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豔狠毒的趙氏姊妹

漢成帝劉鶩的皇後趙飛燕是個出了名的美人。

不過平心而論,在美女如雲的後宮史中趙飛燕絕對算不上空前絕後的花中第一魁首,至少“環肥燕瘦”中那位和她並駕齊驅同享“美”譽的唐明皇貴妃楊玉環就不見得比她遜色;而另一位漢昭儀趙合德卻是千真萬確地要比她美豔。

她是她的親妹妹。

這姊妹倆從哪裏來?她們是怎麽當上皇後和昭儀的?這是個讓人驚愕讓人歎羨讓人齒冷讓人同情更讓人深思的故事。

史書上說:“孝成趙皇後(飛燕),本長安宮人……”

漢成帝鴻嘉三年(公元前18年)。長安,陽阿公主府第。

府上仿佛遇上什麽特大喜事兒似的,弦管悠揚,緩歌曼舞,一片春風**漾。香氣繚繞中奴蟀們擎著山珍海味絡繹不絕地送上席間來。席上坐著陽阿公主,還有一位男子。那男的三十多歲,鼻直口方,大眼寬額,身著便服,神態舉止間頗有些富貴氣象。

陽阿公主親奉玉盞,對那男子說“陛下,請!”

那男子也舉杯微笑:“公主,請!”

這男子正是當今天子漢成帝劉鶩。劉鶩十八九歲上登基坐殿,一晃便是十多年過去了。剛開始的時候還覺得很新鮮,興致勃勃的,摺胳膊挽袖子地要大幹一場。可時間一長就覺得煩,天天要聽那些道貌岸然的朝臣們煞有介事地嘮叨個沒完,天天要看那些花技招展的後宮娘兒們故作風情地在他眼前飄來**去,煩死了!於是他就常常帶幾個小黃門換上便服人不知鬼不覺地溜出宮去,自由自在地找樂子去了。

陽阿公主早就想巴結皇帝,隻是沒有機會。現在皇帝自己找上門來,真是喜從天降。不過現在看來什麽都不用了;皇帝在那兒色迷迷地盯著舞池,早已癡了,呆了,魂兒出殼了。陽阿公主一看,心裏這個樂呀,就像三伏天裏喝了杯冰鎮酒,寒冬臘月洗了個熱水澡,別提有多舒坦了。原來皇帝看上跳舞的那個小妞兒了,眼睛像兩把冒著火星的鉤子一樣勾著那個女子不放。

這女子就是本故事的主角,叫趙宜主,因為身輕似燕,所以人稱趙飛燕,她還有個妹妹叫趙合德,兩人都是迷人的年紀,像兩朵含苞待放的鮮花嬌豔無比。老家令趙臨那天帶著姊妹倆來見公主的時候,陽阿公主一眼就看出這是兩個天上少找地上難尋的美人胚子,更兼唇紅齒白,鶯聲燕語,惹人憐愛,陽阿公主就嘖嘖讚歎,說就像那畫兒上描下來的,想不到趙臨你這老東西竟有這麽兩個美得嚇人的寶貝女兒,真不知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氣。趙臨忙說哪裏哪裏,都是公主誇獎,心裏卻有些惶惶不安,仿佛一個做賊的不巧被人撞破了秘密,這對雙胞胎姊妹哪是他的什麽“寶貝女兒勺那是在一個傳奇般的日子裏,不知從什麽地方飛來了這麽兩隻可人的小鳥兒降落在趙臨家的隔壁,孤孤單單,無依無靠,趙臨見她們可憐,就不時地照拂體恤。兩姊妹十分乖巧,磕頭如搗蒜似的認了趙臨作幹爹,還找來一些綢緞親手描花刺繡獻給幹爹,以表幹女兒一片孝心。趙臨的老臉樂得皺紋倍增。可是一問起她們的家世,姐妹倆便搖頭,一搖便搖出一臉的迷惘和困惑來。

“你們真的不知?那個姓馮的小舍人是你們什麽人?怎麽他姓馮你們卻姓趙?噢,你們不是小馮舍人的女兒,是趙曼中尉的女兒。多可憐的孩子呀!”

趙臨無限同情,兩姊妹也不覺珠淚潛然,但是趙臨還是弄不懂她們為什麽不和父親在一起而要依附一個毫無關係的陌生人。甚至在小馮舍人死後她們寧願流落長安也不肯回到父親的家中?

這其中的奧秘別說趙臨猜不透,就是趙氏姊妹自己也未必曉得,其實那位毫無瓜葛的馮萬金馮小舍人正是她們的親生父親,她們的母親便是江都親王劉建的女兒姑蘇郡主,姑蘇郡主嫁給江都中尉趙曼,這本來是個十分甜蜜的好姻緣,誰知趙曼有病,幹那事根本不行,惹得郡主心頭悵恨好不煩悶,恨自己的父母不長眼把自己推進了火坑,恨趙曼擔了個男人的虛名卻是繡花枕頭銀樣撇槍頭中看不中用,恨自己命苦有如黃連這一輩子算是陪著這行屍走肉白來人世走一遭。恨夠了也罵夠了,一睜眼,卻在丈夫的飯桌上意外地見到了一位撩人的小生。一打聽才知道姓馮,名萬金,是江都王協律舍人馮大力的公子。馮大力是位樂器大師,這馮萬金也不含糊,手指頭在弦上隨便撥弄兩下就有說不盡的韻致。況且又有個俊俏臉蛋兒,竟使那位視女色如糞土的趙曼動了心,連吃飯的時候如果沒有馮萬金陪著也覺得毫無滋味。這麽一個可人,郡主哪有不愛的道理?馮萬金也是風月場中的過來人,自然是心領神會,四目相撞就撞出些無法言說的意思來。然後就是一個瘋狂火爆的傳奇故事,再後來姑蘇郡主的肚皮就大起來。姑蘇郡主心如明鏡,就裝神弄鬼說自己大病纏身病入膏育,性命難保則然後借口養病回了娘家江都王府。直到雙胞胎姊妹出世,這場曠日持久的“大病”才告結束。這雙女兒是不便引回來見趙曼的了,那就隻好送給馮萬金,讓他也知道自己是怎樣不遺餘力地報答了他的一場雨露恩,馮萬金也不敢公開承認這是自己的骨肉,便讓她們還是姓趙,大的取名宜主,小的取名合德,寶貝似的養在府上,惹得合府上下無不妒火中燒側目而視。所以馮萬金前腳咽氣,她們後腳就被擠出家門,一路上迎風冒雪流浪到長安,然後才認了趙臨這麽個幹爹。陽阿公主哪知道還有這麽個浪漫故事?還以為是趙臨這個憨人的傑作呢!讓趙臨尷尬了一場。

陽阿公主收下這兩姊妹作歌舞女,沒料到今天會派上這樣大用場,對自己的遠見卓識得意不已。再看皇帝,還是那樣癡迷地望著,陽阿公主微笑不語,心裏早已將如意算盤打得僻哩啪啦直響。

皇帝那副饞嘴貓兒的樣子滿大廳裏人都瞧得一清二楚,就他自己瞧不見。眾人就掩著嘴偷偷地笑。趙飛燕自己也見到了,一張粉臉便飛上了兩片羞紅的雲。於是更加賣弄風情,隻見她步履輕盈,乍疑乍驚,仿佛高唐神女初出雲帕;舞袖飄飄,如進似退,好似嫦娥降自廣寒;纖腰一溺,如風擺細柳,忽架忽笑,頓覺滿屋生嬌。別說碰上劉贅這麽個嗜色如命的主,就是個石頭人,這會兒也早已雪獅子向火酥了半邊了。曲終人散的時候,皇帝還沒從那癡呆的情境裏醒轉,連陽阿公主的問話都沒聽見。

陽阿公主笑問道:“陛下可滿意?”她不明說指什麽。

皇帝笑著說:“滿意,滿意。”過了片刻又間:“這女子是——?”

“她是天女下凡,是專為陛下生的。”

“那就——”

“臣妾遵旨!”

“哈哈哈——”

當天晚上陽阿公主就親自出馬把趙飛燕送進宮中。

史書上說:“上(漢成帝劉替)見飛燕而悅之,召入宮,……”

趙飛燕有個姑表妹姓樊,在宮中作女官,見飛燕入宮,直嚇得花容失色有如死人,暗暗埋怨,說飛燕啊飛燕,你這個野丫頭是不是瘋了?自己有心病自己難道不知?要讓皇上察出來,你就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I瞧你還這般得意,隻怕一會兒連哭也哭不及呢!

原來趙飛燕住在陋巷的時候曾和鄰裏一個射鳥的小夥子相好,戀得如膠似漆拆解不開,飛燕也早已不是處女之身了。這要被皇帝察覺……真不敢再想下去。

皇帝在宮中等待得抓耳撓腮,恨不得立即成其好事;所以飛燕一入宮,馬上就被召幸。可是不管皇帝怎樣心急如火,趙飛燕就是不起身應戰,隻是緊抱著身子縮成一團,恐懼戰栗淚流滿麵,就像一隻受了驚嚇的小鳥兒楚楚動人。皇帝越看越愛,哪忍心使強?懷抱美人幹咽了一宿吐沫。

別的妃殯聽了都紛紛為皇帝打抱不平,說:“這個野舞女有什麽好?值得陛下這般輕憐輕惜?”心裏其實希望皇帝把她驅出宮去,或者幹脆一刀殺了,免得和自己爭寵。

皇帝對這些淺薄之見嗤之以鼻,斥道:“你們這些脅肩媚笑的粗俗之輩懂得什麽!把你們加到一塊兒也比不上她的一個腳趾頭。”然後又像陶醉了一樣,如夢似幻地說:“她可真美啊!看上去很豐滿,抱在懷裏又柔得不得了,好像連骨頭都沒有,既羞澀又恐懼,雖然熱烈,但又很有分寸,真是個知情達理的美人啊!”

一連三天皇帝都沒得到多少實惠,可皇帝不羞不惱,反而加倍憐惜,這足以證明那句“得不到的東西才是最珍貴的”俗語。第四天皇帝終於如願以償,馬上傳旨,封趙飛燕為婕好。

聖旨傳出,飛燕的樊表妹才將一顆懸著的心放回肚兒裏,心裏卻納悶:這個小妮子是用什麽法子騙過皇帝的呢?

樊女官這時早已把原來的恐懼和擔優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便仗著膽兒興衝衝地跑到皇帝跟前大獻殷勤,說:“陛下,飛燕還有個雙胞胎的妹妹叫合德,長得和飛燕一樣漂亮。”

“可當真?”皇帝眉開眼笑頓時來了精神。

“當真當真,臣妾若有妄奏,情願受罰。”

皇帝心花怒放,立即派舍人呂延福拿著自己的手書,抬著百寶鳳輩去接趙合德進宮。皇帝先到雲光殿去等著。

一會兒功夫,步輩抬到殿前,樊女官上前揭開葷簾,從葷上扶下趙合德來。隻見她黑黑的頭發就像烏雲卷起,黛眉細長,一張櫻桃小口恰到好處地塗了朱紅,嫩臉含春,肌膚像雪一樣潔白細膩,輕移蓮步,款扭柳腰,嫋嫋婷婷地走上殿來。

眾人這時都被她美麗的容貌驚得呆了,伸著脖子嘖嘖讚歎不已。皇帝更不必說了,早已是魂不附體,想人非非了。

一屋子人中隻有一個沒被這天姿國色所征服,這個人就是宮中教習沉香博士淖方成淖夫人,淖夫人當時正站在皇帝的身後,見了趙合德那妖妖豔豔的模樣氣就不打一處來,朝地下“呸”地吐了一口吐沫,小聲咒罵道:“這小妖精是禍水啊,漢家的火德非叫她給滅了不可廣她這話本該說得平淡如水而又意味綿長,就像某個空曠靜寂的神殿中傳出來的聲音一樣,那樣她就可以以一個偉大的預言家的身份而被載入神的史冊。可惜她動了怒,這除了證明她妒火中燒之外,還容易叫驚羨趙合德美色的人們,認為她對於“美”是個十足的“門外婆”。

當天夜裏皇帝就幸了趙合德,在經過一場近似瘋狂的甜蜜莊戰之後,皇帝覺得飄飄欲仙。他把頭埋在趙合德那潔白如雪起伏不平的酥胸上,流下了幸福的熱淚。他對身旁的樊女官說:“這是溫柔鄉啊!我這一輩子就打算終老在這溫柔鄉了,絕不學武皇帝費心勞神去求什麽仙人所居的白雲鄉了戶皇帝的樣子真叫人感動。樊女官也陪著皇帝一起流淚,她甸甸在地口呼“萬歲!”說恭賀陛下,陛下這才是真正地得道成仙啊!

從此皇帝就隱居在趙合德的溫柔鄉裏。

史書上說:“(飛燕與女弟)俱為婕好,貴傾後宮。許皇後、班婕好皆失寵。於是趙飛燕婚告許皇後班婕好挾9道,祝詛後宮,硏(Ii)及主上。許皇後廢處昭台宮……”

永始元年(公元前16年)皇帝想立趙飛燕為皇後。皇帝對母後說:“孩兒想立飛燕為後。”

皇太後過了好大一會兒才冷冷地問道:“哪個飛燕呀?”

皇帝吃驚地看著皇太後。趙飛燕隔三差五總要來向太後請安,怎麽會不知?“就是陽阿公主家跳舞的那個趙飛燕。”

“哦,我還以為是哪個高貴體麵人家的女孩兒,原來是個舞女呀。”

皇帝從母後的話中聽出了不屑和輕蔑,他這才明白母後何以明知故間,那是嫌棄趙飛燕出身微賤,根本不同意立她為後。

皇帝很苦惱。

皇帝就動用了說客。這個說客複姓淳於,單名一個長字,他是太後姐姐的兒子,現為侍中,最得太後寵愛。皇帝便請他出麵。淳於長也很賣力地奔波於未央宮和長樂宮之間,這一年多的時間裏也不知靴底磨平了幾雙,嘴唇磨薄了幾層,總算不負皇帝重托,說得皇太後心思活了口風鬆了,看來事情已有了些眉目。皇帝高興,趙飛燕姊妹更高興,於是便有許多勾魂攝魄的嬌態做出來,引惹得皇帝心跳加快呼吸促迫血壓上湧,便指天發誓拍著胸口打保票,說:“皇天在上,聯定要立愛卿為後!”

就在這個杜鵑聲聲細雨如煙的季節,皇帝先封趙氏姊妹的父親趙臨為成陽侯。

這也是皇帝的一番苦心,你們不是嫌趙氏出身微賤嗎?這回成了侯爵的女兒,看你們還有什麽可說的!

大臣們都是在官場上混了半輩子的人了,這關節還能猜不透?就都無言。可巧有一個剛從下麵遷升上來的諫大夫叫劉輔的,不知好歹,慷慨激昂地上了一書,內容大致為:

“皇上您為了情欲,寵愛出身卑賤的趙飛燕,想立她為後,這是上違天意,下逆民心的行為,必會造成倫理綱常上的混亂。但語說,腐木不可以為柱,人脾不可以為主。您若不顧上蒼的旨意,必會給國家帶來災難,這個道理外麵的人都知道,朝廷卻不管不顧。我身為朝臣,十分傷心,隻有冒死止表忠心。

皇帝見到奏書,氣得麵色鐵青直想罵娘,立即命人將劉輔這個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家夥抓來關進了宮廷中的秘密監獄:掖庭秘獄。多虧了眾人求情,這才免了死罪,罰他去做“鬼薪”,也就是給宗廟抱柴禾去了。

這一嚇,再也沒人敢多嘴了。

就在這一年的六月,趙飛燕被立為皇後,妹妹趙合德也晉升為昭儀。

史書上說:“皇後既立,寵少衰,而其女弟絕幸,為昭儀。……”

趙飛燕當上皇後以後的確歡天喜地了那麽一陣子,可沒過多久就有些優愁襲上了心頭。

頭一件兒是皇帝對自己的熱情不如從前了。皇帝整日整夜都泡在妹妹合德那裏,還特意給她在昭陽宮中修建了一處寢宮:中庭是一片豔麗的紅色,殿上楹柱刷著珍貴的漆,門限是用稀有的銅做的,上麵鍍著一層黃燦燦的金子。殿前的台階是用潔白的玉石砌成的,殿內牆壁的橫木帶上懸掛著一盞又一盞製作精美的燈,另外還鑲嵌著藍田產的美玉和熠熠生輝的夜明珠,再用翠鳥羽裝飾起來,別提有多富麗堂皇了,和她那兒一比,自己住的這遠條館是太寒酸了。皇帝和合德白天黑夜地尋歡作樂,單單把她一個皇後閃在一旁不理不間的,心裏怎能不煩?

不過這事雖然讓趙飛燕有些不快,但也算不了什麽,反正是自己的親妹妹,自家的水流自家的田,一奶同胞,你的就是我的,還分什麽彼此。最讓趙飛燕頭疼的是她怎麽努力也沒生出個芝麻粒兒大的孩子來。

兒子,兒子,趙飛燕是多麽渴望生個兒子啊!有了兒子,才能保住她的權力和榮華富貴。

為了能有個兒子,趙飛燕算是豁出去了,’皇帝不來親近也沒關係,這世上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有的是,於是她就暗中打聽,凡是生兒子多的男人,管他是侍郎還是宮奴,一律登籍造冊,然後輪番召幸,讓他們逐個前來效力,那些後生小子們對皇後的美貌一直垂涎三尺,早就想一親芳澤,所以皇後一呼,自然是招之即來,來之能戰,使出渾身解數奉承得皇後通體舒暢。

可是趙飛燕的肚子還是不見有絲毫動靜。

趙飛燕肚子不見有動靜,皇帝那裏卻聽到了些風言風語,於是就留了心。有一次趙飛燕和一位姓陳的宿衛之子同赴巫山之會,正在顛鶯倒鳳的時候,皇帝突然駕到。走是走不脫的了,趙飛燕手疾眼快,就像塞一團爛棉花一樣把那個姓陳的小子胡亂塞進衣廚裏,然後撩著淩亂的雲鬢靦著紅撲撲的臉龐去迎拜皇帝。皇帝見皇後這個模樣,便有些疑心,伸著鼻子像獵狗一樣在屋中嗅了一圈也沒嗅出什麽來。正準備轉身離去,忽然聽見一聲輕咳,仿佛是男人的聲音。皇帝就問:“是什麽聲音?”趙飛燕嚇得麵無人色,說:“沒、沒、沒什麽,是、是我,咳嗽,咳!咳!我受了點風寒。”

皇帝看看,也確實沒什麽,就走了。回去跟趙合德如此這般說了一回,還說有很多人都這麽說,看來是真的了。趙合德暗暗叫苦,心裏直埋怨姐姐做事太不思量,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口上卻在替姐姐抱屈,說陛下你也知道我姐姐性子剛直,免不了要得罪人,那些人就背地裏亂嚼舌頭根子栽贓誣陷我們姊妹,陛下啊,如是你也信這沒根沒影的話,我們老趙家可就要斷了根絕了種了I嗚嗚嗚嗚…趙合德說到傷心處不覺淚下如雨,淒淒楚楚的讓人可憐。皇帝便不忍心再追問下去,權當自己做了一場夢。

趙飛燕思子心切,便去請教承光司劑上官嫵。上官嫵覺得趙飛燕渾身上下散發著撲鼻的芳香,便問:“不知娘娘每日裏都用的些什麽香?”

趙飛燕說:“其實也沒什麽香,除了澡浴時用些五蘊七香湯之類的東西之外,再就是用過一種雄庸息肌丸。”

上官嫵點頭道:“這就是了,怪不得這樣。”

趙飛燕問:“怎麽回事?”

上官嫵說:“毛病就出在娘娘所用的息肌丸上,這東西雖然能保養肌膚使人年輕,但卻最妨子嗣,孕婦尤為禁忌。”

趙飛燕見上官說得嚴重,差一點兒急得哭出聲來。便問:“可有解救的法子?”

上官嫵不住搖頭,說:“難哪!試一試看吧,隻恐奴埠無能。”

於是上官嫵就教趙飛燕用一種美花煎湯洗浴,三天一次,萬不可缺。趙飛燕自然凜遵,從此遠條館就開始浮動在襲人的花香裏,惹得那些狂蜂亂蝶一個個神魂顛倒,天天在遠條館的上空徘徊。

可她仍然沒有兒子。

趙飛燕夜夜歎息。

元延元年(公元前12年)是罪惡的一年。

趙飛燕姊妹自己沒生兒子的能耐,卻加倍地妒忌和仇視別人有這能耐,凡是和皇帝上過床的,懷了孕的,生了子的,甚至是肚子大的,就想方設法把她給弄死。兒年下來後宮之中真的連一個皇子都沒剩下。

兩姊妹很高興。

皇帝沒兒子,心裏煩悶,臉上就多是陰雲天氣。每當這個時候兩姊妹便像小鳥依人般投入懷中,似嬌似慎地道:“陛下有什麽可愁的?不就是兒子嗎?她們能生,難道我們便不會?”

皇帝一想,也對,這麽兩個天仙似的美人要是生出兒子來,那還不聰明得連孔聖人都要執弟子禮?於是臉上便有些放晴,笑著對兩姊妹說:“好,好,生吧生吧,’給聯生他+個八個的!”

趙合德在一旁故作憂愁狀,說:“隻怕陛下用不了多久就對我們姊妹厭煩了!”

皇帝說:“那怎麽可能?聯絕不相負!”然後指著趙合德的酥胸說:“若負愛卿,就教聯死在這溫柔鄉裏好了,”說完哈哈大笑。

皇帝雖然信誓旦旦,可有時也難免饞嘴貓兒似的打點野食兒。這一年正月,不知怎麽就心血**看上了皇後趙飛燕宮中的曹宮女,趁飛燕不在,便悄悄地召來同效**。

曹宮女還以為自己這一輩都不會發跡呢,誰承想喜從天降,樂得她連拍巴掌帶蹦高,不知怎麽著才好。

她高興,可她的對食卻撅了嘴巴。“對食”就是假相好的。那時候宮門一入深似海,做了宮女,別說陪皇帝上床了,就是想出宮為民找個老公過日子也比登天還難哪!萬般無奈,隻好互為夫妻,你若是男的,我便是女的;你若是女的,我便是那男的。雖然都是一樣的塗脂抹粉,一樣的鶯聲燕語環佩叮咚,摟抱在一起也解不得饑消不得渴,但總算有了個慰藉,這個名堂就叫“對食。”

曹宮女的“對食”是宮女道房。道房見曹宮女如此亢奮,對自己卻又不理不睬,不知她是中了哪門子邪。就間:“這是怎麽了你?”

曹宮女吃吃地笑,然後神秘兮兮地湊到道房耳邊說:“告訴你吧,皇帝召幸我了!”

道房又是吃驚又是羨慕,還有那麽點兒酸溜榴的滋味,就對曹宮女說:“真有你的!好本事,了不起!給你賀喜了!”

曹宮女當然很得意。幾個月後她就開始惡心嘔吐,懶懶的沒有精神,肚子也很不安分地膨脹起來。曹官女先是大驚,然後是狂喜,覺得這是個好兆頭。過了些日子曹宮女的母親曹曉入宮來看女兒,見女兒肚腹隆起成山丘狀,還以為是哪個混帳小子占了女兒便宜,就問女兒這是怎麽了?曹宮女就無限甜蜜地把那個浪漫的故事複述了一遍,笑著告訴母親說:“皇上召幸我了!”

曹曉也為女兒高興,可她畢竟是個老宮女了,知道這其中的厲害,便拉著女兒千叮濘萬囑咐了一回,這才歎息著去了。

這一年的十月,曹宮女在掖庭牛官令舍產下了一個白胖的兒子。母子平安,大家都為她高興,曹宮女也為自己生了個這麽好的兒子而激動的熱淚盈眶。正在一團高興的時候,卻見掖庭獄垂籍武捧著詔書走了進來。

眾人一下子驚得說不出話來。

籍武也是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十分不忍地對曹宮女說:“中黃門田客命老奴前來迎取曹宮女、新生兒和這裏的六個侍脾去掖庭獄暴室,不準問這孩兒是男是女或是誰的,隻管拿來,老奴聖命在身,由不得自己,隻好得罪了。”

曹宮女覺得好像掉進了冰窟中,心徹底涼了,她哭著乞求籍武說:“籍大人,求求你好好照看我的孩兒吧,可憐她剛剛出世就遭了大難。籍大人,你可知道這孩兒是怎樣一個孩兒嗎?”

籍武心慌意亂,吭味了半天也不知該說些什麽,隻是默默地把她們帶走了。

過了三天,田客又拿著皇帝的詔書來間籍武那孩子死了沒死?籍武就在奏犢背上寫道:“孩兒見在,還沒死。”田客拿著奏犢回複皇帝,不一會兒就跑出來說:“皇上和昭儀都發了脾氣,問為什麽還不殺了那孩子?”

籍武長歎一聲,淚流滿麵,跪地叩頭道:“我知道不殺這孩兒,是死;殺了,也是死。求你回奏陛下,陛下還沒有繼嗣,貴也好賤也好,這可是陛下的親骨肉啊I乞請陛下三思!”

田客又一次去複奏皇帝,不一會兒又走馬燈似的回轉來,拿出詔書對籍武說:“皇上說了,讓你今晚漏上五刻帶孩子去東交掖門交給王舜。”

籍武問田客:“陛下聽了籍武的奏書臉上有什麽反應?”

田客說:“沒說什麽,就是兩眼發直。”

籍武和田客二人啼噓感歎了一番,見無可挽回,隻得照辦,把孩子交給了中黃門王舜,聽說王舜對這小孩兒也很照顧,還為他找了個乳母;後來又聽說是宮長李南奉旨取了去;再後來就什麽也聽不到了。這個出生二十幾天的男孩兒就這麽無聲無息地沒了。

籍武好不傷心,可田客又奉旨來到了掖庭獄,手裏還捧著個小綠匣子。他對籍武說:“這小匣子裏的東西交給曹宮女,陛下要你親自看著她喝了。”

籍武知道曹宮女這回也活不成了,打開匣子,取出兩枚藥和一張小紙條。曹宮女接過書來一看,見是皇帝禦筆親書,上麵寫道:

偉能,努力飲此藥,不可複入。

曹宮女放聲大哭,沒想到一夜雨露之恩竟招來殺身之禍!一死不足惜,可她忘不了孩子。她顛三倒四哭問籍武:“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在哪兒?我那孩子額頭上有壯發,長得就跟他爺爺孝元皇帝一模一樣。我那孩兒現在在哪裏?我知道趙家姊妹放不過我們母子,恐怕孩兒也早已遭了毒手了。天哪!怎麽樣讓長信宮太後知道點消息,救我那可憐的孩兒一命呀!”

曹宮女就這麽哭著喊著踏上了黃泉路。

元延二年(公元前11年),又一個罪孽深重的年月。

中黃門靳嚴奉旨陪著乳醫去給剛生產不久的許美人看病,還送去了皇帝給的三丸珍貴的保養身體的藥。等他回到飾室準備向皇帝複命的時候,卻聽見裏麵在大吵大鬧,他不敢進去,便站在門口等著,裏麵的吵鬧聲像一陣陣爆竹炸響,直撞出門來。

“好啊,原來一直在騙我!我一間從哪兒來,就說從皇後那兒來從皇後那兒來。既是從皇後那兒來,許美人的孩子又是從哪來的?說吧,是不是又想立許美人為皇後?”這是昭儀的聲音,卻沒聽見皇帝說什麽。接著便聽見昭儀捶胸頓足嚎陶大哭,皇帝在小聲地勸。可是越勸哭聲越高,鬧得也越凶。隻聽裏麵“撲通”一聲好像是從坐**掉到了地上,然後又是砰砰的撞擊聲,皇帝聲音慌亂地勸著:“別撞了,別撞了,要是撞出個好歹來可怎麽好!”原來是昭儀在用頭撞柱子,隻聽昭儀潑婦似的又哭又鬧,說:“我沒法活了!現在就安置了我吧,我要回家了!嗚嗚嗚——,快把這些破飯端開,我什麽也不吃,幹脆餓死好了!嗚嗚嗚——。”

就聽皇帝說:“唉唉,你看你這是怎麽了?許美人生子,聯好心好意來告訴你,你就氣成這樣,真是好沒道理。好吧,你不吃,聯也不吃!”

靳嚴在門外覺得挺逗的,就想笑,可又不敢,就強忍著,心想要是皇帝真不吃飯,讓太後和大臣們知道了,那可有好戲看了。

昭儀還在裏麵嘎噢吸泣,過了許久,才抽抽噎噎地說:“我不吃東西是為了我命苦,陛下為什麽不吃?”聲音比先前弱了許多。想是知道這中間的厲害。皇帝沒作聲。昭儀又恨恨地說:“陛下常說:‘絕不負愛卿!絕不負愛卿!’這回怎麽著?許美人有了兒子了,這不是負約是什麽?”說罷又哭。

皇帝懾懦道:“聯是說過不負愛卿,不讓天下任何人位在趙氏之上。許美人不過是生了個兒子,又不是立她為後,你就急頭白臉的,犯得上嗎?”

昭儀搶白道:“還說不是立她為後,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說著又大放悲聲。

皇帝勸道:“好了好了,別哭了,依你就是了。”於是就朝門外喊:“來人!”靳嚴挺了挺身子,走到簾外應了一聲。皇帝就把禦用的盛書綠囊交給靳嚴,說:“你把這書信交給許美人,她會有東西給你的,你就帶到飾室來。”

靳嚴接了聖旨,也不敢問,就去見許美人。許美人果然把一個葦編的箱子交給靳嚴。靳嚴接過箱子帶了回書往回走,也不知道箱子裏是什麽東西,走著走著,就聽裏麵哇的一聲哭起來,原來是許美人生的兒子!靳嚴抱著箱子回來,把箱子放在飾室簾南,就退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其他人也一一退出,裏麵就隻剩下皇帝和昭儀,門關得嚴嚴實實。又過了一會兒,皇帝推開門叫侍脾們進去,就聽皇帝吩咐說:“這箱子裏麵有個死嬰,把它交給掖庭獄叢籍武,找個僻靜地方埋了,別讓人知道。”

靳嚴驚得目瞪口呆。這孩子明明是皇帝的親兒子,皇帝又沒子,怎麽就狠心……靳嚴搖頭歎息,頓覺忽忽若失。史書上說:“(綏和二年三月)丙戌,帝崩於未央宮。……”

皇帝太愛趙氏姊妹了,愛得轟轟烈烈如醉如癡,他兩次親手殺死自己的親生兒子便是這“愛”的最好見證。

皇帝這一愛不要緊,身子骨可有點兒吃不消了。沒有辦法,隻好吃藥頂著,那時候煉丹的方士多的是,丹藥自然也多的是,這藥都由昭儀保存著,每次給皇帝吃一丸,就夠樂一晚上的了。昭儀和皇帝都對方士感激不已。

後來就有那麽一天昭儀吃了點酒,酒意微醒,微蘸的美人朱顏酩,臉似桃花嬌豔可人,皇帝就動了情,昭儀一次就給皇帝吃了七丸,兩個人就攜手進了九龍帳。

當鳥兒嘰嘰喳喳地飛向樹間花叢的時候,頭重腳輕的皇帝也正準備起身,可惜他起不了了,他拿過衣褲想要穿上,手不聽使喚,一點力氣也沒有,衣服掉在了地上;他想揀起來,剛一動彈便覺得天旋地轉,匡哨一聲摔倒在地上。

皇帝死了,皇帝真的死在“溫柔鄉”裏。

皇帝一死,皇太後和王莽便開始向昭儀問罪,讓她到掖,庭令那裏詳細交待皇帝夜間發病的情況,昭儀聞聽大痛,一痛即絕,再哭再絕,拍打著坐床嚎哭道:“想我趙合德是何等樣一個人!皇帝在我懷中也乖得像個嬰兒,真個是貴寵榮耀天下無比I怎麽能低眉斂手到一個小小的掖庭令那裏去爭辯什麽帷慢中男女間的事情!”然後又拍著胸脯哭喊:“陛下呀,你到哪裏去了?為什麽撇下我不管哪!”

昭儀趙合德哭一會兒喊一會兒。哭得淚幹了,喊得聲啞了,就找來毒藥喝了,死了。

妹妹趙合德死了,姐姐趙飛燕還活著。本來姐姐也在劫難逃,隻因新立的小皇帝是她極力向死皇帝保薦的,這才沒有死;不但沒死,還被晉封為皇太後。可活著的比死了的也強不了多少,整天在一片聲討的怒吼聲中以淚洗麵,這日子過著也沒多大意思。趙飛燕就這麽又活了幾年。到了元壽二年(公元前一年)六月,新立的皇帝也死了,又立了新皇帝,趙飛燕沒了靠山,陳年舊事重提,弱不經風的趙飛燕已無力招架,一個回合也不用便敗下陣來,被貶了又貶,貶成了那個世界上無法再貶的最低一級:庶人,讓她去為兩個死皇帝去守陵園。

那一天是在仲秋八月,天上朗朗的。空氣爽爽的。長安城街頭巷尾的小兒在稚聲稚氣地唱著那首“燕燕尾涎涎”的童謠。那聲間傳出很遠很遠,也很好聽。趙飛燕覺得自己好像真的看見了那個尾巴鮮豔的燕子,飛呀飛呀,後來就消逝了。

趙飛燕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