故意的?專門挑了這個日子,在我們投票的時候,說歡樂女神在我們這裏,然後又存心讓嫌疑人失蹤,好栽贓給我們?”

說話時,河原細美將身體側了側,正好可以麵對最近的那台攝像機。細美的聲音雖響亮,語氣卻平穩。細美心裏很清楚,自己的這些話不是為了跟對方爭辯,而是要說給正在看直播的觀眾聽。

“河原小姐,別忘了,霍火火可是李老先生競選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她又是在我們準備逮捕她時,突然失蹤的。如果有問題,也應該是我們問你們。”

顧得滿臉上又掛起了那種招牌式的迷人微笑,不溫不火地說道。

“好啊,既然你們要這樣問,沒有問題,隻要你們不後悔。”細美的眼睛彎成了一條縫,笑吟吟地看著還活生生地站在她麵前的顧得滿,將她的手機舉了起來,打算播放存在手機裏的那段全息視頻,視頻的內容正是李三省向大風布置任務的情景。

就在這時,細美聽到了一陣急促的咳嗽聲,她轉過頭,發現咳嗽的人是李河方。李老爺子已經打完電話,正在放下手機,他的臉上沒有表情,隻是眼角微微垂了一下,其他人看不出這個細微到幾乎沒有的動作,細美卻看出來,老爺子在朝她使眼色。於是細美閉上了嘴,拿著手機的手才剛剛伸出去,就馬上縮了回來。

此時,站在李三省身邊那個叫特蕾莎的機器人,將嘴湊到了李三省耳邊,悄聲說著些什麽。李三省的臉像變戲法似的,馬上堆起了諂媚到有些過分的笑容,大聲說道:“誤會!誤會!剛才切斯迪主任帶來口信,說這件事情,是歡樂女神給大家設下的套,想在他和李老先生之間製造誤會,破壞這次CEO選舉。我們不能讓歡樂女神得逞了。我在這裏謹代表切斯迪主任,向李老先生和他的團隊表示真誠的歉意。”

說著,李三省朝李河方所在的方位鞠了一躬,然後抬起頭繼續說道:“老爺子,您看這樣可以嗎?”

“我無所謂。”李河方微笑著點了點頭,“隻是歡樂女神和快閃革命黨老是這樣跟切老板過不去,確實有點過分。”

老爺子看似雲淡風輕,卻在不動聲色間將了切斯迪一軍,言下之意,等於是在指責切斯迪和保安部辦事不力。

“我覺得在選舉結束前,我老板那裏應該會給大家一個交代的。”顧得滿朗聲說道,一臉的胸有成竹。

本章回顧:

CEO選舉正式開始,李河方要來亞洲購物中心投票,切斯迪準備在今天動手,在栽贓李河方的同時,幹掉顧得滿,但此事早已在李河方這一邊的計算中。顧得滿並不知道,切斯迪和李河方兩邊都想借這個機會殺了自己,還專門跑去碼頭,除掉了切斯迪安排在費切馬斯特兄弟會裏的奸細托爾斯泰。托爾斯泰在臨死前告訴顧得滿,自己曾經聽過一個神秘算命人的預言,說顧得滿即將發動的革命,一定會成功。在亞洲購物中心,克隆人殺手大風向顧得滿出手,顧得滿竟然無法還擊,就在這時峰回路轉,財神交給河原細美用來殺死顧得滿的基因導彈,其實真正的目標是大風。大風當場斃命,切斯迪和李河方各自的陰謀都宣告破產。

小貼士:

費切馬斯特兄弟會:顧得滿在費切馬斯特學校念書建立的一個秘密組織,成員都是蓬萊洲各地壯丁團的二代子弟。該組織計劃在蓬萊洲發動起義,推翻費切拉馬集團的統治。顧得滿是費切馬斯特兄弟會的頭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