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籌碼
如果說昨天晚上林舒雅還不明白厲列儂和她簽的那紙合約目的究竟是為了什麽。
那麽這一刻,她大約知道為什麽化妝師在她每次出門時都會把她弄成另外一個人的樣子。
這一個月裏林舒雅第二次在車上悠悠醒來,不過這一次不是頭磕到車窗。
今天晨跑,林舒雅看到跑在她前麵的人手機鏈掉落在地上。
把手機鏈交回到那個人手上時手掌心忽然一麻,一陣天旋地轉,掉手機鏈的人那時的行為看在另外晨跑的人眼中儼然一副好心幫忙的樣子。
天旋地轉間林舒雅被請到停在一邊的車裏,透過車窗她看到不遠處正在接電話的更屁蟲達拉。
從歸還手機到被帶到車上想必沒有超過一分鍾,等車子拐過那個彎道時林舒雅眼前一黑。
林舒雅再次醒來時日光垂直,她左右邊分別坐著兩名阿拉伯男人,見她醒來,其中一名阿拉伯人拿著槍朝她晃了晃。
一切不言而喻。
從車窗外的黃色泥土、戈壁、石漠局部布局上看,他們現在已經遠離拉斯維加斯,此時此刻林舒雅也差不多知道自己所扮演的角色了。
二零一三年,隨著兩名法國人在網上直播焚燒法國護照,一種叫做“本土恐怖主義”的新名詞在西方盛行。
每一個季度都會有幾千名歐洲人拋棄他們的國籍前往中東。
這些前往中東的歐洲人出現在極端主義的宣言視頻裏,他們站在裝甲車上拿著衝鋒槍朝西方做出掃射的動作。
他們得意洋洋的朝著本國國旗吐口水,他們甚至眼都不眨對自己的同胞實行斬首行動。
這些人中不乏有知名學者的孩子、在上市公司工作的精英、社交網上的紅人、高校學生。
隨著二零一五年初的“查理周刊”事件,這種新型恐怖主義讓歐洲人神經緊繃。
但那對於那些極端分子來說“查理周刊事件”隻是小菜一碟,真正能在世界範圍內提高他們聲望的是緊隨其後、他們送給整個歐洲人那場致命的“完美風暴”。
看,代表你們歐洲文明的盧浮宮現在變成一片廢墟。
那場精心炮製的“完美風暴”都被送到了點球點上了,一切都很順利。
罰點球的人腳踩在點球上,漫不經心看了守門員一眼,那一臉倒黴長相的老兄一看就是黃油手。
他們猜得沒錯,手滑過守門員的手直奔網窩,可——
直奔網窩的球遭遇了球門門框。
那個叫做厲列儂的男人就是那根狙擊他們得分的門框,而看台上繃緊神經的看客們齊齊發出一聲“切——”
惱羞成怒的極端分子們發誓要摧毀那根門框,然後他們抓了厲列儂的妻子,隻是他們沒有想到的是,厲列儂早已做好了準備。
這些人現在也許不知道他們其實抓的是一名冒牌貨,這個冒牌貨就叫做林舒雅。
“我們保證你合同結束就可以回去。”言猶在耳。
隨著車窗外的那些戈壁越來越陡峭,林舒雅的心也越來越絕望。
夜幕降臨時一直在行走的車終於停下來了。
車停在一處戈壁的夾層中間,那真是一處絕好的藏身之所,龍卷風形狀的峭壁就像是一把天然的扇,可以讓他們消失在衛星雲圖上,而幹擾器可以讓他們避開定位信號。
幾百坪戈壁夾層中間分別停著三輛車,還有一個土色的臨時帳篷。
林舒雅被帶到帳篷裏,這個晚上她生平第一次吃到清真餐,內心裏的絕望這個時刻也來到頂峰。
互聯網上流傳著這樣的傳說:那些極端分子一般會把他們的“割喉行動”“斬首行動”定在日出時分。
實行行動之前,極端分子們會讓即將被實行“割喉行動”“斬首行動”的人吃上一頓清真餐。
帳篷大約有數十人,清一色男性,倒是沒有像出現在電視鏡頭前把臉蒙得隻剩下眼睛的形象。
但這些人長相都差不多,皮膚黝黑留著大胡子。
他們看起來和一般阿拉伯人沒有什麽兩樣,負責看管林舒雅的兩位看起來年輕一點,他們悶頭玩手機,剩下的則是圍在一起一邊抽煙一邊用阿拉伯語交流。
半夜,林舒雅被窸窸窣窣的聲響驚醒,帳篷裏黑得嚇人,在黑暗中她看到那雙近在眼前的眼睛。
眼睛主人朝著林舒雅做出安靜的動作,之後朝著她靠近,那個人的英語帶著濃濃的墨西哥口音。
“別擔心,厲先生會有辦法的。”
乍然間,那個稱謂讓林舒雅百感交集,就恨不得手裏有把刀把厲列儂大卸八塊。
曙光來臨時,林舒雅被帶到帳篷外。
那些阿拉伯人正麵對這日出的方向念念有詞,一邊放著的槍械、還有寫著阿拉伯語的傳單都在一一證實互聯網上的那個傳說。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昨晚發生的那個插曲,還是身心俱疲,被綁在椅子上的林舒雅沒有了昨天的慌張。
她甚至於還在心裏嘲笑起那數十個男人排列在一起的樣子看起來不像在禱告,倒像是在噓噓。
日出的光芒穿過那排男人的肩線落在擱在一邊的刀背上,從刀刃處發出的白光讓人汗毛一根根豎立了起來。
據說刀法好的人在實行“割喉術”時,被割斷喉嚨的人死的時候眼睛會呈現睜開狀態。
林舒雅努力想從那數十人中找出昨晚的那個人,可無果。
那些人的眼睛或者是麻木淡然,或者是躍躍欲試。
禱告完了的阿拉伯男人變成在互聯網上、電視上廣為流傳的形象:一張臉被頭巾包裹得就隻剩下一雙眼睛。
一切都在按照互聯網上所描寫的行程:數十人擺出造型,麵向日出方向,手舉衝鋒槍,衝鋒槍的槍口朝向天空。
其中一位拿著手機拍攝,另外一位則是麵對著手機攝像鏡頭發表宣言,大段的宣言中林舒雅不時聽到類似於“真主”這樣的稱謂。
在那把刀沒有擱在她肩膀之前,林舒雅還覺得在西方製造出強烈的視覺效果的“斬首行動”“割喉行動”也不過如此。
那怎麽看都像是孩子們在玩過家家,其中還有一名手持衝鋒槍的極端分子趁他們的頭在念宣言時空出一隻手到背部去撓癢癢。
直到宣言念完,直到那些人站直身體,直到手機攝像頭對準她,直到那把閃著白色光芒的刀刃架在她脖子上。
此時此刻,林舒雅才意識到這絕對不是一場過家家,絕望鋪天蓋地而來,在絕望中她大喊大叫了起來。
實行割喉術的人就站在林舒雅身後,幾乎沒費什麽勁就把她的頭往後昂,這樣一來導致於林舒雅的頸部整個呈現出九十度傾斜,刀口點上她的喉梗。
恐懼讓林舒雅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來,眼淚大顆大顆沿著眼角,睜大著眼睛,仿佛下一秒出現在她麵前的就是從喉嚨衝出來的血柱。
那一刻,真的可以用千鈞一發來形容,即將栽倒到萬丈深淵的人在最後關頭被拽住了手。
刀擱在她喉嚨上,眼看……
電話響起。
數分鍾之後,刀擱回遠處,林舒雅的頭還維持在被強行往後仰的狀態。
操著墨西哥口音的男人正對兩邊的電話進行翻譯,把阿拉伯語翻譯成英語,又把英語翻譯成為阿拉伯語。
渾渾噩噩中林舒雅聽得最清楚的是那句“你們抓錯人了,可我們沒有抓錯人”。
約五分鍾後,林舒雅被帶回帳篷。
按照那邊打來電話要求的那樣,他們剪開束縛住她手的膠布,再之後他們給她倒了熱水。
最後關頭厲列儂給這夥人的頭打了電話,他告訴這些人他們抓到的並不是他的妻子,相反,他倒是把侯賽因家的三位妻子四位兒女都請到他家裏做客了。
正午時分,透過帳篷窗戶林舒雅看到有車輪揚起的黃色沙塵由遠而近。
兩輛深色越野車停在帳篷外,從車上分別下來六個人,一行六人往著帳篷入口走來。
厲列儂走在倒數第二位置,墨綠色軍式款短外套配黑色牛仔褲馬丁短靴讓他看起來更像是一名極限運動愛好者。
最終進入到帳篷裏的隻有厲列儂,那些人並沒有在他身上搜到任何槍支。
林舒雅悲哀的發現厲列儂進來時看也沒看她一眼,甚至於她沒有在他臉上找到任何的愧疚表情。
四把衝鋒槍的槍口分別從四個方位對準了厲列儂,持槍者如影隨形跟隨著曆列儂緩緩走向帳篷的辦公桌前。
被稱作侯賽因的男人從椅子上站起來,也許是因為他家人還在厲列儂手裏,他並沒有表現出之前在念宣言時的窮凶極惡。
那兩個人看起來更像是在談一樁買賣的生意人,操著一口墨西哥口音英語的男人為兩個人充當翻譯。
到最後厲列儂直接表明來意:我們不要浪費時間。
叫侯賽因的極端分子頓了頓,之後打了一通電話。
那通電話打完,林舒雅在連線視頻上看到全球百名恐怖通緝犯排名第十八順位的通緝犯麵孔。
那張麵孔的主人為也門人,以前做過電腦生意,精通計算機有很好的口才,主要負責拉攏西方一些有潛在極端思想的人群,利用三寸不爛之舌讓這些人為他們賣命。
到了這個時候,林舒雅又明白了一點,這是1942領導人采用的一箭雙雕法。
他利用那個叫做林舒雅的誘餌不僅排除對他妻子的威脅,還得到和也門人談判的機會,從而一舉解消除由這次“完美風暴”所帶來的不滿。
在林舒雅獲得的那份資料還表明厲列儂接受過專業談判訓練。
衝著他讓捷克人允許1942成員在他們眼皮底下進進出出這點,負責培訓厲列儂的談判老師應該是很有本事的人。
顯然,今天厲列儂擺出的“我們沒有攜帶任何武器,我們是很誠心來和你們取得和解”姿態效果不錯。
厲列儂以“我們擁有完美的掮客體係,從散布流言、到遊說戰爭、再到武器物資輸送,然後再到戰爭結束後的資金流向渠道。”這樣的話拉開談判帷幕。
在這場談判中,一向沉默寡言的男人言辭犀利,從表情到語速、再到說話節奏都表現得像是一名天生的演講家。
“聽說過那樣的一句話嗎,隻有永恒的利益,沒有永恒的敵人。”
“你們需要戰爭,混亂的局勢可以擴大你們的生存空間,而我們則是想在一場場戰爭中大撈一票,沙特人早就看伊朗人不順眼了,這個部落的酋長一直很眼饞另外一個部落的油田,這些都有可能成為一場場戰爭的契機。”
“從來都不是戰爭找人,而是人主動找到戰爭,等到有一天這個星球就像那些有愛人士希望那樣,世界和平,到那個時候我們和你們就沒有任何生存空間,說起來我們的立場一樣。”
“你們的報複行為也許可以讓你們在短時間裏得到快感,但那種快感不會延續太久,因為1942對於這個社會而言隻是小角色,說不定那些焚燒過你們古蘭經,把你們的真主頭像丟到馬桶衝到下水道去的人在暗地裏讚賞你們的行為,這樣一他們就不用抽出一部分精力去盯梢我們。”
說到這裏曆列儂似乎才想起什麽來:差點忘了,我好像忘了告訴你們,你們手上的那個冒牌貨的名字,她叫林舒雅。
這話大約是在提醒著:你們要是把這樣的冒牌貨推上斬首台該得多丟人現眼。
也門人表情略帶尷尬,尷尬之後陷入沉思。
等他抬起頭來時,厲列儂手朝著林舒雅這個方向一揮:“她的媽媽叫做林秀玲,如果你覺得這個名字聽起來陌生的話,你可以給你們的科威特老板們打電話問一下這個人的來曆。”
最後,厲列儂給出了實質籌碼,視頻裏忽然出現了一個人,這個人在也門人耳邊耳語一番。
似乎猜到那個人的耳語內容,“這次是免費贈送,如果以後還需要的話可以給我們打電話,不過那時就不是免費商品了。”厲列儂如是說著。
也門人從視頻上消失,小會時間過後又重新出現。
離開帳篷時日光還呈現垂直角度。
林舒雅站在車旁邊,冷冷看著厲列儂和那位叫做侯賽因的人表現出一副相見恨晚的樣子。
1942領導人還誇起侯賽因最大的兒子來,說那是很有責任心的孩子。
林舒雅想,看來她的任務到這裏是真正完成了,比起好萊塢諜戰片她這一個月的經曆毫不遜色。
位於夾層裏的土黃色帳篷已經被卸下,正在收帳篷的人和那個龍卷風夾層一點點變小,逐漸消失在黃色的塵土裏。
林舒雅和金沅等四個人坐在前麵的車,厲列儂坐在後麵車上,兩輛車正快速往著拉斯維加斯方向行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