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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一天,琴中秋把我叫到麵前。

他指著麵前的琴對我說我們的祖先在中原祖祖輩輩都是琴師,你我也不能例外。我們的祖先來到島上時,用雕刻朝鳳宮鳳凰的萬年梧桐剩料做了這把琴,用島北萬年冰蠶的蠶絲做弦,傳到現在,快三百年了。我們不能讓它沒有了聲音。學琴之前,你跟我去島北見見祖先。”

第二天的早上,琴中秋和我穿上厚厚的棉衣和皮靴,去往島北。

太陽曬得我滿身大汗,琴中秋說快點走,一會兒到了島北,你就不會熱了。”

我隻去過兩次島北,這是第一次。

以山為界,空氣像被一刀切開,我穿著棉衣邁過界山,像從火裏掉入冰中。天空一刹那暗了下來,回過頭去,島南明媚的陽光像一麵鏡子在對麵閃閃發光。伸手可及,卻又無比遙遠。

琴中秋大聲和我說話,聲音好像變了一個人,異常寒冷。

他說快走,你再站一會兒,腳就會凍到冰裏。”

琴中秋的身影在前麵顯得又瘦又高,他快步走著,我有點跟不上。黑色的鳥成群在我們頭頂飛過,發出淒厲的叫聲。烏雲陣陣越壓越低,轉眼,白色的棉絮飄了下來,落在臉上,絲絲冰涼。

琴中秋扭過頭來,臉色蒼白,笑著說這是雪。初九,這裏是世上最幹淨的地方。”

腳下全是冰,我看見很多人埋在冰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層一層,不知道有多深。

琴中秋說他們,都是曾經在鳳凰島上活過的人。”

琴中秋拉著我的手,走過一張張麵孔。突然,他停住腳步。

琴中秋說我們腳下踩著的就是我們琴家的祖先。你跟我跪下。”

我和琴中秋一起跪在冰上。琴中秋大聲說琴中秋和琴初九來看你們了。從明天起,琴初九要學琴。”

我跪在冰上,寒氣順著膝蓋傳遍我的全身,很快凍住了我的膝蓋。

琴中秋把頭在冰上砰砰砰磕了三響,我也磕了三下。磕完頭,琴中秋把膝蓋從冰裏拔了出來,我也想站起來,但是拔不動步。琴中秋一把摟住我的腰,把我從冰裏拽了起來。

琴中秋拉著我的手往前走了幾步,停住腳步,低下頭去,久久不語。我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下去。在他的腳下,一個女人躺在冰中。

琴中秋說她是樹十七,按照中原的禮節,你應該叫她母親。”

我蹲在冰上,臉對臉看著樹十七。樹十七渾身**,蒼白的臉像冰一樣透明。她的頭發像蘸滿墨汁的毛筆一樣在冰中散開,她好像在對著我和琴中秋笑。

琴中秋說等我死後,就要躺在你母親的旁邊,等你將來死了,要躺在我們兩個的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