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人,房子,愛

江邊的晚風啊,透心涼。

觀光船上彩燈閃耀,像一棵行走的聖誕樹,把一整條湞江都映得光怪陸離。

伏城蹲在岸邊的大理石凳上,兩條胳膊搭著膝蓋,有一下沒一下地晃動著。

他的目光始終不離那條船,船行到哪兒,他就看到哪兒,光影將他眼底也照成了五彩斑斕的畫布。

他好久沒這麽肆無忌憚地放空自己了。

此時,一隻拿棉簽的手緩緩伸過來,戳在他的額頭上。

“嘖。”

伏城下意識往旁邊一躲,棉簽戳歪了,碘附在他臉上蹭出一條紅印子。

黎人可連忙收手:“很疼嗎?”

見是她,伏城稍稍鬆了口氣:“你嚇我一跳。”說著他就將臉湊過去,催促道,“趕緊弄,我趕不上末班公交了。”

黎人可“哦”了聲,不敢怠慢,快速幫他把額頭上的傷口消毒,然後貼上剛從藥店買的創可貼。

嚴格來說,這種傷在他這張臉上,算是小毀容了。

不過應該問題不大,隻是擦出了血,皮外傷,過段時間就能好。黎人可一直在祈禱,千萬不要留疤,否則她得背一輩子債。

話說回來,秦昭可比他慘多了。

伏城這人看起來白白淨淨的,人也瘦,打起架跟不要命似的,如果不是今天親眼所見,黎人可打死都不會相信,他能狠到那種程度。

整條鍵盤都讓他給砸成兩半了。

處理好傷口,黎人可起身,再次鄭重道歉。

“對不起,把你牽扯進來了。”

“有完沒完了。”伏城煩躁地瞥她一眼,皺緊眉頭,“都說了跟你沒關係,我就是嫌他太吵,能不能別自作多情?”

她執拗,不管他怎麽說,還是一副愧疚的模樣。

“我也不想這樣的……”

伏城暗罵一聲,跳下石凳,往江邊去了。

黎人可在原地躊躇了會兒,跟了上去。

其實她根本沒想到,在剛才那種情況下,伏城會替自己出頭,這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仔細想想,好像今天一整天,他的態度都還不算差,至少比剛認識那會兒好多了。

良心發現了嗎?

黎人可覺得,不是。

發現的前提是他得有良心。

離水麵更近了些,江風驟大,帶著哨音,粼粼的水波拍在岸堤上,發出噗噗的律動。

伏城抓了抓額前的碎發,把受傷的地方擋住,下一秒,風又把碎發吹了起來。

他索性不再多此一舉。

“那個人叫秦昭對吧?”他極目眺望江對岸的一整條夜景,像流動的彩帶,“你怎麽惹到這種人,聽起來,你們以前還是同學?”

黎人可不想重提難堪的往事,更不想暴露自己的身體缺陷。

“他一直那樣,挺壞的,聽說初中讀了一半就不上了,今天不知道怎麽這麽倒黴,又遇到他。”

伏城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出了會兒神。

再抬起時,眼底有異。

“你不掩飾能死啊?”

他將臉側了一個細微的角度,餘光恰好能看到黎人可,她的臉被頭頂的路燈照得發白,平添涼意。

伏城頓了頓,再次將目光向後移動,直至將她整個人都框進視野裏。

“記憶障礙又不是什麽說不得的病,至於嗎?”

黎人可心裏咯噔一下。

“你……”

“有多嚴重?”他不給她插話的機會。

黎人可感到喉嚨一陣發緊,吞咽了一口口水,幹澀難忍。

她不作聲,伏城也沒強求,彼此都沉默著。

最後還是他先開了口。

“上上周我接了一個醫院的程序外包。”他揚起臉,瞧了一眼天幕裏的星星,“結合那天在天台聽到的,我嚐試著去醫院了解了一下。徐醫生是吧?”

說完他長舒一口氣,整個人似乎都輕鬆了不少。

“果然討厭我是應該的。”

剛見麵那會兒,他不知道她是這麽個情況。

黎人可的後背毛毛的,應該是出了汗,冷風一吹,渾身都難受。

她不了解程序外包是什麽,但後麵那些話,她聽得懂。

“我也不是真討厭你……”

就是有點羨慕。對,羨慕,沒有其他的。

她低頭摳手指,拇指蓋的縫隙裏冒出了一截肉刺,她用力一扯,血珠就湧了出來,疼得她眼眶發酸。

掏出紙摁住傷口,血止住後她才抬起頭,想了想,望向江麵的觀光渡輪:“伏城,你坐過那艘船嗎?”

伏城沒點頭也沒搖頭,隻盯著她看了幾秒:“怎麽?”

她繼續說:“你知不知道,幾年前有人從那裏跳下來過。”

“是嗎?”他喃喃地問,然後眯起眼睛又看了會兒,低聲道,“是吧。”

黎人可深呼吸:“不知道那個跳江的人經曆過什麽,但一定比我更痛苦。”她笑了笑,伸展手臂朝船隻揮舞,轉頭看他,“我已經很好了,我還能努力。肯定會越來越好的。”

伏城看著她笑,也跟著笑。

“其實那天我跟著你去天台,是怕你犯蠢。”

黎人可一愣:“什麽?”

他笑著搖搖頭:“沒什麽,是我犯蠢了,你現在這樣挺好的。”

輪船在江麵又打了一趟來回,完成了今日的出航任務。

準備走的時候,兩人被一個賣花的小女孩攔住了。

“哥哥姐姐,買一束花吧?”小姑娘搓搓手,哈了一口氣,“賣完這些我就能回家了。”

黎人可喜歡花,毫不猶豫地掏出手機,轉賬。

整整一籃子風鈴草,紫色、白色、粉色……開得正旺盛。

送走小女孩,她轉手就把花籃塞給伏城。

“風鈴草的花語有感謝的意思,送給你。”

“哦。”

“你應該說不客氣啊。”

“為什麽,我又不想要。”

果然還是很討厭啊。

姚曼優風塵仆仆地從錄音室出來時,就看到伏城坐在路邊的花壇上,一手捏著手機,一手拎著一籃子花。

老遠就聽到她撲哧一聲。

“喲,這整的哪出啊,不寫你那破代碼,改賣花了?”

伏城目光平淡。

姚曼優撇嘴,嘀咕了一句“無聊”。

“我的作業呢,寫完了沒有?”

伏城點頭:“在我課桌抽屜裏,明早自己來拿。錢呢?”

“哦。”她慢吞吞地掏手機,又趁機瞥一眼那花,“你這個賣不賣?”

伏城蹙眉:“話真多,不給我走了。”

“哎,哎哎哎……”

這人怎麽一點耐心都沒有呢。

姚曼優扯住他的衣角,單手用微信給他轉了賬。

伏城查收無誤,站起身,跺了跺腳。

“我走了。”

“你不等我一起啊?反正公交也已經停了,等下我找人開車把你送回去。”她湊近,還打算和他磨一會兒,不料一陣風拂過,伏城額頭上的創可貼露了出來,“你怎麽了?受傷了?”

伏城撥了撥劉海:“沒什麽。”

姚曼優見識多廣,一看就知道不對勁。

“和誰打架了這是,能把你給傷著,那人估計得躺幾天吧?”她雙手環抱在胸前,上下打量,又聯想了一下那籃花,笑嘻嘻地問,“為哪個妹妹呀?”

伏城眼神一飄,她就知道自己猜中了。

“哪個哪個,快讓我聽聽。”

“你煩不煩啊?”伏城開始揉太陽穴,“就那天那個。”

“那天?”姚曼優眯眸了兩秒,“哦哦哦哦哦……就那個,街對麵的,瘦瘦的漂亮妹妹!”

她眼睛亮晶晶的,又開心又得意。

“你看我說什麽來著。她當時站在街對麵,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你看,我還專門買冰激淩給你,試探了一下,她果然挺失望的。

“還有開學那天,我路過你們班門口,本來想進去和你打聲招呼,就聽你們倆在教室裏拌嘴。我當時就覺得,那妹妹和你可真像,倔得很,又要強,你倆八成會有故事。

“這不,你都為人家打上架了。

“不過人家妹妹知不知道,你今天一整天的課間都在幹嗎?”

她嘰裏咕嚕講了一大堆,伏城覺得腦袋疼。

“說完了嗎?”

姚曼優直翻白眼:“伏城,你這樣真的不討喜,很不討喜。”

“我就這樣,改不了。”

他並不領情,撿起地上的花籃,揚長而去。

姚曼優望著那抹漸漸消失在夜色裏的身影,手機屏幕忽然亮起,是一條短信,發信人是她爸爸的一個朋友,姓徐,是個腦科醫生。

徐叔叔:“記憶障礙是慢性病,很難根治,隨著時間推移可能會越來越嚴重,一定要注意及時就醫。如果你的朋友有這方麵擔憂,可以來找叔叔當麵問,這邊也有不少可供參考的案例,千萬別不當回事,知道嗎?”

她回複:“謝謝叔叔,我會提醒他的。”

收起手機,姚曼優原地轉了兩個圈,想起今天的幾個課間,伏城拿著她的手機蹲在走廊發短信的樣子,她忽然覺得有點冷。

這鬼天氣就是不讓人好過。

她呸了一聲,裹緊外套,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回錄音室。

黎人可剛用指紋打開門鎖,屋內就傳來了一連串雜亂的腳步聲。

黎星河第一個衝出來,看到是她,就開始大聲嚷嚷。

“爸,媽,她回來了……”他跑到一半,被桌腿絆了個趔趄,晃了兩下才站穩,繼續扯著嗓子,“黎人可回來啦!”

黎天曉和喬嫣後腳跟出來,滿臉驚慌的神色。

喬嫣一把將她拉到玄關:“你去哪兒了,啊?看看這都幾點了,電話也關機,幹什麽去了?”

黎天曉瞧出黎人可被扯疼了,走上來安撫:“你別激動,好好說。”然後把兩人分開,揉了揉黎人可的頭,“快給爸媽解釋一下,怎麽回事?”

黎人可抿了抿嘴角,小聲說:“我有道數學題不會,下晚自習和別人討論得太久了,手機沒電,也沒看時間。”

黎天曉眉頭一緊。

喬嫣不淡定了:“黎人可,你現在學會撒謊了是不是?你爸剛才就問過校長,今天停電,全校都不上晚自習,你在哪兒討論問題呢?”

黎人可低下頭,不敢說話。

這樣子算是默認,喬嫣生氣極了,指著她鼻子的手都在發抖。

“你知不知道我們有多擔心?你弟弟跑到樓下,找了你三趟,再晚會兒我們就要報警了,你就算不為自己,也該為我們想想吧?有你這麽當孩子的?爸爸媽媽為你付出了多少,好吃好喝地供著,要什麽給什麽,你倒好,學會撒謊騙人了。

“是不是以為考上尖子班就完成任務了,不用在乎我們了?黎人可,你爸爸是特級工程師,你媽媽我是大學副教授,你和黎星河都得比我們強才行,不然以後還怎麽在社會上立足?”

黎人可用力吸了下鼻子,揉揉眼睛:“對不起……”

“行了行了,都這麽晚了,少說兩句,孩子們還要睡覺呢。”黎天曉把一家子往各自的房間趕,“都去睡覺,去。”

喬嫣還想再說什麽,被他連拖帶拽地弄回了屋。

黎星河軟塌塌地靠著餐桌,火沒燒到他身上,他跟沒事人一樣。

“姐,你晚上幹嗎去了?”

黎人可蹲下來換鞋,情緒也不太好:“沒幹嗎。”

“沒幹嗎是幹嗎啊?”他窮追不舍,“你該不會是……那個了吧?”

他湊過去,兩根食指對在一起,笑得一臉曖昧。

黎人可一下就看懂了。

“我才沒談戀愛,你少在這裏煽風點火。”

她把換下來的皮鞋隨手一丟,撞開他的肩膀,頭也不回地進屋了。

黎天曉安撫了喬嫣,轉頭又來找黎人可。

她知道如果實話實說,肯定又免不了一場風雨,於是編了個看似合理的理由,把這事圓了過去。

“快睡吧,明天還要上課,你媽媽那邊不用擔心。”

她點點頭:“謝謝老爸。”

黎天曉回屋休息了。

黎人可鬆了口氣,這才趕緊給手機充上電,幾分鍾後,自動開機。她輸入密碼,進到主屏幕,看到現在的時間是晚上十點半。

確實很晚了,比正常下晚自習回家晚了一個多小時。

黎人可懊惱地抓抓頭發。

原本她打算叫計程車的,但因為手機沒電,沒法付錢,連公交車都坐不成。還好伏城把公交卡借給了她,這才堪堪趕上末班車。

黎人可從書包裏翻出錄音筆,將今天發生的一切都按慣例記錄下來,然後低頭看手裏的卡片,外麵套著一個幹淨簡單的殼子,磨砂麵,摸起來挺有手感。

他沒有卡,好像也沒有錢,怎麽回家呢?

黎人可有點擔心。

明明他們可以一起坐公交,但伏城隻是把卡遞給她,提醒她注意安全,說自己還有事,然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思緒百轉千回,兩聲振動,把她拉回到現實。

短信?

點開一看,是個陌生號碼。

“這個號,加我微信。”

這是誰?

說話的語氣……怎麽有點熟悉呢。

黎人可仔細回想了一下,不記得有告訴過他自己的電話號碼,於是客氣地詢問:“不好意思,你哪位?”

不到十秒鍾對方就回了消息:“才替你打過架,就不認了?”

黎人可無語。

她複製粘貼,點開微信,搜索這個號碼。

簡潔的黑色頭像。

昵稱是單字母,一個F。

跟他的人一樣,幹脆利落,一點都不拖泥帶水。

黎人可點擊“添加到通訊錄”,剛發送出去,對方就立刻同意了,隨即發來一個紅包,備注炒麵錢。

黎人可點開,發現金額是三十二元。

可可記性超好:“一份是八塊錢,你給多了。”

她利索地轉回去二十四元。

伏城沒收。

F:“到家了?”

可可記性超好:“嗯,剛到。”

F:“沒挨訓吧?”

可可記性超好:“沒。”

F:“好。”

好什麽?

黎人可撓撓頭,想了一下。

可可記性超好:“你從哪裏知道我的號碼的?”

F:“隻要我想,辦法多得是。”

看來並不打算告訴她。

黎人可撇撇嘴。

可可記性超好:“那你把紅包收了呀。”

F:“算我下次請你的。睡了。”

可可記性超好:“好……晚安。”

F:“嗯。”

伏城放下手機,發了會兒呆,然後把台燈擰到最亮,從手邊的書架最上層抽出一本《計算機組成與設計》,翻到目錄。

“城城,你睡了沒?”

農改房的質量和隔音都很差,他們住的還是通風最不好的盡頭兩間,梁吟秋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帶著一點粗製濫造的回音。

他呼了口氣,淡淡地回答:“睡了。”

門外沒動靜,他也知道她沒走,但不想再說話了。

兩分鍾後,門果然還是被推開。

梁吟秋端著一杯溫水走進來,輕放在他手邊:“喝點水。”

伏城照做,一口氣全喝光,把空杯子遞回去,全程一眼都沒抬。

梁吟秋拿他沒有辦法。他都這麽大了,身高也比她高了一截,他不想說,誰都不能把他的嘴撬開。

“還是不打算告訴我,你頭上的傷是怎麽回事?”

伏城“嗯”了聲。

她歎氣,指了指床邊的窗戶,窗台向外延伸了一小段距離,那籃風鈴草就被擺在那裏,晚風輕拂,花枝徐徐搖曳。

“那籃花又是誰給你的?”

他沉默了片刻,輕聲說:“你趕緊去睡吧。”

梁吟秋特別失落:“伏城,我真是越來越看不懂你了,以前你不是這樣的。”

“我們家以前也不住這種地方。”他的語氣平靜得讓梁吟秋覺得他不像他這個年紀的人,“我要看書了。”

她靜望他片刻,歎口氣,走出去時帶上了房門。

門鎖發出哢嗒一聲,伏城這才抬頭,朝門的方向看去,直到梁吟秋的腳步聲消失在對麵的房間內,他才又將注意力移回書上。

第一章的目錄中,有一個標題——你能從本書學到什麽?

伏城想了想,大概是,組成計算機的部分有很多,組成一個家庭的部分卻很簡單。

人,房子,再加一點點愛。

僅此而已。

翌日,黎人可到學校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寫滿答案的數學卷子交給羅真。

羅真抱著卷子狠狠親了兩口。

“不愧是你,寶貝兒,我愛死你了!”

說著就給黎人可來了一個熊抱。

黎人可被她勒住脖子,喘不上氣來,剛想呼救,這時班裏突然發出一陣驚歎。

兩人停住,不約而同地回過頭。

一個畫著桃花妝的漂亮女生站在教室前門,她沒穿校服,超短裙下是兩條又細又白的大長腿,那頭大波浪卷張揚肆意,嘴巴裏還叼著一根棒棒糖。

她雙手叉腰,掃視一圈眾人,很快便穿過幾排桌椅板凳,走了進來。

“漂亮妹妹,你們班的伏城坐哪裏啊?”

黎人可左看看,右看看,教室裏這麽多人,偏偏選了她。

“伏城在最後一排。”

黎人可用手指給她看,心裏奇怪,又悄悄打量她一眼,確定她就是那個女生。

她記得叫姚曼優。

女生始終在笑,長長地“哦”了聲:“謝謝你呀。”

黎人可點頭:“不客氣。”

姚曼優撩了撩身後的長發,蹦蹦跳跳地跑到教室後方,在伏城的冷眼下,旁若無人地拍拍他的肩膀,柔聲說:“把東西給我。”

伏城盯著她瞧了片刻,一伸手,把幾本練習冊甩了出來。

姚曼優笑逐顏開,一本一本收進懷裏,衝著他甜甜一笑:“那我走啦?”

伏城不鹹不淡地“嗯”了聲,繼續趴回去補覺。

全班人目送美女婀娜多姿地離開教室。

羅真用力吸氣,再用力吐出,看著黎人可酸溜溜地說道:“好煩啊,你們怎麽都長得這麽好看!這又是哪裏來的神仙小姐姐?”

黎人可舔了舔發幹的嘴角:“她好像叫姚曼優。”

其他的她也不清楚。

羅真捶胸頓足:“蒼天啊,也賜我一張漂亮臉蛋吧!”

旁邊有人小聲議論:“剛才那是高二的級花吧?”

有人附和:“應該是,藝術班的,真好看。聽說唱歌特別好聽,就是人很瘋,玩得很開。”

“那她和伏城……”

“哎呀,這還用懷疑,一看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別說,兩個人顏值上還挺搭的。”

“我倒覺得伏城和黎人可更搭,黎人可氣質特別好。”

姚曼優抱著練習冊回到高二的教學樓,還沒進班,就被一隻手抓住手腕,擄到了拐角裏。

“喂,說了多少次,爪子別這麽欠,你是不是記不住?”

姚曼優推開手的主人,吧唧一口咬碎棒棒糖,那股狠勁,好像要把麵前的人一起拆吃入腹似的。

男生低垂著眉眼,濃密纖長的睫毛一顫,姚曼優整個人就煩躁得不行。

一米八多的大男人了,每次和她說話都跟個小媳婦一樣,白瞎了這張帥臉。

“我告訴你啊蘇星熠,再這樣,我真的和你翻臉了。”

即便她是這樣的態度,他也一樣溫聲細語。

“我也說過,別去找他了,你也一樣沒有聽我的話。”

姚曼優不耐煩地跺跺腳:“我喜歡,我樂意,管得著嗎你?”

蘇星熠將她摁在牆壁上:“以後作業自己寫,就算是考藝術類的,也得有成績。你知道清華藝術類的分很高吧?”

“笑死,我什麽時候說我要考清華?我能考上華清學院我爸都得笑瘋了。”

蘇星熠皺了皺眉:“叔叔不會高興的。”

“你是我爸?”她呸了一聲,用力掙開他的束縛,“行了,回你的尖子班去,少在這裏裝大頭蒜。”

她撩起頭發,哼了一聲,噔噔噔地跑走了。

蘇星熠望著她的背影輕輕歎氣。

青梅竹馬這麽多年,這丫頭怎麽一點長進都沒有呢。

下午的體育課項目是仰臥起坐,男女分開測。

黎人可的體力還不錯,跳舞的人不缺運動量,相比班裏這些常年伏案苦讀的學霸,她的成績可好太多了。

一輪結束,柳安安鬆開握住她腳腕的手,雙眼裏露出豔羨的目光。

“你也太厲害了吧,一分鍾做五十一個,打死我都做不到!”

隔壁折疊墊上,羅真盤腿而坐喘著粗氣,還在消化剛剛的劇烈運動,聽到她的話,眯了眯眼睛,把臉湊了上來。

“多少?”

“五十一。”柳安安每一個字都咬得很重,還覺得情緒不夠,又伸出兩隻手,分別比畫了一個五和一個一,“五十一!厲不厲害?你就說厲不厲害!”

羅真倒抽一口涼氣:“我的天……”

她嗓門亮,周圍人都被吸引過來,一聽黎人可的成績,紛紛露出難以置信的眼神。

黎人可耳根有點紅,連忙說:“今天狀態好,所以發揮得好,沒什麽。”

說是這麽說,但其實她還沒有盡全力,如果鉚足勁去做,她最好的成績應該能夠到六十的門檻。

體育老師吹了聲哨子,換位。

這次是黎人可蹲著,柳安安躺著。她握了握柳安安的腳踝,把力道調整得恰到好處,然後抬起頭。

“安安,加油。”

柳安安艱難地仰了下脖子:“好。”

“預備……開始!”

哨聲一響,四周一片鼓勁聲和痛苦的仰臥起坐聲。

柳安安憋住氣,雙手死命地抱著腦袋,太過用力的緣故,她渾身都在顫抖。

“安安,呼吸,呼吸!放輕鬆就起來了!”黎人可大聲喊。

可惜柳安安現在什麽都聽不到,臉漲得通紅,好不容易使出洪荒之力,將身體抬高了五厘米,在半空停留了不到三秒,整個人就軟了下來。

“我、我不行了,不行了……”

黎人可鬱悶。

你還一個都沒做啊……

黎人可左右看了看,大家都是熱火朝天的,隻有她們這一組沒有任何進度。

“安安,你這樣及不了格的,期末計算總分的時候也有體育。”

柳安安一愣,整個人瞬間像打了雞血,在一陣扭曲的哀號聲裏,她竟然完成了第一個。

果然分數才是學霸的**。

黎人可有點哭笑不得,好在這是一個好的開始,柳安安又勉強做了五個,實在透支嚴重,於是求黎人可幫她。

“你拉一下我的衣服……對,就是這樣,我起來的時候你幫忙拉一下。”

“這不太好吧?”

“哎呀沒事的,就是一次小測試,求求你了!”

一通手忙腳亂後,結束的哨聲響起。

柳安安憑自己的實力做了六個,在黎人可的幫忙下做了十五個,最後報成績時,黎人可又禁不住她的苦苦懇求,加了兩個,最終成績是二十三個,正好及格。

柳安安似一攤爛泥融化在墊子上:“謝、謝謝……”

羅真走過來,拍了一下她的腰:“可以呀,及格了。”

她疼得吱哇亂叫,羅真笑得很開心,然後回頭對黎人可說:“剛看她做,我還以為鐵定沒戲了,咱們安安還是厲害。”

黎人可勉強笑了笑:“能及格就有成績嘛……安安,你回去得多練習,這個沒有你想的那麽難。”

柳安安胡亂點頭,也不知道聽進去沒。

女生組結束的時候,男生組那邊也差不多了。

黎人可走過去,恰好聽到郝子峰在給老師報成績。

“伏城,五十八個。”

她絲毫沒有驚訝,想起在圖書室時他打架的身姿,這種成績實在不足掛齒。

測試完就沒什麽事了,體育老師強調了一下紀律,宣布自由活動。

黎人可扯了扯柳安安的袖子:“安安,能陪我去一下洗手間嗎?”

最近學校大整修,附近的洗手間正好在施工,得去實驗樓,那邊比較偏僻,她不想一個人去。

柳安安也想洗把臉,於是起身:“走吧。”

黎人可站起來,問羅真:“你去不去?”

羅真正在低頭想事情,愣了一下,擺手道:“不,你們去吧,我……有點事。”

說完,她就朝器材室跑了過去。

眼看著那兩人走遠了,羅真這才深呼吸,抬手敲了敲門。

“進。”

她推門,恰好伏城剛借完籃球,和她擦身而過。

羅真等他走遠了,才進去,來到體育老師麵前。

“借什麽東西?先簽字,用完後記得及時歸還,這些都是學校剛買的新的。”

羅真抿了抿幹澀的唇,沒有接老師遞過來的筆,握緊了垂在身側的拳頭。

“老師,我不借東西。”

“那你有什麽事情嗎?”

“我想報告一件事……剛才測試的時候,有人作弊了。”

解決完生理需求後一身輕鬆。

兩人洗了手,有說有笑地往回走。

實驗樓本來就人跡罕至,再加上剛開學沒多久,課程也沒開始安排做實驗,整棟樓裏就隻有她們自己的腳步聲,帶著回音,聽起來涼颼颼的。

洗手間連著一整排實驗教室,再過去就是露天陽台。

她們剛拐出來沒幾步,忽然聽到前方傳來說話聲,距離有點遠,聽不清具體內容,但大致能判斷出來方位在露天陽台。

兩人好奇,走了過去。

離得越發近,黎人可聽出是幾個不同的女生聲音,語氣都劍拔弩張的,似乎是在吵架,其中一個還有點耳熟,扒著牆角看過去時,她就知道自己沒有聽錯。

姚曼優被五六個女生圍了起來,其中一個人正抓著她的頭發,大波浪卷亂糟糟的,像一窩雜草。

“你有什麽臉讓我放手啊,之前就警告過你,聽不懂?”

姚曼優麵無懼色,冷冰冰地說:“最後一遍,放手。”

看似占上風的女生惱羞成怒,伸手就朝她的臉打過去,還好姚曼優反應及時,手臂一抬,招架住了。

眼看事態嚴重,黎人可抬腳欲上前,不料麵前橫生一條手臂,阻擋了她的去路。

柳安安壓著聲音,焦急地問:“你做什麽?”

黎人可不明所以:“去勸架呀,你沒看到她們快打起來了?”

“管這種閑事幹什麽,她們好像都是高二藝術班的,跟咱們八竿子打不著。”

那也不能裝作沒看見吧。

黎人可不認同她的說法:“如果明明看到了,但什麽都不做,那我們和施暴的人有什麽不同?”

柳安安說不贏她,一甩手:“要去你去,我媽知道了肯定會罵我的。”

“我沒有強求你。”黎人可不是不講理的人,一開始也沒打算拖她下水,“你先走,幫忙找老師過來就行了,這總不會被你媽罵吧。”

不等她再說什麽,黎人可飛快地衝進人群,一把就將扯頭發的那隻手掰掉了。

眾人滿臉驚愕,好一會兒,才有人回過神。

“誰啊你?”

她不回答,隻是小心翼翼地將姚曼優往身後拽:“你們為什麽欺負她?”

剛才說話的那人嚼著口香糖,一晃一晃地走上來,用力戳她的肩膀:“跟、你、有、關、係、嗎?”

“有,我和她是朋友。”黎人可回答得斬釘截鐵,連身後的姚曼優都是一愣,“我們是朋友。”

幾人麵麵相覷,忽然爆發出一陣哄笑。

“哎喲喂,姚曼優居然還有朋友?”

“這小妹妹長這麽漂亮,可惜腦袋被驢踢了。”

黎人可聽不懂她們說的是什麽意思,隻是將身後的人小心護著,就像老母雞在護自己的雞崽。

姚曼優站在後方,隻能看到一麵挺直的脊背。

她有點想笑,那句“我們是朋友”也太有意思了,是她今年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她低頭,正在思考究竟是怎樣一種腦回路,才能做出這種不讓人待見的事,忽然就看到黎人可的脖頸處,滲出了細密的汗漬。

再仔細看,她整個人都很僵硬,甚至在隱隱發抖。

一陣莫名的煩躁感將姚曼優吞沒。

黎人可還在陣地中心據理力爭,不料人一輕,身後的衣領被揪了起來。

“小屁孩一邊玩去,礙手礙腳的。”

姚曼優重回陣地,這次她不再手軟,一把薅住對麵女生的馬尾辮,直接將她整個人拉了個趔趄。

“怎麽,以為人多我就怕你?和你這種人扯頭花簡直浪費時間。”她嘲諷地一笑,“就你這樣,我敢打包票,蘇星熠能讓你提鞋都是高看你了。”

“你……”女生氣得咬牙切齒。

女生們破口大罵,擼起袖子就衝過來,那氣勢,黎人可不曾見識過。

她驚呼一聲,下意識想抓著姚曼優逃跑,就在這當口,走廊的方向傳來腳步聲。

“幹嗎呢,不好好上課,在這裏搞什麽事情?全都給我下樓去!”

保安凶巴巴地嗬斥,再細看,他身後不遠處還跟著一個男生。

這下架是鐵定打不起來了,趁著還沒被抓,一眾人立刻作鳥獸散。

那女生臨走時還不忘警告姚曼優:“算你走運,以後再和你算賬,哼!”

姚曼優嗤笑,順勢朝她比了個中指,和黎人可從另一邊樓梯跑出實驗樓。

伏城也很快跟了過來,問她們有沒有事。

黎人可一邊擺手,一邊喘著粗氣。還好事情沒有鬧大,她可從來沒經曆過這種陣仗,要真動起手,她隻有吃虧的份兒。

心有餘悸過後,她連忙問姚曼優:“你呢,還好吧?”

姚曼優敷衍地“嗯”了聲,從兜裏掏出小鏡子,開始整理頭發。

黎人可想到剛才的情形,忍不住問:“她們為什麽要欺負你?要不然你給家裏說說,以後……”

“我沒有家哦。”她無所謂地一笑,完全不拿她的話當回事,收起小鏡子,蹦蹦跳跳地跑到伏城麵前,扯住他的衣服袖子,搖啊搖,“還好你來得及時,不然我今天可就慘了!”

喂,這前後反差是不是太明顯了,明明剛才還一副大姐大的樣子。

黎人可的眉心突突直跳,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多餘。

“那個,我還有事,先走了。”

不想當“電燈泡”,她草草打了聲招呼,頭也不回地走了。

姚曼優朝她揮手:“不送——”

等黎人可拐進樓梯間,她的手頓住,不動了,回頭看著伏城,試探地問:“你不追過去啊?”

“這個不用你操心。”

他推開她的手,向後退了半步,不多,隻稍稍將彼此間的距離拉開了一小段,但臉上的表情隨之冷了一大截。

“姚曼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早上想幹什麽,聽我的,沒有必要。咱們認識這麽久了,我是什麽樣的人你很清楚,我隻按自己的計劃向前走,這裏麵不包括你。”

“懶得聽你廢話。”姚曼優逼近一步,仰著臉,坦坦****的,“反正你現在就是護著她唄。你們才認識多久,我十年前就和你在一起玩了,不包括我,行啊,那也不能包括她。”

伏城皺眉:“不關她的事。”

姚曼優堅持:“別轉移話題,反正不能包括她,沒有原因,我不爽!”

他抿了抿嘴角,歎息,再次向後退了一步:“姚曼優,你有一個蘇星熠……她沒有。”

“她沒有她活該,跟我有什麽關係,就是不準你和她玩。”

“好吧。”伏城放棄和她糾結下去了,“我沒想和你商量,隻是告訴你,我一直都拿你當朋友,你也是最清楚我身上發生過什麽的人……我從來都不需要同情。”

說完他轉身便走,不留任何餘地。

姚曼優在後麵氣得大叫:“你臉多大啊,還同情,誰稀罕同情你!真以為自己有多好,你爸就是一個叛徒,你不承認也得承認,他害了多少人啊,要不是因為以前那事,我爸媽也不會離婚!啊啊啊氣死我了,伏城!”

還同情,真要說起來,誰來同情她啊?

良心被狗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