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吳良目送大切諾基越野車在街頭消失。

他的律師工作室位於一處臨街的簡易平房,不足二十平方米。他打開玻璃門上的鏈子鎖,走進充當接待室的外間,這裏布置簡陋,擺放著三屜桌、折疊椅、茶幾與坐墊磨破了的鋼管沙發。裏間是狹小的臥室,將夠放下雙人床與一組衣櫃。從工作室的大小、陳設可以看出,他不是一位成功律師,平常隻接些小案子,吳氏集團常年法律顧問費是他最大一筆收入。

他餓極了。今晚,他本想借著吳董事長的生日宴會吃一頓豐盛的大餐,不承想,陪著吳家人喝了一肚子西北風。

他翻出一罐啤酒,半包剩餅幹,邊吃邊想心事。

失蹤的吳董事長有條不成文的規矩,吳氏集團重要崗位隻用吳家人。吳良的父親與吳董事長從同一個村出來的,同祖同宗,所以他能成為吳氏集團首席法律顧問。過去,吳家人不拿他當回事。如今情況不同了,聽到吳董事長失蹤的噩耗後,吳家人個個圍著他轉,爭著向他獻殷勤,他有自知之明,明白他們都是衝著黑公文包裏那份遺囑來的。

他從黑公文包裏取出遺囑,對著燈光看了又看,裏麵隻有薄薄的一頁紙。他對吳美撒謊了,遺囑不是他寫的,他並不清楚遺囑的具體內容。

幾天前,吳董事長召他覲見。

吳氏集團大廈高聳入雲,雲端上的最高一層,那是吳董事長一人辦公的地方。任何有幸被召到這裏來的經理無不誠惶誠恐,心情激動又忐忑,膝蓋微微發軟,猶如即將跪拜皇上的臣子。他們私下把這裏叫作“大內”。

大內之中,陪伴吳董事長的隻有一隻兩眼顏色不一樣的波斯貓。

上午十點召見,吳良提前半小時就到了。他站在董事長專用電梯前候著。差五分鍾,他對著鏡子似的大理石牆麵整整領帶,抻抻西裝下擺,捋捋頭發,走進電梯。

隨著電梯上升,他心中嘀咕,吳董事長親自召見,有何要事?

最高一層到了。踩著鬆軟的紫色厚地毯,他走到吳董事長辦公室門外。他調整呼吸,輕輕敲了幾下門。

“進來。”一個威嚴的男中音。

吳良推開門。

吳董事長破例沒坐在大寫字台後的大皮圈椅上。他斜靠寬大的皮沙發,一隻手撫摸著懷抱的波斯貓。

波斯貓用一黃一綠兩隻眼睛打量著吳良。

在吳董事長麵前,吳良哈腰站著,自覺十分渺小。吳董事長是位白手起家的具有傳奇色彩的大人物,當年遭人白眼的跑街推銷員,如今成為萬人敬仰的商界巨子。無論創業時他做過什麽卑賤的事,都被成功後頭上耀眼的七色光環遮蓋住了。吳良用眼角偷覷,注意到吳董事長的臉色不大好看。

“吳律師,今天叫你來,有件事讓你辦。”吳董事長聲音渾厚低沉,帶有男性的磁力。他一般稱呼吳良為小良子。

吳良支棱起耳朵,唯恐落下一個字。

茶幾上,放著一個封好的牛皮紙袋。吳董事長拿起紙袋,說:“這是我的遺囑,將在我的六十歲生日宴會上宣讀,我指定你為遺囑的保管人、執行人。”

吳良頓時心潮澎湃,激動地說:“謝謝董事長的信任,您把這麽重要的事情交給我辦,我一定不負董事長的重托。”

吳董事長和藹可親:“坐,吳律師,你很能幹,我對你一向十分器重。”

吳良沒敢坐:“您還是叫我小良子吧。”

“小良子,我有兩兒一女,在這三個孩子當中,我最疼愛的是女兒吳美,你覺得她怎麽樣?”

“她?她……”

“吳美對我說,她喜歡你。”

“啊?”

吳董事長猶如慈父:“我不反對你做我的女婿。在五個繼承人裏,我給吳美留下的遺產份額是最多的,如果我死了,吳氏集團交給她掌管。有你幫助她,我很放心。”

吳良感激涕零,他不是在做夢吧?

吳董事長臉色一寒,口氣嚴厲:“為了爭奪我的遺產,多少人將會打得頭破血流,命都不要。因此,你必須保管好這份遺囑,隻有五個繼承人都在場時,方可拆開。否則,遺囑無效。”

吳良想問,五位繼承人都是誰?

吳董事長放下波斯貓,起身走到酒櫃前,倒了一大杯威士忌,酒液金黃。他手端酒杯,站在窗前,俯視霧霾籠罩下的城市,問:“如果這座大廈瞬間倒塌,你是忙著喊救命,還是喝下杯中酒?”

吳良不知如何回答。

吳董事長舉杯,一飲而盡。

前後幾分鍾,吳良退出董事長辦公室,懷裏那份遺囑像是一大塊灰色的鉛,沉甸甸的。站在高速下降的電梯裏,吳良有種失重的感覺,他突發奇念,如果吳董事長這時死了,作為遺囑保管人、執行人,他可以從中撈取到巨大的好處。

今天下午,吳董事長失蹤了。

遺囑靜靜地躺在麵前。吳良心中竊喜,在即將開始的遺產爭奪大戰中,他將憑借遺囑以及遺囑保管人、執行人的身份,向遺產的主要繼承人吳美發動無可抗拒的愛情攻勢,以與她結婚的方式把吳家財產搞到手。他幻想著:在管風琴奏出的《婚禮進行曲》中,他與披著白色婚紗的吳大小姐步入教堂,當著神父的麵,兩人宣誓,交換婚戒,擁吻……他從此住別墅,開跑車,穿名牌,吃大餐,將律師執業證扔進路邊垃圾箱。也許有人會譏笑他是個吃軟飯的,嘿嘿,軟飯好吃,易消化,有益於男人的身體健康。

他含著滿口餅幹,癡癡地笑了。

遺囑不能有半點閃失。這間白天辦公、晚上睡覺的律師工作室太小了,遺囑藏在哪兒呢?處處不保險。最後,他決定用不幹膠條把裝有遺囑的牛皮紙袋粘在掛曆後麵。

吳良自詡聰明過人,他信奉一個顛撲不破的真理:人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

於是,他又做了一件事。

他撥通丁香公司總裁丁香的手機,無人接聽。他發出一條短信,內容如下:

丁香總裁,吳氏集團董事長吳禮今天下午五時離奇失蹤於城西山道,生死不明,恐凶多吉少。吳家必然因此大亂,於你大有益處。盼明晚八點紅莓酒吧一見,敘舊,並有要事相告。

他斟酌再三,將“丁香總裁”改為“丁香女士”,又改為“丁香”,最終改為“我心中永遠的女神”,這才滿意,將短信發出。

他這是腳踩兩隻船。相比之下,丁香比吳大小姐更讓他垂涎三尺。數年前,他與丁香有過一段短暫的交往,他自認為兩人產生過一點點男女之間的感情。那時的丁香還是個打工妹,為了“事業”,他毅然斬斷情絲,抽身離去。他追悔莫及呀!不過,他有信心舊夢重溫,他這麽一個風流倜儻的美男子,哪個女人見了不暗動芳心?

他心滿意足地靠在破沙發上,喝起第二罐啤酒。

因酒量不大,他飄飄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