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像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牽引這一切

樸不見從口袋裏拿出那支粉紅色的唇彩,對著手上的小鏡子,小心翼翼地給嘴唇補妝。一筆一畫,慢到不能再慢,凸起的唇尖陷落又彈起。

其實他更喜歡在有梳妝鏡的地方塗口紅,但心裏緊張時,他不挑地方也會這樣做。

今天早上去保險公司上班時,樸不見聽到同事們在議論飛機場的那起離奇死亡事件:昨晚八點,三個剛下飛機的費切拉馬公司中層在停車場猝死,屍體發灰發暗,樣子就像彩色照片被轉成了對比度極低的黑白照。

費切拉馬公司保安部凶殺組的偵探和法醫在現場勘查時,發現三人的屍體像被吸幹的空殼,有機的細胞變成了無機物,一碰就會碎裂成幹枯的碎片,然後又由碎片化為粉末,和灰塵混雜在一起,根本無從分辨哪些是屍體的碎屑。

更離奇的是保安部的人開車離開機場後,在十字路口拐彎時,被一輛載重貨車撞飛,車上的四個人全部被撞死。貨車司機說,當時他看到一輛亮著大燈的跑車衝著大貨車迎麵開來,情急之下他打了方向盤,撞上了突然拐彎的警車。但在十字路口的監控錄像裏,卻沒有司機描述的跑車。

樸不見是在走廊裏聽到這些的,但等他進入辦公室,同事們都乖巧地閉上了嘴。他知道,同事們並不是有意要向他隱瞞,隻是對他的存在感到不習慣。

他是三個月前才從舊大陸調來蓬萊洲的,雖然他行事一貫低調,執行的任務都是高度機密,知道他的人並不多,但在保險業的高層人士那裏,他可是鼎鼎有名的金牌調查員。照理說,從新帝國保險這種大公司突然跳槽到費切拉馬旗下的子公司,而且是在又破又爛的新唐城分部任職,一般人不知道,總公司上層應該不會一點兒消息都沒有。但像他這樣的大神,在這麽個不起眼的地方潛伏了三個月,竟然沒人過問,這不是偶然的。看來老媽找的關係果然夠硬,為他省掉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樸不見是來這個地方調查另一件事的,但因為生來就是完美主義者,三個月裏,他竟把分公司積壓了十幾年的大案,都給調查了出來。他雖想盡辦法,將這一切做得好像隻是狗屎運使然,但還是引起了調查部其他同事的忌妒,加上他愛給自己化濃妝,喜歡穿鮮豔漂亮的衣服,對人愛理不理,公司裏便有了關於他的各種風言風語,他被孤立了。這些小動作他都知道,但他裝作不知道,反過來,還很喜歡這種獨來獨往的感覺。

飛機場的案子明顯是個刑事案,跟保險公司關係不大。但死者是費切拉馬集團的人,在集團屬下的保險公司投了保,因為這個關係,樸不見可以利用自己的權限,從保安部的資料庫調檔案。直覺告訴他,這個案子可能跟他要調查的事情有關。

看完檔案,他沒有馬上行動,一直到太陽落山,確認了現場不會有保安部的人在,他才開車到了機場。他向停車場的保安出示了證件,便被放進了用黃色安全帶圍起來的案發現場。地上已被收拾得幹幹淨淨,幾乎一塵不染,中央是用熒光筆畫成的三個人形,應該是受害者倒地的位置。

他沿著現場小心翼翼地走了一遍。

作為四天王星潛伏在地球上的情報員,樸不見天生要比別人多了兩樣特殊的機能:一是順風耳,方圓十公裏之內的聲音,隻要他願意,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二是讀物術,一件物品隻要被他觸碰過,物品裏遺留的信息就會像錄像回放一樣,在他的腦海中重現。

他用手摸了摸現場的每一件物品和每一寸土地,案發時的情景仿佛正在他眼前重演:那三個死者在臨死前,眼睛裏放射出奇異的光芒,臉上也露出幸福的笑容,但身體卻漸漸失去了顏色和溫度。在這個過程中,完全看不到凶手。

如果凶手是使用了隱形裝置,或是從遠處發動攻擊,隻要有具體的形象,樸不見都可以將信息重組,從中尋找線索,但現場的所有信息都顯示,並不存在這樣一個有形的凶手。

因為心裏煩躁,樸不見下意識地掏出了口紅和梳妝鏡,一遍遍塗抹著嘴唇。他一邊抹口紅,一邊搜腸刮肚,終於想起了一件事。

當年他在四天王星的間諜學院念書時,老師曾提起過,在由時空構成的四維空間之外,存在著很多異次元空間,在那些空間裏,有一些完全無法用四維空間的原則來理解的生命體,其中有一種就是由純粹的生物能和意識構成的生命體。根據熱力學理論,時間本身並不存在,隻是因為不可逆的能量和信息的耗散,才形成了時間這樣一種可以和空間互動的計量方式。但生物能生命是由純粹的生物能構成的,他們自己就是能量和信息,所以四維時空在他們的感知係統裏,完全是另外一回事。生活在四維空間裏的人類無法感知到這些由能量構成的生命體,但這些生物卻能降維進入四維空間,有時是附著在四維空間的生命體上,有時是以影子的形式現身,有時壓根不會留下一丁點兒他們存在過的信息。而且他們還有能力將自己分散成多個生命體,也能夠將多個生命體聚攏為單一的生命體。他們維持和滋養自己的方式就是吸取其他生命的生物能。

課堂上,老師曾給大家展示過一些圖像資料,其中有些情況,就類似這次在停車場發生的這起靈異殺人事件。

雖不能確定事情就是如此,樸不見卻知道,繼續留在停車場,對弄清真相不會有太大幫助,於是他決定去下一個現場,也就是發生交通事故的那個十字路口。

樸不見到那個路口時,已是晚上八點,昨夜的事故現場早就被清理幹淨,路邊有些乘涼的行人,正三三兩兩分散在路口的各個方向上,指著馬路中央,在議論十幾個小時前發生的那起交通事故。在這個過程中,不時有車輛在空曠的馬路上疾駛而過。

樸不見沒有馬上行動,而是坐在車上觀察了一會兒,直到把路口所有的情況都看清楚以後,才施施然走到馬路中央,直接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地麵。

他的行為對正在路口觀望的群眾來說,顯然有些怪異,加上他豔麗的衣服以及那頭染成藍色的頭發,頓時引起了在場行人的關注,那些呼嘯來去的車輛也在經過他身旁時,發出了憤怒的尖嘯,其中幾輛從附近碼頭過來的載重貨車,還故意緊貼著他駛過。但樸不見依然麵帶微笑,不為所動。

路口保留下來的信息很完整,他看到了昨夜事故的整個過程。當時果然有一輛紅色的跑車在黑暗中從斜刺裏掠出,擋在了那輛完全沒有準備的載重貨車前,貨車司機出於本能,快速地轉動方向盤,高速運行的貨車橫向滑出,讓另一個方向駛來的警車避無可避,直接被貨車碾壓了過去,隨後燃燒和爆炸了起來,車上的證據被全數毀掉。

這整個過程,簡直像用計算機模擬過的,跑車發動的時間點、行駛軌跡和速度天衣無縫,像是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牽引這一切。樸不見還注意到,當時馬路上有三個路燈熄滅了,那正是跑車的隱身之處。而事故被引發後,跑車又迅速倒回到那黑暗的角落裏。三分鍾後,三個熄滅的路燈又被點亮,跑車已不知去向。

樸不見抬頭看了看路口的四個監控攝像頭,跑車是從哪裏來最後又去了哪裏可能拍不到,但跑車突然闖進載重貨車視野的那一幕,至少西邊路口的攝像頭是能夠拍到的,但從樸不見從保安部調來的錄像看,確實沒有出現過這樣一輛紅色的跑車。

想了半天,樸不見低下頭,再次用手摸了摸地麵,讓自己再次置身當時的情境,一格一格地回顧著那一幕。

忽然,他注意到紅色跑車裏的那個司機。司機是個女人,穿著一身白色皮夾克,臉上蒙著一層紅絲巾,絲巾外還戴著一副白框墨鏡。

他認得那個女子。確切地說,他曾在四天王星的檔案係統裏見過她的照片,照片一共有上百張,但照片裏的女子,臉上都蒙著一條紅色的絲巾,看不見長相,不過那身裝扮卻跟他此刻看見的一模一樣。女子的代號叫“少女忍者”,隸屬於一個叫“財神”的殺手組織。這個殺手組織目前活躍在蓬萊洲,少女忍者第一次出道殺人是在八年前,當時她還隻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

資料顯示,財神是個淘汰率超高的殺手組織,殺手每次出動,隻要完不成任務,即使可以全身而退,也會選擇在現場自爆身亡。

所以財神幾乎是地球上最變態的秘密組織,一個殺手若能在這樣的組織裏存活三年就已經是奇跡,但八年來少女忍者卻從未失過一次手。因為這經曆過於傳奇,少女忍者在樸不見的腦海裏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不過,樸不見不明白,財神為什麽要毀掉機場凶殺案的物證。

遠處傳來了警車的聲音,因為不想跟保安部的人多費口舌,樸不見站起身,穿過車流,回到車旁,迅速地離開了現場。

雖然心裏有太多謎團沒有解開,樸不見還是先回了家,將收集到的情報,整理成全息影像,給四天王星的情報三部傳送了過去。

趁著傳送全息影像的間隙,樸不見打開了客廳裏的酒櫃。酒櫃裏放著一大堆類似藥瓶的密封罐,每個密封罐裏裝著的,都是來自四天王星的固化濃縮酒。樸不見看著這些罐子想了半天,挑出其中的四個,從裏麵各倒出一粒類似藥丸的東西,放進了手裏拿著的一個長頸玻璃瓶。藥丸從罐子裏滾出後,馬上膨脹融化成可以裝滿一個高腳玻璃杯的**。他晃了晃長頸瓶,裏麵那四種顏色的**像是被打碎的玻璃珠,互相亂竄著,但每種顏色很快就又重新聚攏到一起,隻在每兩層的交界處混合出了新的顏色,這就是被他叫作“三棱鏡”的雞尾酒,正是他最喜歡的飲品。不是因為它好喝,而是因為它好看。他對好看的東西有近乎癡迷的愛好,每次隻要情報三部派人來地球出差,他都會托老媽給他捎一些作為原料的固化濃縮酒,這樣即使在落後四天王星幾千年的地球上,他依然可以享有在睡前喝幾杯三棱鏡的習慣。

調完酒,浴缸裏的水已被放滿,樸不見拿起調酒桶和酒杯,坐進浴缸,一邊喝,一邊若有所思。兩起案子的線索都斷了,他搜腸刮肚,想著還有什麽辦法可以將此事追查下去,腦子裏一遍遍回想現場搜集到的信息。喝到第三杯時,他靈機一動,忍不住脫口而出:“對了,到停車場之前,他們是在飛機上!”

本章回顧:

費切拉馬公司的三名職員被卓深影取走性命後,保安部派偵探去現場調查,偵探在返回的路上遭遇車禍。保險公司新來的調查員樸不見覺得此事蹊蹺,決定著手調查。樸不見的真實身份是四天王星潛伏在地球上的情報員,直覺告訴他,這起連環殺人案與他正在調查的某些事情有關。

小貼士:

樸不見:四天王星潛伏在地球上的情報員,在保險業界是鼎鼎有名的金牌調查員。作為四天王星人,他有兩項特異功能:一是順風耳,他能聽見十公裏內的任何聲音;二是讀物術,一樣東西隻要被他接觸過,物品上的殘留信息就能被他讀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