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終人散
史迪威在華演出的悲劇落幕了,但書中參加角逐的大小角色的戲還在繼續著。令人感慨的是羅斯福、丘吉爾等人也伴隨著這出悲劇的落幕走向了人生的低穀,這又應了中國一句古話:“曲終人散。”作為全書的尾聲,很有必要向讀者作一簡介:
羅斯福總統下令召回史迪威不久,遂參加競選,到處遊說,並於十一月七日戰勝共和黨候選人杜威,第四次榮登總統寶座。翌年二月四日至十一日他帶病參加雅爾塔會議,與斯大林、丘吉爾共同簽署有名的《雅爾塔協定》,回國以後收到了攻占菲律賓首都馬尼拉的喜報,接著,他又於三月九日親自命令美軍B—29型飛機大舉轟炸日本東京。正當美軍全力實施衝繩島登陸作戰之際,他於四月十二日在佐治亞溫泉因腦溢血去世,終年六十三歲。遺職由副總統杜魯門接任。
羅斯福實質上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後期盟軍第一總指揮,但他既未等到希特勒滅亡的喜訊,也沒聽見日本天皇宣布無條件投降的廣播,作為一代偉人,留下了人生的一大遺憾。
羅斯福總統逝世之後,作為他親密朋友的丘吉爾首相感到“身上仿佛受了一次打擊”。他的第一個衝動是前往華盛頓參加葬禮,除表示對死者的哀悼之外,還希望“同羅斯福的繼承者談上幾天”。但是,丘吉爾首相被勸說在戰爭緊要時刻必須留在倫敦。
蘇聯於四月十六日在東線開始對德國發動攻勢,九天後將柏林包圍,與此同時,西線盟軍迫使德軍司令在四月二十九日同意無條件投降。墨索裏尼和他的情婦被意大利遊擊隊逮捕槍斃,希特勒於四月三十日和情人愛娃.布勞恩結婚後一同自殺。五月七日,德國參謀總長約德爾大將簽字無條件投降。至此,歐洲戰場宣布結束戰爭。丘吉爾作為首相享受了慶祝歐洲勝利的喜悅。
對於英國來說,亞洲的新加坡、香港、緬甸是至關重要的。而對丘吉爾首相而言,這些地方更是在他手中丟給日本的。因此,打敗日本,從日本手中收複這些失地遂成了丘吉爾首相至高的使命。但是,在當時英國已經開始的大選中,丘吉爾竟然意外地大敗給工黨領袖艾德禮。七月二十六日,丘吉爾向英王遞交辭呈,同日,艾德禮入主唐寧街組閣。因此,不僅簽署《波茨坦公告》的榮譽落在艾德禮身上,從日本人的手中收複亞洲的失地也與丘吉爾無緣了。這對丘吉爾而言,隻能借用中國的兩句詩來形容了: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蔣介石在亞洲戰場上貢獻了自己的聰明才智。他不僅成功地排擠了史迪威,還等到了日本最後的投降。更為重要的是,他借用史迪威在華期間為他訓練的美式裝備的軍隊,和毛澤東領導的“小米加步槍”的八路軍爭天下——發動了第三次全麵內戰。古語說得好:“得道者得天下,失道者失天下。”曆經三年的較量,蔣介石終於全軍潰敗,退守台灣。而毛澤東在祖國大陸升起了五星紅旗,締建了中華人民共和國。
就在抗戰勝利結束不久,史迪威將軍的“後台老板”馬歇爾將軍奉命使華,調停國共兩黨的紛爭,企盼在滿目瘡痍的神州大地上實現和平。他不了解中國的現實和國情,更不了解蔣介石和毛澤東這兩個老對手的個性以及不同的治國之道,所謂“調停”終以徹底失敗而告終。可是,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建立的殊勳,以及他在亞洲戰場——尤其是中國戰區所起的曆史作用,讀者已從拙作中有所了解。
再說拙作的主人翁——史迪威,他動身飛回美國的時候,恰是總統競選進入了最後一周。因此,羅斯福采取特別措施,既不公布史迪威被召回的消息,也不讓新聞界與他接觸。然而或許是上帝有意開羅斯福的玩笑,也或許是怨氣所致,史迪威的支持者——布魯斯.阿特金森預先寫好的新聞稿逃過檢查,刊登在十月三十一日的《紐約時報》上,這篇盡情詆毀蔣介石和挖苦羅斯福的文章猶如千裏長堤上的蟻穴,在美國上下引起軒然大波。接著,“每個仍在,或者曾在中緬印戰區工作過的記者都奮筆疾書,把他們多年來不被允許寫的東西全部訴諸筆墨。一時新的報道、社論、專題文章和電台評論鋪天蓋地”,被時人稱為“大幻想的爆炸”、“大掃中國垃圾之日”。為什麽政府沒有把這件事告訴美國公眾呢?這成了美國的輿論中心。
為此,羅斯福不得不舉行記者招待會。據說,他在會上顯得比任何時候都和藹。他說:“這完全是由於性格不合的緣故”,“這不涉及到政治,甚至未涉及到中國的政治。這與戰略,與政策,與租借物資……與‘所謂的共產黨’都沒有關係”,這完全是個“性格問題”。
史迪威就是在這種氛圍中降落在久別的故土——美國的。前來迎接他的隻有妻子威妮弗雷德.A.史迪威。他緊緊地擁抱妻子,許久許久沒有說出一句話來。接著,他們夫婦驅車前往軍官俱樂部,並被告知:“形勢是極具爆炸性的,對任何人什麽都不要說,也不要去見任何人。”但是,他卻執拗地認為:“馬歇爾將軍應該見我一麵吧?”
是日晚上,史迪威夫婦在軍官俱樂部的小餐廳吃飯。這時,馬歇爾將軍的副官弗蘭克.麥卡錫上校走過來,未經邀請就坐到了史迪威的身邊,小聲地說道:
“將軍,你什麽時候離開華盛頓?”
“你是什麽意思?”史迪威問道。
“就是那個——你什麽時候離開?”
“那就是說這裏不需要我——對嗎?”
麥卡錫上校點了點頭。
“好吧,我同馬歇爾將軍談過話後就離開。”
“對不起,馬歇爾將軍今晚離開華盛頓,幾天內不會回來。”
“我知道,但我在見到他之前是不會走的。”
史迪威這時的感覺是:他完全地被拋棄了!也就是在這一刹那之間,他想起了自己的故鄉,因為隻有故鄉才不會遺棄自己養育的孩子。他有些激動地對妻子說:
“我們回家去!”
史迪威偕夫人告別了亂糟糟的華盛頓,飛回寧靜而美麗的故鄉。他們的三個女兒站在機場上迎接。當她們看到父親憔悴、疲乏、悲傷的外表時,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馬歇爾將軍對史迪威是深懷歉疚的:史迪威從戰時使命中“得到的榮譽很少,也沒有受到多少感謝。回國後他又遭到冷遇,也沒有為他舉行與他執行的使命相符的歡迎儀式”。對此,史汀生部長也不無歉意地說:“在整個戰爭中,他所承擔的使命是最艱巨的。”但是在當時的情況下,為了掩人耳目,不引起記者的注意,馬歇爾和史汀生非但沒有去機場迎接史迪威,反而還要求史迪威盡快離開華盛頓,真是於情於理難容!不過,史迪威回到棕櫚灘的家裏不久,又被馬歇爾“偷偷地接到華盛頓”,“帶到與馬歇爾寓所隔街相望的梅耶堡軍營”。夜幕降臨後,馬歇爾來看他。寒暄過後,雙方都避開中國問題,專談史迪威的工作安排。馬歇爾說道:
“除了負責本土訓練的陸軍地麵部隊司令外,眼下已無其他更好的職務讓你擔任。”
“確實沒有我的工作?”
馬歇爾為難地點了點頭。
“給我一個師吧!”
“不要忘了你是四星上將。”馬歇爾笑了笑,“先休息一個月吧!”
史迪威清楚地認識到,馬歇爾要他在大選揭曉前深居簡出,保持緘默,因而歎了口氣,遂又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翌年——一九四五年一月二十三日,史迪威被任命為美國陸軍地麵部隊司令部司令,負責訓練部隊的工作。然而在海外戰爭日益激烈的時候,這個工作對他毫無吸引力。但他依然是位標準的軍人,他的大部分時間是在下麵各兵營度過的。
就在他就任新職的第三天——一月二十五日,他獲悉雷多公路正式通車,當時內心的感受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不久,他讀到了蔣介石在雷多公路通車剪彩儀式上的這段講話:
“我們已經打破了中國的封鎖,為了紀念約瑟夫.史迪威將軍的卓越貢獻,和在他的領導下盟軍以及中國部隊在緬甸公路和這條公路的修築中所發揮的巨大作用,我把這條公路命名為史迪威公路。”
史迪威不太明了“打一下揉三揉”的妙用,沉吟有頃,疑惑地說了這樣一句話:
“是誰叫他這樣做的?”
一九四五年二月十日,馬歇爾將軍和史汀生部長為了撫慰遭到冷遇的史迪威,以“他堅強的意誌和不倦的熱情”為因,報請羅斯福總統批準,授予史迪威一枚榮譽軍團勳章。讀者一定記得,這枚榮譽軍團勳章姍姍來遲了將近一年!同時授予他的還有一枚橡葉勳章,表彰他在打通中國通道中所做出的“異常艱巨的功績”。史汀生部長為表達自己內心的愧疚,將這兩枚勳章佩戴在史迪威胸前,並說:
“在我所授予的勳章中,唯有這兩枚勳章是最令我快樂的!”
但是,對史迪威來說,兩枚勳章並不能彌補他沒能參加海外戰鬥的損失。他憎恨華盛頓,在他看來,“華盛頓與重慶一樣,都是一堆大糞”。
三月八日,羅斯福總統召見了史迪威。對這次遲到的召見,史迪威僅寫下了這樣幾句話:
“會見後,羅斯福把我留下,同我談論了人力不足和進攻日本的重要性。他說他對雷多公路以我的名字命名感到很高興,他的神色很不好,但不像在雅爾塔會議上的照片那樣可怕。”
據記載,史迪威在出白宮的路上,“甚至對他的副官表示了他對總統的有點勉強的稱讚之意,仿佛他最後終於感覺到了羅斯福有一絲魅力”。
在日本節節敗退的形勢下,史迪威非常想重回中國戰場,尤其在聽說“那裏的人都很思念他”,孫立人等一批中國軍官聯名給羅斯福上書,要求他返回中國之後,他真希望這些請求變成現實。但是,蔣介石怕他,徹底根絕了他的這一希望。
作為一名堅決反法西斯的戰士,史迪威是何等地想參加對日本的最後一擊啊!他征得馬歇爾將軍的同意,去太平洋地區訪問了一個月,希望西點軍校的老同學麥克阿瑟將軍給他個指揮戰鬥的位子。麥克阿瑟問道:
“是否願意出任我的參謀長?”
“我不幹,我認為我適合當一名前線司令官。”
“你作為四星上將,是否願意出任一個集團軍司令?”
“隻要讓我帶兵打仗,指揮一個師也願意。”
“哎,你說到哪裏去了!隻要你願意指揮一個集團軍,我就不願讓任何其他人替換你。”
六月二十三日,史迪威正式出任第十集團軍司令。
也就是在史迪威準備指揮第十集團軍的時候,馬歇爾將軍和阿納德將軍借機報複了陳納德將軍。他們在改組在華空軍的過程中,有意任命斯特拉邁耶將軍為美軍駐華空軍司令,使其一躍成為陳納德將軍的頂頭上司。為此,陳納德將軍憤而辭職,結束了自己的戎馬生涯,並於日本投降前夕飛回了美國,為組建飛虎航空公司四處遊說。日本投降以後,陳納德重返中國,在籌辦航空公司的同時,與陳香梅女士完婚。他於一九五八年七月二十七日去世。
一九四五年八月六日,美國在廣島投下第一顆原子彈,蘑菇雲升起,震驚世界;
八月八日,蘇聯宣布對日作戰;
八月九日,美國在長崎投下第二顆原子彈,震驚日本朝野;
八月十四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
按原定計劃,史迪威指揮的第十集團軍應占領朝鮮,但因蔣介石曾就傳聞中史迪威將軍將率領美軍在中國沿海登陸之事詢問華盛頓,新任總統杜魯門答說:“史迪威不會在中國沿海登陸。”麥克阿瑟將軍隻好將第十集團軍部署到日本去。這對史迪威而言,無疑是最大的痛苦!
九月二日,史迪威因在緬甸戰役中有功,受命參加在東京灣舉行的日軍投降簽字儀式。為此,他感到高興。
九月二十六日,史迪威致電馬歇爾將軍,要求批準他去中國北平看望老朋友。但蔣介石卻通過外交途徑通知美國:“不同意!”理由是“怕被共產黨利用”,並允諾“一旦中國形勢恢複正常,將正式邀請史迪威訪華”。從此,一直懷念中國的史迪威將軍再也沒能回到中國。
十月十八日,史迪威回到了美國。由於第十集團軍被解散,他暫時被分配在華盛頓供職,擔任軍需裝備委員會主任。
翌年——一九四六年一月,史迪威被任命為第六集團軍司令,負責西部防禦司令部的工作。是年八月,他顯得“消瘦、臉色不好,覺得乏力”。同時,他還“感到手腳冰冷,有時還頭暈目眩,體力不支,幾次昏睡在椅子上”。經過化驗,醫生發現他的肝部有可疑的東西。他預感到了人生的末日即將來臨,但並不認輸,“仿佛要向病魔挑戰似的,一口氣漫步了幾英裏”。
九月二十八日,史迪威住進了萊特曼陸軍醫院。十月三日,“他腹部做了次手術,結果發現他患的是胃癌,並擴散到了肝部,已到晚期”,但“令醫生不解的是他不曾有過疼痛的感覺”。
史迪威就要告別人世了,作為一名戰士,他“還有一個願望,就是能獲得一枚戰鬥步兵紀念章。這是一種刻有一支步槍圖案的普通紀念章,凡經過戰火考驗的步兵都可獲得。十月十一日,接替史汀生任陸軍部長的帕特森宣布授予史迪威將軍戰鬥步兵紀念章”。
史迪威在彌留期間,講了一段頗為聞名的話:“滿洲不是一個壯觀的場麵嗎?……我心裏癢癢地想丟掉鏟子,到那裏去和朱德在一起,背上來複槍。”
一九四六年十月十二日午後不久,史迪威在沉睡中與世長辭。根據他的生前願望,沒有為他舉行葬禮。他的屍體火化後,骨灰撒進了太平洋。
從此,史迪威作為一名戰士的生涯畫上了句號。但是,史迪威在華演出的這幕悲劇還吸引著不少的後人……
一九九四年九月十六日
草於京城苦樂居
一九九四年十二月十一日
完於京城苦樂居