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夫人到“人俞”

“哢嚓”一聲,隨著一聲女人的慘叫,砍下一條胳膊。“哢嚓”一聲,又是一聲女人的慘叫,又砍下一條胳膊……

戚姬疼得昏死過去了。

等她醒來的時候,想動,動不了,她的四肢都被砍去,隻剩下一個軀幹;想喊,喊不出,她的嘴被灌進了啞藥,隻能幹張著;想看,看不見,她的兩眼被挖去,隻是兩個流血的黑洞。想聽,聽不了,她的耳朵被熏聾了。

王後呂堆把處置後的戚姬扔在茅廁裏,起了個奇怪的名字叫“人之(zhi)”,讓宮裏的人都來觀看。

戚姬,不能站,不能拿,不能喊,不能看,不能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隻有她的頭腦是清醒的,靜靜地等待死亡的來臨,靜靜地想著無邊的往事。

漢高祖十年(公元前197年),鎮守岱郡的將軍陳0(xi)反叛朝廷,漢高祖劉邦禦駕親征。

臨行前,在未央宮舉行盛大酒宴。

酒到半酣,不滿十歲的趙王劉如意跑過來,吃力地拿起劉邦的寶劍,趟趟超超地走到眾人麵前,笨拙地做了一個劈殺動作,逗得人們哈哈大笑。劉邦高興了,抱起趙王如意,使勁地親著孩子稚嫩的小臉,說:“象我,象我,這才是我的兒子呢,將來一定能繼承漢室大業。”

聽了這句話,呂後的臉刷地白了。接著,眉宇間現出一股殺氣,兩道凶狠的目光逼視著戚姬,她便是趙王如意的生母。

戚姬害怕了,趕忙把趙王如意拉回身邊,怯生生地低下頭,有意避開呂後凶狠的目光。

漢高祖劉邦帶領將士,帶著戚姬和趙王如意踏上征途。

戰車磷磷,馬蹄嗒嗒。一路上,戚姬坐在舒適的宮車裏,心神不寧。她一合上眼睛,呂後兩道凶狠的目光,象兩把利劍迎麵刺來,睜開眼睛,又怕這兩把利劍會偷偷地從背後刺進。

戚姬反來複去地想,怎麽也想不明白。自從高祖二年(公元前205年),在山東定陶被劉邦納為夫人之後,每次出征,劉邦都把她和兒子如意帶在身邊,把呂後和太子劉盈留在長安,為這件事呂後心懷嫉妒,與劉邦爭吵過,但從來沒象今天這樣麵帶殺氣,目射凶光。呂後與審食其私通,宮內外不少人都知道。她是個膽小怕事的人,從來不在皇帝麵前撥弄是非,哪裏敢說呂後的壞話。啊,她終於想明白了。皇帝說趙王如意能繼承漢室大業,劉如意若做了太子,劉盈就失去了太子地位,是王位的爭奪激起了呂後的騰騰殺氣。此事已經引起呂後的忌恨,趙王如意若做不了太子,也非被呂後除掉不可,那情景太可怕了,這個軟弱的女人出了一身冷汗,看來隻有一條路可走,為趙王如意爭得太子地位,可是,這個小家碧玉的女人,平時隻會以溫柔順從討劉邦的歡心,對於爭權奪勢一竅不通,怎麽辦呢?她無可奈何地流下了眼淚。

在漢高祖劉邦平息陳稀叛亂期間,呂後又幹了兩件舉國震驚的大事。

一是有人到長安密告淮陰侯韓信有謀反之心,呂後沒有奏明皇帝劉邦,而是讓垂相蕭何寫信給韓信,詐稱皇帝劉邦平息陳稀大勝還朝,群臣、王侯來長安朝賀,騙得韓信來長安,秘密斬韓信於長樂鍾室,並捕殺全家。

二是劉邦屯兵邯鄲時,梁王彭越有病,沒能親自帶兵前來助戰。劉邦一怒之下,廢彭越為平民,發配到四川邊荒之地,彭越去四川途經鄭縣時,恰遇呂後去洛陽,彭越向呂後求情,請求把他發配到他的家鄉昌邑,不要把他發配到四川蠻荒邊睡,呂後滿口答應,彭越高高興興地跟隨呂後回到洛陽。可是,呂後見到劉邦,不但不替彭越求情,反而勸劉邦殺彭越。她說:“彭越大有能為,把他發配到四川,是放虎歸山,後患無窮。不如斬草除根,我已把彭越帶回洛陽。”並讓她手下的人向劉邦舉發彭越再次謀反的罪行。於是,將彭越及其全家間斬,並將彭越的屍體剁成肉醬,分送給其他王侯,以示警告。

戚姬更加惶恐不安了,呂後陰險、狠毒,連久經戰陣的淮陰侯韓信、梁王彭越都沒逃脫她的毒手,趙王如意還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哪裏是呂後的對手。一想到韓信、彭越的慘死,仿佛看到了趙王如意的結局。戚姬為兒子的命遠擔憂,日夜啼泣。

劉邦問:“陳稀叛亂已經平定,即將奏凱還朝,夫人日夜哭泣,為何事這般不開心呢?”

戚姬長歎一聲:“還不是為聖上說的一句話。”

“聯說的一句話?”劉邦不解地問。

“出征之前,在未央宮酒宴上,聖上說趙王如意能繼承漢室大業。當時,皇後滿臉殺氣,用凶狠的目光逼視妾,她疑心妾有為趙王如意爭奪太子之位的野心,象妾這樣一個軟弱的女人,哪敢為兒子爭奪太子之位。呂後疑心一起,又心狠手辣,連韓信、彭越都不是她的對手,聖上千秋之後,皇後非置我們母子於死地不可,妾是為趙王如意的性命擔優。”戚姬說著,又嗚鳴地哭了起來。

“劉盈過分仁慈軟弱,一點都不象我。我早就想廢去他的太子之位。趙王如意象我,決不能讓那個不肖之子淩駕於如意之上,回到長安,我就更換太子,”劉邦說著,滿臉堆笑地把趙王如意抱起來,置於膝上。

“我們母子全仰仗皇上了,”戚姬連忙倒身下拜。

二劉邦回到長安,開始實行更換太子的計劃。早朝時,劉邦說:“異姓王侯不斷反叛,太子劉盈軟弱無能,無法執掌朝政。趙王如意象聯一樣性情,能繼承漢室大業。聯想更換太子,請各位大臣當朝議定。”

這個更換太子的動議一提出,大臣們紛紛反對,其中禦史大夫周昌最為激烈。

劉邦對周昌說:“周卿對更換太子有何意見,請詳細說出來。”

周昌天生口吃,又正在情急之中,一時說不出話來,隻大聲地喊道:“臣口不能言,但臣期期知其不可。要廢掉太子,臣期期不敢接受命令。”

本來是一場殺氣騰騰、生死存亡的鬥爭,由於周昌說話時形態滑稽,劉邦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緩和了緊張氣氛,大笑之後沒有再議事就散朝了。

劉邦回到後官,戚姬迎上來問:“趙王如意立為太子了嗎?”

“沒有,”劉邦搖了搖頭說,“大臣們都反對,愛卿應該向那些執掌朝政的大臣們求求情。”

“妾是夫人,位比親王,平時又不與外人往來,怎好低三下四地向大臣求情呢。”戚姬執拗地不肯放下夫人的架子。

劉邦素知戚姬性情孤高,沒再說什麽。

與戚姬相反。呂後為保住兒子的太子地位,不惜摧眉折腰,向大臣們求助。

早朝時,呂後一直躲在金鑒殿的東廂房裏偷聽,散朝後,見到禦史大夫周昌,立即跪拜叩謝:“要不是有閣下力爭,太子的王位不保,多有重謝。”

王後給大臣跪拜,這在曆史上是極罕見的。

同時,呂後派她的兄弟呂釋之去找劉邦最信任的大臣留侯張良,求他出麵諫阻劉邦更換太子。

呂釋之說:“閣下是高祖帝的智囊,而今高祖要更換太子,閣下以為能高枕而臥,置身事外嗎?”

張良拒絕說:“在下不能出麵,出麵也沒用。當初,聖上打天下,處於困頓危急之中,才肯聽我的話。而今天下已定,由於感情上的愛僧,要更換太子,是骨肉之間的事,外人插不上嘴,縱有一百個張良,也無能為力。”

“不管你怎麽說,也得幫這個忙,救救呂後母子,你要不肯幫忙,我就死在你麵前。”呂釋之擺出一副要與張良同歸於盡的架勢。

張良被迫無奈,不得不為其出謀劃策:“這不是在下去諫阻就能辦到的事,在下給你推薦幾個人,聖上即位之後,以為天下的人都肯臣服於他。可是,有四個老人,他們對聖上那種傲慢無禮的態度,十分厭惡。聖上曾經找過他們,他們逃到深山裏,誓死不當聖上的臣下。正因為如此,聖上對他們更加尊重,太子如果不惜重金,親筆修書,恭請他們做賓客,經常隨太子入朝,故意讓聖上看見,聖上一定奇怪,會間他們的來曆,這對太子是大有幫助的。”

由於呂後及其親信四處活動,或求情,或收買,或脅迫,織成了一張無形的大網,束縛了劉邦的手腳,截斷了戚姬和趙王如意的生路。

平息淮南王英布時,劉邦中箭受傷,回到長安,病情加重,更急於更換太子。

張良諫阻,劉邦不聽。

叔孫通以死相諫,劉邦才略作讓步,同意暫緩一時。

時過不久,在一次酒宴上,劉邦看見太子劉盈身後站著四個須發皆白的老人,年齡都在八十歲以上,仙風道骨,不禁問道:“這四個人是誰?”

侍臣回答:“商山四皓。”

劉邦聽了為之一震。接著,對商山四皓說:“我找你們多年,你們逃得無影無蹤,現在卻來追隨我兒子,這是為什麽?”

商山四皓四答:“陛下太傲慢,瞧不起人,又好罵人,我輩不願意受陛下的侮辱,才拒絕跟陛下見麵,皇太子忠厚仁孝,禮賢下士,天下人都願意為他效死,我輩也願意侍奉皇太子。”

劉邦起身道謝:“聯就拜托四位照顧皇太子了。”

看著商山四皓跟隨太子劉盈一同走去的背影,劉邦陷入深深的思索。

回到後宮,劉邦頹喪地對戚姬說:“聯本來決心更換太子,可是,有商山四皓輔助他,羽翼已成,很難動搖他的根基。膚死以後,呂後將成為你的主人了。”

戚姬驚呆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一頭紮進劉邦的懷裏,嚎陶大哭。

劉邦撫摩著戚姬的秀發,無言以對。

兩個人在悲戚中沉默了許久,劉邦說:“好吧,卿為聯跳楚國的鄉土舞,聯為卿唱楚國的鄉土歌。”

歌曰:

鴻雁高飛,一舉千裏。

羽翼已成,橫絕四海。

橫絕四海,當可奈何。

雖有弓箭,何處去射。

劉邦的歌聲接槍、悲涼,戚姬邊舞邊哭,眼淚隨著舞袖飄灑。是歌聲,也是哭聲,一切都被絕望的悲哀淹沒了。

十年前,在該下的楚歌聲中,劉邦圍困自己的敵人項羽,使他無可奈何地走向死亡,顯示出一代帝王開創基業的英雄氣概。十年之後,劉邦自己唱著楚歌,眼看自己心愛的人落入虎口,無力營救,處於極度悲苦、沮喪的困擾之中。這是曆史的必然,還是曆史故意捉弄這位曾經擁有蓋世權威的帝王呢?

劉邦,苦悶、煩惱…

一日。符璽禦史趙堯問劉邦:“陛下是為趙王擔憂吧?”

劉邦點點頭。

趙堯說:“我有個主意,如果能派一個受呂後和皇太子敬重,又強有力的大臣去做趙王的國相,有這樣的國相保護趙王,呂後就不好下手了。”

人在束手無策的時候,哪怕是下下策也願意采納。劉邦急忙說:“好主意。你看誰能擔此重任呢?”

“禦史大夫周昌。為人正直,威望很高,在保護皇太子的事上有功於呂後,有他保護趙王,萬無一失。”

劉邦召見周昌,說明自己的心意。周昌一百個不願意,劉邦隻得懇求說:“我知道這樣做降低了你的爵位,但我為趙王的性命擔憂,非你不能保護趙王,我萬般無奈,隻得求你去擔任趙王國相。

周昌實在無法拒絕皇帝的求助,隻好跟隨趙王如意離開長安去邯鄲封國。

離開長安就能逃脫呂後的魔掌嗎?憑周昌一個人之力就能保住趙王如意的性命嗎?劉邦心裏也不是不明白,但人老誌衰,形勢逼人,他也隻能為戚姬母子最後做這麽一點事情了。

漢高祖十二年(公元前195年),劉邦病死於長樂宮。太子劉盈即位,為孝惠帝。呂難為皇太後。

孝惠帝仁慈軟弱,朝政大權落在呂太後手中。呂太後地位一變,馬上翻臉,實行殘酷的報複。下令將戚姬囚在冷宮裏,剃成光光的禿頭,用鐵鏈套住脖子,穿上囚服,天天搗米。

靠山倒了,一下子從貴夫人變成囚徒,痛苦羞辱、悲哀一齊襲上戚姬的心頭。黑沉沉的牢房,濕冷冷的四壁,這囚徒生活何時是個盡頭。還能不能看到兒子呢,他還小,隻有十來歲,知不知道自己的親娘已經成了人家的階下囚,但願他永遠別回長安,能在邯鄲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就好。戚姬心有所想,口有所言,一麵搗米,一麵唱了出來:

兒子是親王,娘是囚犯

搗不盡的米,跟死亡相伴。

相隔三千裏,誰能把信傳。

呂太後聽了,勃然大怒,咬牙切齒地說:“我要斬草除根,殺了趙王,不留後患。”於是,派人去邯鄲征召趙王劉如意來長安。

趙王國相周昌接到王命,知道是意料中的事情來臨了。呂太後對戚姬母子恨之入骨,召劉如意回長安,是想將他們母子一網打盡,永絕後患。去,劉如意必死無疑;不去,尚有活下來的一線希望。周昌以劉如意有病為由,木許欽差麵見趙王,三次拒絕征召。

這招不成,又換一招。呂太後下令征召國相周昌來長安。征召親王,國相可以保護親王為由抗拒王命,直接征召國相,周昌無法抗拒,隻好來長安。調開周昌,再征召劉如意就沒阻攔了。

呂太後一見周昌就破口大罵:“你這個蠢貨,知道我與戚姬母子勢不兩立,為什麽不放劉如意來長安?”

周昌說:“高皇帝把劉如意托付給臣,臣隻要在一天,就要保護他一天,劉如意是孝惠帝的幼弟,高皇帝的愛子,高皇帝要臣保護劉如意,是避免他們兄弟骨肉相殘。如果太後是出於私恨,臣不敢參與,臣隻知道奉行高皇帝的遺命。”

呂太後無言以對,強壓滿腔怒火,沒殺周昌。把他扣留在長安,又暗暗派人去邯鄲征召劉如意。

劉如意到底是個十來歲的孩子,離開了周昌的保護,寸步難行,再次接到征召入長安的王命,哪敢抗拒,隻好乖乖地前往。

孝惠帝劉盈心宅仁厚,知道呂太後動怒,非殺劉如意不可,顧念手足之情,聽說劉如意來長安,先行一步到濡上,把劉如意接進皇宮。那年,孝惠帝劉盈十八歲,還沒娶王後,他就跟劉如意同桌吃飯,同床睡覺,形影不離地監護著。呂太後急得直跳腳,但礙於親生兒子的阻撓,不便當麵下手殺害劉如意,就派親信爪牙,日夜監視孝惠帝和劉如意的一舉一動,伺機下毒手。

機會終於找到了。一天,孝惠帝早起外出打獵,劉如意年少貪睡,怎麽也叫不醒,孝惠帝以為有身邊人看護出不了事,自行出去了。這時,幾個彪形大漢竄出來,按住劉如意的手腳,瓣開嘴,把毒酒硬灌了下去。從睡夢中醒來的劉如意,拚命地掙紮、呼喊、哭泣,一切都無濟於事。等孝惠帝打獵回來,看見劉如意七竅流血,死在**,知道是有人暗下毒手,問周圍人都說不知道,去問呂太後,呂太後也說不知道。

孝惠帝大哭一場。

呂太後除掉了劉如意,已無後顧之憂,對戚姬的迫害更殘酷了,下令砍去戚姬的四肢,挖去雙眼,熏聾雙耳,灌下啞藥,扔在茅廁裏,命名“人竟”。過幾天,又讓孝惠帝去參觀“人兔”。

孝惠帝認不出這個肉轉轆為何物,問:“這是什麽?”

“人盤。”侍臣回答。

“人食是誰?”

“戚夫人。”侍臣小聲說。

聽說是戚姬被殘害成這般模樣,孝惠帝放聲痛哭,說:“這是非人的行為,聯是皇太後的兒子,對皇太後沒辦法,但聯不能治理天下了。”由於過度的傷心和驚嚇,孝惠帝病了一年多。

戚姬死亡的準確年代史無記載,據推測,一個人被摧殘到這般地步,又置於茅廁之中,很難活過劉邦死後的第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