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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刑警隊幾十公裏外的西山深處。

密林中,小石屋裏,黑著燈。護林員老林與媳婦杏花在熱炕頭上說著悄悄話。老林問:“那人睡了?”

“喝了半碗稀粥,又睡了。”杏花說。

“你說那人是幹什麽的?”

“爬野山的?”

“不會吧,頂著大風,冒著大雪,一個人爬野山?絕對不是。”

“那人是不是壞人?”杏花往丈夫的懷裏縮了縮問。

兩口子說的“那人”是今早在羊圈旁發現的。

今早,雞叫,窗戶發白。丈夫老林還睡著,杏花起來做早飯。熬好粥,她抱著一捆幹草去喂羊。家裏的大黑狗臥在羊圈的門欄前。天蒙蒙亮,杏花隱約看見大黑狗旁有一堆深灰色的東西,走近點,像是個人。

人與大黑狗抱在一起。

嚇得要死的杏花扔掉幹草,跑回屋,叫起丈夫。老林跳下炕,沒顧上穿鞋,衝出門。他蹲下身,手伸到那人鼻子下,還有口氣。

兩口子合力把那人抬進小石屋的偏房。

那人是個老頭兒,衣服破碎成一條條的,光著腳,一雙鞋跑丟了,他的臉凍得發青,額頭上有一大塊紫色瘀斑,很可能是失足從陡坡上滾下來摔的。半夜分不清方向,他一路掙紮著走到這裏,連凍帶餓暈死過去。幸虧他抱著大黑狗取暖,否則,一條命保不住了。

老林是護林員,有經驗,經過緊急救治,那人緩過來了,沉沉睡去。

兩口子商量著報警,山裏手機信號不好,打不通。老林讓媳婦找出他的厚衣褲,給那人換上,小了點,湊合穿吧。老林翻檢那人的衣服,口袋都被山上的樹枝扯爛了,沒有找到能夠證明那人身份的證件。

這是一個來路不明的人。

老林警惕性較高,他把那人的衣服看了幾遍,對杏花說:“媳婦,你過來看,這些衣服都是好料子,高級貨。”

“你又沒穿過,能看出來?”

“你摸摸,跟咱們穿的衣服摸起來不一樣。”

“是哎。”杏花信了。

老林說:“媳婦,你再去看看,那人醒了沒有,醒了,喂他點稀粥。”

“我一人不敢去。”

杏花拉著丈夫,兩口子來到偏房。那人還在睡著,老林叫了幾聲“大叔”,沒有反應。老林為那人掩掩被角,跟媳婦退出去,帶上房門。

房門剛一關上,那人睜開眼睛。

他抬起頭,向四周巡視。這是一間裝滿雜物的小屋,房梁積著厚厚的塵土,吊著幾串幹肉與野兔毛皮。牆角,一隻小耗子從洞裏探出頭,吱吱叫了幾聲,溜出來,在鋪著石板的地麵上來回跑動。它膽子很大,用前爪梳理著幾根鼠須,一點不怕炕上躺著的那人。正午的陽光照進窗戶,外麵天晴了。

那人從被下伸出左手,腕上手表的表針在走,指向十二點整,日曆顯示是一月二十四日。

這是哪兒?他是誰?

他頭痛欲裂,摸摸額頭的瘀傷,一點點回憶。

他想起自己的姓名、身份,想起有一件大事要辦,刻不容緩,關係到他的身家性命。

他費力地起身,炕下沒鞋。

他正要大發脾氣,命人給他拿鞋來。陡然間,他僵坐不動,眼睛越瞪越大,他驚恐地發現,他忘了一串數字。

一串最重要的數字!

他勉強鎮靜下來,在腦海中一遍遍搜索,就是找不到那串數字完整的影子,幾個支離破碎的數字拚不到一起。他頭痛得像被人對準腦門砍了一斧子。越想不起來,他的心越亂,腦袋裏攪成一盆糨糊。

他快發狂了。

這是一串什麽樣的數字,為何如此重要?隻有他一個人知道。

他習慣地掏手機,這才看見身上穿著一套粗劣的黑色厚衣褲,不是他原來的高檔服裝。他想起,昨夜在滾落陡坡時,手機摔碎,報廢,他一氣之下扔掉了。

門外。小院裏,杏花撒著玉米粒兒,咕咕咕地叫雞來吃。

那人下炕,他要盡快離開這裏,一切也許還能挽回。他的腳剛一沾地,痛得鑽心,準是在山坡上扭傷了。他強忍著站起來,一陣眩暈,身子搖晃了一下,一頭栽到地上。

再次醒來時,老林、杏花站在炕前,杏花一勺一勺地喂他熱蜂蜜水。

老林問:“你叫什麽名字?你是幹什麽的?這兒手機沒信號,我下趟山,去找你的老婆孩子,你家在哪兒?”

他眼睛發直,像啞巴一樣,一言不發。

月光清冷。那人躺在偏房的土炕上,比死人多口氣。

1月25日晨7: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