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周培揚連夜就往市裏趕。
下山途中,又接到兩個電話,一個是省政府副秘書長路萬裏打來的。路萬裏在電話裏仍然沿用他任何場合都不會改變的官腔,說:“周總啊,我剛到現場,現場的情況就不用我跟你匯報了,你自己過來看。我隻是不明白,堂堂的大洋公司,怎麽連這樣一項工程都保證不了呢?失望啊。”如果換了別人,周培揚肯定會在電話裏尖叫,爆粗口的可能都有。什麽叫失望,什麽又叫堂堂的大洋公司?永安大橋到底怎麽回事,難道他路萬裏不清楚不明白這裏麵有多少名堂?這些官老爺比誰都清楚,這陣兒跟誰裝傻?但對方是路萬裏,省政府重要人物,常務副省長羅極光的專職秘書長,對他周培揚來說,就是天字號人物,是上帝。周培揚隻能唯唯諾諾地應聲,路說什麽他就“嗯”什麽,一點脾氣也不敢有。路萬裏堂而皇之地教訓他一頓後,又道:“事故比想象的嚴重,希望周總有心理準備。”周培揚心說,你們有準備就行,要我準備什麽,垮掉十座橋,關我周培揚哪門子事!
心裏雖然氣著,周培揚卻不能不把大橋當回事,畢竟,永安大橋的承建方,是他大洋啊,這可是白紙黑字寫在合同裏的,而且當初媒體也大肆炒作過。
第二個電話有幾分神秘,是個女人打來的。周培揚一開始沒聽出是誰,對方要麽是在驚慌中,要麽就是刻意改變聲音。她沒提永安大橋,更沒提什麽事故。而是跟周培揚提起了某次酒宴,酒宴中的幾個人。周培揚一陣煩,都啥時候了,這人還有心情提這個。正要掛機,對方說:“我是奉羅姐旨意,跟周總拉拉家常,聯絡聯絡感情。周總千萬別煩,羅姐還說,改天有空,大家一起坐坐,好像有些日子沒跟周總拚酒了。”
對方的話既軟又綿,還帶著某種腥味兒色味兒,挺**。周培揚腦子裏那根弦卻猛地繃緊,對方這陣兒打電話來,絕不是跟他聯絡感情。
對方隻是打招呼!
都有心啊。他兀自感歎一聲。打電話的女人是高穎,萬象公司董事長特別助理兼項目運營部總經理。高穎提到的羅姐,正是羅希希,副省長羅極光的千金,萬象公司董事長。萬象在海東投資暨建築業間的獨特地位,幾乎不用誰來強調。這些年,但凡在建築這塊找飯吃的,不論是大洋這樣的業界巨霸,還是才開始打拚的小公司,甚至那些外包工,隻要提及萬象兩個字,沒哪個不變色。
周培揚閉上眼,關於萬象,關於副省長千金羅希希還有她丈夫成睿,以及大洋跟他們的前前後後,嘩一下閃出來,如同海浪猛烈擊打著他,令他在車裏坐不安穩。周培揚輕易不想這些,不敢想也不願想。但今天,實在控製不住。他知道,發生在百裏之外的永安大橋坍塌事故,跟萬象跟羅希希存在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但這些關係又非常隱秘,看不到摸不著,有時你甚至懷疑究竟存在不,但你要真忽略了它,那你就離完蛋不遠了,你在業界將寸步難行,甚至在海東,都待不下去。甭說幹事業,怕是出門,都會遭車撞死。
一想這個,周培揚的心就越重,遠比永安大橋出事更令他揪心。這些年幹工程幹項目,周培揚不怕融資不怕招攬工程也不怕各種監督,就怕跟萬象發生聯係,可又不能不發生聯係。你不找他,他找你啊,無孔不入。
車子繼續前行,周培揚腦子裏卻驀地閃出跟副省長千金羅希希第一次見麵的情景,時隔多年,沒想到一切還是那麽清晰那麽逼真。
……
那時周培揚還是單身,參加工作不久,正處在**飛揚的年代。周培揚在市政府計劃委員會也就是現在的發改委當科員,羅極光當時是銅水市發改委主任,周培揚的頂頭上司。科員有一項重要工作,就是幫領導打理好家務,但凡領導顧不上的,都由科員和秘書來完成。那年頭像羅極光這級別的還沒有配備專職秘書,因此單位裏那些年輕幹部,就成了機動秘書。有次羅極光因為工作忙,顧不上回家吃飯,而他夫人(那時還叫愛人或老婆)蘇寧因為鑰匙沒拿,進不去家門,羅極光便讓周培揚去送鑰匙。那是周培揚第一次見領導夫人,送去鑰匙後,蘇寧甚是客氣,非要留他吃飯。周培揚是單身,哪兒吃都無所謂,隻要把肚子填飽就行。能在領導家蹭飯,而且是領導夫人親自下廚,那更是不簡單了。周培揚有點受寵若驚,哪敢輕率地答應?一口一個不了,真有事,鼓上勁地推辭。蘇寧嗬嗬一笑,這孩子,跟阿姨客氣什麽。就這麽一句話,周培揚周身的不適感奇奇怪怪就消失了。趕忙報以微笑,周培揚的笑是真實露出來的,有幾分青春男兒的亮色,陽光、朝氣,還冒著一層傻氣。蘇寧似乎隻一眼,就喜歡上他了。領導夫人都有一個怪癖,容易喜歡男人手下的年輕人,尤其家中有女兒的,夫人們往往會情不自禁就把這些年輕人當作未來女婿,帶著既挑剔又暗喜的目光去審視。這小夥子不錯呢,有朝氣,長得也很陽剛,個頭高高的,身材又這麽棒,要是……蘇寧不由地走起神來。她家女兒跟周培揚差不多年齡,已經參加工作,至今還待字閨中。女兒的終身大事,哪個當媽的不急?那天蘇寧不知哪根神經出了問題,反正是對周培揚對了眼了,越看越喜歡,越是舍不得讓他走。
“你這孩子,大老遠地跑來送鑰匙,讓你在家吃一頓飯怎麽了,難道我家老羅平日對你不好?”
一聽這話,周培揚不敢再說走字,乖乖站在那裏,嘴裏應承著:“好,好。”一雙腳扭捏地站在門口,還是不好意思坐蘇寧家沙發上。就在那當兒,樓梯上響來一聲:“媽,家裏來客人了呀?”
說話的正是羅希希。周培揚記得很清楚,羅希希那天穿一件純白T恤,很新潮也很有青春感,下身是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緊繃繃裹在瘦長的腿上,將青春女性的彈性毫無保留地暴露出來。屋子裏的周培揚心怦怦直跳,雖然參加工作已有一年多,也算有些經曆,可看見年輕女性,還是免不了緊張。況且那時羅希希那麽的青春靚麗,活力四射,陽光勁十足,剪著齊耳短發,一張臉十分素潔,任何修飾都沒有,真正的素麵朝天。在年輕的周培揚眼裏,這才是最美的。初看到她,周培揚很是有幾分緊張,頭上唰就有了汗。都說羅極光是個極有豔福的男人,老婆國色天香,妖冶迷人,女兒更是天生麗質,清純可人。周培揚眼下是兩位全見了,年輕的他心裏發出一片嘖嘖聲,感覺外界的評價一點不過,這對母女,跟他見識過的母女不一般啊,特別。
周培揚一邊發著感歎,一邊傻眼看著已經走到他麵前的羅希希。
“你是?”羅希希被他的神情怔住。
“他是你爸單位的,給媽送鑰匙。”蘇寧笑著走出來,跟女兒做介紹。
“我叫周培揚,計委計劃科的。”周培揚極力鎮定著自己,盡量不在她們母女麵前露出過分的慌亂,免得人家笑話。蘇寧見狀,竊竊一笑,跟女兒說:“快幫媽招待客人,媽去做飯。”說完還意猶未盡又看了周培揚幾眼,心裏甜絲絲地進了廚房。
“你就是周培揚?”羅希希並沒急著請他坐,長長的睫毛一閃一閃,俏皮的眼睛裏閃著探究的光。
“是啊,你是希希吧,主任老是提你呢。”
“少來這套,我爸才不是這樣呢,他腦子裏從來沒有我們。”羅希希說著,換了拖鞋,見周培揚還傻站在門口,翻了下眼睛:“對了,你們除了奉承他,還有沒有別的?”
周培揚臉一下紅起來,主任羅極光的確沒在單位提過他女兒,即或提,他周培揚也聽不到。那個時候周培揚還沒資格能從容地接觸到羅極光,他到市計委兩年了,跟羅極光近距離的接觸隻有極有限的幾次。去年單位來市裏領導,羅極光匯報工作,正好負責行政的秘書不在,周培揚被叫去給領導們沏茶倒水,那算是一次。可那次他服務了兩個小時,羅極光都沒朝他臉上看一眼。整個過程中羅極光隻衝他說過一句話,是在給他續水的時候,羅極光用手擋了擋杯子,道,我暫且不要了,給領導們加滿。再後來還有一次,計劃科長不在,周培揚負責撰寫的一份調查報告急著上會,副主任讓他直接呈給羅極光審查。周培揚大著膽子進去了,當時羅極光正在打電話,周培揚想放下就走,又覺不妥,隻好拿著材料候在板桌邊上。羅極光一開始並沒對他說什麽,隻顧熱情高漲地跟電話那頭聊天,聊著聊著,突然看了他一眼,一下來了氣:“你站在這裏做什麽,出去!”周培揚被他一喝,下意識地就往外走,快要走到門邊時,羅極光又說:“等等,你手裏拿的什麽?”周培揚這才記起材料還沒送,道:“主任讓我來呈材料,就是上次會上布置給我們科的那份調研報告。”
“你怎麽不早說!”羅極光很不滿,這時候電話已經打完,臉上的表情又恢複到平常的嚴肅狀,剛才跟電話裏人說笑時的那種輕鬆詼諧還有開心已經不見。周培揚雙手捧著材料,恭敬地遞過去。羅極光拿過材料,掃了一眼,不再說什麽。周培揚那時還不知道官場那些規則,對官場“禮數”“套數”一竅不通,所以在羅極光麵前就表現得有些木然。可能這木然激怒了羅極光,羅極光見他仍站著不走,惡狠狠地說:“還有什麽事嗎?沒事你可以請了。”
領導用“請”這個字讓你出去,可見你在他心裏有多可惡。這也是周培揚後來執意離開政府部門,下海經商的一個原因。他不適合這裏,這裏所有的規則潛規則他都是陌生的,不隻陌生,還反感。他有著與生俱來的一種反叛,這反叛構成了他性格的主要方麵,也成就了他此生的艱辛與苦難。當然,那天周培揚沒想這麽多,沒時間想。羅希希問完那句,大約是覺得唐突了,忽然變得熱情起來,邀他入座,給他又是沏茶又是削水果,還跟他聊了許多自己單位的事。那時羅希希還沒自己幹,是市建築設計院一名設計人員,對了,她大學讀的就是土木工程。周培揚抱著禮貌的態度,聽羅希希天上地下地講自己,中間他想告辭,畢竟送把鑰匙就蹭人家飯,不太合適。見羅希希談興好濃,又不忍開口。這麽著就把時間熬到了吃飯,蘇寧已在一邊叫上了:“快過來,嚐一下我烹的鱸魚。”
一股香味襲來,周培揚還真就覺得肚子餓了。
那頓飯吃得很有意思。那是周培揚跟羅極光一家的第一次正式接觸,因一把鑰匙而起,沒想到此後,他跟這家人,就有了千絲萬縷的關係,甚至險些成為這家的一員,成為羅大千金的“那一位”。時間真快,一晃這麽多年過去了,可想起當初,想起那頓飯,以及吃飯時那份融洽,周培揚心裏還是湧起一些甜甜的東西。
美好的記憶,誰都會珍惜。可太多的美好,經時光一漂洗,就都變味。周培揚感歎一聲。不知是歲月改變了人,還是人改變了歲月?
車子是四十分鍾後抵達永安的,老範知道事急,開得超猛。一路上周培揚的電話快讓人打爆了,一個接著一個,有向他通報事故的,有描繪現場慘狀的,還有幾個帶著擔心的口吻,生怕此次他會遭劫難。周培揚一一接聽,跟關心他的人說著不要緊、謝謝之類的話,內心卻如火燒一般。的確,紫荊山半夜接到電話,他並沒想太多,這是一種職業習慣,涉足該行業這麽多年,周培揚經曆的類似事情已經太多太多,一開始他是怕的,怕到極致。中間差點因此而不幹,退出江湖。事故出不起啊,一場事故,幾年的心血就白熬了。可是他停不下來,停不下來的原因有很多,他的堅持隻是其中一方麵,更多的,怕是來自不便說出的秘密。是的,這行是有秘密的,現在哪行沒秘密呢?隻要有錢賺的地方,就堆滿了秘密。肮髒、無恥、血腥,甚至比之更甚更聳人聽聞的都有。久了,周培揚就習慣起來,以後再出事,他就變得鎮定,不那麽驚不那麽慌。到現在,他甚至不把這類事故當事故了。對他而言,真正可怕的事故,不是因為工程質量,也不是類似這樣的坍塌,就算死了人,又能怎樣?按他們的話說,不就幾條人命嗎,扔幾個錢出去,啥也擺平了。真正可怕的,是跟他們的關係。這方麵千萬出不得事,一出就是大事,無法擺平的事。關係是一切的基礎,關係更是一切的保障,任何時候,這個保障不能丟不能破。這是周培揚幹到現在,深刻體會出來的。當然,他們也常常這樣教導他、提醒他,生怕他一不小心或是一犯渾給忘了。
周培揚愛犯渾,這是事實。曾經一犯起來就六親不認,對誰也不給麵子。過去那些年,路萬裏不止一次訓導他,周總真是好個性啊,烈馬一匹。周培揚訕訕一笑,他烈嗎?也許過去是,現在,周培揚烈不起來了。時光打磨掉他太多,也給了他太多。人過四十,方才明白,這個世界上最不該犯的就是渾,最不該耍的就是個性。一個人要想成就一番事業,你得管住很多東西,你的嘴,你的臉,你的表情,還有你的個性。個性是人身上最最鋒利的一把劍,這支劍多的時候傷的是自己。
周培揚亂想一會兒,又將思緒集中到他們身上。
他們到底是誰,周培揚說不清。但絕不是一個人,也不是一群人,而是一股龐大的力量,一張隱形的網。周培揚深知,這是一張危險的網,隻要掉進去,你就永遠脫不出來。
永遠脫不出來啊——
記得有次跟陸一鳴說起這事,陸一鳴不無傷感地說道:“大家都不想進去,但大家都得進去,怎麽說呢,也許這就是我們的宿命吧。”
宿命!周培揚已經明顯感覺到,永安大橋事故,已經傷及到這種關係,動了根,這很不好,會引出一大串的連鎖反應來。他的內心一次次發起顫來。
到了現場,天仍然墨黑一片,目光伸向遠處,很快被擋回來。永安大橋位於永安市十公裏處的安水河上,永安是銅水下轄的一個縣級市,經濟發達,人口早已超過百萬。加上這些年不斷湧進的流動人口,怕是快要達到兩百萬了。永安是銅水經濟最為活躍、發展也最快的一個縣,在全省都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它還有一個特色,那就是出的人物多。羅極光還有路萬裏包括省裏另一位重要官員佟國華,都曾在這個縣當過縣委書記,因此海東人說,永安是個人傑地靈、風水極旺的地方。有人做過統計,目前海東省廳級以上幹部,數永安籍或在永安工作過的最多。永安這地方你絕不能小瞧,很多事發生在別處,壓根不是個事,發生在永安,可能就有特殊意義了。
銅烏高速永安大橋是離市區最近的一座橋梁,當初周培揚死活想不通,對方為什麽要看上這座橋,為什麽非要從他手裏將這座橋拿走?周培揚承建的是銅烏高速B3三標段,整個標段總長十七點四五公裏,其中有兩座橋,一條四公裏長的隧道。一開始對方朝他伸手時,周培揚是想把另一座橋轉包出去,相比永安大橋,那一座無論地質構造還是施工條件,都要優於永安大橋。至於造價,那是另一說。這行幹久了,你就知道,造價永遠是一門藝術,因為造價權掌握在某些人手裏,他們想讓哪一座橋高出,哪座就高了。他們不想讓高的,你就隻能規規矩矩按規範來。周培揚當初也是擔心施工條件,錢可以不掙,但事故不能不防。可對方執意不肯,點名要永安。周培揚做了不少工作,甚至低下頭來,把不該講的都講給了對方,但對方態度堅決,非但不聽勸,反而警告周培揚別太固執。
“對你周總來說,給哪座不是給啊,就別替我們費心了,我們要哪座,自然心裏有數。”
話說到這份兒上,周培揚還能說什麽呢,隻好割肉,跟對方簽了轉包合同。
每次轉包合同簽出去,對周培揚來說,等於把心的一部分交給了對方,什麽時候工程不交工,不通過驗收,這一塊就回不到他身上。那種感覺,真是苦焦,煎熬還有各種擔憂,是能折磨死人的。一開始木子棉不理解他,見他徹夜徹夜地睡不著,坐沙發上抽煙,木子棉就往壞處想,以為是對她厭煩了,哭過,也鬧過,還用不該有的語言質問他中傷他,個別時候還要歇斯底裏。女人嘛,遇到問題首先想到的就是感情,就是忠貞,這點上女人真是跟男人有天大的區別,八竿子打不著的事,她們就能奇妙地聯想到一起,還能延伸出諸多附帶品來。比如情感走私了呀,喜新厭舊了啊,或者感情先身體出了軌等等。周培揚一笑了之,也不跟妻子解釋,當然那笑多是苦笑,無奈的笑。太多的事是不能解釋的,提都不能提。男人在外奔波,風口浪尖上打拚,會遇到形形色色的事,這些事壓根跟婚姻無關,跟愛情也無關。你若將它們瞎摻進你的生活,你生活的節奏就全亂了。
人是要學著將生活與工作區分開的,區分得越嚴格越好。不把工作中的壞情緒帶進家,也不把家裏那些婆婆媽媽的事帶進工作中,山是山水是水,界線要明確,這樣應對起一切,你才能得心應手。可是妻子們卻不這麽想,她們總認為男人隻該有一個狀態,永遠都屬於家庭屬於她個人,男人也隻能有一個狀態,那就是熱情似火地去愛她去關心她。
難啊,誰也不是鋼,誰的心情也不能保證天天陽光四射,萬裏無雲。尤其周培揚,自從下海,自從創辦大洋,就沒一天輕鬆過。最嚴重的時候,為了睡眠,吞下二十多片藥,結果還是大睜著雙眼。跟木子棉第一次分居前那段日子,算是他最煎熬的日子,那年大洋有六項工程分包出去,一個施工季,四項工程出了問題,兩個外包工頭跑了,爛攤子全留給他,讓他擦屁股,僅是賠款就達五千多萬。為擺平那些事,周培揚處心積慮,到處求情下話,一度時間,他連性功能都沒了……
頭上白發,還有臉上皺紋,有一半是為此生的。體內目前查出的十二種病,至少七八種,因此而起。可涉足到這條河裏,縱是再大的老板,縱是再有背景,再有實力,包括他朋友——中鐵四局陸一鳴陸總指揮,這種煎熬也不能不受。
不能不受啊。
周培揚曾經發誓,外包這種爛事,再也不幹。再有背景的關係找來,也要搖頭說不。但現實總是讓他屈服。這個行業,總有這樣那樣的潛規則暗規則,那些沒資質或資質不夠參與不了競標的施工單位,就像寄生蟲一樣盯著他們,隻要有工程發標,馬上蝗蟲一樣撲來,打著各種旗號,舉著各種招牌,更有甚者,工程還未到你手裏,哪些活你幹,哪些讓出來,人家就明確規定了。美其名曰合理搭配。
永安大橋就是這種形式。隻不過對方聰明,不是直接讓現在施工的鐵通公司來找他,而是讓正泰先跟他談。
一想到正泰,周培揚的心又暗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