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她已經送出了她的初吻
河原細美特地換了一身和服，是她媽媽直子要她這樣做的。
河原義雄雖是平民出身，但細美的母親卻大有來頭，直子所在的家族曾經出過好幾個日本國會議員和內閣大臣，是個曆史悠久的政閥之家。後來因為河原細美的外公出了經濟醜聞，家族才被逐出了政界。
當年因為看好河原義雄的政治前景，直子選擇了他作為丈夫，卻不想義雄因為受到直子家族的牽連，失去了在政壇發展的機會。醜聞發生時，夫婦兩人都還年輕，不甘心就此淪落，正好看到蓬萊洲在招募移民，就商定一起到這裏來開辟新天地。
河原義雄在這裏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政治舞台。正是在他的運作下，日韓移民的社區從新唐城獨立了出來，成了一個單獨的行政區域——日韓城。
但義雄和直子都沒有想到，他們這嶄新的事業才剛剛開了個頭，蓬萊洲的石油經濟就崩潰了。
不過亂世也有亂世的好處，河原義雄很快以另一種方式實現了抱負，讓自己成了日韓城裏說一不二的壯丁團團主。細美的媽媽直子據此認為，丈夫的成就要是放在日本的戰國時代，也可以算是一路諸侯了。所以她一直是用古代大名家的規格來製定家庭禮儀的。現在未來的女婿即將到訪，她是一定要向對方顯示一下教養的。
河原細美雖不喜歡臃腫繁複的老式和服，但她不敢不聽媽媽的話。細美不怕義雄，卻很怕這個無時無刻不在關注自己的媽媽。
剛把和服換好，就有人來敲門了，應該是一直跟著她的韓國保鏢金大正，因為換衣服時可以不讓小白狐留在身邊，她事先跟金大正約定，要他這時候來匯報情況。
下午，老板警告她不要參與到蝴蝶效應矩陣的調查中，細美反而因此對這件事情發生了濃厚的興趣。顯然，這是難得讓老板介意的事情。如果有一天細美想擺脫老板，那麽她一定要找到製約老板的方法。
所以跟老板分手後，回到家裏，乘著小白狐被放逐到院子裏玩耍的機會，細美偷偷關照金大正，要他去調查上回來家裏幫忙換假山石的園丁。因為按照波夜空的說法，她家枯山水裏的假山石和黃石公園裏的大火山存在著某種對應關係。
“查清楚了嗎？”打開房門，將金大正讓進屋後，細美問。
“管家說，他也不知道那個園丁的來曆。”金大正小心翼翼地說道。
“不認識，那為什麽要允許他這麽做？”細美問。
“因為那人說，是上秘院的執事讓他來的。你知道，會長是上秘院最大的讚助人，家裏的枯山水都是上秘院的師父幫忙設計和打理的，管家一聽說對方是上秘院派來的，又帶了假山石過來，就沒多想。後來他去寺院，想把換假山石的錢給執事送去，執事卻說沒派來過這樣的人。管家嚇壞了，回來把假山石仔細查了一遍，沒發現有什麽毛病，所以就把這事情給忽略過去了。不過，他一直想不明白，怎麽會有這種冒名頂替白幫人幹活的事情。”金大正道。
“知道了。”河原細美點了點頭，“去告訴管家，不要聲張，要有新情況，隨時報告。”
“好的，小姐。”金大正向河原細美鞠了一躬，準備離開，忽然想起了什麽，補充道，“橋本一個小時前打來電話，說他在機場接到李公子了，這會兒應該快到了。太太和會長已經在客廳裏等著了。”
“知道了，去跟他們說，我馬上過去。”河原細美擺了擺手。
“是，小姐。”金大正倒退著向外走去，出門前小心翼翼地帶上了門。
河原細美坐回到梳妝台前，按直子的教導，給臉和發髻做了最後的裝飾，然後對著鏡子檢查了一遍，這才從房間走了出來。剛到走廊，就聽到樓下有個溫潤的聲音在叫著伯父伯母。
“細美，化妝怎麽用了這麽長時間？”
到樓梯口時，河原細美聽見媽媽直子在裝模作樣地批評她。不過細美知道，媽媽其實是鼓勵她遲到的。直子說過，女人要善用矜持這件武器。
“媽媽，您不是一直跟我說，女孩子不把自己打扮得幹幹淨淨的，就出來見人，是很失禮的嗎？”細美也裝模作樣地回了一句。
直子瞟了李適之一眼，說道：“李公子，我們家細美別的都好，就是什麽事情都追求完美，有時不太顧及別人的感受，你不要在意啊。”
“沒關係的。”李適之嘴裏應著，眼睛卻沒有離開過樓梯上的河原細美，看上去有點被她這身裝扮驚豔了。
“怎麽啦？”河原細美故作不知，一臉無辜地看著李適之。
“從沒見你過穿和服，一下子不太適應。”李適之喃喃道。
“好看嗎？”河原細美張開雙臂，踮著腳在樓梯轉彎處的平台上輕巧地轉了個圈。
李適之點了點頭：“隻是沒想到你還能這麽古典。”
細美笑了笑，眼睛彎成了一條線，沿著樓梯居高臨下，向著等在下麵的李適之走了過去，如同一隻猛獸，準備撲向一隻毫無防備的小動物。
這是李適之第一次來河原家，按照雙方的門第，這次見麵完全可以約在費切拉馬城。李適之卻一定要親自來日韓城拜訪。他總是為細美著想，對她好得過分，讓細美都有些不忍心了。如果可以的話，河原細美情願李適之是個紈絝子弟，這樣她對他用心機時，就不會有這麽多心理負擔了。細美是在自己知情的情況下，要把自己的一部分人生犧牲掉，來換取另一部分她想要的人生。李適之卻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把自己的一部分人生犧牲了，來換取他以為可以得到的那部分人生。
“我有話想跟你說……”河原細美剛走到麵前，李適之就迫不及待地抓住了她的手，然後意識到細美的父母還在一邊，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朝他們笑了笑。
“細美，我和你媽媽去準備晚餐，你陪李公子到院子裏轉一轉，過半小時，你們來餐廳吃飯吧。”河原義雄識趣地朝河原細美做了個手勢。
“好啊，我帶你去看櫻花。”說著，她將一隻手從李適之的手中掙脫出來，用另一隻手拉著他往門外走去。
“櫻花？這地方這麽熱，哪兒來的櫻花？”李適之有些詫異，但還是跟在了河原細美身後。
李適之本以為河原細美是要帶他去看類似虛擬現實一類的布景，卻不想到，河原家的莊園裏真的有櫻花。
“看到了吧？櫻花！”河原細美指了指麵前二十五棵呈正方形排列的櫻樹，說道，“想不到吧，這麽熱的地方，也能看到正宗的日本櫻花。”
二十五棵櫻花樹都被罩在了一個玻璃溫室裏，外麵的氣溫已高達四十攝氏度，溫室裏的感覺卻依然是春天，密密麻麻的櫻花正緩緩落在兩人的頭上和身上。即使出身如李適之，他也沒有見過這樣的陣仗，一下呆住了，抬著頭，不停地喃喃自語：“太美了，在費切拉馬城，大概也看不到這麽美的櫻花。”
“櫻花樹是從京都空運來的，地上的土也是，溫室裏的氣溫每天都和兩個月前的京都嚴格同步。媽媽說，我們河原家的人，什麽東西都要用最好的，這是她四十歲生日時，爸爸送她的生日禮物。你來得真巧，昨天是我媽媽的生日，所以這兩天正好是花期。”河原細美嘴裏這樣說，心裏卻知道，李適之之所以會在這時候來家裏，都是她刻意安排的結果。
“我們都三個月沒見麵了，你不知道，有好幾次我想飛過來看你，但一聽到，你在忙大事，就覺得不能這樣。忍耐還是有好報的。”李適之看向她的目光很澄澈。
“我也很想你，真想拋下這一切去跟你過神仙日子。”河原細美說著，眼圈紅了。這雖是裝出來的，但她的難過不是裝出來的。
“好啊，那就拋下這一切吧。”李適之的樣子看上去不像是在開玩笑。
“我爸爸媽媽怎麽辦？你爺爺怎麽辦？你們李家幾代人開創的事業怎麽辦？”河原細美的臉上露出了恰到好處的憂愁。
“交給那些經理唄。反正他們喜歡幹這種事。”李適之大大咧咧地說。
“能交給他們，你爺爺早就交給他們了。你爺爺都七十二歲了，身邊要是能有替他分憂的人，哪兒還用這樣忙碌？虧他這麽疼你。”河原細美在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滿。
李適之被說得不好意思了，撓了撓頭道：“說實話，如果不是心疼爺爺，這個家我早就不想要了。”
“那你還跟你們家那些老爺太太少爺小姐學，也不幫幫你爺爺？”河原細美伸出手，貼心地幫李適之捋了捋絲綢襯衫上的褶皺。
“行了，聽你的，我會幫爺爺在公司裏死扛到底的。”李適之用力點了點頭。
“唉，這就是命，沒的選的。”河原細美悠悠地歎了口氣，“你剛才說，有話跟我說，是什麽事？”
“就是……”李適之停頓了一下，終於下了決心，抬起頭，看著她說道，“你到底愛不愛我？”
“我的心意，你還不知道嗎？”河原細美恰到好處地低下頭，避開了李適之的目光，她明明是可以用肯定句的，不知為何，卻偏偏要迂回。
“可我怎麽老是覺得，你心裏沒有覺得非我不可，告訴我，我還要做什麽，隻要你說，我都可以做。”李適之抓著細美的手，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的眼睛。
“噓……”河原細美打斷了李適之，因為心裏有些感動，她踮起腳，將自己的唇印在了李適之的唇上，直到做完這動作很久後，她才意識到，她已經送出了她的初吻。
李適之被細美的這個舉動驚到了，也是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他連忙捧住細美的臉，熱烈地親吻起她來。
河原細美不知道這個吻進行了多久，她的心裏隻有一片麻木，但又有一種靴子落地的踏實感。
結束親吻後，李適之跪了下來，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小盒子。河原細美知道，接下來就會是那個老套的求婚情景了。她依足情境，一絲不苟地配合著，將這情節演了下來，戒指套到她手指上的一瞬間，眼淚早已不受控製地湧了出來。
“我太高興了！我太高興了！”河原細美大聲說著這句自己也不相信的話，拉起李適之的手往溫室外走去，“好了，我們把這好消息去告訴爸爸媽媽吧。”
在進入餐廳前，不知怎麽搞的，河原細美心裏忽然一陣衝動，於是她找借口跑去了衛生間，然後撥通了一個電話。
“剛才李適之向我求婚了，我已經答應，還吻了他。除了我和他，你是第一個知道這件事情的。”河原細美說得很慢，咬牙切齒地，像是在詛咒，而不是通告。
電話那頭是長時間的沉默，然後才傳來了顧得滿的聲音：“恭喜。”
那聲音很平靜，但河原細美太了解顧得滿了，越平靜就是越難受的意思，她心裏忽然生出一絲報仇雪恨的快意。
她轉過頭，看著鏡子，很有耐心地給自己補了妝，那被和著淚水的眼影刮花的臉，終於又變得幹淨起來，這才是她應該有的樣子。
本章回顧：
李河方的孫子李適之來新唐城探訪河原細美，河原細美送出了自己的初吻，兩人正式訂婚。河原細美對此很傷心，在接受求婚後，第一時間將此事告訴了顧得滿。
小貼士：
河原義雄：河原細美的父親，日韓城壯丁團極道會的會長。日韓城當年就是在他的運作下，從新唐城分立出來，成了一個單獨的行政區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