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標兵在陸洋那裏碰了個釘子後,回到包房裏一個勁兒地犯嘀咕。他預感到火車上有大事要發生,可是負責來回通風報信的韓大頭自從去送手機就音信全無,眼看著火車快到終點站了還是沒露麵。他心裏有些打鼓,好在這個包房是自己包了,沒有其他旅客,標兵把包房的門錯開一條細縫,眯起眼睛趴在門縫邊上向外麵觀察著。

何麗帶著冠軍過去他看見了,魯遠航與周泉快步跑過走道他看見了,伴隨著車輪的轟鳴聲,少爺的哀號和周泉大聲喊叫的聲音他聽見了,周泉架著受傷的魯遠航和竇智押著少爺回餐車,他也看見了。標兵心裏驟然緊張起來,他雖然不知道少爺和冠軍是做什麽的,但這一幕幕像演電影的景象讓他明白了件事:這是警察在抓人。他馬上聯想到久去未歸的韓大頭,如果這孫子出了事,那麽自己肯定也會被車上的乘警納入視線。他清楚自己多年來在鐵路上犯下的事,也知道鐵路警方早把他列為重點追捕對象的事實。與其這樣讓乘警抽簽似的一個一個地抓走,還不如趁著這個空隙趕緊跑路。標兵有點後悔這次與老趕比武的事情了。他甚至覺得現在要不要蘇秦背劍這個絕活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自己得有命活著。

想到這些他覺得在這個軟臥包房裏, 自己就像微波爐裏被烘烤的麵包,隻不過是從裏往外冒著涼氣。標兵沒敢貿然拉開包房門走出去,他還要繼續借著門縫觀察外麵的動靜。這時,一個中年人走過門前,好像在他隔壁停住了。接著是開門的聲音和說話聲,再接著門被關上了。標兵連忙回身坐到臥鋪上,把耳朵使勁貼在車廂牆壁上,聽著隔壁的動靜。

果然,隔壁包房裏很快就傳來“咚”的一聲,跟著又是“咚”的一聲。後麵的一聲離自己很近,幾乎震到了耳朵。但是從這兩聲聲響中,標兵很快感覺出第一聲是打在人身上的聲響,第二聲是人倒下後撞擊臥鋪或是牆壁的聲音。這麽做事非偷即搶,看來剛進去的人還是個同道。想到這些標兵心裏有底了,他拉開包房門走出來,看看兩邊沒人,直奔隔壁的包房猛地把門拉開。

包房裏的魏永仁打暈了汪主任,正翻騰著他的行李呢,被突然出現的標兵嚇了一跳。

從少爺走出包房門那一刻,魏永仁就立即做好了出去的準備。但隨後傳來的慘叫聲讓他吸了口涼氣。他清楚冠軍和少爺的身手,也知道兩個人的狠勁。可是一個出去以後如石沉大海,一個出去後讓人打得哭爹叫娘。他不禁縮回腳步重新審視這幾個讓他瞧不起的乘警了。這幾個乘警是什麽人呀, 自己想到的對方好像早料到了,招招跟自己搶著先手,而且還悄無聲息地掩殺上來。要不是少爺傷了對方的一個人,他們肯定會衝進自己藏身的地方。魏永仁冷靜了一下心神,迅速做出了一個決定。去10號包房,那裏麵是個鐵路上的幹部,用他的衣服做偽裝混出軟臥,然後拉下緊急製動跳車逃跑。

魏永仁裝作找人的模樣敲開汪主任的包房門,客氣地和對方搭訕著,他說自己是北河鐵路辦事處的人,想找一起出差的同事。汪主任聽見是同行,表現得很熱情,讓他到包房裏坐一會兒。他趁汪主任回身的時候一拳打在對方的後耳根上,然後抓住汪主任的腦袋朝牆壁上撞去,這兩下就把汪主任打昏了。就在他翻騰行李的時候,標兵拉開車門進來了。

“你是誰,幹嗎的?”魏永仁強壓住驚慌問道。

標兵連忙衝魏永仁擺手:“老大別誤會,都是道兒上人,我好像跟你的兩個兄弟朝過相。”看到魏永仁疑惑的神情,標兵趕忙又說道,“是不是一個大個,還有個文文靜靜的兄弟。就是剛讓乘警逮走的那位。”

魏永仁盯著標兵冷冷地說:“你跟我蹬渾水,你不要命了?”

標兵咳了聲:“老大,我待在這兒才是不要命呢。你們的事我在隔壁全看見了,趕緊說吧,你打算怎麽辦?”

魏永仁此時顧不上再驗證標兵的話了,憑經驗他覺得這人不是警察,在這個關鍵時刻闖進來的人,隻要不是警察就能結成同盟。他忙衝標兵說道:“我在他包裏找了件鐵路的製服,我換上你跟著我,隻要能接近看門的那兩個人,咱們一起動手。能到臥鋪就拉緊急製動,然後趕緊跳車。”

標兵連忙表示同意,魏永仁打扮好了走在前麵,標兵緊跟在後。因為有鐵路製服的掩護,封閉軟臥車門的兩個乘務員根本沒在意。等這兩人走到跟前他們才發現不認識,正要進行攔阻,魏永仁和標兵上去就是一通拳腳相加,把兩人打倒在地。標兵從乘務員身上搜出車門鑰匙,兩人打開車門跑向臥鋪車廂。

接連穿過兩節車廂後,魏永仁攔住還要朝前奔的標兵,指著車廂壁上的製動標誌說:“別跑了,就是這兒吧。”

標兵看了眼封在製動器外麵的玻璃罩子說:“這車上他媽的真幹淨,沒東西怎麽砸開……”

魏永仁“哼”了一聲,從口袋裏掏出個掛在列車牆壁上的小錘子。這是為了防止出現意外事故專門用來敲擊玻璃用的,看來魏永仁早有準備。他拿出錘子,示意標兵躲開些,揚起手朝玻璃罩子砸去。

突然,車廂門“轟”地一下被推開。氣流裹挾著巨大的衝擊力把站在門邊的標兵一下子拍到了門背後,他還沒弄清楚怎麽回事又被車廂牆壁彈了回來,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隨著呼嘯的風聲,周泉和朱得海像豹子似的衝進風擋。周泉舉槍對準麵帶驚恐的魏永仁:“不許動,動就打死你!”說完斜側身對製住標兵的朱得海說,“老朱,這手甩車門讓你玩絕了。”

朱得海按住標兵抬眼看下周泉:“哼,跟咱們在車上比畫,這幫土神瞎鬼就算練到下輩子,還他媽的成不了精。”

魏永仁穩定下心神,慢慢地舉起雙手:“乘警先生,你們來得真快呀。”

周泉死死地盯著對手,手裏握的槍好像隨時都能擊發:“魏老板,你看清楚了,這是火車,我的地盤。在我的地盤上所有歪門邪道作奸犯科的事都歸我們乘警管。我有責任保證列車的安寧。”

魏永仁看了眼正在給撞暈了的標兵上銬子的朱得海,朝周泉點點頭:“好樣的。我佩服你們。說實話今天我算是開了眼了,沒想到火車上的乘警會這麽勇猛這麽狠。難怪冠軍和少爺鬥不過你們呀。”

周泉舉著槍衝魏永仁說:“少廢話,雙手抱頭轉過身,靠著牆壁。”

魏永仁按周泉說的雙手抱住頭,身子緊貼在車廂牆壁上,他知道警察會對他實施搜身檢查。當周泉的手觸到他的衣服時,他小聲地說道:“乘警先生,我知道你們當差都很辛苦,也不容易,我襯衣口袋裏有兩張通兌的現金卡,沒有密碼,兩張加在一起有60萬。你們哥兒倆分了吧。算我對你們認真工作表示的敬意。”

周泉用槍頂住魏永仁的脖子,一隻手飛快地上下摩擦著:“哼,60萬,你太小瞧我們了。”

魏永仁連忙答道:“是少了點,你放我走,我保證三天之內把錢送到你們手裏,比現在再翻一倍。”

周泉確定魏永仁身上沒有任何凶器後,從他襯衣口袋裏掏出那兩張現金卡,對身後的朱得海說道:“老朱,你聽見了吧,魏老板給咱倆發獎金呢。”

朱得海輕蔑地撇撇嘴:“讓他留著買壽衣吧。”

周泉用槍頂了下魏永仁的腦袋說:“魏老板,你聽見了嗎,我老哥哥說.讓你留著買壽衣。走,跟我去餐車。”說完他伸手抓住魏永仁的腰帶,“走這一路你要是敢調皮,我就把你的白事兒提前辦了。”

魏永仁搖搖頭歎出口氣:“唉……你們真傻。”

“少廢話,走。”

周泉抓著魏永仁,朱得海抓著背銬的標兵,四個人排成一溜走出風擋。穿過臥鋪車廂時,雖然也有旅客衝他們投過來奇怪的目光,但並沒有引起太多的人關注。

列車的速度降下來了,這是通過車站時例行的減速。四個人走到與軟臥連接的風擋時,後麵的標兵突然跌倒在地上,朱得海沒留神差點被帶了個翅超,但他馬上意識到這是標兵想耍花活,順勢一腳踩住標兵,出手按住標兵的脖子,槍指住標兵的腦袋大聲喊道:“別亂動,敢耍花活我噴了你。”

走在前麵的魏永仁趁周泉回頭的瞬間突然擰身掙脫開周泉抓住腰帶的手,朝前緊跑兩步,推開車門轉身就要把車門關上。

周泉情急之下連忙伸手去抓車門,同時迅速把腳伸向車門。這是乘警們在多少年跑車實踐中總結出來的經驗,關門開門總會先把腳伸出去,也是一種自我保護措施。因為腳上有鞋,在關上門的一刹那承受的壓力比手要大。如果換上手,就有可能被突然關閉的車門夾斷。可是這次周泉急了,手腳並用想拉開車門。

魏永仁在門後使盡全力要關車門,周泉在另一邊扣著門縫拚盡全力朝後拽。兩人使盡全力相持著,眼看周泉就要吃不住勁了,扒住門縫的手漸漸地鬆了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武惠民突然出現在魏永仁身後,他跑過來衝魏永仁腦袋就是兩拳,魏永仁顯然沒防備會遭到突然襲擊,兩手一軟,整個人倒在了門邊。周泉立即把門拽開,他忍著手指的劇痛朝魏永仁就是一腳,嘴裏罵著:“我看你是真想提前找墳地啊……”

武惠民連忙攔住周泉說:“這兒交給我,你手怎麽了?”周泉被車廂門擠壓過的手已經變形了。

“沒事,被這混賬東西突然關門擠的……”周泉這才感覺到手上的疼痛。他不由得咧咧嘴,吸了口涼氣。

武惠民走到朱得海旁邊幫他拽起標兵:“我聽見你在電台裏喊小竇呢,我就主動跑來了。再說了,我留在餐車裏作用不大,不如跟著你們搭把手。”說完他看了看周泉,神情有點黯然,“聽王大夫講,魯班好像很危險……”

周泉聽罷急忙抓起倒在地上的魏永仁,連拉帶拽地奔餐車跑去。

三個人把魏永仁和標兵帶回餐車。朱得海放眼看了看整節車廂,心裏說,這回可是真熱鬧了。餐車後端通向硬座那邊的椅背上銬著楊金寶和韓大頭,中間的兩邊椅子上分別銬著冠軍和少爺。再加上又進來的魏永仁和標兵,納入視線的嫌疑人基本上全控製在餐車裏了。

竇智看著又抓進來兩個人,跑到周泉跟前小聲說道:“警長,咱沒銬子了呀。”

周泉托著被門擠傷的手白了竇智一眼:“這點事還用問我,活人能讓尿憋死嗎?用警繩。你給我先捆這個大毒販子魏老板,捆緊點。”

竇智答應著,掏出警繩奔魏永仁走過去,三下五除二把魏永仁捆了個結實。

周泉幾步走到何麗麵前,焦急地問道:“魯班怎麽樣,王大夫怎麽說?”

何麗把臉扭向王棟的方向,為難地搖搖頭:“泉子,你還是自己問問王大夫吧。他說……他說魯班恐怕不行了。”

“什麽!”周泉扒拉開何麗幾步走到王棟跟前,“王大夫,您,您跟我說說,魯班他現在的傷勢怎麽樣……”

“我檢查過了,這位同誌手上的傷就不說了,主要的創傷是被利器刺進了肺部,現在大量失血,火車上又沒有急救設備,這種狀態時間長了,恐怕……”王棟扶了扶眼鏡,“不是恐怕,是肯定有生命危險。”

周泉聽完這句話腦袋“嗡”地一響,他猛地抓住王棟的胳膊:“大夫,那你說,你說怎麽辦,怎麽能救他?”

“除非抓緊送醫院進行搶救,否則……”

“您可是大夫呀,您不會沒有辦法的。”周泉搖晃著王棟的胳膊,“這,這救死扶傷是你的職責,你怎麽能沒辦法呢?你肯定有辦法,你肯定有辦法……”王棟被周泉用力搖晃得像個扳不倒,眼鏡都滑落到鼻梁上了。

“泉子,你別這麽激動,王大夫也在想辦法呢。”何麗上前拉住周泉,“你這樣大聲喊叫有什麽用呢?”周泉一把推開何麗,仍舊抓住王棟的胳膊使勁兒搖晃著。

“周泉,你這是幹什麽呀!”朱得海分開武惠民和竇智,跑上前雙手抱住周泉,用力把他從王棟身邊拉開,“魯班受重傷我們心裏也難受,可你要冷靜啊。”

“老朱,我們不能看著他死啊……得救他呀。”周泉在朱得海的雙臂中來回掙紮著。他看著剛才還是果斷機敏的魯遠航靜靜地躺在椅子上,那曾經紅潤的臉漸漸失去血色,被臨時撕開的床單包裹的傷口已經被不斷滲出的鮮血染紅了一片。魯遠航的嘴角也被疼痛牽扯得不停抽搐著。周泉的眼圈紅了。

魯遠航被周圍的嘈雜聲又一次喚醒。他想說話,可是聲音小得連自己也聽不見。他費力地伸出手想拉住情緒激動的周泉,可是手臂抬起到一半卻怎麽也伸不出去。在旁邊的何麗看到魯遠航焦急的神情,連忙衝周泉說道:“泉子,你別鬧了,魯班好像要跟你說話呢。”

周泉忙跑到魯遠航身邊,俯下身湊到他跟前輕聲說:“魯班,魯班,我來了。你想說什麽。”

魯遠航的喉嚨艱難喘動了幾下,終於緩緩地說了句:“周泉,人抓到了嗎……”

周泉朝魯遠航點點頭,“毒販子魏永仁,盜竊旅財團夥的犯罪嫌疑人標兵都抓到了,你放心吧。”

魯遠航的眼睛越過周泉盯住他身後的車窗。窗外已經呈現出灰蒙蒙的夜色,天快要黑了。“周泉,快到終點站了吧。趁著還有時間,趕緊,趕緊去找行凶殺人的嫌疑人……要不,車到終點泥牛入海了。”

看著麵色蒼白的魯遠航,周泉的心裏猛然泛起一股酸楚,他極力解讀著此時此刻的魯遠航。 自從魯遠航挺身擋住匕首的刀鋒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了,魯遠航是在用自己的血掩護著同誌,證明著自己對職業的忠誠。直到現在他仍然想著緝拿列車上的犯罪嫌疑人。縱然他有一萬個罪過,但在這個時候,他就是乘警這個群體裏的英雄。周泉的眼淚圍著眼圈不住地打轉,他朝魯遠航擺擺手:“魯班,你放心。就算是把整列火車翻個底兒掉,我也要把那個家夥找出來。”

魯遠航聽罷微微點點頭, 目光又投向了站在旁邊的朱得海。.朱得海連忙蹲下身趴在他身邊:“兄弟,你有話要跟我說嗎,你說,老哥哥聽著呢。”

魯遠航朝朱得海費勁地笑了笑:“老朱,要是論起輩分來,我,我還得叫你師叔呢……”

朱得海激動地搖著頭:“可別這麽說,咱們跑車的不論這個虛名,都是兄弟。你有什麽話就吩咐我吧。”

魯遠航斜了眼站在遠處的武惠民,示意朱得海再湊近些。等朱得海把耳朵湊到他的嘴邊才小聲說:“老朱,老武這個人是個好警察,我跟他聊過,他這輩子太委屈了,我真想幫幫他……可是,現在我動不了了……”

朱得海明白了魯遠航的暗示,不停地向他點著頭:“兄弟,你放心,我幫,我們大夥都幫他!”

咱就是個小警察,沒辦法替天行道。可咱不能讓咱的同行吃虧啊。”魯遠航的聲音越來越小了,“本來出損招是我的強項,看來,看來這回得您來了。難為你了,老哥哥。”

朱得海使勁握住魯遠航的手,仿佛要把身體裏所有的熱量都傳導給對方似的。他知道魯遠航指的是蟄伏在軟臥裏的於誌明,他清楚魯遠航沒說出的話,那就是即使無法證實於誌明有罪,也要想盡一切辦法留住他。不能讓這個貪官逍遙法外。“兄弟,你好好的。我知道怎麽做。”

魯遠航長出了口氣,兩隻眼睛無神地盯著車廂頂部,嘴唇不停地懦動著,聲音越來越細。周泉和朱得海趕忙湊到他嘴邊,聽見魯遠航喃喃地叫著:“媽媽一媽媽……”

周泉和朱得海再也抑製不住自己的情感,眼淚奪眶而出。朱得海站起來使勁拉住王棟的手,身子不住地顫抖著說:“大夫啊,我求你了,不能讓他死啊,他就是想回家看看老娘呀。他就這麽個念想。你幫幫他吧,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啊。”

王棟手足無措,邊攙扶著朱得海邊對何麗說道:“車長,我,我看見火車上的急救包裏好像有強心劑,快拿來,我馬上給他注射。”

周泉站起來抹幹眼淚,忽然感覺口袋裏的手機不停地在響。他連忙掏出手機,顯示屏顯示出的是指揮中心的號碼。“指揮中心,我是278次乘警長周泉。”

手機裏傳來乘警支隊領導的聲音:“周泉嗎,車上的情況怎麽樣?”

“目前的情況是……”周泉看了眼滿餐車的人們深吸了口氣,“毒販子魏永仁,他的保鏢沈冠昌、張少炎,負責運輸毒品的楊金寶,還有盜竊旅財的犯罪嫌疑人田恩兵、韓大頭均已落網,現在都被我們控製住了。”

“什麽?太好了!你們278次乘警組是好樣的,我們會報請上級領導,給你們請功。”手機裏傳來的聲音很興奮,“你的人沒事吧,一定要注意安全。”

“我們沒事。”周泉輕輕晃動了下手腕,立時傳來一陣刺骨的疼痛。“隻是,隻是魯遠航同誌受重傷了,現在很危險……我想請領導派人把魯班的母親和孩子接到車站,好讓他們能見上一麵。”

手機裏的聲音立即變換了個口吻:“魯遠航怎麽會受的傷,你沒搞錯吧?他可是被通緝的犯罪嫌疑人。”

周泉呼出口長氣,平靜下心緒說道:“魯遠航同誌是在和犯罪嫌疑人搏鬥中負傷的,在抓捕行動中他始終和我們278次乘警組戰鬥在一起。我請求領導,把他的母親和孩子接到車站……”

“這怎麽行呢?車到終點站後魯遠航必須先行拘留。”周泉的話被手機裏的聲音打斷,“再說了,我們已經把人都布置下去了,沒有多餘的人手去接……”

“你他媽的先聽我說!”周泉急眼了,他不管不顧地衝著手機喊道,“我不管他有過什麽罪錯,但現在他人都快死了,你們他媽的就不能滿足一下他的心願嗎?”

“周泉,你這是跟誰說話!你不要激動,要冷靜。”對方的聲音明顯有些膽怯。

“操你媽的,我跟你說話。”周泉的眼睛瞪得通紅,腳狠狠地跺在地板上發出“咚咚”的聲響,“你聽好了,如果車到平海我看不見魯遠航魯班的媽媽和孩子,我,我就把傷害他的嫌疑人就地正法!”說完話他揚起胳膊把手機狠狠地朝地上摔去。“啪”的一聲,手機四分五裂散落了滿地。

周泉掃了眼餐車裏的人們,對著朱得海、竇智和武惠民說:“咱們時間不多了,小竇檢查過軟臥車廂,你把重點人標出來。老朱在前,有情況可以掉頭支援,我在中間踵雷,小竇在後掩護,咱們再走一遍軟臥和臥鋪車廂。老武協助何車守著餐車。”

武惠民聽罷突然跑到車門前,拉住車門把手說:“周警長,讓我參加這次行動。我穿著便服走前麵,便於掩護,有個什麽事情能殺個回馬槍。你答應我這個老警察的要求吧。”

周泉激動地看著武惠民,使勁地握了握他的手,對身邊的朱得海說道:“這樣也好,老朱跟何車帶著乘務員把住餐車。請王大夫一定要照顧好魯班。”

“周泉,我也要跟著你們去檢查。”何麗推開周泉站在前麵,“乘警進行工作我們有義務配合。”

周泉把何麗拉到一邊說:“我們是去檢查和抓捕嫌疑人,一旦遭遇上很危險,你別跟著摻和,留在這兒照顧好魯班。”

何麗甩開周泉的手:“你這是說的什麽話?我是278次列車的車長,同時也是278次包乘組的黨支部書記,這個關鍵的時候應該和你們在一塊兒。”

周泉剛要再說拒絕的話,何麗已經拿起工作簿頭也不回地走到車門前。看著還在猶豫的周泉,何麗回過頭慢慢說了一句:“泉子,你還記得那年我出事以後,我媽總愛念叨的那句話嗎?一路順風,平安回家。”說到這兒她抬起低垂的眼簾朝周泉深情地望去,“我們都得平安回家。”

周泉凝視著何麗緩緩地點點頭。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車廂裏的燈光全部打開了。如果此時從外麵望去,奔馳在鐵路線上的火車就像一條閃著螢火的光帶,不知疲倦地向前跑動著。軟臥車廂裏已經有三三兩兩的旅客走出包房,坐到車廂邊座上,隔著車窗觀看著外麵的夜景。

周泉與何麗剛走到10號包房門口,就和從裏麵突然跑出來的汪主任撞個滿懷。汪主任氣急敗壞地拽住何麗,大聲喊叫著:“何車長,你知道嗎,我讓壞人打了!還偷走了我包裏的東西。你就是這麽安排我休息的嗎?”

何麗趕忙勸道:“真對不起,汪主任,我也是剛從公安同誌那裏知道的,您怎麽樣呀,傷著了嗎?”

汪主任把手一擺:“別提公安了,我在車上讓壞人搶劫了,他們連個人毛也沒見,也不說過來問問我……”

周泉忙從何麗身後站到前麵,對汪主任說:“汪主任,您別著急。我是當班乘替長周泉,您受傷害的事情我們正在調查,請您先回包房休息,待會兒我會親自向您做匯報。”

汪主任斜了周泉一眼,說話的聲音又高了八度:“你們公安民警是怎麽進行防範的,就在你們眼皮子底下,就在這節車廂裏,我讓人搶了還挨了打。事情發生了這麽長時間,你們竟然不引起重視。你們警察都是幹什麽吃的?我現在就聽你的解釋。”

周泉極力平靜著自己的心態,對汪主任說:“請您不要著急,我們已經開展工作了,而且也抓獲了兩名嫌疑人。現在我們還要對軟臥和臥鋪車廂進行檢查……”

汪主任聞聽立即把眼睛瞪了起來,把手一擺,顯示出一副領導的派頭:“抓完人了,案子破了,為什麽不告訴我?你們就算不拿我當領導,我還是個受害人呢!現在你們就帶我去,我要看看這個打我的家夥。”

周泉忙對他擺手說:“現在還不行,請您別激動,車到平海肯定會請您來協助調查。”

“你們這是什麽工作作風,我向你們報案你們不管,還巧言令色地搪塞我。我要向你們上級公安處反映你們。”

汪主任頤指氣使手舞足蹈地大聲宣講著,好像要把挨打的火都宣泄出來一樣。周泉跟何麗不停地勸說著,可是越勸汪主任火苗子越大,話也越來越不好聽。周泉的臉色開始陰沉起來,手也在不停地顫抖著。身旁的何麗察覺出周泉微妙的變化,忙在身後扯著他的衣襟,繞過周泉站到汪主任麵前,將他們隔開了一步距離。

車廂裏的旅客聽見這邊的吵鬧,也都饒有興趣地轉過頭來,看這個幹部模樣的人大聲訓斥著乘警。陸洋在包房裏聽見外麵的喧鬧,他示意於誌明不要動, 自己打開車門走了出來,倚在車窗邊上看著眼前這個滑稽的場麵。

一直站在周泉跟何麗身後的竇智正愁著幫不上忙說不上話呢,看見陸洋倚在車窗邊上,他猛然想起軟臥乘務員小張在檢查包房後跟他說過的話,這個人不就是於誌明包房裏的那個年輕人嗎?竇智盯著陸洋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他忙翻出周泉給他的證物袋,從裏麵掏出小山的手機,快速翻看著手機上的信息。當翻到最後兩條信息後,他選取了對方的手機號碼,按下了發送鍵。

陸洋悠然自得地倚在窗邊,他覺得眼前這幅情景真是太合適了。天已經慢慢黑了,這就表明火車即將到達它運行的終點站平海。這個時候出點亂子讓警察無暇他顧是好事,這樣於叔叔能更加安全地到達, 自己也能了卻心願。至於如何回去複命,陸洋覺得已經不在考慮之列,因為他肯定回不去北河了。也許從此以後四海為家,像塵世中的一把泥土,風把你拋撒到何處,何處就是家了。想到這些陸洋不禁有點淡淡的憂傷,他把雙手抱在胸前默默地低下了頭。

伴著隆隆的車輪聲,他聽見自己的手機鈴聲在響,他很自然地掏出手機瞥了眼來電顯示。這一眼驚得陸洋魂飛天外,手機差點從手裏脫落掉到地上。這是死鬼小山來的電話。他不是讓我殺了嗎?怎麽,他難道沒死?陸洋的腦子高速運轉著,兩隻瞪大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在車廂前後不停地尋找著。

陸洋的這個舉動印證了竇智的判斷,他興奮地拉住前麵的周泉,指著正在惶恐的陸洋喊道:“警長,就是他!”周泉反應極快,在回過頭來的片刻間,敏銳地感覺到陸洋也在向前上步,情急之中一把抓住何麗將她拽回到身後,當他再伸手去抓汪主任時,陸洋已經卡住了汪主任的脖子,把手槍頂在汪主任的腦袋上。“都退後!快,退後!”

情況瞬息之間發生了變化。軟臥車廂裏的氣氛驟然緊張起來。陸洋一手緊緊勒住汪主任的脖子,一手拿著槍指了指身後的旅客:“都給我滾進去,快,給老子閃開條道。”

武惠民連忙揮手讓旅客躲進包房關上車廂門, 自己則悄悄地退到了離陸洋距離很近的一個包房門口。

汪主任大概沒有任何思想準備,渾身顫抖,直往下出溜,嘴裏早沒了剛才訓斥周泉時的英雄氣概,兩隻手不住地亂顫朝著周泉喊道:“警察同誌,救命啊……”

陸洋使勁勒住他的脖子,底下順勢給了一腳:“別他媽的喊,再喊,老子噴了你。”

汪主任嚇得立即把嘴閉上,一個字都不敢說了。

周泉穩定了下心神,朝前走了兩步。“你站住,你再往前上一步我就開槍。”陸洋狠狠地說。周泉停住腳步,平舉起雙手向陸洋示意:“手底下夠利索的,你再慢一點,這個人我就拽過來了。”

陸洋仍舊緊勒著汪主任的脖子,沒露出半點鬆懈:“你也不錯,反應極快,出手也準。不愧是跑車的,專業。”

周泉咧嘴笑了笑,慢慢地把手放了下來:“可還是讓你抓了個人質呀。有個事我沒鬧明白,洗手間裏的那個人,你為什麽殺他?”沒有過渡,周泉直接進人主題。

陸洋看了看周泉,也笑了笑:“跑車吃大輪的就是厲害啊,說話都帶著刀呢。你不就是想問我殺人的事嗎。我告訴你,人是我殺的,因為他擋我路了。”

周泉點點頭,衝陸洋說道:“那你現在想怎麽辦,抓這麽一個玩意兒當擋箭牌,然後逃跑?我提醒你一句,這可是在高速行駛的火車上,你沒地方跑。”

陸洋搖晃了下腦袋顯得胸有成竹:“這可說不定。我手裏的這個傻貨是你們的領導吧,我有了他還愁你們不放我走嗎?我就不相信你們能不顧他的生死。”陸洋此時在心裏打定了主意,挾持著人質一直到平海,把這個亂局做下去。隻有這樣才能讓於誌明安全下車。

“他算什麽領導,頂大是個小主任。像他這德行的一抓一把比虱子還多呢。對吧,汪主任。”周泉向被陸洋卡著脖子的汪主任說。

“對,對,對。”汪主任急忙眨著眼睛跟上話頭。

陸洋拿槍的手狠狠地頂了下汪主任的腦門:“我讓你說話了嗎?再跟著搭腔我先給你鑽個眼兒。”汪主任嚇得把眼睛都閉上了,陸洋又朝周泉說,“穿官衣兒的,他算不算個東西我說了算。”

“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說你挾持他沒用。我看你的意思並不是著急想跑,要跟我們討價還價的時候他的身份不占優勢。”說到這兒周泉頓了頓,“我是這個車上的乘警長,我跟你交換他。你抓我當人質。”

話一出口竇智與何麗都愣了,兩人不約而同地出手要拉周泉,仿佛怕他跑了似的。周泉向前走了一步,擋住身後的何麗和竇智,衝陸洋舉起手示意:“你看,我的手傷了,我的身上也沒帶槍,我還是個警察。你合計一下,我是不是比他更適合當人質呢?”看著陸洋猶豫的眼神,周泉下垂的手輕輕地對何麗示意了一下身後,何麗借著周泉身體的掩護慢慢撩起警服下擺,從周泉後腰中掏出斷了槍綱的手槍。“你想好了嗎,我這就過去換他。”

陸洋的確有些動搖,但本能的敏感讓他用槍止住了要往前走的周泉:“你先別動,你撩起衣服轉一圈。”

周泉伸手把警服撩起來,慢慢地轉過身。當他的眼睛和身後的何麗交匯的刹那給了對方一個堅定的目光。何麗用工作簿擋住手槍,她覺得自己的心跳驟然加快了,甚至緊張得喉嚨發幹,手也在不停地顫抖。周泉轉過來後對著陸洋說:“可以了吧,都告訴你了我沒槍。”

陸洋在心裏不停地盤算著,抓一個受傷的警察肯定比個普通人更有分量,點點頭指著汪主任待過的包房說道:“把這個包房門打開你再過來。”

周泉轉身示意竇智去打開包房門,等門打開後他慢慢地走到陸洋前麵,對汪主任說:“你看看你,還走得了路嗎,要是自己能走就跟我換個。”說完他主動站到陸洋的槍口下。汪主任像被貓特赦的耗子,嘈地一下跑到了對麵何麗的身後。

陸洋用槍頂住周泉說:“朝前走,進包房。”這個時候陸洋打定主意要挾持周泉等待火車開到終點。

他沒想到周泉竟然紋絲不動,背朝他舉起了受傷的手:“我的手是傷了,也的確拚不過你,可我盡了我應該盡的責任。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我哪兒也不去,就站在這裏。”

陸洋有些惱羞成怒,他使勁用槍頂住周泉,嘴裏喊道:“你他媽的敢騙我,你不怕死嗎!”

周泉麵對著何麗,眼睛裏流露出的依然是堅定的目光:“我的戰友能用自己的身體替我擋刀子,我怎麽不能用我的身體替旅客擋槍子呢?何麗,把槍舉起來對著我!”

何麗下意識地用顫抖的雙手衝周泉舉起手裏的槍。陸洋驚恐地把身體藏在周泉身後,大聲叫著:“把槍放下,把槍放下!”

“別放下槍!”周泉也大聲喊著,“你朝我打,子彈穿透我的身體也會打到他。舉槍瞄準。”

“你他媽的把槍放下!”陸洋歇斯底裏地叫喊著,他握槍的手也在不住顫抖。

“何麗,開槍啊!別怕,朝我打啊!”周泉感覺渾身的血脈貴張,用自己救回旅客,保護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不受損失,這個目標達到了。此時他心裏沒有一絲恐懼,相反卻多了幾分從容。

竇智再一次被眼前的情景震撼了。短短的一趟旅程,在朝發夕至的火車上,在不到十個小時的時間裏,他目睹了兩次前輩乘警們在麵對邪惡、麵對危難時表現出來的堅毅和頑強。他的心急速地跳動著,湧動著的熱血不停地衝擊著自己的胸腔,要不是狹窄的車廂走道,要不是擋在前麵的何麗,他肯定會效仿魯遠航和周泉挺身衝上前去。這一刻他覺得隻有這樣做才是警察,才是真正的男人。

雙方相持的緊張氣氛,使軟臥走道裏的人們忘記了縈繞在耳邊的轟鳴聲。躲在周泉和陸洋身後的武惠民幾次想悄悄地靠近他們,都在列車不停的晃動中功虧一簣。他知道,列車正在經過一個大的彎道。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從何麗的腳下鑽出一道白影,是那隻小狗。它搖頭晃腦地貼著車廂牆壁跑了過來。陸洋顯然被突然出現的小狗嚇了一跳,身子不自覺地抖了一下,武惠民趁著這個難得的空隙猛地躍起,雙手抓住陸洋持槍的手,使勁向下壓去。

陸洋被這突然的衝擊差點拉倒在地,他顧不上再去挾持周泉,而是拚命地和武惠民爭奪著手槍,兩個人你來我往互相用身體擠靠著對方,在晃動的車廂中來回撞擊著牆壁發出咚咚的聲響。爭奪中陸洋不斷地扣動扳機。“砰,砰,砰”,子彈穿過地板射了出去,一顆擊中了武惠民的大腿。武惠民痛苦地摔倒在地上。

周泉大喊一聲,整個身體騰空躍起,像一隻展開翅膀的鷹華奔著獵物撲了上去。陸洋邊倒退著邊慌張地朝周泉舉槍打去。“砰”,子彈穿過周泉的肩膀帶出一道血練飛出車外。倒在地上的周泉顧不上肩膀的疼痛,伸手指著陸洋逃跑的方向大聲喊叫著:“何麗,開槍!開槍啊!”

何麗握槍的手在不住地顫抖,耳鼓裏充滿了周泉的喊聲。武惠民中槍倒在她眼前,周泉又勇敢地撲向槍口,兩個人前仆後繼的英勇把她的恐懼燃成了一股怒火。她學著電影電視劇裏開槍的樣子,雙手緊握槍柄,狠狠地向陸洋扣動了扳機。“砰!”,子彈呼嘯著飛出了槍膛,她看見陸洋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了一個趟超,仰身跌倒在地上。

陸洋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恐懼,血從傷口裏不斷地湧出,握槍的手顫抖得越來越厲害了。

“放下槍。”周泉厲聲嗬斥著,“你無路可逃!”

陸洋絕望了。他好像回到了自己幼年時候,媽媽用自行車帶著他行走在落葉滿地的街道上,急速的刹車聲和接踵而來的撞擊,他像粒塵土一樣被拋起,又隨風飄落到地上。他看見周泉噴著怒火的眼睛,這種眼神讓他感覺到渾身發冷。他努力睜大眼睛想找回那個年輕時的於叔叔,那個曾經給過他溫暖的人。可那段記憶卻像消失了一樣怎麽也回不到腦海中。陸洋緩慢地收回胳膊,把槍指向了自己的腦袋。他想起了自己在小山彌留之際說出的那句話,幹咱們這行的,死是解脫。他輕輕地說了聲,於叔叔,我不能陪你到平海了。然後猛地扣動了扳機。

“砰”,子彈毫無顧忌地穿透了陸洋的腦袋,打破車窗飛出車外。

餐車裏,幾個嫌疑人無一例外地滿臉沮喪,他們不是被銬在固定的椅子上,就是用警繩捆綁在桌子腿下。竇智帶著兩名男乘務員負責看管他們。

王棟滿頭大汗地跑前跑後,為周泉和武惠民處理傷口。周泉的右肩被子彈打穿,左手讓車門擠壓得手指骨折,滿頭大汗沒辦法動手擦。正在著急的時候,何麗輕輕地坐到周泉麵前,拿起一塊毛巾慢慢擦拭著他臉上的汗水。周泉躊躇了一下問道:“軟臥那邊怎麽樣,不能讓旅客感到恐慌呀。”

何麗邊給他擦著汗邊答:“放心吧,都處理好了,小張和兩名乘務員正在做解釋工作,旅客們都很理解。”

周泉長出了口氣,仰起頭把整個身子靠在了椅背上。何麗看著疲倦的周泉,輕聲說:“剛才你真是拚命呀,子彈打過來還往前仆,幸虧是打在肩膀上。要是,要是……”何麗說不下去了。

周泉仍舊仰著頭,緩緩說出了一句:“我沒辦法躲閃,我也不能躲閃,我的身後就是你啊。”

何麗的眼圈紅了,她輕輕地撫摸著周泉受傷的手,心裏泛起甜美的感覺:“那你還逼著人家朝你開槍,當時我的心都快要蹦出來了,我怎麽能對你開槍呢。你忘記我說的話了嗎,平安回家……”

周泉興奮地坐了起來,一把拉住何麗的手,傷口劇烈的疼痛讓他不由得吸了口涼氣,但他還是強忍著說出憋在心裏的話:“麗麗,你,你願意跟我平安回家嗎?”

兩人相視而笑的樣子被走過來送水的竇智看了個滿眼。竇智忙裝作疑惑的樣子說道:“何車,你給我們警長打麻藥了?你看他麻醉得直咧嘴。”

周泉連忙衝竇智說:“你就跟老朱學貧嘴吧,學不出來好。咦,你師父呢?”

竇智指著餐車的另一端說:“師父去硬座辦點事,說是魯班托付給他的。讓我告訴你別擔心。這不,還把他的‘萬裏長城’留在我這兒了呢。”竇智說的是朱得海隨身攜帶的標有各期中獎號碼的紙卷。

周泉馬上直起身,看了看仍舊昏迷的魯遠航,又看看帶著滿臉焦急神情的武惠民,他心裏明白了。朱得海是去找他的冤家對頭老趕了。

朱得海帶著幾名乘務員處理完現場後,急忙趕回餐車裏。他心裏惦記著周泉和武惠民的傷勢,當看到王棟把兩人包紮好後,朱得海噓出了一口氣,悄悄地走出餐車來到硬座車廂的風擋裏。他心裏已經盤算好了一個計劃,雖然倉促間這個計劃還不是很完美,但他想冒險一試。

隔著車門的玻璃.朱得海仔細地尋找著目標。車廂裏的旅客都很平靜,有的人甚至微微合上眼睛假寐。他們絲毫沒有察覺到剛才發生在軟臥車廂裏驚心動魄的戰鬥。朱得海發現了倚靠在前端車廂門口的老趕。他走進車廂裏,想近距離地再端詳一下這個老賊。畢竟過去二十多年了,人生能有幾個二十年可以隨意揮灑呢?朱得海邊走邊想, 自從老趕跳車逃跑後,他們四個人冒著生命危險紛紛跳下了已經開動的火車,奔高粱地裏死命追趕。他們一氣兒追出了將近二十裏地,可還是讓這個賊王跑了。天黑了,他們聚攏在高粱地的田埂上,麵麵相覷誰也沒有說話。本來嘛,煮熟的鴨子就在他們眼皮底下飛了,懊悔惋惜加上無奈,讓他們鬱悶得連回去的力氣都沒有了。

以後的日子裏,經曆了難堪的調查和詢問後,他們幾個人不是被調離了刑警隊,就是幹起了後勤保障的差事。說起來原因很簡單,不適合擔任此項工作。再以後,他們的故事被編進教科書裏供後來者們反複學習,隻不過書上記錄的是失敗的範例。

朱得海離老趕越來越近了,他能清晰地看到老趕臉上已經鬆弛了的皮膚,微微向下耷拉著的眼角,還有頭頂上掩蓋不住的根根白發。他停住腳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警服,摸了摸斜挎在腰間的佩槍,正了正頭上的帽子,穩步朝老趕走了過去。

老趕從北河上車這一路幾乎沒坐下,不是他不想坐下休息,而是心裏總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眼看著快要到平海了,他索性跑到列車的風擋處獨自抽起煙來。朱得海推開門進來,他很自覺地往旁邊側了下身讓開走道。沒想到這個乘警竟然站到他麵前,舉起根煙卷衝他示意。老趕連忙掏出打火機打著火湊了過去。

老趕拿著打火機的手顫抖了一下,他驚愕地抬起頭:“你,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呢……”

“你仔細看看我,看看你還能想得起來嗎?”朱得海慢慢地把煙霧吹散,盯著老趕的眼睛說,“咱們朝過相,不過時間太長了,說起來也有二十多年了吧。”

老趕仍然在努力搜尋著記憶,他覺得眼前這個老乘警確實很眼熟,但想不起在什麽地方見過麵。他望著這個兩翼斑白,年齡和自己不相上下的警察,心裏突然產生一種恐懼:不會是以前的冤家吧。…

“你要是想不起來,我給你點提示吧。”朱得海夾著煙卷的手點了老趕一下,“那是二十多年前的秋天,好像剛人秋。那個時候我幹刑警。我們哥兒幾個在火車上抓獲了一個獨行竊賊。審了這小子整整一天,最後他終於扛不住了,交代了許多盜竊旅客財物的案件。可就在火車快要到平海的時候,他用藏在褲子後腰裏的鋼絲捅開手銬跳車逃跑了。我們幾個人跳車一氣追他到天黑,可還是讓他跑了。老趕,這件事你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吧?”

老趕猛然想起眼前的這個警察,他盯著自己的那雙眼睛雖然有些蒼老,但依然閃著鷹一般銳利的目光。這是常年在火車上搞偵查的老便衣警察才有的眼神,是在發現獵物後瞬間的釋放。這眼神把他多少年來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心理防線徹底攻破。“你是……那個……大朱?”

“嘿嘿……你到了把我想起來了。”朱得海笑了,“老趕,能在278次列車上發現你,就說明這麽多年我沒白等啊。既然老天爺讓我還了這個願,咱倆也該結結賬了吧。”

老趕朝朱得海歎了口氣:“唉,結賬,這麽多年我是隱姓埋名地躲著,不怕你說我人展,我平時連火車站都不去。一晃過了這麽多年,我覺著你們那批人老的老,退休的退休,當年的那些人可能都不出來了,我才敢出趟門……誰能想到你現在還跑車啊。唉,真是天意啊……”

朱得海挺了挺腰板兒,語氣裏帶著不屑衝老趕說道:“你看看你這模樣,還沒到進火葬場的數歲,怎麽腰都彎了。我記得你以前可不這樣,鑽窗戶跳車的時候夠麻利的,也算是個行家了。”

老趕搖搖頭:“別提了,我當時是真怕了你們呀。那個時候火車已經提起速來了,可你們幾個人為了抓我還是硬往下跳,現在想起來,我都覺得後怕。”

朱得海抽了兩口煙,眯起眼睛看著老趕:“其實我心裏總有個疙瘩解不開,當時你是怎麽逃脫我們追捕的,我們四個人可是始終咬著你追的,可怎麽越追越沒了人影兒呢?”

老趕苦笑了一下:“你們當時心太切,太急。我感覺到這麽跑非得再落你們手裏不可,所以我就掉過頭直奔來路往回跑,這麽著才甩開的你們。”

老趕連忙搖著手,眼神裏帶著一絲哀求:“我現在可是良民,我娶媳婦了,這麽多年我再沒犯過事。再說了,我也學習法律懂得點常識。如果我沒說錯的話,我的案子好像早就過了追溯期限了。您高抬貴手,讓我把這輩子剩下的日子踏實過完吧。我真是不想折進號裏去呀。”

朱得海“哼”了一聲:“你還學法律。一張嘴就知道你這法律學得沒到家。根據《刑法》第88條的規定,公安機關立案偵查以後,嫌疑人逃避偵查審判的,不受追溯期限的限製。所以公安機關有權依法繼續追溯你。哪怕你跑到天涯海角也要追得你認罪伏法。”

老趕急忙說:“可是,這麽多年我改好了呀。我可以幫你們抓人,這趟火車上還有幾個賊,他們都是北河那個絡的,領頭的叫……”

“領頭的叫兵哥,學名田恩兵。現在他人在餐車裏銬著呢,你點這個炮兒晚了點吧。”

“還有,還有我以前的一個兄弟,他叫韓大頭。”

“這個我們也知道,沒他你和兵哥也賭不了這一場。你們的賭注就是你的絕活,蘇秦背劍。我沒說錯吧。”

老趕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了。他感覺到渾身沒勁兒,整個人像被拔了氣嘴兒的車胎,順著風擋牆壁出溜下來,蹲坐在地上,半晌才抬起頭看著朱得海:“我真是服了你們了,我以前犯的事,我認。看在我這麽多年做老實人的分上,能不能給我個機會……”

朱得海沒想到老趕自己提出了個合理化建議,心裏不由得暗自高興。可嘴上仍然在堅持著:“給你機會?給你什麽機會?該抓的人我們都抓了,一不用你幫忙認人,二不用你點炮提供線索,你能幹什麽呀?”

看著老趕惶恐的樣子,朱得海突然有種獲勝後的悵然,那種劍拔弩張的豪邁竟然隨著對方的急速潰敗消失得無影無蹤。朱得海不禁感慨了:“其實我發現你以後一直盯著你,從你用蘇秦背劍偷出小賊得手的錢包,還給那位婦女的時候,我就覺得你還有良心,你已經不是以前的賊了。你想戴罪立功嗎?”他順口說了句影視劇的台詞。

老趕仿佛抓到了稻草一樣,盯著朱得海連連點頭,“我當然願意了。大哥是想……”

“我是想用用你的絕招,蘇秦背劍。”

朱得海把老趕領回到餐車裏的時候,周泉和武惠民已經包紮好傷口,正在照顧昏迷的魯遠航呢。瞧見朱得海帶著老趕進來,周泉示意他倆留在餐車吧台邊上, 自己走過來對朱得海說道:“車快到平海了,我剛和老武聊了聊,他情緒很激動,如果沒有別的辦法,恐怕也隻能讓他留下個遺憾了。”

周泉問道:“你到底想怎麽幹,老朱,你得讓我知道吧。”

朱得海指了指周泉肩上的傷:“你現在是傷員,車上的治安問題和刑事案件暫時由我和竇智接管。周泉,我能告訴你的是,我想把答應遠航的事做完。”

周泉看了看老趕,好像明白了一些,有些不放心地對朱得海說:“你吃得準嗎?要是不成可就沒機會了。”

朱得海輕輕地拍了拍周泉的胳膊,傳遞過去一種親切:“你的手機摔了,指揮中心把電話打到我手機上了。讓我告訴你,已經派人去接魯班的媽媽和孩子了。泉子,為了弟兄,你是好樣的。我這麽做也是為了咱們的弟兄,我們警察不能這麽窩囊。”

周泉聽罷深深地點點頭,他回身朝竇智說道:“小竇,從現在開始,你歸朱師傅指揮。”說完對著朱得海擠了擠眼,“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既然幹,也算我一份。”

朱得海走到武惠民身邊,指著他受傷的腿說:“老武,別起來,聽我說幾句。我知道你那點心思,不就是那個於誌明嗎?你踏實待著,看老哥們兒給你練一回平地扣餅,對麵拿賊。”

武惠民興奮得眼裏放光,衝朱得海說道:“老朱,我,我謝謝你,要是能留住這個貪官,你讓我幹什麽都行。”

“你就踏實坐著,幫我們留神這些土神瞎鬼。剩下的事該我操練操練了。”

朱得海抄起證物箱子裏的一袋冰毒,用手掂了掂分量, 自言自語地說:“行,看這分量夠槍斃的了。”然後轉手遞給老趕,“你拿好了。”

嚇得老趕連忙搖手:“大哥,你可別坑我呀,我從來不碰這玩意兒。”

“你瞧你那尿樣。”朱得海把臉一繃,“你想要能給你嗎?這東西在你手裏是道具。我可告訴你,立功的時候到了。成了,算你有立功表現;不成……你自己琢磨著辦。”

老趕連連點頭:“我明白,我明白。這是您給我機會。”

朱得海看了看窗外的夜色,衝老趕揮了下手說:“去吧,時間不多了,火車馬上就要到平海了。”

車廂的風擋裏,朱得海帶著竇智和老趕站在這裏觀察著軟臥車廂的走道。老趕倚在車廂壁上,雙手揣在懷裏不住地顫抖著。這個細節被朱得海看在眼裏,他用腳踢了一下老趕的皮鞋。“怎麽了,哆嗦了?至於嗎。你可別犯尿。”

老趕低著頭眨了下眼皮,雙手仍然套在袖子裏。他動了動嘴唇最終擠出句話:“我,給我來顆煙抽。”

朱得海從口袋裏掏出煙卷,遞過去一支,又掏出打火機給他點上。老趕衝朱得海點點頭,狠勁地吸了兩口,緩緩吐出一長串煙霧。“心裏不踏實,總跳……”

“其實,其實我多少年都不動手了。真的,我知道吃大輪早晚得撞上冤家,所以我真的收山了。”說完老趕抬眼看了看朱得海,“我不敢說自己良心發現,其實就是不敢幹了。我怕了……”

朱得海看著老趕顫抖的雙腿,心裏不禁生出一絲憐憫。這個老賊真的是害怕了。也許他永遠不能忘記自己做下的罪惡,他這雙靈巧的手給自己帶來財富的同時,卻把痛苦和災難拋給了別人。當他醒悟這個道理的時候,他的確應該感覺到害怕。因為,罪錯總是要償還的。

朱得海自己也點燃了一支煙,抽了兩口對老趕說道:“老趕,按規矩我是不能跟你說的。但是,如果不告訴你原委,你也許就失去這次機會了。”老趕抬起頭瞪大眼睛看著朱得海,“老趕,我承認,讓你這麽做是有坑人的嫌疑。可是你得看看黑的是誰。”

老趕疑惑地搖搖頭。

朱得海扔下煙卷:“你在餐車裏看見那個腿上有傷的人了吧?他為了追這個壞蛋從北河一直追到這兒,而且為了搜集證據他追了將近一輩子。人快要退休了都沒有放棄。這就是我們警察。老趕,如果說你是個小偷的話,那這個壞蛋就是個大偷。你偷老百姓,他也偷老百姓,他還偷國家。你應該受懲罰,他更應該受懲罰。說實話,如果你犯尿怯陣,我們是沒有證據留住他。可我相信老天長眼啊,這樣的壞蛋我們不罰,他媽的老天也罰!”

老趕的眼睛瞪了起來,像被打了強心劑似的。

朱得海繼續說:“我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告訴你了。對麵的車門我們沒人看護,你從這兒出去以後做完活,是出站還是回餐車, 自己掂量著辦吧。”

老趕站起身來,眯了眼軟臥走道,回過頭來對朱得海說:“都說蘇秦背劍厲害,其實這麽些年我一次也沒有使過。下那個小賊錢包時用的就是一般的手法,隻不過背朝他下手罷了。”

竇智翻了個白眼:“這不是你的絕活嗎,怎麽……”

老趕苦笑了一下:“唉,那年逃跑的時候我手摔斷了,接好後就落個殘疾,傳說中的雙手絕括早就完蛋了,更別提使蘇秦背劍了。”

竇智慌了:“那你….那你怎麽辦?”

老趕朝竇智點點頭:“我想……我想喝口酒。”

朱得海緊皺了下眉頭,馬上果斷地對竇智說:“小竇,去餐車,給他拿酒。”

竇智風馳電掣般地跑回餐車,拿起瓶高粱酒又跑回風擋,把酒遞給朱得海。朱得海接過後看也沒看就遞給老趕。老趕舉著酒瓶運了半天氣,伸手擰開瓶蓋,用鼻子聞了聞溢出的酒香:“二十年沒喝過酒了……”說完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地灌下去半瓶。

竇智要伸手阻攔,被朱得海一把拽了回來。

軟臥包房裏的於誌明自從陸洋出去後就坐立不安。他清楚地聽見了外麵的拚打聲和槍聲,還隱約聽見了周泉斥責陸洋的聲音。最後一聲槍響讓他的心裏顫了一下。他知道陸洋肯定凶多吉少。於誌明心酸了,他沒辦法出去看陸洋最後一眼,雖然自己曾救過這個孩子,而今天這個孩子又把性命還給了自己。

於誌明害怕了,他不由得拿起手機按下了那個熟悉的號碼,但隨即又掛斷了,潛意識告訴他現在打這個電話沒有任何意義。他像個守財奴似的把旅行包裏的東西挨個兒檢查了一遍,最後還是決定把U盤放在貼身的口袋裏。這裏麵有他全部的秘密,潘東讓陸洋和小山劫殺他,要的就是這個東西。

透過車窗,於誌明的雙眼漫無目的地掃視著外麵的燈光,心裏默默地念叨著,快到平海吧,這一路奔逃總得有個頭呀。廣播喇叭裏傳出了那首經典的薩克斯樂曲(回家)。這是火車在即將到達終點站的時候經常播放的。於誌明輕歎了口氣,回家, 自己到底要回哪個家啊。

在這個四麵都是鐵皮的包房裏,於誌明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壓抑,他想走出去,哪怕到車窗邊上透透氣也好。他拿起旅行包,拉開包房門走了出來。就在他離開門口剛踏上車廂走道的時候,老趕適時地從邊上搖搖晃晃走了過來。他等這個機會已經很久了。

於誌明看見走過來的老趕,聞到他渾身的酒氣,想側身閃開。但老趕的動作比他還要快,沒容於誌明側身躲避,老趕已經先把身體側了過來,整個後背朝向於誌明。在兩人交錯的刹那間,躲在風擋裏的朱得海和竇智清楚地觀賞了一次老趕的絕活―蘇秦背劍。

背對於誌明的老趕用肩頭的聳動吸引著對方的注意,兩隻手像變戲法似的一前一後動作,前麵的手拉開於誌明的旅行包拉鏈,緊接著順勢將那包毒品放了進去。然後借著列車輕微的搖晃擠了擠於誌明。朱得海明白,他這麽做是為了再次分散對方的注意。果然,於誌明皺緊眉頭不耐煩地伸出手擋了老趕一下。老趕客氣地賠了個笑臉,轉過身頭也不回地朝車廂前段走去。

朱得海說了句,行了,抬腿就要出去,卻被身後的竇智一把拉住:“師父,讓我上吧。”

朱得海盯著竇智看了看:“你能行?這家夥可是條大魚,弄不好咬著你。”

竇智翻了個白眼:“咬人,我把他的嘴縫上。我上。”

朱得海端詳著這個年輕的乘警,心裏有股說不出的喜歡,他仿佛看見了少年時的自己,當時自己也是這麽朝氣蓬勃。“好吧,你上。師父在後麵給你托屜。”

“於先生,請你等一下。”竇智朝正要往門口挪動腳步的於誌明喊道,“發還你的東西。”

於誌明聽到喊聲愣了一下,轉過身看見竇智笑容可掬地站在自己麵前:“什,什麽東西?”

“你看,忘記了吧。你的身份證和工作證呀。你不是還催促過我嗎,現在調查結束我們按照程序發還給你。”這個理由很恰當,於誌明說不要都不行。竇智朝包房做了個手勢,“請你先回包房,我們辦一下交接。”

“不用這麽麻煩了吧,你給我就可以了。馬上就快到站了。”於誌明看著窗外的燈光說道。

“那可不行,按規定核實無誤後你還要在發還登記上簽字呢。別擔心,時間來得及,你請。”說完話竇智又舉手做出個請進的姿勢。

於誌明無奈,又走進包房,進來時他偷眼看了看門口,朱得海已經站在那裏像個門神似的擋住了出路,他心裏掠過一絲隱隱的不安。

竇智從袋子裏拿出身份證、工作證和那張銀行卡遞給於誌明說:“請你仔細檢查一下這些東西,是否齊全。”

於誌明看也沒看,接過來裝進口袋裏,嘴裏說著:“不用看了,你們的工作很認真很細致,我相信你們。”

竇智笑了笑,朝於誌明說:“謝謝於先生的讚譽。按照規定我們還要檢查一下你隨身攜帶的東西,如果方便請你拿出來給我們看看吧。”

於誌明斜了眼竇智說:“還有這個必要嗎?”

竇智的臉上仍掛著微笑,緩緩地點點頭。

於誌明按捺住不滿,拎起旅行包放在桌上,從裏往外一件一件拿著東西:“好吧,檢查吧。這是襯衣、刮胡刀、書……”忽然他摸出一個裝著白色粉末的塑料袋,他奇怪地看著這個東西,“這是什麽?”

竇智指著於誌明手裏的塑料袋:“我還想問你這是什麽呢,拿過來我看看。”

於誌明連忙把塑料袋遞給竇智,有些慌張地說:“這不是我的東西,我沒見過這個。”

竇智當著於誌明的麵打開袋子,用手捏起一撮粉末聞了聞,然後遞給後麵的朱得海,兩人目光相視,竇智回過頭來衝於誌明說道:“於先生,這是甲基苯丙胺,俗稱冰毒。你能告訴我你攜帶它幹什麽嗎?”

於誌明有些慌亂:“警察同誌,你可不要亂說呀。我怎麽會有這個東西呢?這不是我的啊……”

“不是你的怎麽會出現在你的旅行包裏?於先生,按照法律規定,發現攜帶毒品的行為,我們必須進行拘留審查。所以請你暫時不要離開,接受我們的調查。”

於誌明憤怒了,他瞪著兩隻眼睛大聲喊叫著:“你們這是限製我的人身自由,你們這是非法拘禁。我,我要投訴你們……”說完話他猛然推開竇智,又朝守在門口的朱得海撞去。朱得海被他突然一撞失去平衡,身子一個翅超。但朱得海使勁拽住門把,用力把於誌明推回到包房裏。

竇智朝於誌明大聲喊道:‘,投訴是你的權利。但這改變不了我們對你進行的審查。”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於誌明指著竇智的鼻子,“我可是市級幹部,我要向你們的上級部門反映,反映你們……”

“別鬧了,省點力氣吧。比你官大多少倍的人,隻要觸犯了法律結果也一樣。”

於誌明看著不溫不火的竇智和堵在門口的朱得海,猛然醒悟了。他放下不停比畫的手,惡狠狠地對兩人說:“我明白了,你們這是栽贓陷害,你們這是他媽的誣陷好人。”

“你閉嘴!”站在門口的朱得海再也忍不住了,脫口衝於誌明喊道,“你這個道貌岸然的東西,還覺得自己是好人,你他媽的是好人堆裏挑出來的。栽贓陷害?虧你還有臉說。被你坑害的人還少嗎?他們都在北河等著跟你算賬呢。”

於誌明的身子微微晃動了一下擴他感覺頭有點暈,腳下的地麵也有些傾斜。他忙伸手扶住窗邊的桌子,喘勻兩口氣,看著竇智和朱得海冷笑了兩聲:“你們這麽幹有用嗎,你們認為抓我一個於誌明就能肅清整個北河,就能滌**整個社會的陰暗嗎?你們太天真了。”

竇智把頭向上一揚,指著於誌明說道:“警察的責任就是鏟除邪惡,維護正義,代表法律行使職權。於誌明,不管今天你有天大的本事,火車到終點,你也到終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