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的貞操·芥川龍之介

明治元年①五月十四日的午後,官廳已經發下通知:“官軍將於明日黎明時分攻打東睿山彰義隊②。上野一帶居民應迅速撤離,前往他處。”下穀町二丁目的一間小幹魚店,古河屋政兵衛已經撤離,廚房角落的鮑魚殼前麵卻還有一隻很大的公三花貓靜靜地團成一團。

家中門窗緊閉,所以雖是午後時分,屋裏仍然一片漆黑。四下傳進耳中的除了連日來的雨聲再聽不到任何聲響。雨時而急促地落在看不見的屋頂上,時而又遠遠退去飄在半空中。每當雨聲變大,貓就會瞪圓琥珀色的眼睛。在這個連灶台都看不見的漆黑廚房裏,隻有這時才會看到兩點令人害怕的磷光。可是,一旦發現除了雨聲之外再沒有任何變化,貓便一動不動地再次將眼睛眯成一條線。

這樣反複幾次,貓好像終於睡著了,也不再睜開眼睛。然而,雨依然時而急促,時而停止,時間在這樣的雨聲中漸漸移向黃昏。

①明治年號自1868年9月8日始,至1912年7月3日。

②彰義隊,1868年,以德川慶喜的心腹舊幕臣為中心組成的誌願隊,以護衛慶喜和警備江戶的名義占據上野寬永寺,後被大村益次郎指揮的官軍消滅。寬永寺是天台宗關東總本山,山號東睿山,是德川將軍家的菩提寺之一。

然而在將近七點時,貓好像受到什麽驚嚇一樣突然睜大眼睛,連耳朵都豎了起來。不過,雨已經比之前小了很多。街上傳來轎夫們飛快跑過的聲音——除此之外什麽都聽不到。可是,在幾秒鍾的沉靜之後,漆黑的廚房很快透進模糊的亮光。擠在狹窄地板間上的灶台、沒有蓋子的水缸裏的水光、供奉在荒神①前的鬆枝以及天窗的拉繩——這些東西都一一可見了。貓變得越發不安起來,它看著敞開的水口②,肥大的身子慢慢地站了起來。

這時,水口的門打開了,不,不僅門打開了,連圍擋③也被打開了。

開門的是一個淋成了落湯雞的乞丐,他先是把包著舊手巾的腦袋伸了進來,聽了會兒屋裏的動靜,確定家裏沒人後輕輕地走進廚房,身上的草席滿是新鮮的水痕。貓放平耳朵向後退了兩三步,但乞丐一點都沒驚訝,伸手關上身後的圍擋,慢慢將頭上的手巾摘了下來。他臉上全是胡子,還貼了兩三貼膏藥。可即便滿麵髒汙,還是能看出他的五官是一副平平無奇的長相。

“三花,三花。”

①荒神,被當作灶神供奉的三寶荒神。

②水口,廚房裏為了去打外麵井水所設的出入口。

③圍擋,從地麵起30厘米左右,用木板或紙隔扇製成。

乞丐擰掉頭發上的雨水,一邊擦著臉上的水珠,一邊小聲叫著貓的名字。貓好像對他的聲音很熟悉,放平的耳朵又豎了回來,但還是站在原地沒動,用滿含懷疑的眼神盯著乞丐的臉看。這時,乞丐扔下身上的草席,邁著兩條看不出膚色的泥腿,大大咧咧地在貓麵前盤腿坐了下來。

“三花兄,怎麽了?——看這空無一人的地方,看來隻有你被扔下了啊。”

乞丐獨自笑著,伸出大手摸了摸貓的腦袋。貓有點想逃開,但此刻它不僅沒飛快地跑開,反而在原地坐了下來,漸漸地眼睛也眯起來了。乞丐停住摸貓的動作,從穿的舊和服裏,拿出一把閃著光亮的短槍。

接著,他開始在模糊的光線裏檢查起扳機的情況來。一個乞丐,在充滿“戰爭”氛圍的、空無一人的廚房裏擺弄著手槍——這的確是一個充滿了小說感的少見場景。然而眯著眼睛的貓依然弓著背,好像知曉了一切秘密似的,隻是冷漠地坐在一邊。

“一到明天啊,三花兄,子彈就會像雨一樣落到這一帶了,要是被那東西打中可就要死啦,所以明天就算外麵鬧得再怎麽厲害,你都要在地板下麵躲上一整天啊。”

乞丐檢查著手槍,不時對貓說上幾句話。

“我跟你也算是老相識了,但是今天咱們就要告別啦。明天對你來說是一場大難,我說不定明天就要死了。如果明天我能不死,以後我就再也不跟你一起翻垃圾堆啦。這麽一來,你可要高興壞了吧?”

這時,外麵的雨又變得急了,雨聲喧囂起來。雲低低地壓向屋頂,屋頂上的瓦片都籠罩在雨霧之中,照進廚房的微弱光線比之前更加暗淡了。然而乞丐連頭也沒抬,小心翼翼地向終於檢查完畢的手槍裏填充彈藥。

“你會不會舍不得跟我分開啊?唉,大家都說貓是‘三年養恩,轉眼就忘’,所以我應該也是指望不上你了啊。不過,唉,這種事也無所謂了。隻是,如果我也不在了——”

乞丐突然停住話音。好像有誰在外麵朝水口走過來了。乞丐迅速把槍收進懷裏,轉過身來。與此同時,水口的圍擋也一下被人拉開了。

乞丐立刻擺出戒備的架勢,卻剛好迎麵對上了闖入者的視線。

拉開圍擋的那個人一看見乞丐,也嚇了一大跳,“啊”地輕輕叫了一聲。那是一個赤著腳、拎著一把大黑傘的年輕女子。她差點要衝動地跑回外麵的雨裏去了。然而,當最初的驚嚇過去,終於恢複了勇氣後,她卻透過廚房微弱的光線緊緊盯著乞丐的臉。

乞丐好像也因為這個意外而目瞪口呆,保持著立起單膝坐著的姿態,直勾勾地盯著對方。他的眼神也像剛才一樣,沒有一絲的鬆懈。

兩人沉默了片刻,視線交匯到一處。

“什麽啊,你不是老新嗎?”

女子好像冷靜了一些,這樣對乞丐打了個招呼。乞丐也笑眯眯地對她點了點頭。

“真是不好意思啊。因為雨下得實在太大了,沒辦法,就到沒人的家裏來躲躲雨——絕對不是想要闖空門、偷東西的意思。”

“嚇了我一大跳,真是的——就算你說不是想闖空門,可厚臉皮也得有個度啊!”

女子甩甩雨傘上的水滴,很生氣地加了一句:“行了,你趕緊走吧,我要進屋了。”

“好,這就走。就算你不說,我也會走的。不過,姐,你還沒撤離嗎?”

“撤離了。雖然已經撤離了……這跟你有什麽關係?”

“然後發現自己忘了什麽東西吧?——哎呀,您快請進,那兒會被雨淋到的。”

女子好像還在生氣,對乞丐的話答也不答,直接坐在水口那兒的地板上。然後把腳伸到水池裏,開始“嘩嘩”地往腿上澆起水來。乞丐依然若無其事地盤腿坐著,摩挲著長滿胡子的下巴,一直看著女子的動作。她膚色微黑,鼻子附近長著雀斑,是一個典型的鄉下小個子姑娘。她的衣著打扮也符合女傭裝束,是手織棉布做的單衣,腰上隻係了一條帶子。但她眉眼鮮活靈動、身體結實,她身上的那種美會莫名地讓人聯想到新鮮的桃子或梨子。

“在這種時候還要特意回來拿,肯定是特別重要的東西吧?是什麽啊,你忘的那個東西?啊?姐——阿富姐。”

“跟你有什麽關係?你還是趕緊出去吧。”

阿富的回答語氣很是生硬,可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麽,抬起頭看著老新的臉,認真地提出了一個問題:“老新,你看見我家的三花了嗎?”

“三花?三花就在這兒呢——欸?它跑到哪兒去了?”

乞丐四下環視。原來不知什麽時候,貓跑到架子上的研缽和鐵鍋中間去了,正團成一團蹲坐在那兒。阿富和老新同時看到了貓,於是她放下手裏的舀水勺,好像把老新忘得一幹二淨,站到地板上,露出燦爛的笑容,開始召喚架子上的貓。

老新不可思議地移動視線,從昏暗架子上的貓看向阿富。

“姐,你忘的東西,難道就是貓嗎?”

“貓怎麽不行了?——三花、三花,來啊,快下來啊。”

老新突然笑了起來,這笑聲在雨聲裏發出令人不快的回響。

阿富再一次火冒三丈,氣得臉都紅了,突然對老新大罵道:“有什麽可笑的?家裏的老板娘把三花給忘了,都已經快急瘋了。她念叨著三花被打死了怎麽辦,一直哭個不停。我覺得她太可憐,所以才冒著雨回來的——”

“挺好的。我不笑了。”

雖然這麽說,可老新還是笑個不停,把阿富的話打斷了:“我再也不笑了。哎呀,你想想啊,明天就開始‘打仗’了啊,可你們忘的不過是一兩隻貓而已,怎麽想都會覺得可笑啊。雖然當著你的麵說不太好,但你們家老板娘真是又不明白道理又摳門小氣。首先,來找那隻三花兄……”

“你閉嘴!我不想聽你說老板娘的壞話!”

阿富氣得直跺腳,但乞丐卻並沒有被她凶狠的態度嚇到,不僅如此,他還毫不客氣地將視線投向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舉動。實際上,那時她的一舉一動都充滿了粗野的美。被雨淋濕的和服、腰帶——不管看向身上哪裏,布料都緊緊地貼在皮膚上,明明白白地訴說著那一看就是處子之身的年輕肉體。

老新依然盯著她看,邊笑邊繼續說:“首先,讓你來找那隻三花兄,你心裏也明白有多危險吧?難道不是嗎?現在上野一帶已經沒有留下來的人家了。所以這裏看起來是街市,實際上跟一個人都沒有的荒野沒什麽兩樣。

當然了,這裏是不會有狼的,可誰知道會遇到什麽危險呢——首先,我這麽說沒錯吧?”

“不用你替我瞎操心。你趕緊把貓給我弄下來吧——再說,這不還沒開始‘打仗’呢,能有什麽危險啊?”

“我可沒跟你開玩笑。年輕姑娘一個人出來走動,這種時候怎麽會不危險呢?別的不說,現在這裏就隻有你和我兩個人,萬一我起了什麽奇怪的念頭,姐,你打算怎麽辦呢?”

老新的語氣漸漸變了,讓人聽不出他到底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但阿富清澈的眼睛裏連一絲害怕都沒有。

隻是跟剛才相比,她的臉頰紅得更厲害了。

“什麽啊,老新——你是要嚇唬我嗎?”

阿富好像自己要去嚇唬人似的,往老新那邊邁了一步。

“嚇唬?隻是嚇唬還算好的呢。現在這世道,肩膀上頂著漂亮的牌子卻不幹好事的家夥多了去了,更何況我隻是一個乞丐。我可不隻是嚇唬你,如果我真的起了什麽奇怪的念頭……”

老新話還沒說完,腦袋上就狠狠地挨了一下子。不知什麽時候,阿富已經站在他的麵前,高高舉起了那把大黑傘。

“你少說這些狂妄的話!”

阿富舉著傘,又一次用力向老新的腦袋打去。老新立刻想要躲開,但傘卻打到了他穿著舊和服的肩頭。貓被這動靜嚇到,一下踢掉了鐵鍋,飛快地跑到供著荒神的架子上,又把供神的鬆枝和閃著油光的燈油碟撞了下來,掉到了老新身上。老新最後還是站了起來,可在那之前免不了被阿富的雨傘打了好幾下。

“你這畜生!畜生!”

阿富繼續揮動雨傘。老新雖然挨了打,卻終於一把抓住雨傘,把傘扔了出去,之後迅速向阿富撲過去,兩個人在狹窄的地板上扭打起來。

這期間,雨又在廚房的屋頂上發出激烈的聲響。隨著雨聲變得激昂,光線卻越發暗淡下來。老新雖然被打、被撓,卻隻是一門心思地想要製住阿富。他幾次都沒成功,可就在終於要按住阿富的時候,他突然像彈起來了似的,一下跳到水口那邊去了。

“你這個瘋婆子……”

老新背靠圍擋,眼睛始終盯著阿富。阿富的頭發已經亂了,她坐在地板上,反手握著一把剃刀,應該是藏在腰帶裏帶過來的。她現在看起來殺氣騰騰,卻又莫名地豔麗非常,可以說,與荒神架子上那隻弓著背的貓十分相似。兩個人一時都沒說話,隻是看著對方的眼睛。

可很快,老新好像刻意發出一聲冷笑,從懷裏掏出那把手槍。

“看看,這下你就該怕了吧?”

槍口慢慢地對準了阿富的胸口。然而她隻是懊惱地盯著老新的臉,始終沒有說話。老新見她沒有動作,好像想到了什麽似的,將槍口向上抬。在昏暗的光線中,隱約可以看到槍口前方正是琥珀色的貓眼。

“可以吧?阿富姐——”

老新好像在逗弄對手似的,帶著笑意說道:“隻要這把槍‘咚’地一響,那隻貓就會一頭栽到地上。就連你也是一樣。這樣可以吧?”

扳機似乎即將被扣動。

“老新!”

阿富突然開口。

“不行,不能開槍。”

老新看向阿富,但手裏的槍依然牢牢地對著貓。

“我知道不行。”

“打死它也太可憐了,你就放過它吧。”

跟剛才相比,阿富的樣子完全不同了。她的眼神裏滿是擔憂,微微顫抖的嘴唇間,能看到細細的牙齒。老新半是嘲笑半是驚訝地看著她的臉,終於還是垂下了槍口。這時,阿富的臉上才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那我就放過這隻貓,不過作為代價——”

老新蠻橫地扔下一句話:“作為代價,你的身體得借我用用。”

阿富轉開目光。那一瞬間,她的心裏好像一下湧起了憎恨、憤怒、厭惡、悲哀以及其他種種複雜的情緒。老新深深地關注著她的變化,同時側身走到她身後,拉開通往飯廳的隔扇。跟廚房相比,飯廳裏的光線更加昏暗。然而作為撤離的痕跡,沒能帶走的碗櫃、長火缽都還能看得很清楚。

老新站在那裏,目光落在微微透著汗水的阿富的胸口。好像感受到了這目光似的,阿富轉過身子,抬頭看著老新的臉。不知什麽時候,她的臉又恢複了之前那種鮮活的神色。而老新卻好像有些狼狽,他怪異地眨眨眼,又突然將槍口對準了貓。

“不行,我說了不行——”

阿富一邊阻止他,一邊將手裏的剃刀扔到地板上。

“既然不行,就趕快到那邊去吧。”

老新臉上露出一絲冷笑。

“誰要過去啊!”

阿富氣憤地低聲說著。但是,她突然站了起來,好像自暴自棄的女子一般,快步走進飯廳。看到她這麽快就放棄了抵抗,老新顯得很是驚訝。這時,雨聲已經變得十分微弱了,夕陽的光從雲層縫隙中照下來,昏暗的廚房裏也漸漸有了光亮。老新站在廚房裏,認真聽著飯廳裏的動靜。解開帶子的聲音,躺到榻榻米上的聲音——之後,飯廳就靜下來了。

老新猶豫了片刻,邁步走進微亮的飯廳。飯廳正中間,阿富一個人靜靜地仰麵躺在地上,用衣袖遮住了臉。老新一看到這情景,立刻像逃跑似的退回廚房。他的臉上是一種無法形容的奇怪表情,看起來既像厭惡,又像羞恥。他一站到廚房的地板上,就再次背對飯廳,突然苦笑出聲:“開玩笑的,阿富姐,我開玩笑的。你快出來吧……”

——片刻過後,阿富懷裏抱著貓,一隻手拿著傘,輕鬆隨意地跟鋪著破草席的老新說話。

“姐,有件事我想問問你——”

“什麽事?!”

“不是什麽大事。那個,對女人來說,失身是一輩子的大事。可是阿富姐,你為了救一隻貓的命——阿富姐你這不是太胡鬧了嗎?”

老新閉上嘴不說話了。可阿富輕輕笑了,撫摸著懷裏的貓。

“你就這麽喜歡這隻貓嗎?”

“三花當然很可愛了——”

阿富給了他一個曖昧不清的回答。

“還是說,因為你在這一帶是出了名的替主人家著想,如果三花死了,你覺得對不住老板娘——你是出於這個想法嗎?”

“哎呀,三花很可愛,老板娘肯定也很重要。但是,隻是我——”

阿富歪著腦袋思考著,目光看向遠處。

“該怎麽說才好呢?隻是,那時不那麽做的話,我總覺得不安心。”

——又過了一段時間,老新獨自抱著包裹在舊和服裏的膝蓋,呆坐在廚房裏。在稀疏的雨聲中,暮色漸漸迫近。天窗的拉繩、水池邊的水缸——這些東西都一個個消失在黑暗中看不見了。這時,上野的鍾聲一下下敲響,在雨雲的籠罩下**開沉重的聲音。老新好像被鍾聲嚇到,悄悄地四下看了看。摸索著走下地板,到了水池旁邊,用木勺“嘩嘩”地舀起水來。

“村上新三郎源繁光,今天可真是慘敗啊。”

他低聲說著,有滋有味地喝起黃昏的水來……明治二十三年三月二十六日,阿富跟丈夫和三個孩子走在上野的廣小路。

那天,正好是在竹台舉行的第三屆國內博覽會的開幕式當天。黑門一帶的櫻花也剛好都開了。所以廣小路人頭攢動,擁擠不堪。參加過開幕式後,從上野那邊返回的馬車、人力車連成一線,絡繹不絕。

前田正名、田口卯吉、涉沢榮一、辻新次、岡倉覺三、下條正雄①——馬車和人力車上坐的賓客裏不乏這些名流。

丈夫抱著五歲的二兒子,讓大兒子拽著自己的袖子,不停地躲避著往來的行人,還不時擔心地回頭去看身後的阿富。阿富牽著大女兒的手,每當丈夫回頭,她就會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當然,二十年的歲月過去了,她已經年華不在,但她眼中閃耀的光亮跟以前沒有任何分別。她是在明治四五年間,跟現在的丈夫,也就是古河屋政兵衛的外甥結的婚。丈夫當時在橫濱,現在則在銀座的一條街上開著一間小小的鍾表店……

①均為明治時期的政治家、企業家等。

阿富無意間抬起眼睛,這時剛好一輛雙駕馬車駛過,悠然地坐在車上的正是老新。老新,如今的老新身上——鴕鳥羽毛的帽飾、威嚴的金絲緞飾帶、幾個大大小小的勳章,滿是各種象征著榮譽的標記。然而看那半白的胡子中間露出的紅臉膛,的確就是當年的那個乞丐。阿富不由得放慢了腳步,但不知道為什麽,她一點都沒覺得驚詫。老新並不是一個普通的乞丐——莫名地,她好像早就知道了。是因為相貌,談吐,還是因為他手裏的那把槍?總之,她就是知道了。

阿富連眉毛都沒動一下,隻盯著老新的臉。不知道是故意還是偶然的,老新也一直看著她的臉。在這個瞬間,二十年前那個雨天的回憶,一下湧上她的心頭,清晰得讓人難過。那天,為了救下一隻貓,她輕率地打算順從老新的要求。那到底是因為什麽呢?——她自己也不知道。在當時的情況下,麵對她可以任由其施為的身體,老新卻連一個指頭都沒有碰。那又是因為什麽呢?——她當然還是不知道。可是,雖然不知道,但阿富覺得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馬車從她旁邊駛過,她覺得自己心中若有牽掛。

老新的馬車駛過時,丈夫又在人群中回過頭來看她。她一看見丈夫的臉,就露出了微笑,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鮮活而又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